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尺冻,事事休
我说我的
他说他的
各说各的
都不重要-
2013年7月吴裳《不重要的话》
2013年夏天,吴裳想把千溪的家翻新一下。
她跟叶曼文商量,叶曼文摇头;跟阮香玉商量,阮香玉也不同意。阮香玉说:“城里已经买房子了,以后如果觉得这里破,咱们可以直接住你买的房子。千溪家里么,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好了呀。”
吴裳想想也对,老人么,住在哪里都看重方便:东西放在哪里顺手就能拿到、什么东西坏了闭眼睛就能修上,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就够了。
海洲的新房正在装修。
虽然不过六七十平,吴裳却费了很大力气,她几乎是亲力亲为的。每天去网上学习空间利用、研究各种风格,最后自己出图。
这一天陪林在堂回林家吃饭,阮春桂说:“那个蚂蚁窝,有什么好装的呀?你就放几件简易家具租出去好了,反正你自己也不住。”
“万一哪天你们把我扫地出门,我也好有个退路啊!”吴裳一边切年糕一边玩笑地说:“再怎么小,那也是我的家。”
林在堂路过厨房,听到她们在说话,就走进来,将阮春桂向外推,说:“外头三缺一。”
“我不打。”
“你去打,叫你呢。”
阮春桂把手中的瓜子皮丢到垃圾桶里,威胁地指了指林在堂,走了。
林在堂帮吴裳打下手,问她:“今天怎么同意露一手了?”
“她们聊的东西我听不懂。”吴裳说:“坐在那里怪无聊的。”
“聊什么?”
“聊驭夫。”
“怎么驭夫?”
“我没仔细听,一个个叽里呱啦的,一会儿声大一会儿声小,再一会儿凑到别人耳边了,我听不到了全靠自己想。”吴裳哼一声:“有什么可避讳我的?她们的驭夫术要是管用,你二叔还会一直在外面找吗?”
林在堂认同:“别学,没用。”
“倒不如学学你的节能产品。”吴裳说:“节能灯卖的好,新款一上,渠道就都预定空了。我去工厂看,机器轰隆隆地转,忙不过来。”
油热了,吴裳将年糕下锅。
她的炒年糕跟别人做的不太一样,她的糖只用于调味,那么一点点就够。很多海洲炒年糕送进嘴里是甜的,她不喜欢。她的炒年糕有点本帮菜的感觉,看着浓油赤酱,每一块年糕都有色泽,入口却不油,很香。
今日宴请,访客听说她是御厨后代,就想吃香玉面馆的几道头牌菜。一般情况下,吴裳是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的。她虽然喜欢下厨,但她是为了寻求乐趣。给这些人做饭有什么乐趣?菜上桌要受他们虚伪的点评,口中说着好吃好吃,但最后每样都只夹一口。好像多吃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的节能产品还可以?”林在堂问。
“很厉害啦。”吴裳说:“很多海洲老板只懂关系,不懂产品和业务,请一个职业经理人自己做甩手掌柜。你每天研究新产品,跑的比设计师还快。”
林在堂安静听吴裳说话。
吴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多话了。
开年一过,香玉妈妈缠缠绵绵病了一场。林在堂心知是自己把钱转给吴裳要她帮忙理财惹怒了姆妈,导致姆妈迁怒香玉妈妈惹的祸。那以后吴裳的话明显少了。
她忙忙碌碌做了一桌海洲风味宴客,入席之后阮春桂忽然说:“我们裳裳是御厨后代,大家吃一次御厨后代亲手做的饭不容易。让我们裳裳给大家讲讲这些菜吧?”
众人都看着吴裳。
吴裳被架了上去,心里骂阮春桂坏透了,但脸上带着微笑,为难地摆手。
“这有什么好讲?”林在堂这时说:“是当诸位叔伯姨婶没有见识么?鱿鱼炒年糕遍地都是,脆带鱼家家都吃,青蟹随便怎么做都很入口。这都是家常菜,讲究的是风味,细品就好了。难不成还得要我们裳裳把菜谱写出来么?”
起身分菜,要帮吴裳挡下去。偏席间都是阮春桂的旧相识,见状就向着阮春桂,说:“虽说都是海洲味,但这不是也有外来人么,介绍一下嘛。”
吴裳躲不过,就大大方方站起身来。在座的都是林在堂的生意伙伴,她不想驳大家的面子。
混过这个场面,吃了一席虚假繁荣的饭,终于熬到能回家,她却拉着林在堂去了小屋。她把自己买的小房子叫小屋。
她虽然住着林在堂的大别墅,却满心都是自己的小屋。她的小屋已经初具原型了,因为外婆喜欢花、姆妈喜欢木头,她就用了一些原木色,搭配白色,家里留出很多养花的位置。
“怎么样?”吴裳跟林在堂显摆:“我一个人,工作照做、差照出,把这里装好啦!入住以前买床垫家电就好了。”
“厉害。”林在堂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装修?要占用不少一笔钱。”
吴裳想了想说:“我喜欢啊,我感觉这世界上有一个属于我的角落。这不好吗?”
林在堂看着吴裳,想到她搬到他家的第一晚,选了走廊尽头那个最僻静的屋子。她偶尔会去那个房间住,因为觉得自在。
这里应该也是她喜欢的那种自在吧。
林在堂在吴裳的小屋里走了一遍。
层高很低,他总觉得要碰着他的头。窗户并不大,能看到树冠在夜风里摇摆。林在堂并不喜欢这个小屋,说不清为什么。但吴裳却无比的爱这里。这也让他困惑。
他问吴裳:“我们结婚以后如果吵架,你要来这里躲我吗?”
“吵架为什么要躲你?吵架应该你滚出去呀!”吴裳故意逃避他说的“结婚”二字。
她记得2012年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糊里糊涂说着以后结婚吧,他提了,她应了,这件事理应顺理成章了。
但2013年第一天的傍晚,她看到母亲强撑着笑脸走进家门,就又动摇了这个念头。那以后林在堂偶尔提起,她会说:“再等等,急什么?”或者干脆说:“结婚好麻烦呀,不要结婚了吧。那就是一个证,对你我都没有任何用啊。”
林在堂察觉到她又在逃避话题,就拍了下她后脑勺,说:“走吧,要刮台风了。”
“说到刮台风…”吴裳说:“我姆妈说她在网上看到远村。”
“远村?”林在堂皱着眉:“不是消失了吗?”
“没有消失。它还在,只是…像鬼城。”
这一年夏天,海洲老街要整改,所有的商户都要关门。
面馆临时歇业半个月,阮香玉突然就闲下来,每天学习用手机上网。从前手机对于阮香玉来说只是简单接打电话发短信,这时她发现了手机有很多用处,比如看新闻。
有一天她无意间看到一个帖子,说是海洲有一个“荒岛探险”的旅游项目,里面的配图令她震惊:她看到了记忆中的远村。尽管那图片里的房屋已经被各种绿色的藤蔓爬满、阴湿的环境催生出很多虫子,石子路上满是青苔,很多东西都斑驳了,但她就是看出来了:那是远村。
她跟吴裳说起了这件事。
“林在堂,我想带我姆妈和外婆参加一次那个荒岛探险。”吴裳拉住了林在堂的手,跟他并肩走路。林在堂的手指下意识摩挲她的手背。吴裳的手比从前好一些了,之前的冬天,她的手背上会有冻疮。到了夏天,会留下粗糙的触感。
“你为什么想要带她们回去?”林在堂问:“她们也想吗?”
“我不知道,回头我问问看。”吴裳说。
“吴裳,你真的很喜欢小屋吗?”林在堂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因为喜欢小屋,还是因为不想跟我结婚而找一个退路?”
吴裳没想到林在堂会这么问,歪着头想了很久才回答他:“林在堂,说实话,我很害怕跟你结婚。你家的那些人各个都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已经是这样,如果以后结婚了,那岂不是更要防着我?防着我倒也罢了,我怕他们害我。你家真是没有一个善人。”
“所以你当我是死人吗?”林在堂说:“我难道没有立场吗?如果他们害你,我不会帮你吗?”
“你帮我也要分事情吧,日常小事你能帮,涉及到星光灯饰的你也会帮我吗?我看未必。”
“还有别的原因吗?”林在堂问:“你不想跟我结婚,只是因为这个吗?吴裳,你现在比从前更喜欢我吗?”
“你今天怎么了?”吴裳被林在堂问得有些烦躁,甩开他的手,快走几步,说:“要下雨啦!快上车呀!”
林在堂快走几步,先为她开了车门。上了车以后,他没有马上发动,而是看着吴裳。
吴裳伸手挡住他眼睛:“你别这样看我呀,阴森森的!林在堂!”
“我家人什么样我知道。你跟我结婚,我自然不会让你在那样的家里沉沦,我会保护你,我们会有自己的家。我们的家由我们两个创造,不由他们的。”林在堂有时觉得自己真是过于执着了,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对家有这么强烈的渴望。
“单是你姆妈…”吴裳又想说单是你姆妈你都管不了,你姆妈才是最吓人的那一个。但她止住了话。
她不想伤害林在堂。
他实在是一个善良的人,也对她很好。他也不想他姆妈那样的。
吴裳见识到了林在堂建立一个家庭的决心。他最先改变的就是钱的流向。他不再把自己的钱交给阮春桂打理,而是转给吴裳。只要他有了收入,就打给她。
他当下收入不多,这半年来陆陆续续也有二三十万。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吴裳为此感动。
她隔着中控台抱着林在堂胳膊,脸贴上去,轻声说:“可是林在堂,我真的很害怕啊…我有不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结婚会很糟糕的…”
“你的预感有多糟糕?”
“我不知道,可能他一口、她一口,就将我啃干净了呀!”
第72章 三尺冻,事事休
吴裳也做过那样的梦,梦里她是一个受伤的旅人,跟队友一起被困在雪山上。他们所有的补给都用完了,背包里空空如也。吴裳提议大家不要动,再等等救援,别人都说好的。夜晚睡觉时候她睁开眼,看到几双绿色的发光的眼睛在看着她,她以为是一群狼。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有人扑了上来按住了她。她就这样被一口一口吃掉了。
被人吃掉了。
她从梦中惊醒,看到睡在身边的林在堂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林在堂被打懵了,一下子就坐起来四下看看,最后才看向吴裳,他问:“怎么了?”
吴裳蛮力横生,翻身骑到他身上,双手捶打着他。林在堂一边抓她手腕一边说:“你是不是撒癔症了!”
吴裳也不说话,闷声低头用力咬他肩膀,林在堂被咬疼了,手掌握住她脖子:“我掐死你。”他只敢用一下力,见吴裳执着要咬,就任由她咬。
吴裳咬得很疼,林在堂咬紧牙关不出声,他也开始生气,腾出一只手来报复她。
吴裳“嗯”了一声松开嘴,双手握住他耸动的手腕,在黑暗里看他。林在堂的眼睛垂在她胸口,呼吸很重,显然生气了。
“你刚在梦里…跟人…吃了我…”吴裳不连贯地说:“你怎么…能…那么做呢?”
“我不光在梦里吃了你,我现在也要吃了你。”他猛地低下头,咬住了她乱颤的心口。
左一口,右一口,口口到肉。
她梦里的怨气消了大半,但那种恶寒还在,又要抬手打林在堂,被他把手按在头侧。
他发了狠地进去,接着就不动了,察觉到她的渴望,就低声问:“下次还打不打我?”
“打。”
她不肯服软,林在堂就不动。那她可以自己动,然而他死死按着她,那样撩拨她,让她难受。
吴裳感觉委屈,带着哭腔说:“你这头饿狼,你不是人。”
林在堂看她可怜,不再逗她。他平常最大的运动就是走路和冲刺,走路是利用工作时间,从这个场地到那个场地,以腿代车;冲刺是在晚上,在床上,不力竭不休。吴裳察觉自己快要被他勒得窒息了,就用双手推他的脖子,他的下巴被她推起,喉结在她掌心滚动,汗水从她指缝间流出。
发泄这一场,情绪好些了,吴裳躺在那里默不作声。
林在堂侧躺着看她,见她不像平常那样,就问她:“心有余悸?”
“嗯。”
“对刚刚那场梦还是香玉妈妈被我妈气病的事?”
“不知道。”
林在堂其实心里都知道。
从本质上来讲,他跟父亲林褚蓄已经断绝了关系。林褚蓄从监狱出来后一定会持续不断地骚扰他,或是要在他和阮春桂身上索取更多的钱财。阮春桂抵不住他闹,就会给他钱换取一段时日的安生。而把钱交到吴裳手里最安全。吴裳不像姆妈,跟林褚蓄有法律上的义务,她没有。她也不像姆妈,容易被林褚蓄牵制。
他把那笔赔偿款给吴裳,是信任,也是一种委托。他想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家庭模式,让林褚蓄不做这个家的吸血鬼,或干脆没血可吸。所以他也是带着私心的。
但他没想到阮春桂对这件事的反应会那么大,林在堂想跟她沟通,发现她已经吞了药片。他送她去医院急救,医生说幸好送的早,再晚一些时候,将会造成极严重的不可逆的精神损伤。
阮春桂睁眼后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阮香玉和吴裳。”她眼角有着未干的泪滴,或许是对自己此生的一切都认命了,又或者单纯就是对儿子失望了。林在堂与她解释,她也并不想听。只是说:“在堂啊,你的心在哪里,钱就在哪里啊…姆妈不是要霸占你的心,姆妈只是希望你最后不要一无所有啊。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无条件的好人啊…”
“吴裳不会。”
“那你且看吧。”阮春桂闭上眼睛:“随你。我答应你,以后你的钱我不管了。愿意给谁就给谁好了。但是如果她对不起你,那就不要怪我多管闲事了。”
“吴裳不会。”
林在堂坚信吴裳不会对不起他。
吴裳是那么透明澄澈的人,她爱财但取之有道,爱人就明明白白,她怎么会对不起他呢?
林在堂答应了姆妈不将她吃药的事说出去,他了解姆妈,她这个人,衣服破了也要用面子撑着;累得站不住,也要挺直腰杆。她怕被人笑话。
他也因此觉得愧对香玉妈妈。香玉妈妈没做错什么,那天她们二人出去说了什么,她们绝口不提,但回来后一个生了病,一个吃了药,想必那是一场惨烈的对决和互相伤害。
他想:人间好物好事本就不易得,童话故事里演的幸福美满落不到他头上。倘若老天要给他一点甜,就要让他受一点伤。在他这里,幸福和痛苦都是守恒的。
他陷入沉默太久,于是吴裳也侧过身来,他们两个在幽暗中对视着。林在堂不戴眼镜的时候,目光会变得温柔一些。也可能他原本就是这样的目光,只是被眼镜镀上了一层伪装。
“今天白天我路过千溪,去看了香玉妈妈一眼。”林在堂说:“老街整改是好事,香玉妈妈能放个假。我给她请了个理疗师,隔天去家里为她做针灸,能缓解她的腰痛。”
“今天姆妈给我打电话说了。谢谢你呀,小堂堂,小木木。”吴裳凑过去,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一口。
“我看她又在看那个海岛探险的新闻,想着不行想办法带她去一趟。包条有出海证的船是可以的。找一个天气好的时候,你陪她和外婆回去一趟。”林在堂想了想说:“其实我想我姆妈或许也想回去。虽然她每次说起远村都会跺脚、吐痰、咒骂,但她要是听说谁是远村出来的,有时也会多问一两句。”
吴裳就点点头:“分开去吧,我怕她们两个在船上就扯头花,然后把对方推到海里去。”说完她捂着嘴笑了。
林在堂拍拍她的脸,说:“我也这么想。到时你会问我那个问题:先救你姆妈还是先救我姆妈?结果我跳下去,发现她们两个水性都比我好。”
吴裳闻言又笑了。
跟林在堂这样深谈的夜晚非常美妙。林在堂是一个洞悉人心的人,他从来都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有哪些是能即刻解决的,有哪些是需要时间解决的。他庆幸香玉妈妈是一个开明的人,没因为他是阮春桂的儿子就对他横眉怒目迁怒于他,相反她对他更好了。
这种好,会让林在堂惶恐。他担心他享受这样的好,会产生惯性,一旦戛然而止,他就需要痛苦的戒断。
“木木,你真是一个复杂的人。”吴裳说:“当然,我也很复杂。”她掰着手指头给林在堂数:“我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心眼。”
“哪一个心眼想害我?”林在堂问。
“那没有。”吴裳将手指缩回:“没有,我肯定。”
没有吗?吴裳扪心自问,没有。尽管姆妈因为阮春桂生了一场病,她只是怪林在堂不能搞定他姆妈,却没生出害他的心。他们是绑在一起的,只要他们目标一致,他们就能全速前进。吴裳相信林在堂的能力,也相信自己,她认为他们是某一种层面的“天作之合”。
随着网络的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在网上做生意的可能性。林在堂先人一步,别人很难追赶。到2013年的夏天,他的网络营销中心已经有了40余名员工。
线下的生意林在堂不太过问了,因为有郭令先在,还有吴裳在。郭令先负责把渠道体系搭建管理好,吴裳一门心思去攻大客户,她们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林在堂这一年多的一半经历都放在网络营销上。
在网络营销中心里,他又将部门进行了细分,适应各种商家,设立了搜索引擎部门、电商部门、新媒体部门等。
有股东不懂新媒体,斥责林在堂是在浪费大家的钱,林在堂公然回怼:“首先,如果是浪费,那浪费最多的应该是我和我爷爷的钱;其次,不懂就学,不能因为年纪大就躺平了等天上掉钱;最后,不同意就举手表决。”一旦到举手表决环节,那几个常年不问世事的老股东就不说话了:表决什么,剩下的都是人家的人。
部门划分清楚后,职能也要划分清楚:售前、售后、网络广告宣传,这些岗位都要捋清。为了搞清楚买家的痛点,他甚至自己当了两天客服,对着买家叫“亲~”,还会撒娇,“您看这样好不啦~”
他坐在那里体验出了乐趣,甚至觉得以后要是没钱了,去网上做个陪聊倒是也可以,毕竟他一口一个“亲”,叫的很是娴熟。
吴裳来网络营销中心串门,看到林在堂正对人道歉:“对不起,这个物流我帮您查了,的确是卡住了。我再马上为您发一个,别生气,给您一个小心心。”
吴裳站在那笑弯了腰,林在堂抬起头瞪她一眼,说:“你不懂,了解每一个岗位,是管理者的宿命。”
吴裳一边笑一边点头:“嗯嗯,对对。”她时常来网络营销中心,因为这边出话术很快。林在堂从杭州请来了一个姓王的能人,专门负责这个中心。能人是国内第一批玩电商的人,早早就在1688闯出了天下。能人一来,就着手搞了线上销售流程标准化,买嵌入软件、做话术流程、每天拉着员工搞实战培训,第一个月实在没看出什么,第二个月起,网络营销中心的效率和订单就开始激增,无人不服气。
吴裳先人一步找到了这个中心对自己可用的地方,那就是话术的迭代和大客户的开发。她对郭令先说:“那话术咱们也不用写了,隔壁王能人的很好用。最重要的是,咱让王能人把网上的大客户甩到咱们这里来,毕竟他们的客服是做快速销售流的。”
郭令先赞她脑子好用,当天就找林在堂沟通这件事。林在堂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吴裳的主意。开会时候别人提出异议,说这样还不乱套了?
吴裳说:“这算什么乱套了?这叫打破部门藩篱。”接着又说:“业绩有什么好难算的?不是有办公软件吗?网络销售提供线索到我们这里,成交了有线索提成。这没问题吧?至少我知道北上广深的很多企业都是这么做的。”
她那张嘴实在厉害,又因为她的想法恰巧弥补了林在堂觉得工作流程不能闭环的问题,于是“夫妻”两个一唱一和,就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吴裳周末回千溪,跟阮香玉说起这件事,还会夸林在堂:“姆妈,林在堂脑子真好用,跟他一起合作,我感觉我能飞的更高。”
她用的是“合作”,而不是“给他工作”,这是因为吴裳觉得自己跟林在堂是平等的。尽管在企业里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但实际上他们是“合伙人”。她想做的事借由林在堂能实现,林在堂想说不能说的话,她替他说。
阮香玉由衷同意:“在堂的确聪明,也有韧性、耐力。有临海的人来店里吃饭,一直在说园区的事,说林在堂在跟政府沟通税收问题,还说什么共建…”
“园区共建。”吴裳说。
“对。园区共建。”阮香玉说:“那些工人都说林在堂厉害呢。所以你跟他一起工作,也觉得有收获吗?”
