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年轻兽医长长的手指毫无阻碍在野鸽的脖颈上上下抚摸。


    “这几只很不错,箭头折在下腹,没有造成大出血,好好喂养三天之内不会死。这只不行,皮下已经有虫卵了,立刻拿出去烧掉。”


    然后是兔子。


    “很肥,看来森林里食物充足。脂肪很好的阻挡了伤势扩散,我会涂点止血粉,这样就不需要担心。但请转告厨师,这几只已经上了年纪,最好加入酸梅才能让肉质口感更软,光用酒是不行的。”


    接着是鹿和禽类。


    菲利普的技术非常不错,雄鹿体型庞大,脊背的肌肉发达匀称。林维伦的手忍不住顺着肩胛中间的位置一路下滑到尾椎,之后是凸起的腿部。


    奔腾热烈的血液在掌心下欢唱,粗粗的青筋一跳一跳,仿佛狂野的琴弦,散发着随时冲离禁锢的生命力。


    其实母鹿的肉会更嫩,但雄鹿才会把食客带到滚烫的非洲。


    那是任何家养牲畜都无法比拟的味道。


    只是可惜。


    这头雄鹿真的太大了,带回去根本没有地方喂养——以及屠宰,流出的血会灌满他的厨房。


    林维伦和视线危险的鹿对视,感觉自己像个相亲失败的男人。


    他无奈转身查看禽类,然后手在一只格外肥硕的细长腿的家伙身上停住。


    【一只肝脾破裂的长脚秧鸡】


    手指往下触摸,林维伦在圆润的肚皮下摸到了罪魁祸首。


    伯爵射出的箭尖卡在下腹的位置,箭头虽然扎破肝脾,但同样堵住了出血口。再加上丰润的脂肪层,这只鸡虽然受了伤,居然依旧毛色光鲜,精神头还很足。


    比如现在,看见奇怪的人类靠近,尖喙“刷”一下啄了过去。


    要不是林维伦手快,恐怕现在手指上已经见血了。


    但不可避免的,关节处被草屑染了脏。


    “脂肪不错,骨骼很棒,年岁刚好。”他眯起眼拿出手帕,慢悠悠擦干净手指,然后伸开给野鸡丈量身型。


    长脚秧鸡被胆大包天的人类弄的烦了,猛然又是一口。然而这次,人类却笑了。


    真是勇敢的孩子,应当获得奖励。


    林维伦忽然俯下身,挡住背后男仆们的视线,随即伸出一只手扼住鸡脖子,另一只手则握紧断箭,倏地往里狠狠一捅——


    【一只内脏大出血的长脚秧鸡】


    金手指实时播报,野鸡两条细长的腿疯狂刨地。


    它想尖叫,可巨大的力道让所有声音死死憋了回去。


    被选中的小家伙白眼缓慢上翻,随着一声“咔嚓”,勇敢和生命一起消逝。


    兽医单手拎着歪扭的鸡脖起身,转向只顾聊天的男仆,“其余的都很健康,除了这只。这只已经不行了,我到来之前死神就已经站在它身边。”


    “哦天呐,怎么会?”一个男仆上前看了几眼,“还真是….这只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可以拿到马舍去,”另一个男仆拽住同伴,眨眨眼,“烤鸡一定很不错,不是吗?”


    “我不建议你们这样做,”林维伦一本正经,璀璨的蓝眼睛仿佛天使注视,让他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信服的音调,“这只鸡死的太快了,伯爵的技术毋庸置疑,箭尖的位置不应该导致内脏大出血,它的死亡恐怕另有原因。你们也不想因为一顿烤鸡,就…?”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想象力已经足够可怕。


    毕竟谁都听说过在遥远的非洲,动物身上的病毒曾带来无比可怕的灾祸。


    两个男仆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甚至还连退了好几步,“什么?哦不不不,当然不,我们对这只鸡毫无念想,请您带走它吧!就现在!马上!如果别的野味也被感染可就糟糕了!”


    “是的!”另一个男仆双眼明亮,希冀地望着兽医,“如果对于您来说不麻烦的话…当然,我、我们也可以自己处理,可是您毕竟是专业的….如果我们哪个步骤没有做好导致传染了怎么办?能不能拜托您….”


