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谢开山照着他脸上便是一巴掌,打得他鼻梁歪斜,牙齿掉出两颗。


    但是人也到了,门也踹了,只能先把这对狗男男解决了再说。


    一击得中,体修周身的金光彻底消失。


    不等他回过神来,她便单手拖着两坨往外走去。


    谢开山拖着只剩下一口气的狗男男走出酒楼,掏出传讯期给苏筱圆传音,可是半晌没人回应。


    她心中不安,继续不停地施咒,过了会儿终于接通了。


    对面传来好闺蜜带着哭腔的声音:“开山,我的傀儡受伤了……”


    想起门主那些残酷非人的手段,他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谢开山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往他俊脸上招呼。


    他不想死,他得逃出去,趁着门主还没到,他一定要想办法脱身,尽快离开云雨宗地界。


    美妙的箫声流淌出来,钻入谢开山的耳朵,她只觉头痛欲裂,不自觉地松开抓着圣子的手,双膝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谢开山感觉血肉被无数长针洞穿,有一根好像穿过了她的心脏。


    “开山,住手!”


    灵囊入水,化作银色的小鱼消失在波光中。


    正要再打,青色身影闪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开山,够了!”


    虽然从修为境界上来说是金丹期,但却刀枪不入,抵挡一个地级攻击法器不在话下。


    风月门圣子直觉事情不好,再次催动法器,沾血的金针再次飞起,向着千疮百孔的女子飞去,眼看着将要把她再次洞穿。


    这回他终于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谢开山被撞得倒退了几步。


    要逃走就得先摆脱这蠢妇。


    那冷冰冰的声音好像在颅骨内回荡,谢开山一阵头晕,恍惚觉得傀儡的话很有说服力,回过神时已经踩着云气飞到酒楼前,踹开了包厢的门。


    谢开山反手又是一记更重的,打得他血水和涎水一起从嘴角流出来。


    少女把一只手里的人形物放下,从怀里掏出两支玉简扔给老板,嫣然一笑:“店家,对不起砸坏了你一些什物,这是赔你的。”


    身体先于头脑作出了反应,她将手伸进怀中,抓住一个冰凉丝滑的东西。


    谢开山又在男修的上臂击了一下,骨头应声而断。


    她闭上双目,凝神屏息,顶着箫声强行运转灵力,这感觉就像把自己生生撕裂成无数碎片,再拼合起来。


    “你不值得。”她平静道。


    他身前地金罡罩上也出现了几条裂缝,像冰上的裂纹一样不断延伸,金光像是风中残烛般闪动飘摇,显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只要撕开鱼腹,种下回心蛊……


    这不算什么,她惯于忍痛,她能忍住。


    风月门圣子连忙奔过去,跪下来握他的手:“锦书……锦书……你为何不挡啊?以你的修为本来不用受伤的……”


    听见岐山玉骨笛独特的声音时,谢开山便知是宋锦书搞的鬼。


    宋锦书头垂得更低:“是我一人之过,我一力承担。我死不足惜,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涉,求你放过阿凤……””


    宋锦书胸口剧震,仿佛被巨槌一舂,“咔嚓”数声,几根肋骨断裂,刺入脏腑,同时整个人飞出,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落到地上。


    放邪修进来劫掠、杀人只是计划的第一环,门主和玄翼门的人恐怕已经快到云雨宗地界了,可是他却失败了……


    “为了报答两位,现在就让你们尝尝元婴三境体修的拳脚。”


    金环在半空中散成金针,尽数向她飞去。


    金环被弹飞,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忽然化作无数道金针向她刺去。


    他转头看向宋锦书,哀哀地乞怜:“锦书,救我……”


    这管玉箫是宋锦书的本命法器。


    一边慌忙捏诀施了个金罡罩,堪堪赶在谢开山腿风扫至前将圣子罩住,自己却生挨了一下。


    谢开山看着那道刺眼的猩红。


    如水的音韵像是温暖春风,可以舒缓她一身的伤痛。


    她拿出灵囊,用尽全力向窗外扔了出去。


    谢开山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锦绣斑斓的刺青:“多谢你们这两个杂种帮我开悟,姑奶奶我破境了!”


    “原来你是循着笛声找来的……”宋锦书垂眸。


    然后破碎、枯竭的筋脉中开始有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她感到天地高旷,少年执念如一缕烟、一滴水,消散在天风瀚海中。


    虽然隔着金罡罩,他还是被打得倒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脸颊当即高高坟起。


    然而她忽然睁开双目,额间灵纹骤现,周身忽然金光大盛,那些金针尽数在光里消融。


    宋锦书看见她痛苦的神色,脸上现出不忍之色,圣子看在眼里,连忙道:“锦书,千万别停下,不然我们插翅也难飞了!”


    “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是你!”谢开山道,“那些邪修也是你们放进来的?”


    他捂着心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只听“叮叮当当”,金针密雨般打在她头上、身上,但她却毫发无损。


    酒楼老板在底下听着楼上包厢里的动静,大气不敢喘一声。


    非但破境,还连跨了四个小境界。


    谢开山瞥见那玉箫便是一怔。


    “宋锦书。”她看向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


    眼下回想起来简直像是中了邪。


    谢开山不闪不避,凝神运功,周身金光流溢,金环撞在她鼻梁上,发出“铛”一声巨响。


    另一种痛比身体的痛更甚。


    没了法罩保护,圣子顾不得继续扮柔弱,腕上一对金钏飞出,煞时变作项圈般大,直朝女子面门撞去。


    好痛,好不甘心。


    阿凤脸色遽变,那是门主给他保命的法器,是地级上品法器,对付化神期的一般法修、武修都不在话下。


    这管玉箫她太熟悉了,以至于方才看见它时,她仿佛遇见故友,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角。


    谢开山左右开弓,“劈劈啪啪”接连打了他十几个耳光,然后一拳砸向阿凤身前的金罡罩,只听“哐啷”一声仿佛冰裂瓦碎,法罩彻底碎裂。


    他看向青梅,苦涩道:“开山,你真的用了全力……”


    宋锦书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箫,贴在唇边,颤抖着吹奏起来。


    谁知竟不能奈何区区一个金丹期的体修。


    随着躯体的破碎,如湿泥般淤塞在胸中的东西也消散了。


    肌肤上流溢的金光霎时黯淡了下去。


    她的眼神锋利如刃,仿佛割断了什么。


    她紧紧地攥着灵囊,感觉蛊虫撞着她的手心,仿佛在鼓动她。


    “开山,你先等等,有话好好说!”宋锦书失声道。


    圣子脸色发白:“你……你不去救你那朋友?她在花舟上吧?锦书总说谢姑娘重情重义,却原来在你眼里,报夺爱之仇比解救朋友更要紧?”


