第88章 补魂与她的手是一样的温度……
书页上的字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谢扶蕖的双眸隔着书页与李松萝对视——李松萝脸上表情十分认真。
谢扶蕖一把将那本艳词艳曲抽走,卷成一团塞进影子里。李松萝扑过去想要抢救,但没能抢过谢扶蕖,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卷书被怨气所吞吃。
怨气根本不喜欢吃书,咀嚼书页都咀嚼得不情不愿,牙齿磨合的声音在暗处交错响起。
李松萝扒着谢扶蕖胳膊,仰起脑袋:“你把它扔了也没有用,我都看过好几遍了。”
她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记在这里面了。”
谢扶蕖可以吃掉那卷书,但显然吃不掉李松萝脑子里已经记住的知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李松萝体贴的问:“是不是因为身体死了所以起不来?”
她问得过于直白,问得谢扶蕖险些笑出来。
他托着李松萝的腰将她拉近,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能问
出这样的问题?”
李松萝:“你刚开始就是这样和我说话的!”
谢扶蕖:“……有吗?”
李松萝点头,每次点头时,都因为两个人的脸挨得太近,而鼻尖擦过谢扶蕖脸颊。
谢扶蕖试图回忆自己刚清醒过来时是什么样子的,又是怎么和李松萝相处的。
那明明是这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情,但是当谢扶蕖去回忆时,才发现那么近的记忆居然都变得有点模糊。
李松萝身上一直是热的,就好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热源。她那样亲密无间的贴着谢扶蕖,热得谢扶蕖本来就模糊的思维越发无法思考。
四周都是冷的,怨气那么冷,谢扶蕖的皮肉骨骼肺腑那么冷,可是李松萝是热的。
他放弃了思考,摇摇欲坠的理智滑入深渊。
月亮越升越高,月山玩弄蝴蝶终于玩累了,甩甩尾巴打算回去找自己的老大。但是等它转头想要回去时却傻了眼——
原本应该有房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空地,晚间的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温,令这只有着厚密皮毛的妖兽也在夏夜里打了个寒噤。
以月山的脑子,暂时还不能理解何为‘神隐’。
它困惑的在空地上转了一圈,耸动鼻尖左右嗅闻。分明能感觉到主人微弱的气息,但就是找不到人,月山的猫脸上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困惑。
李松萝第二天直接睡到了下午——破天荒的,谢扶蕖没有催她起床吃早饭或者午饭。
她醒来时房间维持着一种舒适的凉意,月山正在她枕头旁边走来走去,喵喵乱叫。
李松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向大猫勾了勾手指,月山马上跑过来用脑袋蹭她指尖,又继续冲她喵喵叫。
相处久了,李松萝已经能大概听懂一些月山的猫言猫语。
“失踪?我没有失踪啊。”李松萝捏了捏月山毛茸茸的脸颊,说话语速慢而懒散,“是你的错觉,你昨天是不是追着蝴蝶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月山立刻喵呜喵呜的大声反驳,但李松萝拍了拍它的脑袋,并不听月山辩驳。
算算时间,发现自己没有睡足八小时——李松萝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又躺回去睡回笼觉。
她入睡极快,谢扶蕖都找不到和李松萝搭话的机会,她就已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匀称的睡过去了。
谢扶蕖盯着李松萝的睡颜看了一会,低声喊她名字,李松萝也没有反应。
谢扶蕖只好先收拾饭桌,把绕在床边打转的月山领走,最后才去翻李松萝的斜挎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不知道什么风格的手链,材质未知的坠子,一些零散的灵石——但是没有谢扶蕖要找的东西。
那把青铜匕首不在斜挎包里。
等到傍晚,天气真正变得凉快起来的时候,李松萝终于睡饱养足了精神,拉着谢扶蕖去荷花池边散步。
晚霞余晖浸泡得空气像是一杯热甜酒,碧色的荷叶和开放得茂盛过头的荷花释放出丝丝缕缕馥郁香气,沿着河岸边起伏。
李松萝很快就走累了,捂着心脏要谢扶蕖背她。
谢扶蕖习以为常,将她背起来后继续沿着岸边慢慢行走。李松萝搂着他的脖颈,小声问:“我是不是很任性,脾气很坏?”