吴裳仔细地想,点头。是的,她认为在星光灯饰工作,是她目前能获取最大收益的工作。换工作也不是不行,但总会有沉没成本:时间、人际关系、机遇,这些综合要素都要考量。而当下,她显然已经进入了这个行业的核心层面。至少涉及光电解决方案的专业性,她现在能排得上号。她甚至敢去工业灯领域比划几下。
“那就好好工作,姆妈支持你。”阮香玉揉揉腰:“在堂找的那个理疗师很厉害啊,给我做了两次,我感觉我的腰轻松多了。”
“那就一直做嘛。”吴裳说:“他孝顺你,你就享受着。”
林在堂从外面进来,接上话:“对,享受着。”
他周末刚在园区开会回来,这一天政府提出要建立园区管委会来统筹园区工作,并进一步研究以临海为圆心,向周围辐射,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沿海产业带。
林在堂觉得这事情对于企业是很好的风向,所以当政府领导提出由他牵头配合经济学者的调研和规划时,他欣然同意了。
所以他这一天心情很好,进门时候春风满面。
“心情这么好?”吴裳看出他的喜悦,问。
林在堂就把政府工作规划说了,吴裳也觉得开心。她问林在堂:“能不能拆到千溪?”
林在堂摇头:“不知道。”
叶曼文在一边说:“作孽啊,不要拆千溪啊,也不能哪里都是生意吧?也要给人留一些生活的地方吧?拆什么拆啊。”老人家抵触拆千溪。现在海洲、温州这样的地方,这三十年来飞速发展,无论到哪,无论是谁,哪怕是路边扫地的人嘴里都有生意经。叶曼文觉得这是很可怕的事:人心里只有生意,没有生活,这不是很吓人吗?
吴裳说:“拆千溪我们就有钱了呀!您看临海村那些人,都去城市生活了呢!哪像咱们这里,刮一阵台风修一个月…公交车只能到村口,公交站想向里修,公交车卡在房子中间…”
“我不管,反正我喜欢千溪。”叶曼文打着蒲扇坐下:“你们也不要只知道赚钱,忘记停下看看。院子里的花开得多好,小黄多可爱,这些东西,你们都不要忘了啊。”
叶曼文有她的生活哲学。她一辈子拮据,但也能开心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些小东西。花啊草啊海浪啊小狗啊,这些东西多好啊,人难过的时候想一想,就会豁然开朗啊。
“好好好,不拆。”林在堂哄着叶曼文说:“外婆,也不是我们想拆就能拆。”他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给叶曼文画,悉心地讲解:“您看,以临海村为圆心进行规划,马路、空运、气候、搬迁安置都要考虑,这些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成功的啊。再说了,我也同意外婆说的,有些地方适合做生意,有些地方就适合给人治病。千溪这里,沙滩干净、海水湛蓝,房屋很美,民风淳朴,本来就适合治病啊…”
叶曼文点头:“就是!”
吴裳对着阮香玉撇撇嘴,悄声说:“就他会哄!”
阮香玉敲她头:“你不要做鬼脸!”
吴裳就嘻嘻地笑。
饭桌上,吴裳跟姆妈和外婆说装修的进度,她想着带她们去看看将来的房子。她们都不扫兴,说好啊好啊,去啊。说去就去,吃完饭就去。
林在堂跟在身边,又去了他不喜欢的小屋,看着吴裳兴高采烈地给亲人们介绍她的设计:哪里是外婆养花的地方,哪里是姆妈算账工作写字的地方,哪里是她们吃饭的地方。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从这里跳到那里,内心的快乐无法隐藏。
林在堂就出去走了走,想找找这个小区的优点。说实话,他实在找不出。这时他知道是他自己在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在俯视着吴裳,所以无法感受到她的喜悦。倘若他本无一物,那么他也会对这个小家充满渴望。
就在这一瞬间,林在堂理解了吴裳。
一个月后,吴裳来小屋开窗通风,看到对门敞开着,里面有电钻声。她敲门去问,才知道对门已经卖了,现在开始装修了。吴裳就想:林在堂还说这种房子没人买,那这是什么?这不是很快就有新邻居了吗?
直到一个晚上,她过来量冰箱尺寸,听到对面有开门的动静,就想着看看是不是新邻居。推开门,看到林在堂站在那。门半敞着,内里一片杂乱。因为开门,地板上的灰尘迅速飘到空中,此刻还在盘旋。
吴裳很错愕,指着那屋子问:“你买的?”
“嗯哼。”
“你哪来的钱?”吴裳又问。
林在堂早就知道吴裳知道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不会是感动,他说:“我年中分红留了点。”
“你买它干什么?”吴裳又问。
“跟你做邻居。”
“你有毛病。”
她内心的感觉十分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惊讶夹杂着感动,不可置信夹杂着惊喜。
林在堂对她摆手:“来啊,参观一下你邻居的家。”
见吴裳不动,上前拉住她的手几步走到他门口,对她说:“里面很乱,回头你有什么装修的心得可以发给我。”
“怎么?会装别墅不会装小两居啊?”吴裳打趣。
林在堂捏住她嘴巴:“不许说话。”吴裳在他的指下哧哧地笑,眼睛滴溜溜地转。林在堂这个屋子的户型跟她的小屋是镜像户型,里面堆满了建筑废料。吴裳走了一圈就走出去,带林在堂回了她自己的小屋。
两个人坐在小屋的窗台上,看着屋里温馨的陈设。吴裳从包里拿出一颗糖来吃,也递给林在堂一颗。她问林在堂:“为什么啊?你又不缺房子,你为什么要买它啊?”
林在堂缓慢而坚定地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明白了你的感受,也想着以后能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角落。如果能跟你做邻居,就再好不过了。”
吴裳扭过头看着他,身体微微后仰,这样才能将他整张脸看仔细。
他也看着她,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他姑且把它当成是喜欢。
“你的意思是以后不管我高兴还是不高兴,你都会陪着我。高兴时候在你家里,你面对面陪着我;伤心时候在这里,门对门陪着我。是这样吗?”吴裳轻声问。
“是。”林在堂点头。
吴裳不等他说别的话,就上前吻住了他。他嘴巴里有糖果的味道,那么清甜。她不由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将她向后送将她后背贴靠到墙上。
糖果在他们的舌头间化开了,一阵阵的甜向口腔里扩散。他咬出她的舌头缠绵地吮着,又送回她的口中。她的嘴唇微微颤抖,酥麻感由大脑传导到她的身体,她抱紧林在堂的脖子,任由他把她抱到腿上。
她好想。
他却冷静下来,哑着嗓子说:“我不能做随时随地发/情的公狗,尤其不能在我刚刚对你表白后这样。”
“你跟我表白了?”吴裳的手捏着他衬衫的扣子,轻声问。
“怎么不算表白呢吴裳?”林在堂说:“这是在表白啊。”
“我听不懂。”吴裳喜欢炽热的、明白的情话,她想听林在堂说,尽管她知道那似乎不太可能。
“我想尽可能多的、长的陪伴你,吴裳。我知道我不是圣人,也有我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不了的人。我知道生活不会如我所愿,它总会不停地给我们难题,但是吴裳,我在尽力了。”
“我认识你,跟你在一起,假亦真时真亦假,假假真真分不清楚,最后全成了真。这就是我们之间奇怪、复杂的关系和感情,我却希望这段感情长久些。”
吴裳安静地看着他,听他说话,她听进去了。这时她好像理解了林在堂。
她说:“那就从这个邻居做起,让我们彼此陪伴久一点。做战友、做伙伴,以后有可能,做一对快乐的小夫妻。”
她是真的这样想。
吴裳非常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爱情有如海市蜃楼她不想去追求,她只想抓住眼前的生活。一个聊得来的、善良的、能跟她一起改变生活的人,这足够了。
她紧紧抱住林在堂,喃喃地说:“木木啊,你一点也不木啊。”
林在堂回抱她:“裳裳啊,以后我尽可能不让你受伤。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不要一棒子把我打死,你教我,我慢慢地改。”
吴裳说好的,那么现在你能不能做一条公狗呢?这个窗台很适合做啊。
林在堂说不行啊,我没有套。
他们就齐齐笑了。
他们都决定把过往的事先放一放,把眼前的事捡一捡。老街整改的过程中,香玉面馆的门头也要升级改造。阮香玉把这个工作交给了吴裳。
林在堂则开始配合经济学家研究林海产业带的升级和规划。
两个人都开始忙得像陀螺,每天夜里在家里见面,早上在家里分开。林在堂因为信任郭令先,所以把公司的工作大部分都授权给了郭令先。
而郭令先十分清楚林在堂为什么敢这么大胆的授权:因为吴裳在她下面。
吴裳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对她自己的事业将有很大的帮助。郭令先跟先生不止一次提起吴裳,先生都说:“这个吴裳现在名气很大,她敢拼敢闯,打破了别人对海洲太太的印象。改天我们也一起吃饭,生意一起做。”
郭令先的先生在业内也有名号,帮星光灯饰打通了不少脉络,林在堂对他也是十分尊敬的。
而郭令先本人也十分厉害,她借着冷静的头脑和判断,把星光灯饰的渠道一再升级改制,现在的渠道体系已经非常完整。
郭令先认为是这些原因导致了林在堂愿意放权给她。
他放权,她就接受。这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郭令先因此对吴裳有一点忌惮,因为吴裳太过厉害,唯一的短板就是她没有背景。这样的人倘若有了背景,一定是会高飞的。
郭令先拿到权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吴裳迅速打通跟网络营销中心的线上工作流,同时她也在着手大客户开发的工作流。吴裳知道郭令先的意思,一旦工作流程化,各个节点专业化,那么她的可替代性就会增加。这些人能走到高位,是有着他们的思考的,这的确是厉害。
吴裳自己不反对,反而很配合。因为她知道:容易取代的大概率赚不到大钱,她要做不可取代的那一个。
林显祖却在这时劝她:裳裳啊,做人呢,要懂收放自如,锋芒毕露不见得是好事啊。
吴裳知道一定是谁在林显祖面前说什么,但她没有多想。
第73章 三尺冻,事事休
吴裳第一次听人说她狂妄,是在一个采销会上。她跑前跑后,一连十个小时,饭都没吃一口,搞定了十多个意向合同。拿去跟郭令先报备的时候,听到盛唐的人在旁边展台说:“看她狂的,早晚有她难受的一天。”
盛唐的人讨厌吴裳是正常的,吴裳从他们手里抢了不少客户。她抢,也是光明正大地抢。盛唐的产品质量不行是有目共睹的,盯着星光灯饰抄设计,但舍不得花钱提高质量,看着一模一样的东西,质保一年,一年零一天就开始有小毛病。
2013年这一整年,林在堂还在盯着产品质量,并首度将星光灯饰的灯从质保2年提高到3年,这一个举措打得业内竞品措手不及。吴裳借着这个东风,把盛唐的几个大客户抢了过来。
盛唐的人无论到哪都骂吴裳和林在堂,说他们是土匪夫妻,不给人留活路,早晚要拆伙。
这一天吴裳听到他们说她狂,也只是对他们笑笑。她不过是在努力工作,实在不能算是狂。但吴裳不懂,在很多人眼中,出类拔萃算是最大的狂妄。
吴裳笑一笑,盛唐的人以为她在挑衅,因为有吴裳签了他们客户的前情,这一天忽然就憋不住了,在吴裳身后骂了起来:“你个卖身的得意什么?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干什么的!你就是个…*子…”
这话实在难听,吴裳看了一圈才发现他们是在骂她。采销会上人来人往,她身后跟着两个客户,面前站着郭令先。他们都在看着吴裳。
吴裳那时还年轻,对这样的言语辱骂并不能做到云淡风轻。她只觉得那些难听的话灌进她的耳朵里以后开始发烫,把她整个人都烫红了。
郭令先看不下去,站在了吴裳前面,指着盛唐的人说:“你们干什么?有素质吗?”
“她有素质吗?她抢我们客户有素质吗?”
“客户就在那,谁有本事谁拿!是你们签合同时候她抢客户笔了吗?还是拦着客户不许跟你们说话了?客户从你们那里走出来走到我们这里,被留下了,有什么问题吗?”郭令先试图跟他们讲道理,她还不信了,怎么就敢欺负到他们头上了。
盛唐的人知道郭令先的身份,多少有些忌惮。他们烦的就是那个上蹿下跳的吴裳,整个会场就显她厉害,显她能。她把客户都签走,让他们怎么活?刚刚老板还在群里骂他们是没用的东西,同样两个团队在那里,让星光灯饰给比下去。
他们就追着吴裳骂,这时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说:“回头也让咱们老板去ktv招人啊,招小姐,好卖货啊…”
郭令先刚要厉声斥责,吴裳已经冲了出去,她将手里的文件本砸到了其中一个男的脸上,接着就甩了他一个嘴巴,嘴上用海洲话骂着:“你这个塌脑!”
这个社会太险恶,人心太脏太现实,他们随口就开始给她编排一个身份,好像打倒了她他们就能胜利一样!吴裳偏不,她揪着那个男的打,男的也打她,这时郭令先看不下去,上前抓那个男人的脸。其他盛唐的人也冲上来围住她们俩,你一下我一下地推搡。
星光灯饰的人彻底愤怒了。
吴裳这一天跑下来的单子,是算团队提成的。他们把意向客户给吴裳,由吴裳最后逼单,全天成交算团队业绩,大家均分提成。这时吴裳挨欺负,是个人都不能旁观。在一边指挥线上流程的王能人率先冲了上去,他宅惯了,压根不会打架,尽管马上被素质低下的流氓按倒,他还在说:“有本事欺负我啊!”
会场巡检赶来想拉开他们,别人都拉开了,唯有吴裳和郭令先拉不开。她们俩骑在那男人身上,不停地扇他巴掌:“还骂不骂!打不打!”
林在堂闻讯赶到的时候,看到在会场的临时会议室里,两家公司的人一人坐一边,都怒视着彼此,要将对方大卸八块似的。
唐盛企图化解一下尴尬,上前对林在堂说:“林总啊,下面人不懂事,你不要生气啊。”
林在堂淡淡看他一眼,这时扭头看到吴裳。她嘴角破了,蓬头垢面,抱着肩膀,随时要冲上去打人似的。这时她海洲人的基因就出来了,别管大浪小浪,我都要去海上逛逛那种厉害的劲头。
“唐总的人把风度都输没了。”林在堂说:“指着我太太的鼻子骂,看来也没把我放眼里。谁先开口骂的?”
此时的他面无表情,但刚刚看监控的时候,听到那些骂人话,他的怒气已经无法遏制了。过于羞辱人了,还好吴裳是个厉害的,敢扯人家嘴,这让他的怒气降了一些。”谁先开口骂的都算我头上。”唐盛拦在林在堂前面,这时是要护着自己人的,不然以后谁还会为他卖命呢?
“林总你给我个面子,都这么晚了,我请星光灯饰的兄弟姐妹们吃个饭赔个罪。”
林在堂静静看唐盛半晌,冷冷地、缓慢地说:“你算个鸡、巴。”
所有人都很震惊,因为儒商林在堂从不说脏话,从来都是见人先笑三分,彬彬有礼。
唐盛虽然跟林在堂在论坛上打过架,但也没听他说话这么脏过。他揉了揉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林在堂又淡淡说一遍:“我说你算个鸡、巴,你给我赔罪配吗?现在让那几个烂了嘴巴的脏东西跟吴裳女士和郭令先女士道歉。”林在堂此时特意提出郭令先,也是要让唐盛收敛。郭令先的先生在江浙沪一代人脉很广,唐盛不是不知道。
林在堂扯了把椅子坐下,仰起头看着唐盛。他心知唐盛不是好人,惯会玩阴招,但他心里不怵他,甚至哪怕坐下了,气势倒是更高了。
“过分了啊。”唐盛说。
“怎么过分了?”郭令先说:“唐总,我劝你见好就收吧。大家常年在商场上混,今天你的人干出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你们几个男的先围殴我们两个女的,视频我们也有。闹出去还想不想干啊?”
郭令先又回头看看吴裳,再看向唐盛:“也是没想到唐总带出的团队这么输不起。”
唐盛嘴上吃了亏,也自知理亏,但他这人混蛋惯了,今天已经闹到这样了,索性豁出去了。这时流氓土匪本性毕露,眼睛瞪起来:“没完了是吧?许自己做还不许别人说了?”
他这么一说,彻底激怒了林在堂:“唐总,我不跟你算账,你倒是找上门来了。”
他拿出手机给杭州方面打电话,说:“上次你说唐总…”
唐盛一听称呼就意识到不妙,上前抢过林在堂手机。林在堂这人太可怕了,他明明不太社交,但却能打探到很多事。现在他打电话的人就是当年要跟盛唐签合同但被吴裳抢回来的,他们之间有利益勾结,吴裳有证据。
盛唐的人也不傻,见状主动走到吴裳面前说:“对不起啊,不该骂人。”道歉态度也不诚恳,就那么吊着脖子。
吴裳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她。打了这一架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就不值得可怜。她一旦不可怜他,就觉得他面目更加可憎。
吴裳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台阶下,她只顾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全当他死了。
那人见吴裳不表态,扭头看看唐盛。唐盛对他使眼色,让他继续。那人心一横,要跪下,他膝盖还没落地,吴裳已经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她说:“受不起。”
“那你想怎么办?”唐盛问。
吴裳这才开口:“今天挨骂挨打的都是我,那我就说几句。在哪里骂的就在哪里道歉。会务组有大喇叭,拿着大喇叭跟我道歉。别的随便。”
“这样不好吧?”唐盛试图讨价还价。
“能当众骂人不能当众道歉?”吴裳被气笑了:“怎么了唐总,贵公司就这么点气度吗?敢惹事没有能力平事,怪不得做千年老二呢!”
“不当众道歉也行。”郭令先说:“以后这种活动,我们避开唐盛就好了。唐盛参加,我们就不参加。”郭令先的意思很明显:都知道星光灯饰在展会上预算多,倘若盛唐去星光灯饰不去,主办方会权衡:放弃盛唐,除非盛唐出更多的钱。那么会导致两个后果:以后盛唐断了参加采销会的念头,或者出更多的钱。
唐盛是商人,他一瞬间就能权衡出利弊,说:“好,我们道歉。我负责道歉。”
“我自己来,唐总,祸是我闯下的。”
“你们自己内部安排。”林在堂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手指用力点他胸口几下,眼睛里凶光毕露。接着走到吴裳面前,弯身拉住她手:“走吧,累了。”
一群人向外走,吴裳想起郭令先,就转过身去对她说:“郭总,感谢你今天为我出头。我欠郭总一次,以后有需要我的,您尽管说。”
郭令先则笑着说:“别这么说,都是自己人。今天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吴裳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主要看这个人在原则的事情上是什么态度,对林在堂如此、对郭令先也如此。郭令先今日这么待她,令她感动。她心里暗暗记下一笔,想着来日定要报答她。
回到酒店后林在堂帮吴裳涂碘伏,她嘶嘶哈哈地哀嚎:“好疼,好疼!”
“打架时候就不感觉疼。”林在堂说:“虽然我支持你暴打他,但也担心你吃亏。”
“大家都在呢我怕什么?”
“你就知道他们会帮你?”