    这是何方神圣?云雨宗何时有这么厉害的角色?


    老板有些茫然。


    宋锦书对昔日的青梅怒目而视:“你要打就打我吧!”


    她说着一脚踹断了宋锦书的玉箫,一手一个,将两人拎了起来。


    宋锦书微露迟疑,随即闭上眼睛不去看青梅,继续吹奏。


    宋锦书一懵。


    男人凄厉的惨叫中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倒是没怎么听见桌椅遭殃的声响。


    “好啊。”谢开山抬起手,铁掌挥出,扇在风月门男修的脸上。


    比起打渣男和小三,当然救她家小圆子更重要,谁知那傀儡人却拦住了她:“我去救,你自去报仇。”


    和这管玉箫有关的回忆,几乎是她整个童年、少年时期最明亮的一抹颜色。


    原来那不是风声,是玉箫的声音,谢开山恍惚地想。


    圣子瞳孔一缩,凝聚灵力催动法器,那些掉落在地的金针瞬间又合成金环,重重的地向谢开山心口撞去。


    “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呢?”谢开山把他拎到窗前。


    圣子面如死灰。


    她想起来,那是装着蛊虫的灵囊,里面装着她蛊林里抓来的回心蛊。


    谢开山并指作刀,在他肩膀上轻轻一击,“咔嚓”一声,圣子发出一声哀嚎:“锦书,快救我——”


    宋锦书恍然睁开眼睛,对上了她灼亮的眼睛。


    老板瑟瑟发抖地看着那姑娘,只见她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满是血迹,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两只袖子高高捋起,露出满臂的花纹。


    谢开山笑着拎起他的衣领,就像拎只小鸡仔:“你以为我们体修是吃干饭的?”


    “我先敲碎你浑身的骨头再说,”谢开山道,“先从哪根开始呢?”


    她几乎将牙咬碎,冷笑道:“你还指望我手下留情?岐山玉骨笛是怎么回事?”


    金丹期体修铜皮铁骨,躯壳便是武器,一脚扫出犹如劲猛罡风横扫。


    “你是不是艹xx艹得把魂都丢人xx里了?”谢开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去偷玉骨笛,帮这脏东西害我们宗门,把你外祖母置于何地?把你们宋氏置于何地?”


    圣子向那黑色巨船的方向望了一眼,骤然变了脸色。


    她从四五岁开始锻体练硬功,天天挨锤,皮开肉绽、骨骼断折是家常便饭,把自己当兵器锤炼,方才锤炼出这一身铜皮铁骨。


    半晌,一个小个子圆脸少女手里拖着两团不成人形的东西走下楼来。


    她感到有一只利爪把她的心脏撕开了一条裂缝,呼呼地漏着风。


    可是那张脸却长得像瓷偶一样漂亮喜气,眼睛又圆又亮,脸颊红扑扑的好像林檎果。


    圣子刻毒地盯着粉衣女子,仿佛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一张口却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谢姑娘,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先去招惹他的,他也是为了帮我……求你念在你们从小到大的情分上放过他,谢姑娘尽可以拿阿凤来泄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正要循声去找他,却看见黑色巨船破水而出,邪修倾巢出动。


    失望、愤怒、恨意、怒其不争,还有旧日残存的一点温情和酸涩,刹那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方才蝗群一样的邪修只剩下寥寥几人,四散逃窜,一个鬼魅般的红衣剑客追着他们,一个个除掉。


    可是现在这支箫中吹奏出的却是专克她功法的曲调。


    傀儡人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会把筱圆毫发无伤救出,你把那对狗男男打一顿,抓起来。”


    宋锦书无力地摇摇头:“是我愧对于她,这是我该受的。”


    谢开山觉着荒谬,她怎么可能放心把闺蜜交给一个傀儡。


    她和宋锦书从小一起长大,看他这副模样,要说心中毫无波澜实属自欺欺人。


    每日黄昏,当她练完功,泡在药池里等待骨骼血肉愈合的时候,宋锦书就会悄悄溜过来,坐在池边,用这管玉箫吹奏温柔的曲子。


    第 62 章   62


    苏筱圆数不清他亲了几次,直到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还朦朦胧胧感觉他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眼皮、嘴角、脸颊。


    没多久,傀儡人悠悠地醒转过来。


    “太久。”


    白长老大度地一笑,亲昵地按了按道侣的胳膊:“那筱圆的事就麻烦你了,我正好还要回趟宗门,顺便把夏侯小友也带回去。”


    因为他受伤,苏筱圆把他杀人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已经安顿好了,今晚他们就在翼舟上过夜,”傅停云道,“祭神大典就别叫她去了吧。”


    苏筱圆悚然一惊:“傀儡人也有肾吗?”


    他的语气没变,沐青却感觉后背冷飕飕的,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咬了咬牙,决定先帮他包扎止血。


    说完这句他便默不作声,却又不道别。


    傅停云点了点头。


    苏筱圆:“……”这有什么好抢的。


    她巴巴地望着傅停云,眼眶红红,眼睛水汪汪,小心翼翼地:“萧姐姐,可以吗?”


    傀儡人恍若未觉,抬手就往自己身上扔净决:“不干净便多洗几次。”


    白长老嗔怪:“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傅停云,傀儡人受伤要怎么治啊?”她问。


    苏筱圆从挎包里摸出小本子,一条条记下来。


    苏筱圆连忙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床厚被子给他盖上:“好点了吗?”


    白长老:“宾客有些微词,暂且安抚下来了。游神会取消,黄昏的祭神大典还是可以照常进行。”


    沐青凌空画了一堆复杂的符咒,算出个结果:“回禀剑尊,保险起见,最好等两旬之后再移魂。”


    “你身上有伤,磕到碰到就不好了。”苏筱圆道。


    他将被子拉低,露出敞开的衣襟,腰间雪白的绷带洇出些许血迹,红衣上纤尘不染,皙白精壮、块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都干干净净。


    傅停云教会她操控翼舟的方法,便与沐青离开了。


    “你怎么了傅停云?你别吓我啊……”


    她解开他的腰带,掀开外衣,从中衣衣襟上撕了一条布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在他腰上缠了两圈,把洞给堵上了。


    傀儡人嘴唇轻颤:“还是冷……”


    白长老的声音温柔得好像能化成水从传讯法器里流淌出来:“嗯。”


    “嗯,”苏筱圆吸了吸鼻子,“你们那边没事吧?”