谢扶蕖微微皱眉,没有丝毫犹豫:“不要给自己造谣。”
李松萝伸长脖子去看谢扶蕖脸上的表情,想要看他有没有撒谎。
他的侧脸神态自若,路过一处地方时还停下脚步问李松萝想不想要荷花——他看见了一朵开得特别好的荷花。
李松萝很快就被荷花吸引走了注意力。
当谢扶蕖把荷花摘上来的时候,她不禁‘哇’了一声;确实是一朵开得特别好的荷花,完全盛放又没有任何枯败的花瓣,浓郁的香气从花蕊里幽幽扑鼻。
两人并排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路边有根须茂盛的榕树,树荫覆盖地面,也覆盖在她们两个人的身上。
很偶尔的会有一两个人从小径上路过,大家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就算回头互相观望也只能在暮色中看见模糊的人影。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并肩坐在河边的青年男女是恶鬼和大王,只当她们是普通的,年轻美丽又两情相悦的恋人。
李松萝转着手上那朵蓬松漂亮的荷花,有点不忍心拆下它的花瓣——但想到就算把它插进花瓶里,顶多也就活个十来天。
最后还是要枯萎的。
李松萝颇为后悔的嘟囔:“早知道就不摘它了。”
谢扶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并不悔改,“就算不摘它,它留在枝头也一样会枯萎的。”
他刚说完,李松萝忽然一低头,把整张脸都埋进荷花里面。
谢扶蕖愣了愣:“……生气了?”
李松萝不语,只是一直把脸埋在荷花里面。
谢扶蕖沉默片刻,试图找补:“好吧,那你把花给我,我把它接回去。”
李松萝:“不给你!”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我想吃冰糖葫芦。”
谢扶蕖只好去给她买冰糖葫芦。
他刚走开,李松萝立刻就把头抬起来,掏出手帕往自己湿润的脸上一通擦,手帕迅速的沾上血迹,而李松萝则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她深呼吸了几下,呼吸时感觉自己喉咙也有一股血的味道。
李松萝很怀疑系统的那个倒计时是否准确,因为她流鼻血的频率最近变高了很多,还多附带眩晕和心悸——这种感觉让李松萝很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过剩下的一年。
她俯身对着河边的水面照了照,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干净。
有几片荷花瓣上也沾到了血迹,李松萝把沾到血迹的部分扯下来,和那条脏了的手帕一起扔进河里。
不一会儿谢扶蕖带着糖葫芦回来,李松萝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感觉不是很甜,习惯性给谢扶蕖也喂了一颗。
李松萝:“山楂太酸了。”
谢扶蕖嚼着糖葫芦,没有对它做出评价,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李松萝怀里的荷花上。
李松萝咬着糖葫芦,另外一只手扯下几片荷花花瓣,放到潺潺水流上。
水流很慢,但也是在流动的。宽而曲折得像一艘小船的花瓣,一放上去便被水流推远,流进远处密密挤挤的荷叶丛里去了。
谢扶蕖:“不是说要把花拿回去插瓶?都要被扯秃了。”
李松萝嚼着糖葫芦,声音含含糊糊:“突然又不想了。月山喜欢咬这些东西,拿回去也是被它吃掉。”
李松萝的花很有前瞻性。等她们回到客栈,被李松萝扯得只剩下一个莲蓬的荷花和月山打照面不到五分钟,就被变小了的老虎一口吃掉了。
月山嚼了两口,被没熟的莲子苦到,哇哇的又把它吐掉。
李松萝看得直摇头,转身走开了。
房间里有谢扶蕖,连冰块和灵石都不需要,天气终日都处于森森的阴凉之中。
李松萝睡觉还需盖被子,她怕自己睡着了也流鼻血,于是将一条手帕盖到脸上睡觉。
原本李松萝还担心谢扶蕖问她怎么办——却没想到谢扶蕖压根不问。他站在床边观察良久,微微俯身将手帕卷起的边角给压平,让它在李松萝脸上盖得更平整。
李松萝用力吹了一口气,手帕一下子就被吹掉半边。
谢扶蕖将吹翻的那半边又给她盖回去。
李松萝不禁发笑:“你也太配合我了——难怪水仙花会爱上自己。”
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又会有谁无条件的爱我,理解我,包容我,原谅我呢?