吴裳说对啊:“这次他们不帮我,下次我也不帮他们赚钱。唯一的问题是星光灯饰的人都太文明了。说实话林在堂,你就没考虑过招一些…”吴裳蜷起手臂比划两下:“这样的?招几个莽夫!说实话,这个商业环境我都怀疑有一天你会被暗杀…你为什么出门不带保镖呢?是因为你觉得你赚的钱不够多吗?可是一旦你挡了别人的路,别人也不会管你赚钱多少啊…”
吴裳是从今天的事情发现人性之恶的。
她读书的时候随大流,跟同学们一起歌颂真善美,学习真善美。当她步入社会以后,发现人心都是藏在下水道里,很阴暗。你几乎不能见到任何一个人完全光明,他们或多或少都有着阴暗面,包括吴裳自己。
林在堂摇摇头:“不至于。倒是你,我应该给你配一个保镖。”
“为什么?”吴裳问。
“因为你总是会招人嫉妒。”林在堂认真地分析阐述:“你知道吗?人会嫉妒在他们心里跟他们一样的人,比如盛唐的销售会嫉妒你,厌恶你、他们会想你凭什么?他们想把你拉回跟他们一样的层次中去。但他们不会嫉妒唐盛和郭令先,因为他们觉得唐盛和郭令先本就是不一样的人。”见吴裳听进去了,就继续说:“所以你比我更需要保镖。”
“以你的逻辑,你也需要。唐盛嫉妒你,他比别人更阴暗,更可怕。”吴裳说。
林在堂笑着点头:“也对。”
刚接手星光灯饰伊始,因为工厂要裁撤一部分岗位,他不是没被人丢过臭鸡蛋烂柿子,那时他没觉得危险,只是觉得人的愤怒是带有攻击性的。他也遭遇过车辆被逼停,有人不停在敲打他的车窗,而他就在车里安静坐着。这一天他想,倘若那天有人拿东西凿开车窗,把他拖下车殴打,那么或许他就没命了。
愤怒会助长愤怒。
他说:“不管怎么样,以后要给你配个保镖了。”
吴裳摆摆手:“算了吧,你先给自己配吧。唐盛之流想弄死的不是我,是你。他们只会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
他们是这样说的,但转眼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他们从根本上觉得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无非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第二天采销会人流密集的时段,盛唐的人当众念了道歉书。吴裳却不在场,她懒得听,去追一个国外的客户去了。
林在堂在研究亚马逊业务。
从前他们做出口贸易,货物从海洲港出发,一路走海运,运到国外。由国外的分销商将货物铺到商场、超市之中。这两年因为贸易政策的原因,他们在海外的市场遇到了阻力。分销商的话语权越来越大,而他们的利益空间越来越小。
林在堂就想:不如在亚马逊自己做呢?这个任务落到王能人头上,他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研究。
吴裳要追的那个客户,其实是无意间听到他跟人家聊天,他们是一家线上超市,货物远销40多个国家。线上超市啊,这可是跨境电商啊!她想去学一学。
客户已经走到门口准备上车了,被她拦了下来。她不失礼貌和热情地自我介绍说:“我刚无意间听到您做线上国际超市,我想跟您探讨一下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这是我的名片,我是星光灯饰的员工,我叫吴裳。”
那男人接过她的名片看了眼,礼貌地点头。
吴裳又说可否留下您的电话?他说:“回头我会打给你,再见。”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采销会就是这样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能建立起联系就已经很难了。吴裳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车远去。
采销会结束后,吴裳特意留在海洲没回千溪。她怕自己挨骂挨打的事被姆妈外婆看出来让她们难过。于是她就窝在家里侍弄院子里的花草。
她有一些日子没有摆弄这些了,戴上手套和遮阳帽,换上衣服,就去了院子里。林在堂也被剥夺了喝茶的权利,被她拽进花园拔草。
叶曼文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捂着疼痛的嘴角说:“外婆我要加班啊,下周我抽一天过去。”
“你没事吧?为什么听你说话很奇怪呢?”
“我没事啊外婆,我加班能有什么事呢?”
她跟叶曼文说了几句话,挂断电话后问林在堂:“你说盛唐的人不会就此恨上我了吧?那个男的,昨天下午在会场,眼神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恨你的人太多了。被你抢过客户的人都恨你。”林在堂一边拔草一边说。
吴裳抬头想了想说:“糟糕,我发现除了姆妈、外婆、爷爷、宋景,没人喜欢我。公司里的人忌惮我,竞争对手恨我,你家人讨厌我…”
“你是不是忘数一个人?”林在堂提醒她。
“谁?”
“我。我也喜欢你。”
林在堂说的很自然。
他怎么能不喜欢吴裳呢?他睁开眼睛能吃到吴裳做的汤面,去到公司里有吴裳为他冲锋陷阵,下了班她陪她消磨时光。他从没尝试过与谁这样24小时黏在一起,但他却没觉得窒息。
吴裳裂了下嘴笑,疼。她斯哈一声,蹲着朝林在堂移动几步到他面前。她抱着双膝微微仰头看林在堂的脸,他看她一眼又低头去拔草。吴裳小心翼翼摘掉他的眼镜,凑到他唇角亲了一下,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呀。木木。”
“是吗?你喜欢我什么?”林在堂停下动作看她。
“我喜欢你有钱。”
“正经点。”林在堂不满意她的答案,他希望吴裳编一些更好听的话来骗他,不要浪费海洲难得的好天气,和园子里鲜艳的花。
吴裳难得正经,一直看着林在堂。看到他被摘了眼镜后突然的不适应,褪下了商人的伪装,整个人变得温和木讷;看到他的眼睛里漾着太阳吹动花草晃来晃去的波光;看到他白净的脸上有隐隐的期待。
吴裳真的很喜欢林在堂这张脸。
她记得初见时候她觉得他好像蒲君阳。
这一天再看,他跟蒲君阳其实并不像,吴裳倒是想不起那年第一眼看他,怎么就觉得像了。
她的指尖从他额头经过鼻尖滑到嘴唇,人凑上去亲了亲他,最终没有说出几句好听的话来。但她的目光晶亮的,他心满意足了。
这时林在堂问吴裳:“你之前一直不想在海洲待着,那你想去哪里呢?”
吴裳说:“我不知道啊。有时觉得去哪里没有关系,只要能随心所欲,拥有自由的选择,就够了。”
“没有人能拥有绝对的自由。”
“那就相对的自由。”
吴裳起身拿起水壶浇花。
花园中间从前那个站着撒尿小人的地方向下陷了,吴裳突然问林在堂还会不会想念孟若星。林在堂不假思索地摇头。
“那你看到她还会有感觉吗?”吴裳说:“会想起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吗?”
林在堂又摇头。
“薄情。”吴裳说。
傍晚两个人牵着手出门闲逛,不知道去哪里,就去了许姐姐那里。许姐姐见到林在堂起身欢迎他,吴裳却没有寒暄,因为她看见里面坐着的外国人,眼睛一瞬间亮了。
她突然想起那句话:当你真心想拥有一件东西,有人为你开路,有人为你让路,全世界都在帮助你。
她这一刻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推推林在堂胳膊说:“那个外国人,我在采销会上见过。他负责一个全球线上超市的中华区采购。我要上了。”
许姐姐看了看那外国人:“你说Daniel?”
“你认识?”
“我认识啊。”许姐姐说:“他特意来看我。”
吴裳快要尖叫了,她兴奋地推林在堂胳膊:“走走!你的跨境电商业务!快!”
林在堂只是在会上认真提了要推进这件事,没想到吴裳如此上心。林在堂被她感染,感觉她满眼都是生意的样子性感极了。这时他有意后撤,对吴裳说:“你去搞定。”
他在这件事上原本就是陪衬,是吴裳瞄准的人,又是她的人脉,倘若他参与,别人又要说:有靠山就是好。
吴裳唯一一次靠林在堂,就是他给了她星光灯饰的工作,其余全部的天下是她自己打下的。
林在堂坐在外面喝着咖啡吹着潮热晚风,有时透过玻璃窗向里看,吴裳的身体前倾,正在认真的表达和交流。林在堂知道,这件事对吴裳没有直观的收益,她这么努力,是为了星光灯饰。
吴裳是一个超级员工。她有集体荣誉感、目标感、有能力,林在堂甚至能想象她以后自己做一番事业的样子——那一定是她人生真正的春天。
林在堂想起跟爷爷林显祖的谈话,老人对他说:“不要试图绑住别人的翅膀、如果他想飞,就为他装上螺旋桨。他飞过的天空也会有你努力过的痕迹。”
林在堂不知爷爷怎么会说出这么浪漫的话来,但套用到他和吴裳身上竟那么合适。
吴裳还在里面畅谈,林在堂坐累了,起身走走。事情发生很突然,路边冲过来一辆摩托车直接撞向了林在堂,他躲闪不及,被撞倒在地翻了两圈。
吴裳在里面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听到外面的尖叫声。她起初没看清那个人是谁,直到林在堂倒下去,她才站起身。
世界安静了。
吴裳忽然很害怕。
她快速冲到林在堂面前查看他的伤情。
他身上被玻璃扎破了,地上是斑斑的血迹。吴裳一手托着他的头一只手去打120,而许姐姐已经跑出去抓住了那个骑摩托的人。
那人满身的的酒气,这时仍旧神智不清,好像对自己闯下的祸事并不清楚一样。
“你带林在堂去医院,这里交给我。”许姐姐说。
“这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吴裳从未这样惊慌过,她紧紧握着林在堂的手,叮嘱许姐姐:“这一定有问题。我最近得罪人了。”
林在堂在混沌之中虚弱地安慰她:“没事,没事。”接着就休克了。
这是林在堂这一生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好像什么都能听清楚,但他没有任何力气回应。他的脸上有水珠样的东西,他想:不会是吴裳哭了吧。他又听到周围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仔细分辨,好像听到吴裳在说:我…我叫他家人来…我能负责任,我能签字,但是我们…没有法律关系…我…
林在堂感觉到身体很疼,他最后一丝理智告诉自己:这绝对是蓄意的伤害。
从小林显祖教他:无论经商还是从政,都要有过硬的人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宁愿倾家荡产,不要丧尽天良。林在堂是这样做的,他致力于做一个正直的企业家,在一个有序的商业环境里发展和竞争。但别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显然秉承着排除异己的想法,接连用肮脏可怕的手段伤害他。这令林在堂胆寒。
后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天也是吴裳的噩梦。
当她看到被撞倒的人是林在堂的时候,她心痛不已。吴裳很惊慌,她自认经历了很多大风浪,贫穷、死亡、意外,但她这一刻仍旧害怕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如果林在堂死了,我会不会伤心呢?这个问题不禁想,因为她已经开始伤心了。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她对许姐姐说:“许姐姐,我们得罪人了。我知道的。”她只会重复这一句,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林在堂。
爷爷说过的,要她不要锋芒毕露。她没听懂爷爷的话,只管横冲直撞。林在堂也是,也只管横冲直撞。他们都年轻气盛,爱挣输赢,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阮春桂赶到医院后竟没有大闹。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很沉默。她问吴裳:“是喝醉了骑摩托撞的?”
“目前已知是这样。”
“不是人指使?”
“那人说不是,一口咬定是他喝多了醉驾。”
阮春桂颓然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阮春桂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从前摇摇欲坠的星光灯饰现在已经是一棵醒目的树,不知有多少人盯着。然而这棵树还不够大,根还不够深,所以才有人敢轻易撼动它。
这道理,阮春桂也懂。
这时她意识到一件事:星光灯饰必须要更快速地成长,厉害的左膀右臂会帮助林在堂实现这个目标。她把目光落在吴裳身上。
阮春桂知道:吴裳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有野心。唯有有野心的人,才是林在堂当下最对的选择。她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就接纳了吴裳。
这时她摒弃了前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也是她过去五十年不停在自己内心呐喊着的念头:变强、变强,变强。
吴裳不知阮春桂的内心变化,她当下只关注林在堂。
她内心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还有无法抑制的难过。她意识到在她的心中,林在堂早已不是普通的战友和伙伴,他像亲人、像爱人。
所以当林在堂醒来的时候,他察觉他的无名指上换了一个戒指。那个戒指比他从前的那一枚要宽一些。
他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吴裳。
她献宝似地展开手给他看:“你看,我也有。”
林在用很困惑。
吴裳接着说:“一百块钱一对的藏银戒指。怎么样?好看吧?”
林在堂躺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吴裳。他知道吴裳一定还有话对他说。
果然,吴裳的嘴凑到他耳边,像是在说一个小秘密一样与他耳语:“林在堂,我要跟你结婚。真正地结婚。”
她说完将脸移远些,含笑看着林在堂。
“结婚?”林在堂费力地问。
吴裳用力点头:“对,结婚。”
“谁和谁?”
“我和你。”
林在堂仍处于感动和震惊之中。
他自己知道,他真的很想跟吴裳结婚,很想跟她有一个家,一个安稳的、宁静的、不被世俗感染的栖身之所。
于是他点点头。
吴裳起身弯腰捧着他的脸,在他鼻尖上亲一下,说:“你别担心,我心甘情愿的。不是出于利益选择。”
“出于利益选择也没关系。”林在堂说:“证明我是你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择,侧面证明我很厉害。”
吴裳被他逗笑了,装模作样敲了下他的头,要打晕他似的。林在堂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她:“说真的吴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林在堂说:“我知道的。”
第74章 三尺冻,事事休
林显祖来看了一次林在堂。
老人尽管痛惜孙子,但对他的遭遇却并不意外。他一辈子经商,见过的脏人烂事多了,自然也见过人为了利益之争而丧命。林在堂能捡回一条命实属幸运。
他慈爱地问林在堂:“疼不疼?”
林在堂摇头,又点头。他不想骗爷爷,骨折的左臂和软组织严重挫伤的左腿真的很疼,他每天疼到睡不着。
“怕不怕?”林显祖又问:“怕也没关系,换谁都会怕。”
这一次林在堂坚定地摇头:“不怕。”
林在堂这一点跟爷爷很像:从来都不畏强权,是彻头彻尾的犟骨头、硬骨头。他说:“爷爷,他们越这样,越证明我厉害。所以我不怕,是他们怕了。”
林显祖笑了。
这时吴裳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抱着水盆进来,不好关门,就抬起一条腿轻轻那么一送,门就掩上了。见到林显祖在,就笑着招呼:“爷爷!你来啦?”
“不找护工吗?”林显祖问:“你一个人照顾不累吗?”
吴裳撇撇嘴,告林在堂的状:“爷爷你不知道,林在堂是个麻烦精,他不让护工给他擦身体,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我也是女的啊,怎么就能擦了…”她故意抱怨的样子有一点点可爱,林在堂忍不住看着她笑,感觉疼痛都少了些。
林显祖了解林在堂,他的确是有很多这方面的习惯。他对吴裳说:“裳裳啊,辛苦了。”
吴裳拍拍胸脯:“爷爷你看我的身体这么强壮,辛苦点怕什么?”
她开玩笑的,她哪里强壮?只不过是健康丰腴些罢了。这几天照顾林在堂,又要远程工作,人抽条掉了两三斤,这不比节食减肥快吗?她甚至想上网传授一些减肥心得:首先你家里的男人出了一场车祸…
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显祖跟他们说起他当年。
大概是1983年的时候,那一年星光厂还没进行第一次改制,他是厂长。厂里的岗位属于“继承制”,即父母退休后,儿女进厂接班。这原本是好事,但有一个职工的儿子实在不像话,有案底在身、好吃懒做、偷偷摸摸,厂里开会决定:这个名额给到其他人。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有一天他出门上班,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忽然蹿出几个人,用麻袋罩住他的脑袋,接着乱棍打他。林显祖没有任何机会还手自救,后来有路人路过把那些人吓走了。
吴裳听到心揪起来,问:“然后呢?”
林显祖下巴朝林在堂方向一点:“喏,也这样啊。受了伤,很狼狈,养了很久才好。”
“太坏了。”吴裳说:“怎么有人这样呢?就因为别人不如他愿,他就要毁掉人家!”
“人性啊…”林显祖接着说:“后来还有三次,其中有一次,爷爷差点被绑架了。”林显祖说。
“这事我知道。”林在堂说:“是我姆妈救了爷爷。”
林显祖点头:“是。”接着叹气:“爷爷有这么多孩子,紧要关头却是你姆妈出头。这也是为什么爷爷对你姆妈更偏心、宽容,爷爷不能愧对你姆妈这份情谊,哪怕以后爷爷走了,也会给你姆妈留很多后路。”
吴裳在一边说:“怎么救的?”在她心中,阮春桂是那种遇事后退,以己为先的人。她这辈子只为了自己和林在堂活,实在无法想象她竟然也有这么英勇无畏的时刻。
“大概1995年的时候,爷爷带着你二叔、在堂爸爸还有在堂姆妈坐车去杭州。那时路不像现在这么好走,沿海公路坑坑洼洼,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路上被撒了很多大钉子,还有一块石头路障,车轮爆了,我们下车看。”
“路边窜出五六个壮汉,拖拽着爷爷就要走。”
“你二叔和在堂爸爸吓傻了。这时春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刺了上去,爷爷也得到机会脱身上车撞他们。那天春桂挨了顿毒打,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她一直喊:要么杀了我,不然谁都别想把人带走。”
吴裳这时感叹一句:“哇,像港台电影。”
“艺术本来就源于生活。”林显祖说:“那些年流行绑架老板,要酬金,再撕票。你们在新闻上应当也没少看。海洲也有老板因此丧命的。”
“那他们怎么知道你们要走这条路呢?”吴裳问。
“家里不干净啊。”林显祖说:“回去以后,报警调查,最后发现那时在家里做饭的一个阿姨,她的弟弟是坏人。”
“总之,商场如战场。你以为你过了一关,事实上关关难过,关关又都要过。”林显祖说:“林在堂这才是刚开始。开始就经历这样的大风大浪也好,见得多了,以后就不怕了。”
“爷爷是专门来给我上课了。”林在堂说:“爷爷怕我害怕,怕我后退,今天来给我上一课,也算是给我打预防针。”
“你知道就好!”吴裳说:“软骨头干不了大事!”
林显祖闻言笑了声,说:“裳裳也厉害,别人碰到这种事早吓哭了,轻则缩手缩脚,重则洗手退出。但爷爷看你,好像有越挫越勇的架势。裳裳能做大事。”
吴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兀自啃起了苹果。林在堂这时说:“爷爷,我跟裳裳决定真的结婚了。”
“哦?”林显祖眉眼开了:“什么时候?还要不要操办?真的结婚了,那礼数就不该缺了,该给的东西不仅要给,还要多给。”
“不用操办了吧?”吴裳说:“再操办一次,别人就知道上次是假的了。我们偷偷的,打枪的不要!”
吴裳把结婚这件事想得很简单,她不喜欢那些繁复的流程。跟林在堂假结婚的时候,她站在台上,看着下面坐着的满满的人,只觉得心慌。冗长的流程也让她烦躁。那时她就想:倘若她此生有可能结婚,那一定不搞这一套。她反而喜欢随性些,自在些。
“结婚这件事,爷爷跟你姆妈和外婆商量。”
“不要。”吴裳摆手说:“不要。不然姆妈和外婆也知道上次是假结婚了。”
林显祖看着她天真的样子,笑了笑。她姆妈和外婆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道她上次结婚的真相呢?这世界上的聪明人有很多,但聪明又体恤别人的人,不常有。吴裳家这三个女人,都属于后者。
“那你们自己定。”林显祖说:“爷爷包个大礼,赞助你们蜜月旅行怎么样?”
“蜜月旅行可以!”吴裳跳起来:“玩半个月!我还从来没有玩过那么久。”高兴过后冷静下来:“但是眼下肯定不能走了,林在堂受伤了,等他伤好了,二代节能产品上线、海外电商打通、接触资方…这都是事情呢。”
“你倒是知道星光灯饰的战略安排。”林显祖说:“把在堂未来的工作安排的很好。蜜月的钱爷爷出,至于去不去、什么时候去,随你们。”
林显祖说完起身向外走,吴裳去送他。到楼下后,林显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吴裳。
“怎么啦爷爷?”吴裳问。
林显祖语重心长地说:“裳裳,跟商人结婚有好也有不好,这个中滋味你自己体会。爷爷只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初心,最后不要因为利益分道扬镳。”
老人经历太多事。
你看海洲的名流富贾,哪一个的婚姻不是裹挟着利益,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最终分开也是因为利益闹到老死不相往来。林显祖见的太多了。
“好的,爷爷,我答应你。”吴裳说。
“爷爷知道很多事身不由己。”
他摇着头走了。
吴裳觉得林显祖说话总是带着玄机似的,因为她还年轻,她的眼界只有那么一点,很多话她参悟不透,也不想强迫自己参悟。吴裳虽然人生经验浅薄,但她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逢山开路遇水填桥的道理,她不想为很久以后的事忧愁。
林在堂觉得他自己因祸得福。养伤的这段日子怕是他难得快乐的时候。出院以后他的手还没好,腿也需要用拐杖。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撒娇,时常在那里哎呀哎呀,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这跟他从前那副古板严肃的样子实在不一样,有时吴裳会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吴裳起初信他,他一喊,她就上前帮他查看,关心地问:“哪里疼?这里吗?我帮你按按。”接着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担心他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他未来的生活。但林在堂骗人的次数多了,她知道他在撒娇,有时就懒得理他。
她真空穿一条薄棉碎花的白色吊带裙,在灶台里熬鸡汤。里头热气腾腾,她感觉热,关小火到冰箱里找冰水。走路时候胸口微微跳着,喝茶的林在堂看到了,就觉得这茶也不解渴。
他演技精进许多,这时哎呀一声,吴裳忙上前去看,问:“怎么了?”