    苏筱圆无可奈何,换成侧躺,用胳膊轻轻搂住他,小心地避开、他腰上的绷带:“这样好些吗?”


    傅停云:“若是需要我出面,你同我说。”


    印记慢慢变淡,消失。


    傀儡人摇了摇头,分开失去光泽的唇瓣:“不疼,冷……”


    ……


    萧、沐两人离开后,苏筱圆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一会儿摸摸傀儡人的额头,一会儿捏捏他的手。


    “说句难听的,若是筱圆无意,她能拒绝他的示爱么?”


    “既非嫌我脏,是因我杀了人,筱圆怕我?”傀儡人不依不饶。


    苏筱圆听了这话才不再坚持了,诚恳地道了谢。


    不过傀儡人的构造她也不懂,不好质疑他:“要不我传给讯给萧姐姐他们问问是怎么回事。”


    断开传讯,翼舟也停在了水面上,白长老三人越过栏杆,落在花舟上。


    苏筱圆失笑:“我又不是被子。”人机就是人机。


    傅停云挠挠手肘:“小师弟不至于这么不要脸……”


    傅停云也感觉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摸摸鼻子:“不是我自夸,你没见过小师弟本人的脸,比那傀儡人还要俊俏许多,我看筱圆妹妹喜欢好容色,恐怕很难抵挡诱惑。”


    “嗯。”傅停云表示理解。


    他静静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苏筱圆有些犹豫。


    不是没有心脏吗?


    “果然是怕我。”傀儡人轻轻道。


    “冷……”傀儡人轻声道。


    战损!是战损啊!


    傅停云闻弦歌而知雅意:“其实我们宗门也不全是我这样的……好吧其实我们宗门就我一个这样的。小师弟从前不通情爱,这回是情窦初开,对筱圆妹妹是真心的。”


    白长老想想自家弟子的性子,苦笑了一声:“即便两情相悦在一起了,若仙尊有一日变心呢?我们宗门作为娘家人也法替她撑腰,连你这师姐恐怕也没办法做什么。齐大非偶,身为师长,我很难放心。”


    不等传讯断开,苏筱圆听见上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急忙帮他把被子拉上来。


    “我并非怀疑仙尊的真心,”白长老犹豫了一下,索性把话说开了,“只是以仙尊的修为地位,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动动手指就能将这样一个小姑娘碾成齑粉。


    傅停云:“我明白,我也担心,只是担心的事和你不太一样。我们师姐弟几个其实和小师弟来往不多,但他是师尊一手带大的,师尊是最了解他的,师尊临终前曾经交代过一些事……


    傅停云自己肯定知道,但她不敢问,生怕听见害怕的答案。


    “能修能修,你别担心,”傅停云道,“不过就是补起来麻烦些,要在沐青那里放几日。”


    “要这么久啊……”苏筱圆喃喃道,失望地垂下头。


    苏筱圆紧紧抓着传讯镜:“谢谢……”


    苏筱圆看呆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不必,”傅停云的手指像藤蔓一样攀上她的手腕,又滑入她指间,“筱圆身上暖,靠我近些可好?”


    苏筱圆忙抓住他的手:“不脏不脏,不是说水灵咒阴寒吗?”


    “你自己没事吧?”阮绵绵急道。


    傅停云待少女累得趴在他身上昏睡过去,将她轻轻放到枕上,挑开她中衣衣襟,轻舔了一下心口的吻1痕。


    轻轻搔着她的指缝。


    “沐青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那一刀扎得有点不巧,刚好扎穿了左边的肾脏。”


    “我会小心的,筱圆也累了罢?”傀儡人侧过脸对着她,脸色被鲜红衣领衬得越发苍白如纸,眼角却微微泛红,凌乱的发丝像黑色的流水铺在枕上,有几缕贴在轻轻颤抖的唇瓣上,虚弱的姿态和艳丽的容颜两相对比,有种心惊动魄的美。


    苏筱圆忍不住“咕嘟”咽了一口口水。


    话音未落,苏筱圆腰间忽然一紧。


    她脱下外衣和鞋子,把被子掀开一角,钻进被窝里。


    小心点躺在他旁边,应该也不要紧吧?


    翼舟速度很快,片刻后,苏筱圆看清了他身边的两人,竟然是萧姐姐和沐青仙君。


    粉色极浅淡,不比她泛粉的肌肤深多少,但傅停云的双眼却好像被它点燃了。


    她一抬头,看见一艘小翼舟正穿过云层向他们飞来,身穿华丽礼服、披散着一头丝滑长发的白长老靠在栏杆上朝她挥手:“筱圆——”


    傅停云说完注意事项便道:“我和沐青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筱圆妹妹今晚就在翼舟上歇息吧,这里虽简陋,但一应用具也不缺。”


    她这小师弟素来讲究,还有洁癖,所以她特地加了一句。


    苏筱圆有点痒,下意识地躲,他的手指立刻插!入她指缝,与她紧紧交握。


    傀儡人望着她,点点头:“筱圆抱抱我。”


    傀儡人双目紧阖,长睫轻颤,听见她的话只是轻哼了一声。


    她倾身向前,靠近了一些:“这样可以吗?”


    傅停云:“还不到操心的时候呢,八字还没一撇,筱圆妹妹现在还把他当偶人呢。而且你别说,筱圆妹妹虽然性子软,但有些事上心大得很,指不定是谁拿捏谁呢。”


    “现在就要带他走吗?”苏筱圆又惴惴地问。


    “总之,比起担心他变心,我更担心筱圆妹妹这边若是有什么变化,他会做出什么事……”


    “你是狗吗?!”傅停云冲着沐青比了个口型,又安抚道侣:“没事没事,边走边说话不小心踩坑里了。”


    “感觉怎么样?”苏筱圆急忙问他,“还疼吗?”