    林维伦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收回手,“如果这是你们所希望的。是的,我可以帮忙处理掉这只鸡。”


    男仆们长长呼出一口气,如果年轻兽医真的甩给他们才是麻烦。


    少了项的工作不说,还躲过一次疾病,这让他们很快又高兴起来,“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有金手指的帮忙,林维伦没有在谷仓里耽误太长时间。


    不过他也并没有被允许直接进入厨房,而是在仆人们的带领下,来到厨房下方的食物储藏室。


    这里的面积几乎有老费里诊所的一层那么大,空气很凉,上下左右的墙壁上都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砂浆,用于防潮,同样用于保持低温。


    林维伦看见几个超大的餐柜立在墙边,上面是几篮子野莴苣,几筐蓝紫色的黑加仑和红色的覆盆子。


    陶瓷碗里的欧洲榛子满得快要溢出来,带着挂穗的玉米堆成小山,旁边就是一筐又一筐黄澄澄的、饱满浑圆的鸡蛋。


    他移动视线,看见了悬挂在半空的火腿肉,其中有几只似乎是獾的后腿,上面的肌肉纹路比家畜的要更野蛮粗旷。


    在储藏室正中央,是一方铺着防雨布的桌台。上面躺着一只新鲜的、刚被宰杀放血的小公牛,还有几只长着粉喙的艾尔斯伯里鸭。


    林维伦将长脚秧鸡放在地上,走过去简单为桌台上的“顾客”做了检查。


    “牛犊很健康,鸭子也不错。菲利普先生今晚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晚宴。”


    仆人们松了一大口气,“这真是个好消息!”


    “对了,”其中一个男仆忽然说,“伯爵大人吩咐过,如果这里有什么您喜欢的,可以带走一些。我们时常都会前往森林,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来自于大地之神的馈赠。他希望您能和他一起享受这些馈赠。”


    “这可真是慷慨至极,”林维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微笑,“上帝会保佑伯爵大人的。”


    说完,他径直走向餐柜,蔚蓝色的眼底流露出狐狸一样的光。


    两名男仆在他背后偷偷打赌,看这位体面的先生会选择金属鱼缸中昂贵的螃蟹,还是肌腱仍在跳动的阉割小公牛腿。


    毕竟在食物储藏室里,这两样是最贵的食材。


    然而出乎意料,年轻兽医既没有走向鱼缸,也绕过了摆肉的桌台。


    他仅仅只是随意打量了几眼,就从餐柜中提起了一篮子橙花。


    那是早些时候女仆们带回来的,别在头发上或领巾前,犹如灿烂的太阳。


    “替我谢谢伯爵先生。”


    男仆们明显有点愣,但既然兽医已经选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只能讪讪的将人好好送了出去。


    林维伦离开庄园的时候,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费迪南德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人,“瞧啊,伯爵大人对新来的兽医也太好了吧?还送他一只鸡!”


    安德烈愤愤咬住嘴,不耐烦地扭头,“行了,赶紧去告诉斯图尔特,让他好好准备,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嘿嘿嘿,好好好,”费迪南德搓着大手,丝毫不在意便宜同伴的嫉妒,“等林格特完蛋了,就是你重新被伯爵邀请的时候!”


    说完,他欢乐地跑向远方的老爷巴士车,准备开始实施他们的复仇计划。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复仇计划。


    费迪南德打算把黑心兽医的真面目公之于众——“瞧啊!那个林格特根本不会诊治动物!他只拿它们当成吃的!作为兽医,他根本无法为顾客提供帮助,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无论是谁,都会暴跳如雷的!


    尤其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伯爵不日之后的宴会上,伯爵的雷霆怒火一定会烧穿林格特所有机会!


    到时候大声把这件事捅出去,顺便告到农业部,闹的越来越大也很顺理成章吧?


    至于如何去实现这个计划。


    ——有安德烈的帮忙,挑选出一个既生了病又不会被轻易察觉的“顾客”可并不难。


    而且谁都不知道,在伯爵的庄园里,有一名负责打扫马厩的女仆,是斯图尔特妻子的远房表妹。


    到时,他们只需要偷偷的、偷偷的将患病的动物运进宴会后厨,再找个借口让安德烈进去,发现并将这件事捅到伯爵面前,一切就会被永久解决!


    费迪南德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来。


    完美。


    天衣无缝。


    连圣父都会称赞的睿智!