林在堂痛苦地弯着腰,要死了似的。
吴裳伸手去摸:“哪里疼?”
林在堂说:“这里疼。”
吴裳手烫了一下,下意识打他,被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一揽,人就不得不坐在了他身上。
后背顶到茶桌上,那厚重的实木茶桌纹丝不动,她的手下意识向后支在桌子上。却给了林在堂好机会。
“林在堂你别发癫!”吴裳担心碰到他受伤的胳膊,人不敢动:“你都什么样了还在这里不老实。嗯~”
她说完就嗯了声,嘴上说着一套,人却主动往他嘴边儿送。
林在堂鲜少有这样的时候,许是平日里忙惯了,从小的礼仪廉耻学太多,人总是拘谨着。这一病,就病出闲情来。
不急不忙,不骄不躁,只顾耐心去吃、去咬。
睡衣很快湿了一块,吴裳气息很乱,支着桌子的手酸了,收回来捧着他的脸,摘掉他的眼镜,将他推到椅背上,亲了上去。
林在堂受伤的手动了一下,他嘶一声,用另一只手环抱住吴裳,将她带进了怀里。
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么绵长的吻。
有时夜里亲密,想着第二天还要上班,很多时候那吻都是急切的、鲁莽的。这一天都不急,吴裳有了初恋时的那种慵懒,细细地吻他。
她的舌尖临摹他的唇形,把他的嘴唇亲得湿漉漉的。手托着他下巴,人慢慢地磨蹭,双唇含住他嘴唇,微微转头。
眼神渐渐迷离,整个人都在勾着他。
林在堂的喜爱达到顶峰,干脆闭上眼睛,只这样与她亲吻。尽管身体势如劈竹,但他又强压着冲动,享受这一场闲情逸致。
吴裳渐渐急了,抓住他的手想送,刚搭到一个边儿,厨房的计时器响了。她匆忙站起来,衣服上下都有凉意贴着她的皮肤,一张因为动情而红润的脸,娇俏地瞪林在堂一眼,指责他:“淫邪之人不可用!”
小跑着去了厨房。
林在堂在她身后哧哧地笑,戴上眼镜,舔舔自己的嘴唇,上面仿佛还留有她嘴唇的味道。
他觉得这样难得的悠闲真好,暂时放下外面的纷争,跟眼前人耳鬓厮磨。日子平淡,奈何院子里花开正艳,厨房里热气腾腾,跑来跑去的吴裳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他面前的茶汤清甜好喝。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从前是否有过这么平淡真实的幸福,这于他而言很是难得。他很珍惜。
这时阮春桂给他电话,说那人一口咬定自己是醉驾,没有人指使,也找不到任何别人指使的线索,现在就只能按醉驾肇事算了。他骑的摩托是贷款买的,说家里没钱,赔偿的事律师在协商。
这事干的滴水不漏。
林在堂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他虽心知这事不是这么简单,但眼下也只能这样。
阮春桂在那头骂街,骂那人祖宗八代不得好死,林在堂就听着。他知道阮春桂心疼他,这事又没有眉目,姆妈骂人是为了发泄。等她骂完了林在堂才说:“那么就先放下,以后有眉目了再说。幸好我没事,以后还会机会。姆妈,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好吧。”阮春桂嘟囔一句:“你怎么样?”
“在家里休养,吴裳在照顾我。”
“那你养着。”阮春桂挂断了电话。
她现在管得住自己,尽管对吴裳和阮香玉有芥蒂,但为了星光灯饰,她忍了。
吴裳做了几个小菜,照顾林在堂吃饭。
林在堂说自己手疼不能吃,张着嘴等她喂。吴裳这时说:“你的嘴倒是好用,隔着衣服也能吃出花样来。我之前倒是没发现你功夫这么好。”
林在堂被她说得脸红,咳一声。
“现在知道脸红了。”吴裳又说。
他们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时而工作时而聊闲地过了四五天小日子。
夜里关了灯,林在堂不老实。他正当年,哪怕手脚受伤了,但老二没伤。香香的、“肉肉”的吴裳躺在他旁边,体温经过被子传递过来,让他整个人都安稳不下来。
手探过去在被子里摸索,终于摸到了,舒服地喟叹一声。
吴裳闭着眼睛任由他摸,白天时候他总是逗她,但她担心压到他胳膊腿,总是不敢。即便不敢,但早已心猿意马,总觉得身体湿哒哒的、空落落的。
这会儿被他惹急了,就起身要躲,被林在堂一把拉回来。
“好疼。”他低声求她似的:“吴裳你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我自己都帮不了我自己。”吴裳要回撤的手被他按住。
“你不是会吗?”
“林在堂你…”
吴裳拗不过他。
只得由着他。
他行动不便,她便是主人了。
林在堂甚至罕见地(深呼吸)了声,那一声,让吴裳骨头都酥了。她说:“是这样吗?这样你喜欢?”
林在堂颤着嗯了一声。
吴裳因此了解了,尽心尽力,如获新生。
几天后她陪林在堂去公司上班。
从前他们在公司里为了避嫌,几乎不同时出现,哪怕同时出现也是一前一后。现在林在堂需要照顾,吴裳不得不挽着他手臂。
这样一来,倒是有了几分扬眉吐气的意思。因为公司里有人说:谁说老板看不上老板娘的?这不是相处挺好吗?谁说老板娘为了攀高枝低声下气的,这不是地位挺高吗?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吴裳只是听着,并无反应。因为她忙起来了。
王能人那边的流程开始跑起来,每天网络营销中心的人都向她这里甩大客户线索,她需要跟进甄别,最后促单。原来每天需要在外面跑,现在呢,每天要坐在电脑前不停地聊天打电话。吴裳知道这种工作方式的转变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她并没因此失落,反倒觉得很不错。
她主动跟郭令先和王能人提出对网络营销中心分出来的大客户线索进行数据跟踪,看一看各环节的转化比,以促进后续的调整。
王能人说:“听说你拿到过顶级公司年薪20万起的offer,果然大公司招人不虚。”
“嗐,俱往矣!”吴裳手一挥:“我现在就想着把这个流程跑通,尽快衡量出ROI,这样对后续工作有帮助啊。”
“莫急,慢慢来。”郭令先说。她发现吴裳变了,从前她满脑子都是提成、钱,现在她好像不在乎这些了,她更在乎星光灯饰了。
郭令先就尝试着问她产品外销的工作她愿不愿意接,因为这个工作短期收益不大。吴裳说接啊。我就是那天跟外国人在咖啡店聊这个呢,林在堂在外头被撞了。
郭令先拍拍她的头:“辛苦啦。”
这个动作郭令先没对人做过,她最开始对吴裳印象并不好,忌惮吴裳,觉得这个人太急功近利。现在郭令先不这样想了,她觉得吴裳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林在堂这时给吴裳发消息:“求助。”
“干什么?”
“尿尿。”
吴裳翻个白眼。
林在堂坚决拒绝培养自己单手上厕所系扣的能力,每次尿尿都让吴裳帮他系扣系皮带。
有时他会罕见地开一句玩笑,问吴裳要不要帮他扶老二。吴裳说不用我帮你接着给你喝吗?
吴裳谈完工作又去照顾林在堂解手,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纸质的日历就问他要干什么?他说我算算日子。
“算什么日子?”
“领证的日子。”
“领证的日子不是随便算就好吗?”
林在堂说:“你不懂。”
海洲的商人逢大事要算,在他们心中,人要有敬畏,敬畏天地神灵。林在堂耳濡目染,也有这个习惯,准不准且另说,算这个流程要走。
“那你算好了。”吴裳说:“我只是很意外你把领证当成大事。”
“领证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
“你说的对。”
林在堂真的找人算,吴裳之前没觉得这件事有多大,现在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海洲有很多人先办婚礼,有了孩子再领结婚证,也不知这个习俗来自哪。她跟姆妈和外婆说要跟林在堂补领结婚证,姆妈和外婆并没大惊小怪。
令吴裳意外的是有一天律师找到了她。
律师说他受阮春桂女士委托,来请吴裳签一些文件。那些文件里有的是星光灯饰上市后法人配偶放弃一切财务要求的、也有各自婚前财产归属的。
她问:“这些林在堂知道吗?”
律师说不知道。
“但是也需要他签字啊。”
“是的。”
吴裳并不觊觎林在堂的财产,她自己有能力,可以赚钱,对阮春桂的防备感到不适。但她是那种既然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于是她挥手签了字。
她并没想太多。
晚上她见到林在堂,问他:“签字了吗?“
“什么?”
“婚前财产协议,签了吗?”
林在堂显然有些错愕,他说:“我同意签,我本来名下就没有什么财产啊,只有债务。你看到的条款里面有债务免责吗?”
“有。”
“好。”
林在堂出去给阮春桂打了个电话,他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阮春桂说:“这是对你们双方的保护。我特意让律师加了债务条款,你们婚后引起生产经营、消费产生的债务,自负。”
“我问的是为什么?”林在堂问。
“因为你们还年轻,我再说一遍,这是对你们的保护。”
“那你流程要正规,明天让律师来,当着我们的面逐条过条款。”
签署婚前财产协议在海洲的商界并不罕见,几乎人人都要签。林在堂心里虽有异样,但觉得这件事对吴裳也的确是保护。
他问吴裳有没有因此不舒服?吴裳坦言:“有。但无所谓。”
“你觉得受到羞辱了吗?”
“有。”吴裳说:“别人都说不要跟资本家耍心机,我认同。但我觉得不完整:不要跟资本家和资本家的家人耍心机。”
吴裳极少做不理智的决定,哪怕在半个月以前,阮春桂拿出这些协议她都会感到强烈的不适而放弃跟林在堂结婚。但她这时被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感觉蒙蔽着,又或者对未来的星光灯饰有所憧憬,令她觉得这的确是小事。
吴裳拍拍林在堂的脸:“所以大师算的日子是哪一天啊?”
“10月29日。”
“听起来就是好日子。”
他们也曾聊过蜜月旅行,但吴裳否决了。原因是林在堂的确有很多工作要忙,而到了冬天,姆妈的面馆会很忙,腰总是不舒服。外婆呢也需要照顾。她不敢走太远太久。
林在堂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吴裳咀嚼这四个字,咀嚼出“不忙”和“当下不得行”的含义来,就笑了。
她每天雄心勃勃,做她的事业;林在堂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到了那一天,他们去领了结婚证。
其实后来过了很久,林在堂都记得那天的心情。前一夜他们两个几乎都没睡,在深夜里睁着一双熬到发光的眼,他们问对方为什么不睡呢?答案都是:“不知怎么了,睡不着。”
他们尝试在那个夜晚憧憬未来的生活,吴裳说:“我希望你不要再出车祸或者被人陷害了,我希望你顺遂一些。”
林在堂说:“我希望你赚很多很多钱,以后我没钱了你能养我。我也希望你能感觉到幸福,虽然你其实不缺幸福感。”
“那理想呢?”吴裳问:“星光灯饰要上市吗?你还有别的人生安排吗?”
“星光灯饰应该会是我的终身事业。”林在堂回答她:“别的人生安排我没有想过。你呢?”
“我啊,我希望我能有很多钱,希望外婆姆妈身体健康,我还希望我永远像星星一样发光。”
他们就这样聊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黑眼圈去领证。出民政局的时候,吴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在此之前没觉得,在此之后却觉得自己一瞬间就迈入了一种未知的生活。
“怎么了?”林在堂问她。
“我头晕。”吴裳将头放在他肩头,短暂地依靠着他。
但很快就被电话打断了。
第75章 三尺冻,事事休
吴裳时常觉得生活本身像一个患有情绪病的人,时而高兴,时而忧愁。
她也时常觉得自己患有失忆症,结婚证放在她的包里,但回去的路上倘若不刻意去想,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结婚的这件事。她以为自己还是一个人。
这种奇怪的解离感,让她怀疑自己不正常。因此她需要不断跟林在堂确认:
“刚刚民政局是盖章了吧?”
“我们是结婚了吧?”
“以后我们该怎么称呼对方呢?林先生吴小姐?”
“还有啊,我要管你姆妈叫姆妈吗?”
林在堂察觉到了吴裳的焦虑,就把手放在她头顶,说:“你先停止胡思乱想,你想怎样就怎样。”
“哦。那我想去面馆看看我姆妈,再回千溪看看我外婆。”
整改后的老街“焕然一新”,其实房屋还是那些房屋,只是重新粉刷修缮过,下水也改进了,以后下雨天不会有难闻的气味了。香玉面馆的牌匾是吴裳重新设计的,她请林显祖提笔写字,找人拓印下来。树下立着一块竖匾,写着“百年海洲”,竖匾边放一把竹椅,游人可以在葱郁的树下拍一张纪念照。
这一天赶上面馆活动,每个消费的人都可以在“百年海洲”旁拍一张拍立得照片以作纪念。
于是面馆前排了长长的队,游人都想纪念这温暖的海洲时光。那棵树和那把椅子令林在堂觉得时光来回穿梭,把他带回了2006年的夏天,吴裳带她去小镇上,吃的那碗露天的面条。
“这是谁的策划?”林在堂问。
吴裳的指尖指着自己的鼻子:“当然是我和我的好朋友宋景啦!”吴裳和宋景总有奇思妙想,总想搞些新鲜玩意儿。
“有故事,有温度,有趣味。也舍得花钱。”林在堂说。
“因为海洲不是我们自己的海洲,但故事却是自己的。”
2013年秋天的吴裳,还是一个非常柔软的人。她知道岁月流逝并不与人商量,唯有回忆会沉淀在时间的河流里,幻化出无数的形状,可能是海底的贝壳、海边的沙子、可能是海面上飘着的花和漂流瓶。如果香玉面馆是海洲故事的缩影,那么她希望来的人都能留下属于自己的海洲片刻。
林在堂这时问吴裳:“你当初面试的上海公司,岗位是?”
“内容。”吴裳说。
林在堂点点头。
他见过商业奇才,认识过作家记者,他们身上各有特质。而吴裳,有内容的敏感度,又是一个销售天才。倘若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林在堂不敢去想,她会经营出怎样的东西来。
或许这时命运就在吴裳身上打了个点,提醒她,往后迷了路,回到这个点上来,再重新出发。
秋天的时候,阮香玉偏爱一身中长的苎麻裙,一条白色苎麻裤。她像温柔的海风。
见到林在堂和吴裳,就上前迎他们,对吴裳伸出手:“来,给姆妈看看结婚证。”
吴裳就从包里拿出来给她。
阮香玉看了一眼他们的合照:两个人的头微微靠向彼此,眼睛明亮,面露喜色。阮香玉放心了,把结婚证还给吴裳。转身去柜台里,拿出她自己准备好的红包。
面馆几经风雨,把过去的账填完,又开始盈利了。阮香玉重新开始攒钱,日子又朝好的轨道跑去。这一天她包了两个大红包,每个里面有一万块钱、一个给吴裳、一个给林在堂。她自己觉得很抱歉,说:“姆妈没有太多钱,但是以后只要我有钱,我就都给你们。”
“我是富二代啊!”吴裳小心翼翼将红包放进自己的包里,接着跟阮香玉说:“姆妈,我刚接到电话,问我面馆卖不卖。真奇怪,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你要卖面馆吗?”
“姆妈不卖啊。但最近也接到电话问我卖不卖。”阮香玉说:“八成是看面馆生意好,想着接手能赚钱吧?”
“有可能。”
两人说着话,回头看到林在堂竟然在排队,他也想去树下拍照。人群里瘦瘦高高一个人很突兀,又穿着衬衫西裤,有点像特工,惹人注目。
阮香玉看着林在堂笑:“这孩子好傻,没人时给他拍就好了啊,他排队做什么?”
“他可能就是喜欢排队。”吴裳找了根冰棍站在屋檐下吃,一边吃一边看林在堂。
好不容易排到他了,他转头对吴裳招手:“你过来。”
“干嘛?”
“拍百年海洲。”
在林在堂心中,百年海洲大致可以跟百年好合划等号。在他们结婚的这一天,“百年”两个字太符合他的心境了。他整个人都兴高采烈,沉浸在有“家”的喜悦之中。吴裳不情愿走过去,被他一把揽住肩膀。两个人站在那棵树下,站在“百年海洲”的牌匾旁拍了张照片。
“当作婚纱照吗?”吴裳说。
“可以。”
这时有人认出林在堂,说这不是星光灯饰的老板吗?上过新闻那个年轻企业家。吴裳闻言忙闪到一边去,离开光环的中心,看着林在堂被年轻人围住,问他一些就业的问题。比如现在星光灯饰还有招人计划吗?待遇怎样?好进吗?有发展空间吗?…等等。林在堂一一解答。又有人不知哪里掏出简历,说林总,面我啊。
吴裳看到这一幕就笑了。
她突然想到:倘若是在2011年,林在堂绝不会有这样的待遇。那时没人认识他,而他像过街老鼠一样被围追堵截。短短一年多时间,他就触底反弹了。
林在堂是极其厉害的。
后来他们又去来一趟千溪,叶曼文也给他们包了红包,外婆说:“裳裳、堂堂,长长久久。”
结婚时候都想着长长久久,又或者都奔着长长久久,这样的心情并不知会维持多久,至少那时都对此持乐观态度。
婚后的日子也算吴裳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不用担心钱,因为她有一些钱;她的姆妈和外婆身体健康;她的枕边人是不错的人。这时的她想不起生活还有什么烦恼,倘若有也很快被冲淡了。她每天睁眼唯一的念头就是:为了星光灯饰,冲。她的这种信念感不亚于林在堂,甚至比林在堂更激进。
他们两个像陀螺一样地转,但都觉得时间根本不够用。因为节能2.0上线,每天要去工厂,他们俩干脆住回了千溪。
这天吴裳跟郭令先去广州出差,林在堂独自住在她的小屋里。叶曼文请他帮忙在吴裳的柜子上找一个记事本,她想用来写菜谱。林在堂在吴裳的衣柜上拿下了一个小箱子在里面找笔记本。
接着他在箱子里看到了很多信件、礼物,旧的手机。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些东西放回去,他的修养不允许他那样做。然而巨大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让他又将箱子抱了下来。
林在堂对吴裳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吴裳儿时是什么样的?她除了宋景还有别的好朋友吗?她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该如何开解呢?…林在堂想:她是我的太太,我只是想了解她。
林在堂这辈子第一次放下所谓的体面,窥探了吴裳的隐私。
他打开她的信件,看到她读书时候跟宋景传的纸条,上面的言语很是可爱,少女的形象跃然于纸上;他还看到她收藏的CD,和一部破旧的CD机,他尝试着播放,可惜电源接触不灵敏,无法播放。他叹了口气。
里面还有一部手机,那是近十年前的音乐手机,款式很老,林在堂对这部手机有印象,2006年夏天,吴裳拥有的这部手机。在按开机键以前,他的头脑中天人交战,放下拿起放下拿起数个回合,最后他鬼使神差地开了机。手机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短信里有内容。姆妈,外婆、宋景、濮君阳。
濮君阳这个名字对于林在堂来说很久远了,现在突然跳到他的眼前,让他的心也狂跳起来。林在堂点开了。
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吴裳。
她在短信里对濮君阳撒娇。
我好想你呀
濮君阳我好爱你呀
濮君阳我们还有十天就见面,可我从今天就开始开心啦
濮君阳谢谢你给我买的新衣服,你不要再花钱了,我心疼
濮君阳…濮君阳…
短信里是一个少女喋喋不休的思念和爱意,那爱意翻涌,隔着时间的长河一直翻涌到了林在堂眼前。他蓦然想起那年夏天,在那片海浪声里、在那家海边便利店的后面,吴裳的呜咽声、喘息声,还有她呢喃着的爱语。
林在堂的指尖冰凉。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看吴裳的东西,不该试图去窥探她的过去和她内心深处最真的感受,他知道自己不该,但是他这样做了。
林在堂深知吴裳爱他不似爱濮君阳那样,不,吴裳对他甚至构不成爱。他对濮君阳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他下一个念头就是:吴裳还爱着他吗?