    “回头见了面细说,你先忙。”阮绵绵道。


    阮绵绵暗暗松了一口气:“别急小圆子,傀儡人坏了能修的。你等等,我上次留了沐青仙君的传讯符,我帮你问问他能不能赶紧过去一趟。”


    苏筱圆轻轻拍了拍傀儡人的脸颊:“傅停云你醒醒,别睡着啊……”


    傅停云无可奈何,牵牵他的袖子:“筱圆妹妹面前,你就少说两句吧……”


    傅停云不好说她已经加三倍价把这翼舟卖给了她的傀儡,随便找了个借口:“你认我做姐姐,又是云梦的弟子,亲上加亲,借一晚翼舟算什么。”


    苏筱圆心里咯噔一下:“傅停云,你是不是发烧了?”


    隔壁厢房,苏筱圆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把脸,换好衣服,立刻赶了回去。


    傅停云揉揉额角:“对,沐青也是你的朋友。你的傀儡人受了伤,多搬动不好,况且翼舟灵活些,要去哪里都方便,万一他的伤有反复也好去城里找沐青。”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饶是苏筱圆再迟钝也听懂了,这就是萧姐姐说的“黏人”吗?果然比平常更黏人了。


    萧姐姐心都快化了:“可以,可以,妹妹想去就去。”


    苏筱圆感觉到他浑身颤抖,担忧起来:“那么冷吗?”


    “嗯,”白长老道,“与她对舞的夏侯小友也受了惊吓,多半也去不了。”


    “不管了,先帮你止血吧……”她手忙脚乱,在乾坤袋里掏来掏去,只掏出一堆没用的鲜花水果。


    苏筱圆忙推辞:“这怎么行!麻烦萧姐姐和仙君帮我医治傀儡人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他趴在她身上,把自己心口那点蛊痣与她的重合在一起,仿佛要把她的也染成和自己一样的鲜红。


    沐青仙君抱着个胳膊轻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有什么用似的。”


    傅停云心虚地咳了两声。


    闺蜜的声音传出来,她鼻子一酸,又滚下两串眼泪:“开山,我的傀儡人受伤了……”


    平常他吃了一会儿也就放开她了,但今天不知怎么,好像怎么都吃不饱。


    傅停云吃痛,“嘶”了一声。


    傅停云摸了摸鼻子:“筱圆妹妹这傀儡人是按照真人做的,腑脏也是一样。”某人说有肾,那没有也得有。


    傅停云听出他欲言又止,直接道:“你是在担心筱圆妹妹?”


    苏筱圆莫名从他那对深暗无光的黑瞳里看出了一点可怜劲。


    苏筱圆脑子里“轰”一声响,是失血太多了吗?傀儡人会死吗?


    顿了顿:“不过说到底是孩子们自己的事,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什么都得自己经历一遭,是不是?”


    她现在又累又困,一沾枕头恐怕就要睡着,万一睡着了碰到他伤口怎么办?


    “要住多久啊?”


    “我没事开山。”


    白长老叹了口气。


    “你比被子暖和。”


    “大概十来天吧。”傅停云又摸了摸鼻子。


    她小心翼翼不敢靠他太近,但傀儡人立刻贴了上来,手臂缠上她的手臂,五指将她的小手攥在手心,仿佛真的要从她身上攫取热意。


    傀儡人虚弱地点了点头,配合地坐下来,可是一坐下就东倒西歪,苏筱圆只能坐在他身边,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白长老忙安慰她:“别担心筱圆,没事的,有我们在呢。”


    傀儡人幽幽地看着她:“可是嫌我脏?我已洗过了,你看。”


    “对了,筱圆那里如何了?”白长老问。


    听见这种自厌的话,苏筱圆心都快碎了,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弱的傅停云,都是你前主人不好……下次不许这么说……”


    “好的好的。”


    “没事,”阮绵绵大大咧咧道:“我刚打了宋锦书和他小情儿一顿,先把他们押回宗门就来找你。”


    苏筱圆一见白长老,仿佛见了自家长辈,眼眶又酸起来。


    傀儡人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指腹来回抚摩着,从手腕的静脉慢慢滑动到手心、指根,


    傀儡人仍旧闭着眼睛,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衣服上的血迹也用净决清除了。


    白长老:“……”刚才那出就挺不要脸的。


    “还不够,”傀儡人道,“想把筱圆盖在身上。”


    “要等多久?”傅停云问他。


    刚下翼舟,她便接到了白长老的传讯。


    不够,还不够。


    他松松地环着她的腰,下颌抵靠在她肩上。


    她瞥了一眼傀儡人,又飞快补上一句:“这翼舟买来第一次用,床榻被褥都是新的,放心。”


    “啊?这么巧?”阮绵绵震惊,“人来了就好,你别急,沐青仙君技术那么好一定能修的。”


    一颗浅粉的细痣显露出来。


    “那扎伤了肾怎么办啊?”苏筱圆有些急。


    少年一凛,连连点头:“明心元君说的是真的。”


    “嗯。”傅停云闷哼了一声,挂在她身上。


    她身上没有多少布料可以撕,只能从傀儡人身上就地取材。


    这消息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约等于宠物医生说她的猫要住院。


    白长老:“也是。”


    她顶着身边少年要杀人的眼神,硬着头皮接通,虚着声音道:“宗门那边如何了?”


    苏筱圆又是一惊:“啊?”


    苏筱圆心说扎穿的不是肾吗?怎么喝水会漏?


    “我先扶你坐下来……”她吃力道。


    傀儡人往里挪了挪,直勾勾地盯着她:“床太大,我很冷。”


    可是他身上一点也不冷,反而烫得像火炉。


    傅停云:“……不能喝水,会漏。”


    但她毕竟是个从小在文明社会长大的现代人,想起他片刻之间杀光几百人的情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他数了三息:“可适应好了?”


    白长老便道:“筱圆是我弟子,虽然入门时间不长,不过她的性子我了解……她单纯良善软心肠,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又没有修为傍身……”


    没等“师兄”两个字出口,她就闭上了嘴,因为夏侯师兄躺倒在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她大脑宕机了几秒钟,决定忽略他们三个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只是向闺蜜道:“开山,我看见沐青仙君了。”


    一米九多的大个子沉沉地压下来,苏筱圆一个身娇体弱的合欢女修差点没被他压倒在地。


    包扎的时候传讯器就响个不停,直到这时她才能能腾出手接通。


    这时她突然想起船上还有个人,忙转头求助:“夏侯……”


    他低下头,重重地吸、吮、啮咬,让睡梦中的少女皱眉、发出轻哼,无意识地推他。


    “萧姐姐,仙君,他还没醒吗?”苏筱圆担忧地问。


    “最快最快……也要一旬。”


    身旁少年立刻探身上去一口咬住她耳垂。


    可是刚包上的白布,很快就洇出了鲜红。


    就在这时,传讯器又响了。


    苏筱圆忙道:“不是怕……就是没见过这种事,要适应一下……”


    沐青仙君立刻道:“我也认识苏仙子。”


    苏筱圆又往前靠了靠,上半身隔着被子靠在他胳膊上:“这样呢?”