    天空逐渐变得阴沉。


    林维伦第一时间回了趟家,把长脚秧鸡暂时存放进地窖。


    园丁们已经结束工作回去了,原本杂乱无章的花园被一层嫩绿色的“地毯”重新粉刷,爬藤花缠绕在篱笆上,几根漂亮的葡萄架子在其中撑起小小凉亭。


    透过窗户的时候,仿佛连风都变成了清新的绿色。


    林维伦心情很好,看了看时间,发现他的动作真的太快。


    距离和费里约定的外诊结束,还有两个多小时。


    时间充裕。


    他洗干净手,烧了一锅水,提着长脚秧鸡来到院子。


    在院子角落,细细的鸡被拔干净毛,剔干净内脏,变成白白软软的一条,再也没有当初勇敢的气势。


    可林维伦却觉得,现在的鸡变得可爱了许多。


    他回到厨房,用白兰地酒将整只鸡里里外外全都浸泡完整,之后他片下最柔嫩的鸡胸部分,放进锅里煎。


    期间别忘了老朋友——盐和黑胡椒,这能使鸡肉的腥气更快速的消散于空气当中。


    很快,锅底就出现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光的鸡油,这可是最为精华的部分。


    林维伦把鸡胸片盛出,再倒入防风根、葱头、胡萝块和蒜叶。这些小东西一接触鸡油,就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激烈反应。


    刺激的香气像女神的面纱,不断在厨房上空翻转升腾。渐渐的,随着他的翻炒,每一块食材都因为鸡油而变得油光发亮。


    差不多了。


    林维伦反手将刚刚煎过的鸡扒放回锅里,额外又加入月桂叶、煮熟去皮的番茄块、切碎的野蘑菇和小半碗白兰地酒,用文火慢炖。


    “要不要再加点橙皮?或者柠檬碎屑?不不不。”他犹豫几秒,最终选择了红葡萄冻,外加几小片白姜。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决定无比正确。


    不远处的兽医诊所,费里按住扑腾的短毛猫,难以置信抬起头,和门外的阿尔玛太太对视。


    “他在干什么?”费里摘掉口罩,脸都揪了起来,“他结束了外诊不回来帮忙,竟然跑回家烹饪去了?!”


    “哦!上帝啊!”抱着鸭子的老妇人站在门边,和阿尔玛一起呼吸外面吹进来的香气,“是烤猪排?还是苹果派?”


    “不不不,应该是煎烟熏肠!”半秃顶的男人掐住怀里不断惨叫的母鸡嘴巴,一脸陶醉地摇头,“我妈妈就愿意做烟熏肠,小时候我曾经吃到把胃从肚子里撑出来呢!”


    “谁说的?这绝对是煎羊油的味道!”粗旷的男人长得最高,也最直接。


    他拉开诊所大门,让身体完全沐浴进无比奇妙的香气中,“我曾经去为菲利普先生送过喂马的草料,那天他的厨房飘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味道!我还分到一小碗烤羊油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美味的!”


    “我倒觉得,应该是煎小牛排。”阿尔玛扭头,大声询问诊室内的老费里,“你觉得呢?先生,也可能是鸭腿?或者鸭子的其他什么部位?”


    老费里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他拍开短毛猫狂烈的爪子,将麻醉剂推了进去。然后摘掉口罩,想要大吼一声“阿尔玛,去把那该死的家伙叫回来!”


    可当某种气味混合着清风霸道钻进鼻腔,破开他的喉咙,滑进他空虚干瘪的胃部时,他张着嘴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鸡肉,鸡胸或鸡腿什么的….”老人刚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见街对面慢悠悠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胳膊上挂着一个提篮,另一只手上端着个托盘,很快就走到了诊所门口。


    几双灼灼如炬的眼睛吓了他一跳,但很快,恰到好处的笑容就挂上了他的嘴角。


    “我做了一点白兰地酒焖鸡扒,还有橙花蛋糕,有想尝尝的吗?”


    老费里听见欢呼雀跃的声音传了进来,顾客们簇拥着他,就像簇拥着圣洁的神父。


    “是的,用的是新采摘的橙花,加了些新鲜的里斯邦糖。什么?蓬松感吗?鸡蛋清就能帮助你,对,请务必要搅拌打发直至像座小雪山。哦,先生。”


    他将提篮和托盘交了出去,穿好工作服后推门而入。


    阳光照在他头顶,又映进他的眼睛,仿佛在碧蓝海面折射出一道光环一样。


    “抱歉,先生。”


    老费里看着他朝自己眨眼,听见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原本是想做给您和阿尔玛太太的午餐,但我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了还有这么多顾客,看来今天中午只能多加些面包了。不过没关系,”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我还留了一些,留给我们的晚餐。只是希望您别饿的太厉害。”


    哦,该死。


    在这个平常的午后,老费里抓了抓手中的胖猫,心底忽然冒出二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后悔。


    自己当初生的为什么不是个女儿?——


    作者有话说:抱歉,让你们久等啦,我回来啦。


    手术挺成功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能恢复日更了。宝宝们不好意思,因为术后需要修养,所以我很无耻的取消了解v的想法,真的很抱歉,让你们等了太久了~写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啦~谢谢一直等到现在的宝宝们,感恩,给你们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