林在堂的内心忽然就涌上了深深的痛苦。
他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被什么人这样爱过。他跟孟若星在一起那么多年,孟若星就像一只鸟,想飞去哪里飞去哪里,她几乎从未对他表达过如此的依赖、想念,几乎没有过这样宿命般的深情。
尽管他知道他是有理想的要做大事的人,但他的心却因为看到吴裳这样深刻的爱意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并不完整。
深深的爱与被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尽管爱很庸俗,但它不可或缺。
林在堂辗转反侧,他幻化出了爱着濮君阳的吴裳,她在他的头脑中一声声地、毫不吝惜地表达着对濮君阳的爱。
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分手的呢?
林在堂又开始好奇,但他无法问任何人,因为那答案会是片面的,只有吴裳的答案才是真相。
林在堂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被动的情绪之中,这一切都来自于他偷窥了吴裳的过去,他本该遭此报应。
他为此彻夜难眠。
三天后吴裳从广州回来,在千溪的家里看到林在堂。她走到他面前,用蹩脚粤语说:“雷猴啊。”
林在堂回她:“雷猴。”
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开始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照镜子看自己的脸,试图寻找出不妥的地方。林在堂这时说:“你不抱我一下吗?我们几天没见了。”
“抱一下就抱一下嘛!”吴裳张开手臂,朝他身上跳,他单手抱紧了她,任由她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嘴唇在他脸上胡乱地亲。
“想我了吗?”他又问。
“想死你了!”吴裳笑嘻嘻地又亲他,见他像一块木头,就不满地要求他回应。
“你亲亲我嘛。”她说:“亲亲这里。”把自己的鼻尖凑过去,林在堂如愿亲了下。
吴裳并没觉得林在堂哪里不对,她没发现他的情绪,因为她太饿了,外婆做了一大桌饭,她想去吃饭。
扯着林在堂的手往楼下去,开开心心吃饭。
还是叶曼文发现林在堂不对,问他:“在堂,你这几天好像都不开心,你没事吧?是不是在这里睡不踏实?外婆给你换个床垫怎么样?”
吴裳这时放下碗筷,仔细观察林在堂。这一看,看出了不对,他仍旧笑着的,但那笑意没有抵达他眼底。
“你怎么啦?是不是节能二代出问题了?”吴裳问。
林在堂推了下她脑门说:“没事。”
“哦。”吴裳一边啃酱鸭一边斜乜着眼看他,林在堂是在生气。
那天她问了好几次林在堂是不是在生气,林在堂都说没有。到了晚上,两个人关上门,林在堂去卫生间冲澡。他已经适应了这个狭窄拥挤的卫生间,再也不会在里面磕磕碰碰了。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吴裳靠在床头休息。
她的视线刚好能看到柜子上的箱子,发现跟平时摆放的方法不一样。吴裳愣了下,下楼问叶曼文是不是动过她东西,叶曼文说没有,但是让在堂帮忙找一本空白记事本。
吴裳又跑上楼,费力地搬下箱子。尽管里面的东西尽可能地还原了摆设,但是她仍旧发现箱子被人动过了。
吴裳很生气。
那种生气就像青春期被姆妈窥探了她暗恋濮君阳,要她在考试前不许跟濮君阳玩那样的生气。
林在堂出来时,她正抱着肩膀看着他。
她直接问:“你是不是看我东西了?”
林在堂有些错愕,下意识反问:“什么?”
吴裳手指着柜子上的箱子:“你是不是看那个了?你凭什么看啊?那是我的隐私好吗?你为什么要看我的隐私呢?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很不好吗?”
她因为生气,一整张脸都涨红了。
林在堂原本就觉得理亏,又觉得难受,被她这样一问就说:“是的,我看了,对不起。”
“你都看什么了?”吴裳咄咄逼人,她实在无法理解,林在堂这样跟扒光她衣服有什么区别!
“什么都看了。”
“然后呢?”
“然后我意识到,你根本不爱我。”林在堂说:“你所有的爱都给了濮君阳,到我这里只剩下了余烬。”
吴裳早已对情情爱爱失却兴趣,也早已放下濮君阳。但林在堂说的好像也没错,她对爱情的确只剩“余烬”。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业、金钱、家人的健康上,爱情已经从她的意识中退却了。
所以她此时安静下来。因为她无法反驳林在堂。
林在堂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说:“我知道的,没事。海洲先生和海洲太太几乎不会有爱情,只有门当户对或相互利用,爱情,早就死在他们人生的最初了。”
“睡吧。”林在堂说。
他躺在那里,背对着吴裳。
吴裳心里堵着,觉得他和自己都有点可怜,她轻轻从后面抱住林在堂。
“林在堂,我们是夫妻。如果一点爱情都没有,我们是不会结婚的。尽管我们都口口声声说自己只在乎利益,但结婚这种事,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可能呢?”她说着说着也有点难过:“我也没要求你像当年爱孟若星那样爱我对不对?我没要求你的生活里只能有我对不对?我甚至都没要求你爱我,我只希望我们好好地相处啊…”
“事实就是如此啊,我们没有在人生最初最需要爱情的时候遇到彼此。”
“但是我们还有以后啊。”吴裳说:“林在堂,你转过来,抱抱我好吗?”
林在堂转过来,抱着她。
“但是你真的不该翻我的东西,以后也不要翻了好吗?”吴裳说。
“你的意思是以后,哪怕我们是夫妻,但我们之间也必须对对方锁住一块地方,不许对方进,是吗?”林在堂问:“那结婚的意义是什么呢?”
“你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吗?”吴裳又生气了:“我说不许翻就不许翻!”
林在堂点点头,说好,起身穿衣服,连夜走了。
吴裳觉得林在堂莫名其妙。她不知林在堂为什么要这么计较她的过去。过去已经发生了,难道她要重新再活一次吗?可她对自己的过去从未后悔啊!
吴裳不想被林在堂这种莫名的情绪裹挟,第二天她去城里上班,林在堂去工厂,他们没打照面,也没有说话。
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香玉面馆突然有了十几条有效的差评。差评里说餐馆的卫生堪忧,还有人旧事重提说餐馆吃坏过人。还有人说餐厅的服务态度不好。
原本海洲开了很多年的老馆子服务都不太好,但绝不是香玉面馆。但有人在网上这么说,就开始有人信了,于是来吃饭的时候就格外关注服务。服务员上菜如果没有微笑,评论里就说在给顾客脸色。
这时又有人给阮香玉打电话,问餐馆卖不卖?阮香玉说不卖啊,我做的好好的。电话又打到吴裳那,问餐馆卖不卖?吴裳说不卖。
那头什么都不说。
下一天,又多了很多差评,面馆的生意突然就冷清了下来。外地的游客不肯来这里这里海洲风味了,怕踩雷。
吴裳终于反应过来:香玉面馆陷入了恶意竞争中。
2013年年末,香玉面馆率先被卷入了网络竞争中。这个时代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阮香玉在积极学习,她跟吴裳说:“趁着生意不好,我去报班,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网络怎么玩!”
吴裳鼓励阮香玉去学习,她把当下的问题主动揽到自己头上。首先她想找到究竟是谁买了这些差评。
她尝试以陌生人的身份在网站上联系这些人,终于有人回应。她跟人聊了两天终于混熟,最后人家说也给她介绍这样的活,前提是得经过老板的同意,老板在北京接单,他们都是网上派单分钱。
吴裳几经周折跟老板混熟了,最后得知是一个海洲的老板花钱找他们来做差评。
老板姓什么?吴裳问。
只知道姓林。
吴裳给人家转去五百块,最后拿到了电话号码。
那个姓林的老板是林在堂的二叔。
吴裳明白了,林老二在报复她,报复她当年挑拨他们夫妻间的关系、报复她给林在堂出谋划策把林褚蓄送进了监狱。
她气得发抖。
林老二可太懂不劳而获了。他盯上了面馆这块肥肉,就想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来拖垮她们,因为林老二知道她们家底很薄。
吴裳给林在堂打电话说这件事,这时林在堂正在跟政府领导开会,手机上交了。是秘书替他接的电话。吴裳说:待会儿请让林在堂给我回个电话,我有急事找他。
秘书答应她待会儿转告。
但是林在堂会议结束后,秘书想要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又被人叫走了。来来回回,一直到晚上。
这期间吴裳想去找林显祖告状,但不巧的是,林显祖被邀请去深圳参访不在海洲。
吴裳在等待林在堂回话的过程中,她的怒气简直无法遏制。林老二丑陋的贪婪的嘴脸令她作呕。
林在堂是深夜给她回电话的,她起初挂断了。林在堂又打过来,她才接起。
接起的一瞬间吴裳的委屈爆发了,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要你干什么!”
“你先别急,你跟我好好说好吗?”林在堂安抚她。
“你二叔!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了!我问你你管不管!”
第76章 三尺冻,事事休
阮香玉到了晚年,依旧生活在风暴中。
她这一生都不平顺,每次遇事都会难受一段时日。现在她终于学会了释然。
她安慰吴裳:“裳裳,你别担心,面馆不会卖,办法咱们母女一起想。林家人再恶,但左右不了食客的嘴。大不了我们少赚钱,就这么挺着。看看最后谁会赢。”
吴裳年轻气盛,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去找林老二,令她震惊的是,她在林老二的家里看到了林褚蓄。林褚蓄因为表现好,提前结束了监狱生涯,而这件事,阮春桂作为他的直系亲属自然知道,但她没跟林在堂和吴裳说。
林褚蓄见到吴裳自然没有好脸色,指着吴裳鼻子骂她没良心、山鸡想当凤凰,竟然算计到他头上!
吴裳明白了:这是林褚蓄和林老二在做局,一是为出气、一是为求财。她什么都没多说,转身出了林老二家。
她回了家。
林在堂刚进家门,看到家里冷锅冷灶,心里正在难过。他跟吴裳好几天没好好说过话了,原本想等忙完好好跟她谈谈,却遭遇了面馆的事。
吴裳进门脸色很差,见到林在堂就冲上去捶打他。她从前不这样,也不知怎么,在林在堂面前毫不掩藏情绪,脆弱、难堪、难受,她原本怎样就是怎样。林在堂站在那里生生忍受吴裳的发泄,她打着打着就哭了。很委屈。
鼻子被堵着,哽咽着说:“他们只知道欺负我。你二叔的事我明明是为你、你爸爸的事你也有参与,可他们都不恨你,只恨我。他们看我好欺负,就只欺负我。”
“我姆妈难了一辈子,到老了开一家面馆维持生计,容易吗?他们怎么心这么狠呢?”
吴裳一边哭一边说,捶打累了就颓然停下。林在堂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她耸开,来回几次,才把她搂进怀里。
“我去找他们谈谈。”林在堂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我爸出来了。我明天就去找他们,你别急。”
“你爸出来干什么你妈能不知道吗?”吴裳说:“她知道却放任,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不是主使者!”
吴裳虽然情绪上头,但她逻辑还理得清。她这时觉得林在堂是她的爱人,他们刚刚缔结了百年之约,她信任他,所以什么都跟他说。
林在堂安静听着,等她都说完才说:“好,我明天去找他们。”
他拿出手帕为她擦眼泪,吴裳仰着脸任他擦。他给她擦鼻涕,说:“用力。”她就用力擤了下。
“手帕脏了。”她说。
“那你给我绣一个。”林在堂说:“你原来不是跟肖奶奶和外婆学过绣吗?”
“那我给你绣。”吴裳说:“你还生气吗?我那天说的话。”
“不气了。”林在堂说。
“那你跟我道歉。”吴裳抓住他手腕,说:“你跟我道歉,说你不该偷看我的东西。你想看什么可以跟我说,我给你看;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我可以给你讲。但你不能偷看。”
“我跟你道歉。”
“真心的吗?”
“真心的。”林在堂说:“我实在不够体面,不尊重你。对不起。”
吴裳心里舒服了一些,她跳到林在堂身上要求他抱着她。林在堂就抱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
“去花园里走走。”吴裳说:“让我看看凋零的花园。”
林在堂又抱着她走进花园里。夜灯亮着,照得花朵影影绰绰。他们拥抱的影子在花园里晃来晃去,吴裳的脸放在林在堂颈窝,不时用鼻子蹭蹭他。
“还好。”她说。
“什么?”他问。
“还好冬天的海洲,花不会全败。”
林在堂身体后仰看着她,看着看着笑了起来:“你开始伤春悲秋了。”
“谁让我今天心情不好。”
“好的,吴小姐。”
林在堂抱着她,前面隔着出差和互相不理,算来算去十天有余。林在堂这一天格外缠绵,不停地问吴裳:“这样喜欢吗?”“这样呢?”
他就差拿出探照灯来探照她,他要彻底了解她的身体,他要知道怎样做她会感到愉悦。
吴裳察觉到了他的探索,就如实地回应他。
林在堂空洞的内心终于被填上一些,他不停地劝慰自己:不要在乎濮君阳的存在,濮君阳已经随风去了。他大概率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了。北京那么远,而吴裳是他的太太了。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这样劝慰自己,就觉得自己好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他恢复了食欲,吃了很多东西。吴裳问他是不是前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他不回答。
林在堂觉得袒露自己的因为跟吴裳冷战吃不下饭的事实是很丢人的。
吃过了饭他先去找了阮春桂。
他内心里不愿相信姆妈与二叔和父亲一起做局想拿到面馆,在他心里,姆妈是很拎得清的人。
他到的时候阮春桂已经起了,刚刚练完瑜伽。见到林在堂很开心,给他展示她的理财成果。她不知哪里来的内部消息,在股市上赚了不少钱。
林在堂夸了她几句,就问他:“林褚蓄出狱的事你知道吗?”
阮春桂手机,几不可见地冷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是单纯来看我。我知道,怎么了?”
“他跟二叔要买面馆的事你知道吗?”林在堂又问。
“那面馆,他们不买别人也会盯上。海洲的那几家连锁餐饮生意不好做,自然要对面馆动心思。”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林在堂总结。
“我知道啊。”阮春桂挑眉:“公平竞争嘛。”
“他们刷差评算什么公平竞争?”
“这也是竞争的手段啊。”阮春桂说。
林在堂隐隐生了气,他生气的时候就会闭嘴不说话。阮春桂看出来了就说:“你不要处处护着她,她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她也会反击。难道别人跟她竞争她就会置之不理吗?不会的。你是商人,你不懂这个道理吗?”
“我跟吴裳刚刚结婚,我们是要一起度过一生的。外面的人跟她竞争,她不怕我也不怕。问题是自己家人内斗。”林在堂说:“就到了这么活不起的地步了吗?要盯着自家人的生意?”
“那是你的自家人,不是你爹的,也不是你二叔的。”阮春桂说完补了一句:“更不是我的。我让她进林家门,是为了你,但我没有把她当作家人。”
“不要说为了我这种话了!”林在堂说:“你要是真为了我,就听听我的想法:不要给我们两个之间制造误会和麻烦了好吗?”
“我管不了。”阮春桂说:“有本事你自己跟你爸爸说。”
“我说的是你,姆妈。不要给我和吴裳制造麻烦,我知道你跟香玉妈妈有过节,但现在我跟吴裳结婚了,我们两个一心为了星光灯饰在努力,本来就已经有很多外患了,不要再有内忧了。”林在堂尝试跟阮春桂讲道理,但当他看到阮春桂的表情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道理白讲了。他知道这不是一时能解决的,转身出了门。
他接着在林老二和林褚蓄那里吃了闭门羹,林在堂知道这事情要爷爷出面。
远在深圳的林显祖听他说完后沉吟半晌说:“你二叔和你爸爸心术不正,就算表面答应,背地里也会找别人来使坏。这是商人逐利的本性。”林显祖建议林在堂不要去想这次恶意竞争是谁带来的,单纯当作一个问题去解决。
“好的爷爷。”林在堂说。
这时吴裳问他怎样,他说当下无解,容他再想办法。吴裳对林在堂那个破烂的家已经有了初步认识,就不为难他。
阮香玉劝她:林在堂虽然在经营着星光灯饰,但是在林家他是小辈。他家人又那样,怎么会听他的呢?这是对我们母女的考验。裳裳,如果我们想做大事,这点事我们就自己来。何况没有林家人使坏也会有别人,做生意就是这样的。
吴裳知道事情已然这样,就决定先按兵不动。
她想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
再过几天,有商人模样的人来老街看房子,说是要五个连着的房子,用来盖大酒楼。那些商人路过香玉面馆还特意进去问阮香玉生意好不好,阮香玉说:就这样喽;半死不活。
“那老板你的面馆卖不卖呢?”
“不卖啊。够活就好了。”
“老板不聪明啊,现在生意走下坡路很难起死回生了,应该卖的。”
“谁爱卖谁卖,总之我们面馆不卖。”阮香玉说完下了逐客令:“这会儿面馆里面拥挤,各位如果不吃饭,就请外面待会儿吧。”
她在里面忙碌,看着那些人在外面观察她。
这些人大费周章要搞面馆,反倒给了阮香玉一种启示:越有价值的东西才越会被关注,他们之所以要逼着她卖面馆,是因为面馆具有很大的价值。
她之前一心做好饭,并未思考过面馆在海洲的餐饮界处于什么位置,这一天她开始比较,这才发现,香玉面馆独树一帜。
阮香玉因为这个发现有些激动。
她回忆自己坎坷的一生,从没有哪一次被人这样关注过。她一辈子努力,一辈子碌碌无为。然而当她到了晚年,靠着祖传的手艺和兢兢业业的努力,竟然做出了一家被人盯上的面馆。
她对吴裳说:“裳裳,姆妈感觉自己要成功了。”
吴裳正在跟宋景研究反击的办法,闻言抬起了头:“姆妈,仗还没打,就要成功了?”
阮香玉无可奈何地笑笑,转身去忙碌。
吴裳和宋景又低下头去,此时她们正在翻着全国各个三四线城市的线上餐饮点评,试图寻找出一种规律。接着她们发现,很多地方的老式餐厅,压根就没有服务。他们的服务评分都不高,但仍旧有人趋之若鹜地打卡。
吴裳一瞬间想通了。
香玉面馆原本就是靠风味取胜的,她不必理会那些差评。就像姆妈说的:熬着,熬过去就好。好吃的东西是不会被埋没的。
但熬着是需要钱的。
吴裳大概知道面馆的花销,以最大状态亏损算,能坚持多久,她把自己的钱都取了出来,留了十万块,给了阮香玉;剩下的十万块,吴裳决定去打广告。
去哪里打广告呢?既然是网络竞争,那她就去网上打广告。社区论坛、当地门户,她还请美食记者来试吃。三天之内,在网络上,关于面馆的消息铺天盖地。有接触过面馆的人开始发出各种声音。
这是吴裳第一次借助网络进行“营销”。
2013年的最后一天,因为搞新年打卡活动,面馆前面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每一桌的食客在结账后可以领取一盒点心礼盒。礼盒是用牛皮纸盒制作,配上一根麻绳,上面绑一个香玉面馆logo的白色卡纸,好看简约有岁月感。礼盒里面是一块乌饭麻糍、一块三色糕、一块海苔饼。
吴裳下午四点钟从公司赶来帮阮香玉忙活。
阮香玉也没闲着,她正在跟人说话:她说我在网上开了一个账号,专门教人做饭吃。如果您想吃海洲味又没有时间来,不妨对照我的视频自己做一下。
吴裳惊得嘴巴合不拢:“姆妈…你…”
“你当姆妈白学营销课了吗?”阮香玉笑着说:“姆妈也试试,看看能不能跟这个世界接轨。”
吴裳忙打开手机去看阮香玉的那个帐号,已经有了五十多个粉丝。只有一条视频,应该是熬了几个夜晚拍的,因为光线时常在变幻。剪辑也不流畅,没有字幕,只有姆妈一口蹩脚的普通话。
宋景也凑过来看,看完以后说:“拍什么做饭啊,拍电影啊,这么漂亮的妇人。”
面馆外面有人鬼鬼祟祟观察,吴裳跑出去说:“你跟你们老板说,快点在旁边盖酒楼。厕所盖好点哦,我们店里厕所不够。”
阮香玉让她不要这么张狂,吴裳说:“姆妈,我张狂不张狂他们都看我不顺眼,那我不如气死他们好了。”
林在堂来了,宋景对林在堂说:“她们有了自救指南,你帮不上忙也别担心哦,她们死不了。”
宋景虽然“沉迷”于林在堂的美色,也因为他各种举动在吴裳面前不停地夸奖他。但林家人对吴裳的刁难令宋景生气。她也对林在堂无法搞定自己的家人持怀疑态度,所以跟林在堂讲话的时候阴阳怪气。
林在堂并没跟宋景生气,他知道宋景的立场是对的。晚上回家以后他问吴裳:“还在跟我生气吗?”