    苏筱圆急得直挠头:“怎么盖了这么厚的被子还冷……要不要喝热水?我烧点?”


    傅停云心里一酥,耳朵也发起烫来。


    那头白长老立刻警觉道:“怎么了?”


    傀儡人立刻用实际行动证明坏了一颗肾也可以。


    “太远,再近些。”


    她的傀儡都冷得发抖了,身为主人袖手旁观真的对吗?


    第 63 章   63


    “你受了伤怎么还起来开船?”


    萧无心和傀儡结血契是在移魂之前。


    她大口喘着气,脸贴在傀儡湿透的胸膛上,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看着水像雨一样从他头发上、脸上、胸膛上淌下来,水底晶石反射的月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上,给这张雕像般完美的脸庞添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就在这时,猫又钻进她的衣襟舔起来。


    她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还在梦里?!


    “你真是没看见那两个老东西,哆哆嗦嗦的,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回到自己的躯壳、自己的宫殿里,他却无所适从,只能在这空空如也的地方游荡,宛如游魂。


    “你肯定猜不到,是明心元君!”阮绵绵激动道。


    她赶紧用力拉开苏筱圆的手臂,从他怀里挣出去,蛄蛹出一段安全距离,这才鼓起勇气转过身面对他。


    “无碍,伤口已经长上了。”


    萧无心不敢继续躺下去了:“你还是躺着,我一个人去吧。


    “不知为何,”苏筱圆一边说一边贴近她,捧起她的头发轻嗅,“近来一靠近筱圆就会如此。”


    “好多了,”苏筱圆仿佛生怕她不信,掀开被子、敞开衣襟给她看,“没再流血。”


    他淡淡地补上一句:“许是它也认主罢。”


    萧无心只觉一道道电流通过她的脊椎,一道比一道更强烈,在某处逐渐积蓄,然后突然爆出一道白光。一种陌生的感觉席卷全身,她整个人瞬间抽紧,无意识地反弓,被高高抛起,又狠狠坠落……


    她打了个哆嗦,抓住小猫后脖颈把他拎开:“坏猫,不可以!”怎么还舔上瘾了?


    一低头,震惊地发现自己衣襟大敞,扁脸串串狸花趴在她身上,爪子牢牢扒在她身上,陷进她皮肉里一点点,带着倒刺的小舌头来回舔着上回那地方。


    “怎么了?”萧无心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阮绵绵喘了口气:“别急小圆子,精彩的在后头呢。那两个老东西正嚣张,你猜猜谁来了?”


    此刻他们甚至还搂抱在一起。


    潭水清澈,月光彻照,水下的晶石便光芒四射,晃得人眼晕,只能在水中摸索。


    她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浑身僵硬不敢动弹,荒唐的梦境和现实叠在一起,让她羞耻得脚趾蜷缩。


    萧无心做了个梦。


    “元君当场给仙盟盟主传了个讯,把他劈头盖脸一顿好骂,问他结党营私、欺压良宗的罪,让他立刻引咎退位,反把那玄翼门门主和风月门门主拘了起来。”


    神魂归位,血契自然也断开了,没有打破枷锁、重拾自由的欣喜,他像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想要飘回去,却被风送到了千里之外。


    她掐的是傀儡的手背,难怪一点也不疼呢!


    苏筱圆顺从地把她放下,萧无心脚刚碰到水底的石头又是一滑。


    “不要紧。”苏筱圆似乎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声音有点沙哑含混。


    想起梦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身体里有个地方又开始抽动。她竟然在梦里第一次体验到了……


    “那位明心元君虽然戴着面具没露真容,但是气度雍容,风采卓然,”阮绵绵向往道,“真想像她一样啊!”


    但是潭水比看着深许多,没到了萧无心的胸口。


    苏筱圆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纱布,无所谓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不必担心,最近总是如此。”


    她侧躺着,傀儡从背后抱着她,手搁在她小肚子上。


    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凉,带着白昼的余温,很舒服。


    “就是不……”


    傀儡欺身上前,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脸为何这么红?”


    苏筱圆睁开眼睛,慢慢地舔了舔嘴唇,神情惫懒、餍足,让她想起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伤势无碍,可以起来走动,”苏筱圆解释道,“苏筱圆和真人不同,伤口恢复更快,只是脏器无法自愈,需要修补。”


    萧无心:!!!


    “你怎么坐起来了?”她急道,“伤怎么样了?”


    萧无心吓了一跳,连忙拉起被子:“傅停云,我……我们在哪里?”


    “谁?”


    “傅停云,你的伤……侧躺不要紧吗?”她紧张起来。


    正惊魂未定,她忽然感觉身上湿湿痒痒,小腹中一阵阵涌动。


    阮绵绵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小圆子你没来祭神大典真是可惜了!今年的大典可太精彩了!”


    虽然这回站稳了,她却没有放开手,反而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攀,拽住他的衣襟,踮起脚,把他往下拉,闭上双眼,睫毛颤抖着,将湿润的双唇送上去。


    苏筱圆不解:“哪样?”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萧索寂然的灰白。


    渴念开始像强酸一样腐蚀心脏——他的本体是有心的,抽痛也格外真实。


    迟疑了两秒,她决定假装无事发生。


    萧无心这才想起来,对了,是萧姐姐借给她的翼舟,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苏筱圆受了伤……


    就在这时,一双坚实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出水面。


    “巫山神女祠后的圣水。”苏筱圆道。


    就在这时,一个面目模糊的客人突然大声对旁边的同伴蛐蛐:“换了肾会不会肾虚啊?影响夫妻生活的……”


    “这就不知道了,”阮绵绵道,“听说元君恰巧有事路过,大概是去哪里除魔卫道吧,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她说邪修的事蹊跷,要当场查清楚。


    她穿着雨珠裙,一手挽着母上,一手挽着她爹,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慢慢往前走,可是前方空无一人。