等到李松萝睡着,呼吸渐渐平稳。谢扶蕖食指轻轻一点她的眉心,阴冷的怨气钻进去,冷得李松萝在梦里皱眉。
但皱眉只有一瞬,很快她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并睡得更熟。
一条纤细幽黑的怨气顺着李松萝手腕钻进她的袖口,四处游走,最后停在她侧腰。
谢扶蕖手伸过去,灵活的手指拨开李松萝腰带,终于找到了她贴身藏放着的那把青铜匕首。她大概也防着被谢扶蕖找到,不仅将青铜匕首贴身存放,还往方面布置了防止偷窃的阵法,并用细绳打了死结。
阵法倒是可以破解,只是一旦破开阵法,便很容易惊醒李松萝。
谢扶蕖盯着阵法看了一会儿,反手往上面叠加了一个更加复杂的阵法。
这样一来,青铜匕首虽然不在谢扶蕖手里,但李松萝也别想背着他使用。
布置完阵法后,谢扶蕖又盯着李松萝熟睡的脸发呆了一会儿。
这还是谢扶蕖第一次往青铜匕首上布置阵法
,防的不是别人来偷青铜匕首,而是【我】用这把匕首自杀。
李松萝将青铜匕首藏得如此严实,显而易见也是一样的念头。
用怨气将房间层层包裹起来,确认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之后,谢扶蕖才就地坐下。
他闭上眼睛,身体像墨水一样融化;紧接着,魔域深处沉睡已久的怨气迅速活跃起来——怨气组成谢扶蕖的身体,他一瞬间完成了从东都到魔域的闪现。
事实上谢扶蕖的一部分从来没有离开过魔域。
他的残魂在这个地方游荡了太久,早已经和这里的魔气,怨气,杂糅成一体,根本不可能再分开。
在残败的魔宫深处,层层怨气化作铁链,密不透风的困住了一团白色光球:是系统。
又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李松萝被伪神抓走,谢扶蕖杀上九重天找人的时候,在阮氏仙府内院找到了飘荡的系统。
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排斥出了李松萝的识海,又因为仙界特殊的屏障而暂时无法回归天地。
那时谢扶蕖满心只想着快点找到李松萝,撞见系统也没空管它,随手抓起来塞回魔域锁了起来。
一锁就锁到了现在。
刚开始是真忘记了。
后面则是故意折磨系统,好让之后的问话变得更加顺利。
之前在信仰之力滋补下好不容易变得圆润起来的系统光团,现在因为终日被迫与魔气怨气共处,已经变得焉了许多,就连体型都变小了很多。
一看见谢扶蕖——即使知道对方就是把自己关在魔域里的罪魁祸首,但系统光团还是立刻弹了起来。
【001!快放我出去!】
谢扶蕖笑了一下,手指轻轻一勾,怨气凝结的锁链瞬间拉紧;系统光团被勒得光芒都暗淡了许多。
【001!你想干什么?我都已经答应你,会切断和你还有002识海的联系了!】
“我没有要求,是你自己提出切断的。”谢扶蕖语气平静。
过于平静的语气令系统光团感觉有点可怕。它瞻前顾后,还是决定先把嘴巴闭上;001现在来找它,肯定是有事情要谈。
只要他有需求,那么任何事情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果然,谢扶蕖没有让系统光团久等:“一魂两体,让两个人都活下去的办法。”
系统想也不想便驳了回去:【没有这样的办法!】
谢扶蕖并不意外系统的反驳,也没说话,漆黑的眼瞳眨也不眨的盯着它。
系统被盯得毛骨悚然,但仍旧严词拒绝:【这是违背法则的事情。就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只能转生一样,一个人必须拥有一个完整的魂魄,如果魂魄不完整,那么就会死。】
【这不是我可以改变的事情,就算你把我关起来,用魔气折磨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折磨你上。”谢扶蕖没有生气,语调仍旧保持他一贯的散漫平静,“也不是来求你帮忙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要么想出办法来,要么死。”
“你也看见了——”
谢扶蕖指向自己身后,遮天蔽日的怨气缠绕着残痕断壁,四周都是漆黑如墨的黑暗。
虽然魔族已经死光了,但是魔域并没有因此就变成宜居的地方。
相反,残余的魔气,和无数在终战中死在魔域里的魔族和其他三界终生的残魂所产生的怨气,将这里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苛刻。
“我进入妖界的时候,你已经被我封印了,所以你还不知道。”
谢扶蕖向系统伸出一只手,掌心浮起乌色符文。
“我与吞日虽然立场不同,并且我最后亲手杀了吞日——但他还挺欣赏我的,还把他改进后的弑神术也教给了我。”
光是感觉到那些符文的气息,系统光团便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它其实知道的。
吞日魔尊将自己研究出来的毕生心血【弑神术】的完整版教给了谢扶蕖,而弑神术更进一步——杀的对象显然就不是只在设定上不死不灭的仙族了。