吴裳想了想说:“林在堂,下一次、下一次如果再遇到问题,请你一定要不顾一切帮我。好吗?”
林在堂答应了她。
吴裳就又高兴起来,她正在网上看设备,林在堂问她要做什么,她说我姆妈那些设备太老了吧?画质不清晰、画面很陡,我要给她买好的相机,让她拍出好看的视频。这样以后拿出来看也是很好的呀!
林在堂就说:“把我的拿去吧。”他从前跟孟若星旅行的时候,买了很多设备。如今都放在储藏室里落了灰。
“你的都太贵了吧?”吴裳说:“我姆妈不敢用。”
“我留着才是浪费,香玉妈妈如果能用他们拍出好视频来,那才是物有所值。”
他说着就牵着吴裳去了储藏室。
林在堂这人倘若有什么爱好,那便要玩到极致。他的设备也是如此。摆在储藏室的架子上,一个昂贵的机身,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镜头。还有各种别的东西。
吴裳站在窗前扒拉那个摄像机,她那有多想,打开来看,看到了那条视频。视频里孟若星的鼻尖通红,正在看日出。她笑得很美,说:“这是2005年第一道曙光,新年快乐。愿我们每一年的今天,都要快乐呀!”
吴裳本不是愿意联想的人。
但她想到2013年的第一天,“不行了”的林在堂在凌晨苏醒,独自动作,庆祝新年的第一天。吴裳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他那一天的动力源自哪里。
“你在看什么?”林在堂凑过来。
吴裳就关掉摄像机说:“看你新年第一道曙光。”她不愿、也不想与林在堂探讨这个,因为再巧合不过,2014年的第一个黎明很快要来了。
林在堂手里拿着换好镜头的相机,要为吴裳拍一张肖像照。吴裳拗不过他,就站在窗前。
林在堂举起相机,看到吴裳站在那个中世纪风格的窗前,脸上并没有笑容。
“你不开心?”他问她。
“我有点累了。”
“那我随便捏一张试试镜头。”他说完就按下了快门。
这一按,2013年就这样过去了。
吴裳心里惶惶然,夜里睡觉惊醒了一次,趁黑看到林在堂在安然睡着,她又浅浅睡去。不知是几点钟,她察觉到有湿润的柔软的东西在她的肌肤上游走,一下一下。
林在堂消失在被子里。
吴裳想起“新年的第一道曙光”,就推林在堂的头。但林在堂扣住她的手。吴裳很烦躁,一脚踢开了他。
滚落到地上的林在堂有些懵了,问吴裳:“你怎么了?”
吴裳说:“你不睡觉吗?”
“天亮了。新年的第一天。”
“新年的第一天跟每一天有什么不一样吗?”吴裳说:“哪里不一样呢?”
她问住了林在堂。
林在堂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就生着闷气侧躺在床上。吴裳仍旧在生气,所以说:“新年的第一天是你的习惯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林在堂说。
“我不管你心里在爱着谁,但你跟我□□的时候想着别人,你会遭报应。”吴裳说完转过身背对着林在堂。
林在堂被她激怒了,沉着声音说:“你倒是知道这个道理。那你跟我□□的时候把我当别人的替身,我有说什么吗?”
“你最好不要这么无聊。”吴裳瞪着他。
“你最好敢作敢当。”
林在堂说完下床穿衣服。
他欲望得不到满足,又被吴裳挑起了莫名的情绪,就闷声去楼下喝茶。
他生气时候实在是不知该做什么,唯有一杯一杯地喝茶、一页一页地翻书。他喝茶动作很轻,微微垂着眼,热茶进肚,或许能好些,但作用不大。
吴裳是不会下楼找他的。林在堂知道。吴裳这人拧得狠,又不那么在乎他,对他的态度就是随他去,让他自生自灭。
林在堂空腹喝了两个多小时茶,天亮了,楼上有了动静,吴裳起床下楼了。
她看到林在堂也不理他,自己去烤面包片、做滑蛋、热牛奶。
她也在生气,她调整心情的办法就是吃东西。这一天的面包烤糊了,滑蛋煎老了,她坚持吃完。感觉不够,又烤了两片面包,抹上榛子酱和黄油吃。
这时她听到茶桌方向有什么东西碎了,回头去看,林在堂的手在抖,那把名贵的茶壶碎了。
“你怎么了?”她问。
“茶喝多了。”林在堂说:“你能给我口吃的吗?”
他看起来很可怜,吴裳不能坐视不管。将自己的面包片让给了他。
林在堂颤抖着手接过面包片朝嘴里送,再没了悠闲深沉的样子,带着一点可怜。
“我没见过谁睁眼喝两个小时茶。你们企业家都这样吗?”
“我没见过哪个太太动辄就将先生踹下床。”林在堂有点委屈:“在新年的第一天。”
新年的第一天,原本该有好事发生的。
但后来的吴裳想:2014年对她而言,实在不算是好的一年。以至于以后每次想起这一年,她都觉得命运在捉弄她。
第77章 三尺冻,事事休
吴裳跟林在堂别扭了几天,但也只有几天而已。
吴裳这人实在不擅长冷战,她觉得冷战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意思。其实总归是她自己憋不住。
在家里还好,做了饭把林在堂的单独放在一边,他说了谢谢自己会坐下吃,期间都不说话,吃完了他拾掇碗筷交接给阿姨,接着两个人就各忙各的,吴裳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睡觉。
在公司就不一样。在公司里林在堂是林总,她总不能给林总脸色看,这叫别人看到了会觉得别扭。
所以吴裳决定跟林在堂谈一谈。
她特意选了周末的早上给林在堂做了顿丰盛的早饭,但他们刚在餐桌上坐下,就有人给林在堂打电话。
吴裳听到那边好像很着急说了几句,林在堂不可置信地问:“库房被盗了?怎么会?库房?”
他所说的库房位于临海村工厂边上。
从前星光灯饰是规划了单独的库房的,但因为园区要统一管理规划,所以把工厂的库房都集中到一起管理。星光灯饰有六个超大货柜,存储着当年4月份要发到全国各渠道的货物,每天都有门卫在看守。
这次被盗的是一号柜和二号柜。
这件事很大。
园区马上报了警,现在通知林在堂,让他马上过去处理后续事宜。
“确定是一号柜和二号柜?”林在堂又问。
“是的。”
林在堂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号柜是华北的备货,二号柜是华南的备货。这两个是星光灯饰的重点销货区域,如今备货被盗了。
林在堂放下筷子就向外走,吴裳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
“你不休息吗?”林在堂说:“忙了一个星期。”他看起来很平静,到底是经历过大事的人。
“那里面有很多我的货。我得知道丢了哪些吧?”吴裳问:“被盗空了?”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我们去核对之前的入库登记。园区那边只是说今天一早保安发现货柜的锁开了,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但应该是丢了。”
“所以没盗空是吗?”吴裳现在在担心她那些客户。
国企的大客户订单不好拿,去年辛辛苦苦努力拿下的,今年刚下了单,库房就被盗了。吴裳觉得这事简直太过离奇。
他们一路往临海村开,刚到村口就看到警察拦起了警戒线,开始核查出入人员情况。
他们直接去了货柜。
这才发现只有星光灯饰被盗了,别家工厂的库房安然无恙。园区领导很着急,在眼下这个时间点出事简直就是要命了。
问题是那些货物不是小数目,一般人是盗不走的,除非有专业的团伙。
“盗了卖去哪里呢?”吴裳问林在堂。
“磨了标,卖到四五线城市或更小的地方去。或者走其他不正规的交易渠道。”林在堂答:“随便怎么卖。当然,也有可能不为了卖,单纯为了搞我。”
林在堂风头正劲,被人搞很正常。他遭遇过那么多事,每件事都是奔着搞死他。这批货倘若丢了,那么他们要付出的二次生产成本、合同的违约成本都是巨额的。在开年就出这样的问题,无疑是要打乱星光灯饰一整年的节奏。
吴裳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决定先给几个客户打电话。她对林在堂说:“我先探探口风,看看每一个项目进度和客户的情况,然后再定生产排期吧。”
“好,谢谢。”
“我要给郭令先打电话吗?渠道受影响也大。”
“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林在堂答。
吴裳点点头就去一边打电话。她并不直接说明情况,只是像在闲话家常,另一只拿着笔的手却一直在记事本上写。吴裳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突发情况,她当下就是一个念头:尽可能把损失减到最小,帮星光灯饰度过这个难关。她因为紧张,手心渗出一层一层的汗。客户问她怎么想起周末打电话了?她说我一睁眼就想起您了。
她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林在堂。
他也站在不远处打电话,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腰间,微微低着头。吴裳猜测他现在会打给几个人:政府领导、爷爷,还有资方。打给政府领导是为施压和解决问题,毕竟仓库被盗是园区管理不善,政府要主导对企业的赔偿,又恰逢现在要做经济产业带的规划,出了这种事,对当下影响很大;打给爷爷是搬救兵,林显祖消息广,或许能探一探是谁动了歪心思;打给资方是为了钱。
林在堂看起来比她放松。
郭令先到的时候,吴裳已经给客户都打过了电话。她把情况跟郭令先简单汇报,郭令先决定拿着丢失的货单紧急开个渠道会议。她请吴裳帮她组织一下开会的事,而她想跟林在堂商量对策。
代理不好管理。
平时代理看起来会很尊重厂家,因为他们依赖厂家给的各种返点政策。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涉及到他们的利益,闹的最大的也是他们。
郭令先跟林在堂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如果真有人要搞星光灯饰,那么这会儿仓库被盗的消息应该就已经传出去了。郭令先手机响了声,她打开来看,华北的一级代理被她发了条消息:“郭总啊,我们的货什么时候发啊。”只字不提,字字试探。
她给林在堂看。
林在堂想了想说:“郭总全权决定。”他知道他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星光灯饰既然要正规化、市场化,摒弃传统家族企业的陋习,他就必须要放权。此时也算检验团队的机会。
郭令先临危授命,拉着吴裳去开会了。
这一场会不寻常。
吴裳从前觉得郭令先到这个位置,能力其次,许是因为资历深。这一天她见识到了一个真正的女强人。
开会伊始,郭令先并没直接说明会议主题,而是问大家Q1的销售情况,起初一级代理们还在跟她好好说话。接着有代理沉不住气,问郭令先:“郭总啊,你就别跟我们打马虎眼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我们的货没了。”
“你们从哪知道的呢?”郭令先问:“我也好奇,我刚知道的,以为消息还在我们园区里,没想到已经飞到了北京上海广东。”
对方说:“那你不要管了,我们现在担心货不到影响我们业绩,这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郭令先笑了声:“正常考核正常办,你们货期本来也没到。我今天直说了,平常大家做兄弟,你好我好大家好,有钱一起赚;今天这个时间节点,谁落井下石谁就别干了。”
“郭总话不能这么说吧?”
“那你倒是看我能不能做得了这个主!”郭令先说:“星光灯饰从来不缺代理,多少人排着队找我们要拿代理,一级代理拿不到二级也愿意。话我只说到这,最终如何还看各位的态度。散会吧。”
她说完率先退出了会议,让他们自己揣摩。越是这个时候腰杆要硬,不然被别人拿捏住就完了。
吴裳没想到郭令先会这么强势,从前的她是非常知性理性的,这一天却是搞出了悍匪的架势。
“怎么样?”郭令先问吴裳:“这招管用吗?”
吴裳点头:“管用。”
“管用就好。”
吴裳开始佩服郭令先,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林在堂看上的人没有草包。虽然她自己作为星光灯饰的top1销售有着极大的光环,但郭令先作为一个低调的管理者才是真正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今天她在会议上的强硬只是她管理手段微乎其微的一部分,她的确更能控场。
吴裳对郭令先充满了钦佩。
林在堂过去的两个小时一直在处理这个问题,园区主张先抓住偷盗者,同时慢慢商议解决方案。这是政府正规的办事流程,林在堂对此也无能为力。他非常生气,甚至对林显祖说:会不会有人贼喊抓贼?林显祖马上命令他打消这个念头,他说:“这么土匪的行径,可能吗?尤其是建立在你高度配合政府工作的前提下?你觉得可能吗?你不要说这种话。”
林在堂接受爷爷的批评,只得把追责的事先放下。
资方那边呢,这时开始跟他打太极:现在在计划入资的紧要关头,你们出了这事,实属巧合。我们内部开会研究一下。
每到这时,林在堂都知道:二次创业意味着一次次掏空上一代创业者的钱包,因为问题总会比收益多。扛过去就好了。
他问吴裳能否短暂地把之前交给她理财的钱挪用一下,下个季度还给她。吴裳同意了。
吴裳是极其明事理的人,当下的情况这么复杂,她不能捂着那笔钱不让林在堂用。她当即就联系取钱,甚至把自己攒下的钱也一并借给了林在堂。
林在堂感激不尽。
吴裳却说:“那钱本来就是你的。”
“我再去借一些。”林在堂真的就去借钱,爷爷、姆妈,唯一的好朋友。凡他能想到的,都借了一遍。到了晚上,新的生产排期出来了,工厂又开始加班加点地工作,机器24小事彻夜不休。
吴裳、林在堂、郭令先站在车间门口,听着机器的轰鸣声,一瞬间都觉得身体失却了力气。
“好累啊。”吴裳说:“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瞬间就这么累?”
“正常的,刚打完大仗嘛。”郭令先说:“咱们三个有点像铁三角。”
“不不。”吴裳忙摆手:“王能人你们三个才是铁三角,我真的不值一提。”
“怎么谦虚起来了?”林在堂拍了下她的头。
吴裳觉得很奇妙,她觉得不需要跟林在堂谈了。尽管早上睁眼时还觉得该跟林在堂谈一谈,但经过这艰难的一天,他们之间的问题好像又不存在了。他们又重新变成了很亲密的人。
晚上回千溪住,看到阮香玉也回来了。
吴裳问她那大酒楼真要盖吗?
阮香玉说:“说是大酒楼,但是被街道驳回了。老街上有文物保护单位,加之老街又在政府的旅游规划内,所以呢,他们不能盖高,只能在原房屋基础上设计修缮。但外面的门头和风格也不能变。所以我不知道算不算酒楼。”
吴裳知道面馆这一关是必须要过了。
对家并非完全意气用事,单纯是想要干倒面馆,拔得“海洲味”这个头筹。可海洲味不是香玉面馆的,而是属于海洲的。
“姆妈的帐号有五百多个粉丝了呢。”吴裳说:“姆妈马上就要成为名人了。”
阮香玉捏了下她的脸,接着看着沉默的林在堂,问他:“今天的事着急了吧?”
林在堂点点头。
他没有在香玉妈妈面前装坚强,他内心十分焦虑。吃饭时候也只吃了寥寥几口。
这天夜里,林在堂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企业家都要经历这样的情况,他还做不到无坚不摧,每次遭遇问题,都会给他的心理上一道锁。
他原本是很春风和煦的人,经历的多了,好像身体内那些柔软的部分就渐渐少了。他甚至察觉到自己不那么感性了。
吴裳察觉到他的焦虑,就从后背环抱住他。
“林在堂,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你可以跟我说说。”她说:“别憋着,有问题我们一起面对。”
“我不知道。”林在堂说:“我心里很堵。”
他转过身来看着吴裳。
吴裳是可以理解林在堂的,她记忆中外婆和姆妈做生意,也一直是这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在堂,只得用手抚摸他的心口。
“气顺了些没?”她问。
林在堂强迫自己笑了下:“好些了。我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可以。”
吴裳朝他的怀里凑,他们在吴裳拥挤的小床上紧紧地拥抱。很奇怪,都没有欲念,只是想这样抱着。
林在堂想跟吴裳说会儿话,就说起爷爷白天跟他说的事:当年改制,爷爷接手了星光厂。那时比现在还要难,因为真的是一无所有了。爷爷要我坚持坚持,说早晚有一天会从容的。
对,吴裳,我欠缺的是从容。你知道吗?早上接电话的一瞬间,我想的是,糟糕,又完了。我心里很害怕,怕万一哪一天遇到的问题太大我就扛不过去了。可是我又想,扛不过去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把星光灯饰当成了我自己的家。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没有了星光灯饰我会怎样。
林在堂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笃定,他会惶恐、害怕,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平凡的人。
他们相拥一夜,第二天睁眼好像好些。
这件事的影响一直在持续,他们忙于应付。吴裳去北京拜访了那几个客户,宋景也去了。她借住吴裳的房间,白天吴裳去工作,她就去玩。
宋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每天热衷于约见各种同学和朋友。有一天晚上回来以后,她看起来心不在焉。
吴裳问她怎么了?
宋景无论如何都不说。
最后吴裳急了,她才说:“我今天听说…濮君阳…生病了…”
濮君阳。
濮君阳。
吴裳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这个名字了,她以为濮君阳在北京结了婚、买了自己的小房子,从此以后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怎么会生病呢?生什么病?”吴裳问。
“我不知道啊,那人也没说清楚。只是说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了濮君阳,他人很瘦很瘦,已经没有了人样。”
很瘦很瘦。没有了人样。
吴裳知道,尽管她跟濮君阳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濮君阳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但她仍旧会关心濮君阳。她不能全然把他当作陌生人,尤其是当他遭遇困难的时候。
“要么我去打听一下?”宋景说:“好歹我们一起长大,好歹…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宋景说到这,百感交集,也哽咽了一下。
吴裳点点头:“谢谢。”
这天晚上她做了梦,梦到了濮君阳。她梦到他们分手的那天,濮君阳不肯走。他对吴裳说:“你不是我的负累,我也不是你的。吴裳,我们再一起努力一下好吗?”
吴裳说:“不行的,濮君阳。我们都要向上爬。我们两个一起,要多久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呢?”
这个梦做得很真实,以至于吴裳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还很恍惚。宋景看她情绪低落,就问她:“你是不是还爱着濮君阳?”
吴裳很快摇头:“我不爱他了。我知道我们的爱情早已经结束了。但我不能否认,濮君阳对我来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很长很长的时光。”
“确定一点爱情没有了吗?”宋景又问。
“没有了。”
“那林在堂呢?你爱他吗?”
宋景一直很好奇吴裳对林在堂的感情。他们两个是那样的情况走到一起的,无论何时,总牵绊着利益。海洲人说起他们,都会说他们早晚要拆伙。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又没多少感情,那自然是走不远。
宋景看到的却不一样。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到林在堂和吴裳相处的点滴细节,看到他们罕见的默契和理解,看到他们并肩作战,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这时松了一口气。
吴裳没有马上回答她,她认真想了很久。面前的那杯热水不冒热气了,她才对宋景说:“我是爱林在堂的。”
宋景无比震惊地看着吴裳。
吴裳认真地点头:“是的,我是爱林在堂的。那爱,跟我对濮君阳的爱是不一样的。我说不出来,但是不能否认,我是爱他的。”
“不强烈是吗?”宋景问。
“对,不强烈。”吴裳坦诚地说:“我不是突然之间爱上他的。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一会儿失望一会儿喜欢…”
“我知道。”宋景说:“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意思?”