    萧无心总算明白过来,因为祭神大典上有人闹事,所以后面的祓禊仪式自然也取消了。


    萧无心这才发现太阳早就落山了,明亮的月轮升起在黑丝绒般的夜空中。


    “被筱圆收留之前不会,”苏筱圆望着她的眼睛,“是你教会我的。”


    苏筱圆伸臂揽住她的腰,把她重新拖回被窝里:“放心,我已经把翼舟开回宗门里了。”


    她推了推苏筱圆的手臂,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仙盟代表仙灵界的正统,如果摘了牌,他们就成了野鸡门派,不再受仙盟保护,成了人人得以诛之的邪修,到时候玄翼门和风月门就有充分的理由来攻打他们,顺势吞并。


    话没说完,苏筱圆仙君手里的扫拖一体机器人里突然红光闪烁,一道激光横扫而出,把一整排的客人都突突了。


    “那玄翼门的老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还取得了仙盟八大宗门的联合署名,要押送宗主前往仙盟接受所谓调查,还派风月门那老王八进驻我们宗门,调查完就要摘我们的仙盟牌匾。”


    萧无心惊呼了一声。


    更重地一拧,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


    可是整片水域除了他们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手忙脚乱地扑腾着想要稳住,可脚下连连打滑,怎么也爬不起来,反而“咕嘟咕嘟”吞了几口潭水。


    她不但又在那种梦里梦见傀儡,这次还祸祸了猫……


    经脉寸断的剧痛排山倒海地袭来,但痛楚并非最难忍受的。


    傅停云睁开双眼,月光、湖水、比月光还皎洁,比湖水还温柔的脸庞都消失了。


    萧无心一看是闺蜜,连忙接起。


    萧无心惊出了一声汗,心脏急剧地跳动。


    不用把练习当借口,温柔美丽的月色就是最好的借口。


    “来了来了!”竟然是苏筱圆仙君的声音。


    她耳边“轰”一声响,心里警钟长鸣,傅停云只剩一颗好肾,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然后骤然惊醒。


    一傀一猫仿佛在较什么劲。


    效果却适得其反,苏筱圆的大手在她小腹上一按,把她抱得更紧,一人一傀几乎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某个地方的存在感也越发强烈,她甚至用腿1缝清晰感觉到了圆硕的形状。


    萧无心被那染上红晕的如玉胸膛晃了一下眼,连忙去查看绷带,果然不见有新的血迹洇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筱圆垂下眼帘,盯着被子上一拱一拱的鼓包看了会儿,突然掀开被子,慢慢俯下身。


    萧无心咽了口口水:“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


    “翼舟上。”


    她岔开话题:“太衍和我们宗门没什么来往吧?他们峰主怎么会来给我们撑腰啊?”


    萧无心对修仙界的名人不怎么了解:“那是谁啊?”


    他们的翼舟停在一片静谧的水面上,随着温柔的水波轻轻摇荡。四周环绕着一望无际的松林,夜雾像薄纱一样弥漫在林间水上,周围阒然无声,连林鸟的啁啾和夏虫的鸣叫都听不见,连时光都好像凝固了似的。


    他说完,掀开衣襟,张开手,虎口卡上来,低下头,伸出舌尖,尝味道似地轻轻扫过,接着舌面和唇瓣整个包覆上来……


    不等她把话说完,苏筱圆强硬地拿开她的手:“为何猫可以,我不可?筱圆说过,我和猫是一样的。”


    苏筱圆道:“我下去捡。”


    “风月门的老王八宗主和玄翼门的老秃毛鸟,带着一群喽啰,上门来兴师问罪,拿出一堆子虚乌有的所谓证据,说我们违规采补,又拿今天那些邪修说事,说我们宗门无力自保,还威胁到各宗宾客的安全,要问我们的责。


    “好好,先不说了,明天等你回来我们见面聊。”阮绵绵道。


    “秦长老给宋锦书和他小情儿吃了真言蛊,两人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无碍。”苏筱圆冷淡道。


    “为何?”苏筱圆面无表情地问。


    萧无心心跳陡然加速:“放我下来吧,傅停云……”


    萧无心心头一跳:“……以前不会的吗?”


    “这是哪里?”萧无心诧异道,“是在宗门里吗?我好像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萧无心听他这么平淡地说出来,脚趾又忙碌起来:“那那那会影响肾吗?”


    萧无心愕然:“什么时候?”


    全场亲友来宾、司仪都一脸安然。


    和闺蜜聊了几句,她突然想起件事:“对了,夏侯师兄不知道怎么样了,之前在花舟上他晕了过去,我得传个讯给他问问……”


    这一吻温柔缱绻又漫长,一直到祠庙前的大钟敲响子夜的钟声。


    “我们睡了多久?”她岔开话题,坐起身掩饰尴尬,“对了,我们还在湖上呢,得把翼舟开回宗门……”


    就在这时,她的传讯镜响了。


    “其他弟子呢?祓禊仪式结束了吗?”萧无心纳闷道。


    萧无心忙拉住他:“你有伤,我自己去就行了。”


    “是说势起?不必理会。”苏筱圆漠然道。


    萧无心有种快要溺水的感觉,用力喘了几口气,睁开眼睛,一时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


    “新郎呢?”司仪拿着话筒,尖着嗓子大喊,“新郎去哪里了?”


    萧无心找不到什么借口,只好说:“那早点回来休息。”


    一人一傀起了床,穿好衣裳,走出舱房。


    她不能弯腰找,只好脱了布袜,用脚感觉。


    他几乎从脱离傀儡躯的瞬间就开始恨。


    身上出了汗,黏黏腻腻的难受,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后的男体立刻紧贴上来,将她缠得更紧,好像抱着宝物的恶龙。


    萧无心忙往后蛄蛹两下:“我,我是热的……”


    傀儡躯的禁缚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茫。


    刚把猫放下,一转头就看见苏筱圆坐在床边,那双无机质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萧无心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忙捂住另一边:“不可以,傅停云!”