谢扶蕖将浮着乌色符文的手压近系统。
虽然他没有再说话,但无论是动作还是神色——那已经不是威胁,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系统。
要么动用你的‘规则’给我想出办法来,要么这个世界上就会出现第二个吞日魔尊。而系统则未必能找到第二个【谢扶蕖】这样优秀的救世主。
系统光团这下连亮都不亮了,存满世界数据的脑子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旋转;与此同时,那团乌色咒文还在越靠越近。
如果系统有人脸的话,这会儿早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在谢扶蕖的手即将完全攥住系统光团时,系统光团大叫出声:【办法——有办法!有一个办法!!】
【补魂!还可以补魂!只要把缺失的魂魄都补上——】
系统喊得极大声,生怕自己喊慢了一步,就真的被那团可怖的符文缠上。
谢扶蕖停下手,冷冷注视着系统:“我试过了,信仰之力没办法补全魂魄。”
系统:【那是因为你们根本没用对!无论多么强大的信仰之力——终究是他人向你许愿的迫切心情所产生的愿望!只有散于天地,没有准确指向的信仰之力!才可以用来补魂!】
李松萝这一觉睡得格外久,醒来时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后她第一反应去摸腰间的匕首,隔着衣服摸到熟悉的形状,李松萝放心的松开手。
房间里的光线有点刺目,窗户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外面晴朗的太阳光直晒进来。
李松萝捂着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然后顶着自己乱乱的头发慢吞吞爬起来。
她昨天晚上的睡姿显然不是很稳定,因为那张本该盖在李松萝脸上的手帕此时已经掉到床底下去了。
李松萝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好在并没有流鼻血。谢扶蕖呢?
她踢开被子下床,走到窗户边往外望:月山在屋脊上晒太阳,懒洋洋的打哈欠。
庭院一览无余,但是没有看见谢扶蕖。
李松萝困惑的将脑袋探出去,左看右看,喊了一道谢扶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
就在李松萝想喊第二遍时,左边倏忽响起一道响指声。她脑袋转向左边,右边却传来好大的‘呼啦’一声,一道黑影从屋檐上落下来。
李松萝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跳起来,眼睛睁大,转头望过去——看见谢扶蕖抱着好大一束荷花并荷叶,从屋檐上跳下来。
他今天穿了普通的衣服,不是被怨气侵蚀成黑色的衣服,只长过肩膀的短发也扎了起来,清爽的露出整张脸。
他怀里那束花叶映照得他脸上也有淡粉和新绿两种色彩的光芒在晃动,好似一副藏色了得的人物画。
李松萝惊奇的看着谢扶蕖:“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你居然在笑?”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伸出手去摸了摸谢扶蕖的唇角。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呆了多久,原本应该冰冷的皮肤都变得微微热起来,唇角上扬着,笑起来时甚至显得孩子气。
谢扶蕖从窗户处翻进来,从那一大捧花里抽出开得最好的一支荷花,放到李松萝手上,剩下的花则被谢扶蕖插进桌上花瓶里。
太阳光残余的热气随着谢扶蕖走动而浮动,那热气不再是谢扶蕖身上总惯有的死气沉沉。
大概是因为沾染了荷花香气的缘故,那股热气也显得活络,轻快。
李松萝低头嗅那朵新鲜的花,听见谢扶蕖声音难得轻快:“先去吃早饭,吃完之后,我要和你说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李松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但是谢扶蕖没有向她解释,而是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去。
月山听见了李松萝走出来的脚步声,立刻从屋脊上跳下来。它体型变小了,可以直接跳进李松萝怀里,用脑袋拱李松萝的手臂。
它才晒过太阳,浑身都毛茸茸,暖呼呼的。
李松萝吸了一口猫,晕乎乎的由谢扶蕖牵着去吃早饭。
不知道为什么,李松萝感觉今天的谢扶蕖活人味儿格外的重,就连掌心都是温热的,与她的手是一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