“我怕你还爱着濮君阳,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帮你打探濮君阳的消息了。你不爱他了,我倒是可以去问问。”
“你去吧。”吴裳说:“可惜我们今天就要回海洲了。”
“回去吧,见见你的爱人。”宋景说:“他最近糟透了,你们的机器坏了。”
“什么?”吴裳十分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宋景把手机给吴裳看:“星光灯饰让我爸帮忙开一个模具。”
吴裳知道了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匆忙赶回海洲,赶去工厂。
工厂停工了,车间里空空荡荡,有人正在修理机器。吴裳去办公室找林在堂,他正在给机器厂家打电话,要求他们快点派工程师过来。对方应该是在提一些苛刻的条件,吴裳看到林在堂额头的青筋凸起,但他咬着牙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他摘掉眼镜,用双手盖住了眼睛。
他太累了。
吴裳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
林在堂闭着眼睛说:“吴裳,他们太狡猾了。他们知道机器的使用年限,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我太大意了。”
“那怎么办呢?”吴裳问。
“等下一次机器革新,我一定要找一个厉害的机械工程师,无论遇到什么问题,他都能轻易解决。”林在堂说:“每吃一次亏,我就知道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兴奋起来了,我希望今年我把所有的亏都吃了!”
吴裳马上捂住他的嘴:“别说了林在堂,太吓人了。你现在遭遇的还不够吗?你难道不需要喘息吗?”
“我不需要。”林在堂的状态看起来很兴奋:“我不需要,我现在需要吃更多的苦。”
他拿掉吴裳的手,又将她的掌心按回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又一下。
吴裳看到他的鬓角竟然有一根白发,就用手指捏住问他:“头发白了,拔不拔?”
“这么早就长白发了吗?”林在堂自言自语,接着去照镜子。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很憔悴,鬓角支着一根突兀的白发。
“早生华发啊。”他这样叨念着,将头转向吴裳:“帮我拔掉吧。”
白发拔出的一瞬间,他的头皮被扯了一下,锐痛,但很快就过去了。
“你说我会不会再过几年,头发就全白了?”林在堂问,但他好像又不太需要答案,因为他接着说:“很有可能啊。我感觉自己这两年老了十岁。”
吴裳有些心酸。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2006年第一次见他,他还有着少年人的模样。虽然寡言,但笑声爽朗。那时他们走遍千溪远远近近的每一个角落,聊过很多话题,但都没想到过八年后的一天,林在堂的头上有了第一根白发。
吴裳因此很害怕,她将头发散落开,请林在堂帮她看看她头上有没有。林在堂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
吴裳的头发那么厚一把,发丝乌亮,质地很好。他仔细地翻看,还好,她还没有白发。
“没事,很快就有了。”吴裳这样安慰他。
“你有白头发,并不能安慰到我。”林在堂说:“吴裳,你永远开心顺遂,才能安慰到我。”
吴裳听他这样说,突然眼睛一酸。她说:“林在堂,我急急忙忙从北京赶回来,其实是因为担心你。我实在无法忍受你出任何事。”
“我也希望你开心,林在堂。”
第78章 三尺冻,事事休
千溪的夜晚很安静。
这又是林在堂未眠的一夜。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窗前的小虫子飞来飞去。机器还没修好,工人们已经坐不住了。车间主任问他这个月能不能按时发工资呢?林在堂说能。
阮春桂应该也没睡,因为这时她给林在堂发了条消息:“570万,明天到账。”
“哪里来的钱?”林在堂问她。
“海洲太太总有你想不到的存款。”她回:“你别管了,记得还我。”
“谢谢姆妈。”
“不客气,姆妈不能见你楼塌了。”她说:“我明天再去庙里求求,怎么回事啊?”
阮春桂其实想说吴裳和林在堂八字不合。
但他们领证时找人批过八字了,说这两个人的八字极合,是大富大贵的。
林在堂放下手机,焦虑并没有因为570万巨款而解决。只要机器一天不轰鸣,他的心就一天不安稳。但令他焦虑的事由不止这一件,而是很多件,多到他细数不过来。
尽管他很安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怕吵到吴裳睡觉,但吴裳仍旧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她轻轻拍他肩膀,说:“林在堂,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林在堂回身看着她:“我以为你睡了。”
“嗐,不睡了。”吴裳说:“反正明天又是周末了。走嘛,去海边。”
林在堂起身跟在吴裳身后,小黄听到下楼的动静早早就候在门口,跟他们一起出了门。明月高高挂着,照着两人一狗,他们牵手走过寂静的千溪村,一直走到海边。
“真好看啊。”吴裳说:“你看月亮照在海面上。”
“是啊。”林在堂说。
“我听说很多富人都有怪癖,之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看你关关难过关关过,有点懂了。心里每天这么绷紧着,又做不到放下,时间久了,自然就会麻木了。麻木了,自然就会寻找刺激了。”吴裳说:“所以你们资本家都是变态。”
“你怕我变态啊?”林在堂问。
“你会吗?”
“我会啊。我本来就是变态啊。”林在堂说完故意瞪着吴裳。吴裳推了他一把,笑了。
“我盘算了一下,我还有几万,给你用吧。”
“哪来的钱?”
“上个月压的提成,郭令先说明天能发。”
吴裳已经没有钱了,她买房子时首付不够,林在堂帮她凑了些。仓库丢东西时,林在堂放在她手里所有的钱,还有她陆续攒的,都给了林在堂。
“这次要给我,你就山穷水尽了。”林在堂笑了。
“走一步算一步嘛。这次不用还,买房时候你借我的,我还给你。”
“所以咱们两个左手换右手,每天就倒腾这些钱。”林在堂找到了她们两个之间的状态,可不么,就这样换手。
“最好别把钱换没。”吴裳说:“太可怕了,我感觉咱俩要变成穷光蛋了。虽然我有很多穷的经验,但你没有,我怕你过不下去。”
林在堂揉揉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故意逗她:“我都没钱了你还不跑?”
“这不是还能挣扎一下吗?我再观望一下。”吴裳也开玩笑。
他们沿着海边慢慢地走,沙滩上是被拉长的影子,小黄跟在后面,因为听到什么,不时叫一声。
这平静的一切令林在堂的心好了一点,他把吴裳拉到怀里抱着,这时他的手机响个不停。当着吴裳的面打开,竟然是孟若星。
她说:
“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可以帮你。”
“我入股星光灯饰吧?一千万如何?”
“或者你为我做一个衍生品牌?总之我要帮你。”
吴裳看着孟若星一句又一句,感叹道:“前女友有钱果然好,遇到问题了,还能帮你。”
见林在堂不回,就怂恿他:“回啊。我在不方便是吧?那我转过身去。”
她故意转过身去,又被林在堂拉了回来。吴裳并没生气,她甚至能理解孟若星。
“我不回。”林在堂收起手机,他并不想接受孟若星的帮助,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他是活不起了吗?
“你们是这么想的吗?”吴裳突然这么问。
“我们?我和谁?”
“你和…别的男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前女友想帮助你们,但你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吴裳想起濮君阳,他当初收到她转账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代表别人。我只是觉得既然分开了,那我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了。我不想有过多的牵扯,断,就要干干净净地断。”
那时他跟孟若星分手,是干脆的。不管分手后他自己难过了多长时间,但都没有在孟若星面前暴露过过多的脆弱。
吴裳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
她反应有些奇怪,于是林在堂忍不住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吴裳摇摇头。
她知道林在堂是不愿听到濮君阳的消息的,林在堂讨厌濮君阳。吴裳并不知林在堂对濮君阳的介怀和厌恶来自于哪里。此刻海风呼呼地吹着,带着海浪到他们面前。
“你喜欢夜晚的海吗?”林在堂问吴裳:“夜晚的海边有没有发生过令你难忘的事?”
“难忘?”吴裳咀嚼着这个词,摇摇头:“没有啊。”
“没有?”
“我该有吗?我长在海边,白天黑夜都在海边,从小到大发生在海边多少事啊…我的脑容量就这么大…发生的事那么多…”吴裳的手指圈起来给他比划,大概就这么大吧。
林在堂好像在认同她,因为他点了点头,接着就坐在了沙滩上。
吴裳坐在他身边,小黄坐在吴裳身边,他们三个排排坐。
吴裳感觉到刚刚的对话有异样,就对林在堂说:“你在试探我什么啊?我感觉你好像在试探我。”
林在堂想对她坦承06年夏天在海边夜晚他窥得的事,但总觉得那样就相当于他们两个都赤条条了。这样想着就摇摇头。
只有海浪声的夜晚很安静,吴裳双手合十为星光灯饰祈祷:“希望明天一睁眼,厂家的工程师就来修机器。”这个愿望又具体又实用,林在堂被她逗笑了。
神奇的是,第二天睁眼,厂家的工程师真的到了。他们并没提前通知林在堂,就自行前来了。林在堂几次问那个工程师为何会突然前来,工程师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外国人么,脑回路也不太一样。最后一次回答的是:不是你们说要带我出去玩吗?
吴裳在一边听着,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因为说要带机械工程师去玩的邮件是她发的。她因为机器坏了也很焦虑,跟宋景聊起厂家不着急派人维修的事。宋景说这些外国人的脑回路就是这样。吴裳一拍脑门,就说:他们不会为利益所动,那吃喝玩乐呢?能不能动?于是她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邮件,细数了江浙沪的风景,还贴上照片。最后说:朋友,快点启程吧!再晚几天我们这里热了,就不好玩了…
“误打误撞了?”林在堂问。
“这叫揣摩合作伙伴心理。”吴裳说:“这也是一门学问,你又不是不知道。”
工程师这时用英语对林在堂说:“报警吧。”
“怎么了?”
“你的机器不是正常损坏。”
机器被人卸走了零部件。
工厂上一次丢零部件是三十多年前,那时星光厂濒临倒闭,有工人实在是没有钱吃饭了,于是动起了心思开始从厂里偷零件。偷到的小零件再拆一拆,按铜铁价钱卖了。林显祖发现后,动过报警的念头,但最后他决定不报警。
林显祖让人把工厂的其他两个门钉死,而他搬了把椅子没日没夜地坐在剩下的门前守着。有人骂他有病,断人财路,他仍不为所动。那时孟若星的爷爷,作为一个掮客,去了一趟广东中山,带回来一笔订单,唯一的条件是生产完贴中山的标。
林显祖因为让工厂做代工,又挨了骂。别人说他好好的厂子做不起来,开始搞起了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丢尽了海洲人的颜面。林显祖想的是:星光厂得先活下来啊。
这一天,历史好像轮回了。
林在堂坐在工厂前的小凳子上,举步维艰。
他让人调了监控,不出意外,这里的监控和库房的一样,都坏掉了。
他知道,坏掉的不仅是监控,还有人心。
真的有人希望他死。
他死其实没关系,他无论到哪里都能讨一口饭吃,只要他不骄奢淫逸,他的日子就能过得不错。问题是星光灯饰的员工们,他死了,他们就艰难了。
林在堂选择了报警。
他恳请警察同志倘若有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担心这是一次渎职。
这时孟若星又对他说:“借你钱你碍于面子不肯借,活你接不接?我知道你工厂有一条生产线现在在半闲置。”
倘若一分钱真的能难倒英雄汉,那么就是现在了。
吴裳抢过他的手机,替他回:“接,速。”
回过消息后对他说:“既然要做大事,就放下那些没用的自尊。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她想得透彻:先活下来。星光灯饰已经到了现在的高度,市场认可度那么高,再努力一次,就是成功的企业。不能被这种龌龊的事搞死。
“你不介意?”林在堂十分震撼。
“我不介意。”吴裳说:“她要是现在给我两千万让我跟你离婚,我一秒钟都不会犹豫。”见林在堂神情黯淡下来,忙说:“我逗你的。”
吴裳跟孟若星的这次碰面很值得品鉴。
她发现孟若星好像有一些变化。
她记得第一次真正见孟若星时,她像一只翩然的仙鹤走进咖啡店,美丽,但似乎不堪一击。
这一天的孟若星似乎多了一点力量感。
她穿着一件男友风的衬衫,一条紧身牛仔裤,头发烫成了大波浪,带着一副墨镜,她看起来好像是刚刚晒过海边的太阳,而阳光的味道还没散干净。
孟若星见到吴裳也在,就直接说:“你替林在堂回的消息吧?”
“你怎么知道呢?”
“林在堂不会回我。他的自尊心比命重要。”孟若星说完就看向林在堂。
她有一段日子没见过林在堂了。
有一天她在巴厘岛的海边小憩,突然察觉到林在堂好像还在她的身体里似的。她睁开眼发现身边是空的,心一瞬间就有些失落。
孟若星并非放不下林在堂,分开后她着实自在了一些日子。她身边先后有过几个男人,好的或坏的,各式不一的。这些男人都能勾起她的兴趣,但很快她的兴趣又都会消失。
每当这时,她都会回忆:她怎么跟林在堂维持的那么久的感情呢?那可是近十年。
林在堂坐在那里,低头看孟若星的卷宗。
“我不会骗你。”孟若星说:“让你那组机器转起来,三个月,一千五百万的货。虽然对你来说是小数目,但能解燃眉之急。”
“贴谁的标?”林在堂问。
“你别管。”
“盛唐的。”林在堂说完把文件丢到一旁,抬头看着孟若星。
“盛唐的又能怎样?”孟若星说。
“你要我们给盛唐代工?疯了吗?”林在堂说:“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
“你资金链断了别人看都不看你们。”孟若星哧一声:“你自己想好,你不接有的是人接。温州海洲多少小工厂,我随便就能攒局,给你是为了救你。”
吴裳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实在不愿这个订单丢掉,打断他们,说:“接。”
孟若星惊讶地看着吴裳。
林在堂也看着她。
吴裳接着说:“接。但不是我们生产。”她问林在堂:“你最快的拆装机速度是几天?”
“一天半。”
“接。”
她把林在堂拉到一边,小声说:“咱们一定要吃掉这笔订单。你听我的,机器拉到宋景家工厂去。以宋景家名义签合同,你按照业内的规定给他们5%。不仅这单要接,别的也接。国内的接,国外的也要接。你本来不是也在用新机器给国外代工吗?”
“宋景家愿意吗?”
“老宋巴不得。天上掉的馅饼,他们肯定愿意。”
孟若星在一边看他们有商有量,她不仅一次见识到吴裳的魄力,渐渐明白了林在堂的选择。他是对的,吴裳不同于别的女人。单单这份魄力和心胸,就是人间少有。
但孟若星多少年来养成的傲慢是不会消失的。她把吴裳的这种能力归结为改变生活的决心,来自底层人的决心。
吴裳不在乎孟若星的看法,只想解决问题。她当即给宋景打电话,让她跟她爸爸说。老宋做生意讲究一个圆通变通,这样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推走,马上同意了。
吴裳怕孟若星生变,问她:“什么时候签合同?你带章了吗?”
孟若星说:“两天后签?”
“不,现在签。”吴裳说:“我知道你们做这种掮客生意的公章很自由,能随便取出来。你要是没带,我陪你去取。”
“林在堂不能陪?”
“林在堂不会去。”吴裳说:“别人去。”
“别人去我不取。”
“那我去。”
吴裳说走就走,上了孟若星的车。
她闻到孟若星车上那蛊惑人的香水味,惊叹人与人的不同。孟若星忽然问她:“林在堂对你热情吗?”
“哪方面?”
“所有方面。”
林在堂这人实在说不上热情,也算不上不热情,他就是那么一个淡淡的人。什么到他那里都是那样,不会很厌恶,也不会很喜欢。吴裳没有回答孟若星这个问题,孟若星自己却说了起来:“林在堂不会热情的。”
“为什么?”
“因为他不喜欢你呀!”孟若星玩笑道。
“那倒是真的。”
“你不介意他不喜欢你?”
“不介意啊。”
“你这人说话没谱。”孟若星说:“我看你没一句实话。”
吴裳又笑了。
她跟孟若星实在是聊不来。孟若星像天上的星星,看着好看,落下来就会要人命。孟若星大概知道吴裳对她的看法,她也无所谓。
孟若星拿了章回到工厂时,宋景的爸爸已经带着公章来了。在吴裳的见证下,双方盖了章。孟若星意味深长看了林在堂一眼,走了。
这时宋景爸爸拿出一份合同来,跟林在堂说:“林总来吧,我们不能口头之约,也走合同吧?这样林总也放心。”宋景爸爸尽管做小生意,但为人并不贪婪。他是林在堂喜欢的那种守规矩的生意人,所以这些年星光灯饰合作的小工厂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宋景的爸爸却一直在合作。
林在堂这时愿意签合同了。
他内心里无比感激吴裳,因为他不愿做的事,吴裳替他做了。吴裳自始至终知道他的难处,体谅他的自尊,她一下就想到了两全法。在他创业如此艰难的时刻,所有人都从背后捅他刀子、割他的肉、吸他的血,但他身边有一个人跟他站在一起。
感情就是这样一点点生出的,并不惊天动地,但足够安稳、真挚。
当别人都走了,工厂办公室里只剩他们。
车间里的外国机械师正在咒骂着什么,吴裳眼睛一眯,笑了:“又过一关。”
林在堂躺在那张床上,整个人都很恍惚,像做梦。
吴裳的手指头戳他的腰间:“林总,振奋啊!加油啊!别怕啊!后面还难着呢!”
林在堂拉住她的手,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很凶,像要吃了她。吴裳给他看得不自在,扭过脸去。林在堂一把扯过了她。
这个亲吻毫无预兆,带着些许的凶狠。
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靠近,一次次疏远。在远远近近之中,爱情变得飘渺如烟。
那天夜里,宋景对吴裳说:“不仅濮君阳生病了,他太太也病了。我听人说他太太与家人断亲了、他们现在断供了,又有了小孩。没有人帮他们,很艰难。”
吴裳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去了一趟小屋,她的心里在挣扎。她知道濮君阳跟林在堂一样,是不愿向任何人求助的。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帮他。
小屋是吴裳最喜爱的东西,她没事就过来坐坐,林在堂的乌托邦就在小屋对面。吴裳知道它是特别的。
她想了很久,想起濮君阳冒着生命危险把她从海里捞出来。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想救他一次。这无关爱情。
吴裳知道。
她联系中介,将小屋挂了出去。
第79章 三尺冻,事事休
林在堂是在吴裳出差的一个晚上去的小屋对面的房子。去之前他给吴裳发消息,说他那个房子要进一些电器,吴裳的小屋缺一些,要不要他一起采购。
吴裳回他:“暂时不用,回去之后我当面跟你说点事。”吴裳并没想到林在堂会去,因为他太忙了,忙的几乎想不起自己还有那么一个小房子。
林在堂回:“好的。”
他下了班后就径直去了,去的路上还在想:开门就是吴裳家,蹭饭也方便。他一个人住大房子总觉得很空,其实他能用的空间也就那一点。他已经达到了心理上的自洽。
他在自己的房子里量尺寸,这时又想:早知道把小屋的钥匙也拿过来就好了,这样一起量,缺什么补什么。吴裳这个装修真是精打细算,每个月添置一点东西,不知要装到猴年马月。
他正量着,听到门口有说话声,接着有人在开小屋的门锁。林在堂推门出去,见到几个人站在那里。有一两个人像中介,另外的应该是一对小夫妻。
他问:“你们这是来做什么?对门刚装修完,你们走错了吧?”
中介看了下地址,再看看林在堂,纳闷地说:“没错啊,就这家啊。”
另一个中介说:“没错的,在我这里挂的,也带我来看过。”
“挂?要卖?”林在堂问。
“对啊。”中介说完开锁进去了,林在堂听到他们开始讲解房屋,哪里种花、哪里做饭,原本是要三代人一起住的,空间设计绝对合理,诸如此类。
林在堂当即给吴裳打电话,他察觉到自己的怒气已经无法遏制,就先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深呼吸。这时吴裳回了过来,问他:“怎么啦?我在应酬还没回酒店。”
林在堂沉吟了几秒才说:“你要卖小屋?”
吴裳愣了下,答:“是的,我刚说要回去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你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跟我说最合适吗?”林在堂压抑着怒气,听起来像无事发生:“在你挂房子之前跟我说最合适。”他说完就率先挂断了电话,碰到那把软尺,顺手就丢了出去。
林在堂好像从来都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被别人算计、被家人排挤、工作时遇到各种问题,哪怕孟若星出轨背叛他,他都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或许是不会生气的,没有能力生气的。
丢出去的软尺砸到墙上,砰一声落回地面。家电尺寸并没量完,他也不想再量,开门就走。对面刚刚看好房子,他听到那对小夫妻说:“装的再好,我们也是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装的。不能因为装修好就加钱哦!”