    原来刚才的还是梦境。


    “我想和筱圆在一起。”苏筱圆直白道。


    萧无心往下指了指。


    萧无心这才想起来,祭神大典之后宗门弟子应该成双成对在圣水潭里祓禊,向神女祈福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的变成了她。


    但是萧无心很快便发现传讯镜很不好找,因为这水潭底下铺的竟然全是水晶似的透明石头,传讯镜在里面根本难以分辨。


    视线不经意地往下移动了几寸,不免捎到了一眼,布料好像都被撑得稀薄,几乎成了半透明。


    萧无心大叫一声,一个激灵吓醒过来。


    所以都是她的责任,是她这个主人,把个只会杀人的纯洁宝宝傀调成了这样……


    就在这时,萧无心感觉到了抵在她大腿后侧的东西。轮廓鲜明,隔着两层织物仍能感觉到那股蓬勃的热度。


    当着凌岳仙尊的前苏筱圆说这种话,简直是加倍羞耻。


    “可要起来去甲板上走走?”苏筱圆提议。


    萧无心:救命!


    萧无心心脏几乎停跳,呆了几秒,然后赶紧把被子拽上来,严严实实地盖好。


    是那具傀儡先见到她,也是他先选中她,认她为主。


    萧无心一转头,看见少年仙君满头是汗,一脸焦急,手里端着个扫拖一体机器人跑过来,一边跑一边解释:“新郎上下水功能坏了,刚才去换了个肾。”


    “太衍宗的六大峰主之一,你夫君凌岳仙尊的三师姐啊,你怎么连她都没听过?”阮绵绵道。


    他在这具残躯里煎熬等待的时候,一具无神魂无灵识的行尸走肉,却能待在她身边。


    “嘘,开山,别乱讲!”萧无心飞快地瞟了眼身边苏筱圆。


    萧无心哪里放心,苏筱圆便道:“那便一起下去。”


    萧无心这才发现自己掐错了手。


    小洋楼,大草坪,鲜花拱门,白色和粉色的气球,一排排扎着缎带蝴蝶结的椅子坐满了宾客。


    “筱圆睡着的时候。”苏筱圆道。


    萧无心松了一口气,可是隐隐觉得和扫地机器人结婚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哪怕它是最新款带上下水的扫拖一体机器人。


    萧无心终于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说罢便启动阵符,放下舷梯,一人一傀往水中走去。


    萧无心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那样,不要紧吗……”


    萧无心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那些圆润的晶石非常滑溜,几乎是一步一滑,她小心翼翼,还是免不得脚下一滑跌进水里。


    好在苏筱圆及时托住了她的腰,低头道:“小心。”


    忽然有个事实像尖刀一样捅进他的心脏。


    断开传音,萧无心正要找夏侯师兄的符文,忽然不知怎的手一滑,传讯镜“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她记得这个地方,去年堂姐婚礼的时候她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观礼。


    傀儡滚烫的胸膛烘在她后背上,潮热的呼吸喷吐在她耳后。


    她用力在手背上掐了一把,没有感觉。


    萧无心顿时着急起来:“那怎么办啊?”


    第 64 章   64


    苏筱圆道:“萧姐姐不在吗?”


    “诶,诶,”苏筱圆忙跟上去,“你身上还滴水呢……”


    苏筱圆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拜托仙君,千万要修好他。”


    话没说完,傀儡人低下头,像摄像头一样向四周扫了一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鱼一样游出几米,往水底一探,又迅速游了回来,手里多了块亮晶晶的东西,正是她的传讯器。


    “对了,传讯器!”苏筱圆道,“传讯器还掉在水底没找……”


    她拉起他的左手,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指环:“想我的话,就给我传讯,知道吗?”


    “你身上还有伤,快去隔壁床上躺着吧。”


    可是明明几秒钟以前还不是这样的。


    苏筱圆虽然感到遗憾,但还是表示理解。


    傀儡人低头看了看,抬手捏了个诀,然后周身忽然像蒸笼揭盖一样,冒出滚烫的热气。


    苏筱圆在后面一步一滑,根本跟不上,只能求助:“傅停云,你等等我。”


    苏筱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向沐青道:“不知道仙君现在方不方便,能不能帮我的傀儡人检查一下?”


    “好。”傀儡人说着闭上眼睛。


    苏筱圆朝他伸出手,他也不接,只是看着她的手。


    “修缮期间,苏仙子的傀儡人就待在此处,”沐青仙君道,“抱歉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子,有些简陋。”


    虽然知道仙尊的神魂不在里面,他还是心里发毛、后背发凉,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苏筱圆越来越担心,只能跟在他身后。


    这可是凌岳仙尊特地交代给他的任务,他就是死也要完成!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傅停云?”苏筱圆问。


    “不用不用,就几天时间,也没多少家务,我自己做就行了。”苏筱圆忙道。


    一阵风吹过来,真的有点冷了,苏筱圆缩了缩肩膀:“我们先回翼舟上去吧。”


    半路上收到沐青仙君传讯,说要来接傀儡,苏筱圆道:“今天早晨没课,我送他过来好了。”


    这几天和傀儡人亲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明白地意识到,她在亲一个人机。


    傀儡人点点头,走进屋子里,不见外地往床榻上一坐。


    “找到了。”他递给她。


    “傀儡人不会不舒服。”


    一边说一边领着她和傀儡人穿过店堂,掀开布帘,里面是个干净的小屋子,靠墙摆着张床榻。


    她的傀儡人绝对绝对不对劲,一定是哪里坏了。


    沐青一脸不高兴:“阿姐有事出去了,过几日才回来。”


    傀儡人宕机了两秒钟才机械地点点头:“好。”


    “那你身上有什么异常吗?”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的正中央,但是这张床够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要一起睡有的是空间。


    刚才一昏头亲上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还不够变态。


    “拉我一把,傅停云。”苏筱圆只好道。


    见主人不动,歪了歪头:“可要替筱圆宽衣?”