林在堂不知吴裳遇到了什么难事,要匆匆卖掉这套房子。当他走到楼下,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又给吴裳打了个电话,但吴裳还在应酬中,没有听到。
等她的电话回过来时,已经是凌晨了。
吴裳喝了很多酒,讲话的时候舌头有些僵硬。她问:“你去小屋啦?”
“嗯。”
“我需要用钱,所以才挂小屋啊。”
“你遇到什么事了?遇到事情不会跟我说吗?至于到卖掉小屋那一步吗?”林在堂说:“你不是要用小屋给外婆和香玉妈妈养老吗?”
“哎呀,总之我着急用钱啊。林在堂你别问啦,我自己可以的。”吴裳这样说着,她有点想跟林在堂说她为什么要卖房,但话到嘴边几次,都被她压了下来。
她的头晕晕的,一边说话一边开浴室的门,脚踢到了玻璃门上,她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在堂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踢到门了,好疼。”吴裳说:“疼到我的酒醒了大半。林在堂,广州的客户同意延期交货不追责,我们需要跟他们签一个补充条款,OK吗?”
吴裳为了星光灯饰这么拼命,这让林在堂根本无法苛责她,也不愿再与她生气。他的语气温软了下来:“你看看踢坏了吗?”
吴裳疼出了眼泪,说:“好像是肿了啊。好疼啊。”
“要去医院吗?”林在堂问:“我现在给你叫车?”
“没事啊,我不去。”吴裳跳着回到床上,她的酒劲儿开始弥散,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真的好累啊。
“我还没有洗漱。”她跟林在堂说:“我现在整个人都是臭的。”
“先睡觉。”林在堂说:“先别管了,你不臭。”
“那你要不要再陪我说会儿话?”吴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心里隐隐有不安,但又说不出。她想跟林在堂说会儿话,可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你睡吧。我陪你。”
“那你别挂。”
“不挂。”
吴裳将电话放到一边,掉头睡去。
林在堂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重了,接着竟然有了轻微的鼾声。房子的事他想先放一放,但他想知道吴裳为什么这么着急用钱。
尽管林在堂现在山穷水尽,但是他还可以跟朋友借一些,无论怎样,三五十万还是可以借到的。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趟面馆。
这一天海洲下起了雾,在临夏时候的大雾是很潮湿的,很多东西都消失在雾里。老街上的人影都像被天气蚀去了边缘。
香玉面馆旁边的几栋房子被罩了起来,里面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在装修。林在堂知道二叔有些钱,父亲林褚蓄分文没有,他们搞这么大动静,可能真的要进军餐饮界了。
自林褚蓄出狱后,林在堂还没见过他。
他去看过林褚蓄两次,都是为着面馆的事,但林褚蓄一直不见他。林褚蓄恨林在堂,觉得这个儿子无论何时都不向着他,怕他影响他的生意,竟然做局陷害他,把他送进监狱。
林褚蓄从内心里已经不把林在堂当儿子看了,他怕什么,反正他想要儿子随时能有。阮春桂只知道他爱玩女人,但不知他玩到什么程度。他一心想再要一个儿子,他倒要看看到时阮春桂母子拿他怎么办。
林褚蓄心知自己从林在堂这里很难再拿到钱,那也没有关系,如果他能有别的儿子,倘若真要争家产,倒是也能出一份力。
阮香玉看到林在堂招呼他:“在堂,你怎么来啦?”
林在堂指着那几栋屋问:“装修多久啦?”
“有几天了。”阮香玉说:“别管了,老街不是咱们自己的,谁做生意都是应当。”
林在堂点头。
“你怎么来啦?”阮香玉又问一次。
林在堂不知怎么开口问阮香玉,倘若说吴裳卖房但阮香玉不知道,她八成是要着急的。他想了想问:“最近身体还好吗?面馆生意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处?”
“没有啊。”阮香玉说:“家里一切都好。你总去千溪,也看到了,最近外婆每天能吃能喝能睡,还在钻研刺绣,说是要给年轻人上课。面馆的生意又恢复了,每天开门就开始排队。要说难处,香玉妈妈还真有一个。”
“什么?”
阮香玉指着队伍中的年轻人,小声说:“他们中的有些人,不知哪里听说你是我的女婿,想在星光灯饰找工作。但是说是简历都过不了你们那个…人事的筛选,所以总往我这里送简历。”
“香玉妈妈懂什么啊?也不好拒绝人家。一边卖人家面,一边收人家简历。这的确是香玉妈妈遇到的问题,你帮我解决一下。”
林在堂闻言笑了,跟阮香玉道歉:“对不起香玉妈妈,给您添麻烦了。我之前并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样的困扰。”
“这样吧,简历我拿走。您也别直接拒绝人家,我怕影响面馆的生意。具体如何做,我想一想。”
“那也只能如此了。”阮香玉笑着拍拍林在堂肩膀,要亲自下厨给他做一碗面。
林在堂见状知道她没有遇到什么难事,那大概率就是吴裳自己的事。林在堂就想:罢了,如果吴裳需要帮助,又没有门路,早晚会找他的。他们是夫妻。
林在堂这时想起昨晚看房的小夫妻说的话,有些心疼吴裳为装修付出的心血,他有心买下那个房子。
他给吴裳发消息:“你那房子,不行就卖给我吧。反正装修很符合我心意,我也很喜欢。以后外婆和香玉妈妈也能住。”
吴裳没有想到林在堂会做到这种程度,她无比感动。但是她知道,这房子不能卖给林在堂。因为倘若有一天林在堂知道了真相,会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屈辱。
她想着还是要当面跟他谈一谈,因为在电话里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
她这样想着,这一天就压缩了日程,马不停蹄地见客户,最后改签了当晚的机票,连夜回到了海洲。
吴裳落地后直接回到家里,林在堂还没睡,他正坐在花园里发呆。
吴裳放下行李走到花园里,从后面环住他脖子。林在堂拍了拍她手背,接着拉开了她胳膊。
“怎么了嘛!”吴裳不满:“你都不想我吗?我很想你的!”
林在堂回头看着她,见她仍像从前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又或者她觉得即便发生了也与他无关。他心里一阵锐痛。
吴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就蹲在他膝前,说:“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你有没有事跟我说?”林在堂问。
吴裳是有事跟他说的,她想好好跟林在堂说一下濮君阳的事。但林在堂的状态不太对,她不想火上浇油,想择个他日再说,就摇摇头。
“但我有事问你。”林在堂说。
“那你问。”
“我知道你要卖掉小屋,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卖掉小屋。”林在堂的目光冷了起来,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海雾:“所以你这辈子都放不下濮君阳了是吧?”
“他要像幽灵一样,横在我们之间一辈子?”
“是吗?”
第80章 三尺冻,事事休
吴裳惊讶地看着林在堂,不可置信地问:“你都知道了?”
林在堂没有回答她。这时手机响了,他接起,对方说:“您是有房子要卖吗?”
林在堂说:“是的。”接着他报出了一个地址,就是小屋对面那一间。他也要卖掉自己的房子。
吴裳心中百转千回,她知道林在堂生气了,非常生气。她小心翼翼坐在林在堂对面,尝试着跟他沟通。她说:“林在堂,你不用卖你自己的房子的。我卖小屋是因为迫不得已,濮君阳生病了,没有人帮他。他现在走投无路了。”
“你卖你的房子,我卖我的房子,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林在堂说:“你内心里觉得你卖你的房子与我无关,那我卖我的你凭什么就要过问呢?”
“林在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吗?”吴裳的手放在他手背上,但他抽开了手。
林在堂如此冷静地抬起了眼睛,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吴裳说:“你知道你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吗?”他一字一句地说:“意味着背、叛。”
“你不要给我扣这样的帽子,我没有。”吴裳听他这样说有点伤心:“我没有,我只是在帮助一个老朋友。我向你保证,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你有。你就是精神在出轨,但你不肯承认。你的精神一直一直在出轨,你只想着濮君阳,他一有风吹草动你就乱了阵脚。他没钱,你借他;他生病,你卖房。那是你给你姆妈和外婆买的养老房,但你为了濮君阳,不假思索就卖了。你对濮君阳的感情凌驾于亲情之上,更别提我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林在堂,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吴裳的手又去拉他,她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手背。但林在堂又将手抽回了。
“你别碰我。”他说:“你有话就说,不要碰我。”他内心强烈的洁癖感发作了,这个时候他厌恶吴裳。他从小因为见识到父母的关系、见识到很多丑陋的东西,所以格外厌恶情感的背叛。他的心里是容不下一丝情感的不洁的。
吴裳被他这样说,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她将手收回,放在了身前交叠着。她也有些伤心,但实在不敢奢求林在堂的理解和共情,因为林在堂从本质上从不觉得亏欠任何人,他应该也没跟任何人有过过命的交情。
她安静了很久,终于再次开口:“是这样的林在堂,我跟濮君阳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在我心里,我们也的确什么都没有了。但濮君阳现在遇到了天大的事,他和她的太太都生病了,孩子还小。他在北京举目无亲,我只是为了救一条人命而已。”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还爱着濮君阳,不是。”
“不是吗?”林在堂说:“倘若不是,你为了濮君阳一次次的失态又是因为什么呢?你不要骗我了吴裳。”他说:“你如果堂堂正正地跟我说:你就是爱着濮君阳,就是要帮他,这辈子就为了他活,我不会看不起你。但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一边哄骗我说你不爱他,一边为了他出生入死。”
“我为什么要哄骗你?哄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爱不爱濮君阳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影响吗?”吴裳被林在堂逼到了死角里,她不常跟人有这样的对话。在她的情感经历中,有问题就吵,吵和了就过去,吵崩了就散伙。像林在堂这样看起来和风细雨地讲道理,但句句是刀的对谈她没有过。
她的话落在林在堂耳中就是:我对你没感情,我爱不爱别人,也对你没有影响。
“吴裳,你记住我的话:一次不忠,终生不用。”林在堂说完这句就不肯再多说任何一句,站起身来走到别的房间,再过一会儿,吴裳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走了。
跟林在堂在一起或许就是有这样的问题:你既无法与他痛快地歇斯底里地吵一次,又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蒙混过关。林在堂处理问题的手段看似温和,但太过折磨人。问题已被提出,但并没有得到解决。他们就是这么的温吞,好像这个问题无足轻重。
吴裳的心里堵着。
她在林在堂诺大的家里踱着步,一步一步,一圈一圈,这个家跟林在堂一样傲慢,试图用高高在上的、不加理解的态度困住她、消磨她。
不知走到第几圈,吴裳的情绪崩溃了。
她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向地上扔,随便什么,那些东西,软的落在地上毫无破损,硬的落在地上有了裂痕。吴裳一边扔一边想:终于知道林在堂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了,因为“软”的东西不会受伤。
她发泄累了,就去花园里坐着。透过窗向里看,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毁掉一个家并没有让她快乐多少,她反而觉得更崩溃了:还要收拾,还要花钱买。
吴裳不知林在堂的情绪是否过去了,她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发消息,他也不回。林在堂就是这样,他不高兴的时候也不管别人死活。吴裳气得直点头:好,好,我学会了。以后你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你给我发消息我也不回。
令吴裳意外的是,这一次,林在堂没有跟她冷战。
第二天在公司里见到,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对吴裳并不避嫌。吴裳以为他消气了,就想再去好好跟他说。中午他午休,她走进他办公室。
“晚上想吃什么?”她故作轻松地说:“我今天下班早,回家做饭好嘛?”
“鸡汤面。”林在堂说。
“别的呢?”吴裳问。
“就鸡汤面,别的随便。”
吴裳听出了林在堂的语气不好,他说的话带有命令的意味。当他在公司会议上要让别人做一些什么事的时候,就是这种口吻:冷静的、理智的、权威的。
吴裳皱着眉头看他。
“还有事?”林在堂问她。
“我在想,你如果还在生气的话…我还想跟你解释…”吴裳说:“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知道我的这个做法令你无法理解。但是林在堂,你现在正处于困难时期,我也没有钱了,那套房子是我唯一变现的手段…我也可以抵押贷款,可是它实在贷不出多少钱。”
“我知道我应该在卖房前告诉你,但我知道你讨厌濮君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濮君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仇视他…”
“你怕我不让我救你此生挚爱是吧?”林在堂讥笑一声:“真可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允许呢?何况那是你的房子,我有什么拒绝的权利呢?”
“就你的感情高尚是吧?我压根不在乎你这套房子,我只需要你尊重我。毕竟你我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我心里都清楚。”林在堂说:“不要再跟我解释了,你欲盖弥彰的样子非常可笑。”
“你一定要这样吗?”吴裳说:“我一再跟你解释,你一再羞辱我。你知道吗?你这个人适合跟孟若星在一起。你适合被真的出轨,然后你就会知道你这种臆想别人出轨剧情的行为多么可笑了。”吴裳几乎是叹着气说的:“我再也不会跟你解释了,你随便吧。”
吴裳察觉到被这件事搞得心力交瘁。
下午郭令先问她事情,她罕见地心不在焉。郭令先很是意外,不得不提醒她:“吴裳,打起精神来,Q2我们的任务很重。”
“好的,我知道了。”
“千万别出错。”
“好的。”
吴裳打起12万分的精神,一直在工作。王能人那边开了挂似的不停甩给她“大客户”,吴裳发现了问题。他们并没按照流程去去判断真伪,只要客户说要采购的东西在他们内部标准之上,就通通往她这里转。吴裳知道这是王能人那边的人为了图省事,也因为吴裳开发客户能力强。
一直到晚上七点,她当天的线上流程还有八个没有结单。吴裳跟郭令先反应这个情况,郭令先说她先去找王能人沟通。这一天的客户先初步处理就好。
吴裳挨个初步聊了,确认都是无效线索,关了电脑下了班。
她到家里后看到林在堂已经到了,餐桌上是阿姨做的一桌子菜。她跟他说:“抱歉啊,今天太忙了,说好了要给你做饭的。”
“没事,家里有阿姨。”林在堂说。吴裳不是傻子,她能听出来,林在堂的意思是你不做也有阿姨能做。从本质上来讲,吴裳跟阿姨没有区别。
吴裳没跟他多说,只是无声上了楼。
她不想哄林在堂了,她感觉到疲惫。她有一种“随便吧,都别好”的念头,但她又隐隐觉得她是伤害了林在堂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在堂上了床。
吴裳闻到他身上好闻清爽的沐浴露味道,而她罕见洒了一点香水。关了灯,屋内一片漆黑。
她从被子下钻到林在堂身边,俯身亲了亲他的脸。见他没拒绝,就又去亲吻他嘴唇。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吴裳想试试是不是管用。她的舌尖触触他的嘴唇,轻轻的、湿湿的。
林在堂只微微张开嘴唇,但并未彻底回应她。
吴裳并没气馁,她消失在被子里。
吴裳不常这样取悦人,她喜欢被取悦。但跟林在堂在一起后,因为他时常服务她,所以她有时也会同样对他。但这一天她即便多努力,林在堂都始终达不到状态。
“算了。”他说:“你出来吧。”
林在堂将她拉出来,送到一边去。他的厌恶非常明显,这令吴裳很难受。
她问:“你很厌烦我是吗?我知道你这个人有洁癖,所以以后也都不做了是吗?”
“至少现在我不想。”
“那什么时候就想了?”吴裳问。
“等有一天我学会跟不爱的人□□。”林在堂说,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完:像你一样。
但吴裳已经跳下床抱着被子向外走了,她走到门口时说:“林在堂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什么啊?”
她受不了这种屈辱,径直去了别的房间。
吴裳不想再哄林在堂,林在堂这样真的很烦人,也让她意识到:林在堂对她的情感要求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在他心里,她是好掌控的。
他对孟若星就不这样。他们相处十年,他如果这样,孟若星还会那么放肆吗?
这或许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了。
吴裳回到那间屋子,想到林在堂对她的拒绝,是带着羞辱的。她接受两个人面对面吵到崩溃、破口大骂,但不接受这种高傲的羞辱。他明知道她在海洲没有落脚的地方,唯有回千溪,但他还对她如此。
吴裳的状态很不好。
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整个人都蔫了。打开电脑,看到弹出的上百条工作消息,她一瞬间就觉得不快乐。
她有些烦躁地去找郭令先,对她说王能人部门线索有问题的事。这时郭令先跟她说:“我刚要跟你谈这件事。这时昨天半夜发生的。”
“怎么?”吴裳问。
“昨天你判断的无效线索,有一个连夜在盛唐下了单。”郭令先说。
“咱们是怎么知道他在盛唐下单的?”吴裳问。
“因为王能人部门的人回访,那个客户拿着你的聊天记录投诉你,说我们处理客户需求的人水平不行。所以当天在盛唐下单了。”郭令先深知这事很离奇,但离奇不能作为她解决问题的依据。
吴裳思考了下,说:“既然如此,我的问题我认。”
“只有这一个客户,问题倒不大。但是王能人部门受理这个线索的是新人,他不知道公司内部情况,现在要投诉你。”郭令先说:“我只是如实跟你同步当下的情况,你也不要多想,待会儿一起开会看情况。”
“好的。”
从前在星光灯饰,提到吴裳别人都说:没有客户能从吴裳手底下跑,吴裳雁过拔毛的主,没有需求也能按着客户买点灯。这一天的事情一出,也不知怎么,在公司内部传的那么快。
有人在背后说吴裳坏话,她经过的时候他们马上住嘴,神情很不自在。吴裳对此毫无反应,她见过的人情冷暖多了。
开会的时候林在堂也在。
王能人部门的那个新人,真是一个奇人。王能人的总结还没说完,他就开始插话,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吴裳。大意是目前大客部门受理线索的水平极差,那么大的客户都跟不下来,浪费他们挖掘线索。
等他说完,吴裳才开口。她说:“我问你三个问题。第一,那个客户,你问了句你好,客户说要采购二十万的货,你就直接转给了我。你怎么确认客户说的是真的?第二个问题,客户到我这里后,我跟客户问了需求,但客户没有回我任何一个字,我该怎么确认这个客户要买东西?第三个问题,客户说在盛唐下了单,你怎么确认客户说的是真的?”
吴裳将手摊开,等着那个人回答。
那个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说:“第一,我们部门的工作流就是5万以上的货到你那里,这跟我说了几个字没关系;第二,客户不跟你说话,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第三,客户没必要跟我证明什么吧。难道我要跟客户要订单截图吗?有意义吗?”
“所以这件事有可能是子虚乌有是吗?“吴裳问。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己能力不行?”那人问。
吴裳被他气笑了,还想说话,却被郭令先拦下了。郭令先说:“这件事我们不能武断,会后再判断是真是假。”
“所以你们拉着我参会,就为了让我听你们吵架吗?”林在堂忽然开口:“你们是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吗?如果没有能力,那就换人好了。”
他这话说的很模糊,没有人猜出他的意图,但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林在堂生气了。
他起身就走出会议室,接着秘书进来,对吴裳和郭令先说:“林总请您二位去办公室。”
郭令先看了王能人一眼,走了。
她们进了林在堂办公室后顺手关上了门。
林在堂不打马虎眼,直接说:“今天的问题看起来是小问题,但其实也侧面反映了一些管理问题。这部分工作要评估吴裳适不适合做,有没有时间做。如果时间上排不开,就要招人单独做。”
郭令先没想到林在堂对这件事的态度如此公事公办,并且好像带有一些偏向———偏向那个新人。
她觉得林在堂有些武断了,于是说:“这件事我们再跟进,但吴裳的工作量的确太大。我说句公允的话,个别线索确认的确有些草率。”
吴裳一直没说话,她就那样看着林在堂。
她知道林在堂薄情,但没想到他会把生活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郭令先走了以后她留在了林在堂办公室。
“还有事吗?”林在堂问她。
“你这样做对我不公平。”吴裳说:“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否认我的能力,你要客观公允。”
“你如果是万能的,今天的事会有吗?”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呢?”吴裳不解:“你难道看不出我被针对了吗?”
林在堂闻言看着吴裳。
“林在堂,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请你想一想,你每次被针对的时候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无条件相信你、站在你这边,我替你出谋划策,你不愿做的事我出头去做。你呢?别人稍有微词,你就要干掉我吗?那我对你太失望了。”
吴裳说完就走出了林在堂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