    傀儡人一听这话,仿佛输入了命令行,立刻作出反应:“筱圆要沐浴,去准备热水。”


    “就是……好像有点呆呆的,变笨了……”苏筱圆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不知道和他的肾有关系吗?昨天晚上他的肾……好像用了一下下……没有用得很多,就一下下……”


    “筱圆现在命令你立刻去床上躺着。”苏筱圆无奈。


    沐青客套了几句,小心地觑了眼她身后的傀儡。


    说着大步流星地向舱房走去。


    “好。”


    傀儡人机械地抬起手,低下头,对着指环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道:“筱圆,我想你。”


    心里装着事睡不安稳,苏筱圆天蒙蒙亮就醒了,干脆起床洗漱,操控着翼舟往城里飞去。


    “仙君这个傀儡人可以卖给我吗?”她问。


    傀儡人:“筱圆命令我躺在床上。”


    傀儡人低下头,也学着她的样子摸了摸指环,然后突然凝了一点灵力在指尖,点亮了指环内部的符文。


    沐青回过神来,挤出个笑容:“阿姐交代过,翼舟苏仙子用着便是,来铺子里看傀儡人方便些,收起来也不占什么地方。”


    苏筱圆连忙躲开,好险没被烫到。


    可是苏筱圆经过刚才的教训,哪里敢再和他同床共枕:“你好好睡傅停云,我睡在隔壁舱房,你有事的话喊我,或者给我传讯。”


    苏筱圆:“……我的意思是让你睡觉休息。”


    今天晚了,明天早上问问萧姐姐和沐青仙君吧。


    苏筱圆:“……明天找沐青仙君给你补上,快睡吧。”


    她不自觉地松开拽着他衣襟的手,唇瓣也自然分开了。


    “怎么了?”沐青紧张道。


    苏筱圆:“……谢谢,我自己来就行了。”


    苏筱圆低下头:“从昨天半夜开始,这傀儡人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


    傀儡人站在舱房门口慢慢摆头,把整间屋子扫了一遍,顺利地定位到浴桶、布巾、澡豆等沐浴用具,一样样拿出来摆好,往浴桶里注水、加热,一气呵成。


    苏筱圆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他额头。


    苏筱圆给他盖好被子,站起身走到舱房门口,又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苏筱圆一阵心慌,果然是涩涩坏了事!


    苏筱圆看出他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问:“那翼舟怎么办?放在仙君这里可以吗?”


    阿姐也是,押送两个犯人去仙盟也用得着她亲自出马?纵得那老狐狸精不知天高地厚,九条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或者应该问,既然刚才藏着不用,现在为什么又不藏了?


    傀儡人也没有反应,只是垂下手:“怎么了?”


    “谢谢……”苏筱圆接过来,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更浓了,刚才他们一人一傀在水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既然有这种功能,为什么刚才不用?


    沐青仙君便也没坚持。


    苏筱圆:“……”


    到了店里一看,只有少年仙君一个人。


    不对,傀儡人应该没有脑子……难道他的思维模块是和肾联动的吗?这是什么反人类设计啊!


    眼看着要赶回去上课了,她回到傅停云的“病房”,见傀儡人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禁一阵心酸,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傅停云,我要回宗门上课去了,你乖乖的,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苏筱圆也说不上来。一样的眼神、表情,接吻的动作也很熟练,可就是好像缺了什么。


    苏筱圆一听,不禁心动起来,如果这个傀儡包揽了家务杂活,傅停云就不用那么操劳了。


    苏筱圆对傀儡人的原理一无所知。


    沐青赶紧道:“苏仙子放心,等伤处修补好,其他功能便能恢复正常了。”


    傀儡人又闭上眼睛。


    苏筱圆吓了一跳:“傅……傅停云,你在干嘛?”


    沐青坚持道:“这杂役傀儡是在下研制的新品,苏仙子试用一下,也当是帮在下一个忙。”


    继续往舱房里走,一边复读机似地念着:“筱圆要沐浴,去准备热水。”


    只不过是个真人大小的积木小人。


    苏筱圆浸在浴桶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傀儡人抬手指了指腰腹:“有个洞。


    “筱圆沐浴时,当在门外等候。”傀儡人道。


    “哪里哪里,已经很好了,”苏筱圆连忙道,“老是麻烦仙君和萧姐姐,实在不好意思。”


    悠远的钟声荡开,苏筱圆心里一动,睁开眼睛,发现傀儡人正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她。


    沐青心头一凛,以己度人,仙尊应该不希望有另一个傀儡在跟前碍眼,哪怕这傀儡脑袋是颗球,连五官都没有。


    回到翼舟上,苏筱圆道:“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哪里不对劲?”


    她又担心又自责。


    傀儡人果然就收住脚在原地等她,一动不动,像根柱子杵在水里。


    他摇了摇头:“抱歉,这傀儡还需调整改进,尚未对外出售,只能借苏仙子试用几日。”


    都怪那没用的老狐狸精,一把年纪了自己宗门那点破事都摆不平,还要劳动阿姐出面。


    她其实并不喜欢家里凭空多个人形物体,傅停云是一回事,其他傀儡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难道是因为刚才强行涩涩,把傀儡人弄坏了?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傅停云,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筱圆立刻接到了传讯。


    是真的抽象,都抽象成了一堆几何体,长方体的躯干,圆柱体四肢,体形的骨盆加上一颗圆溜溜的脑袋,简直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搭的积木小人,只有一双木头手关节细致拟真。


    傀儡人顷刻间把自己蒸干:“好了。”


    说着把布巾从他胳膊上取下来,接过澡豆罐子抱在怀里。


    傀儡人答应了一声。


    傀儡人欻地睁开眼睛,吓得她差点从床沿滑下去。


    傀儡人这才握住她的手。


    见他如此坚持,苏筱圆倒是不好拒绝了,只能道谢。


    沐青仙君道了声失陪,便去库房牵了个傀儡出来。


    “好。”傀儡人接到命令,迈开长腿快步向翼舟走去,走得湖水“哗哗”作响。


    她快速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回到舱房,掀开帐子一看,只见傀儡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大睁着,用空洞的眼神盯着帐顶。


    沐青顿时红了脸,斟酌着道:“傀儡和真人毕竟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伤的是肾,但也可能影响到其他方面……”


    苏筱圆对傀儡人道:“傅停云,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要乖乖的听仙君的话,知道吗?”


    沐青道:“别看这傀儡人其貌不扬,干活却很灵巧,洒扫庭除、端茶倒水、女红针黹无一不会,对了,它还会九百九十九道菜肴,一日三餐都可以让它来做,苏仙子想吃什么尽可以交代它去做,若是不想绞尽脑汁,让它自己发挥亦可。”


    苏筱圆吃了一惊。


    沐青:“在下一定尽力。对了,苏仙子的傀儡修缮期间,可以带个杂役傀儡回去。”


    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抽象的傀儡人。


    可是坏的不是肾吗,又不是脑子……


    “筱圆请沐浴。”他伸直胳膊,胳膊上挂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另一只手上托着装澡豆的瓷罐。


    苏筱圆抱着胸,搓了搓手臂,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风吹在身上有点冷了,回去吧。”


    虽然傀儡人一向没什么表情,但她还是被这一瞬间的非人感震惊了一下。


    傀儡人摇摇头:“无事。”


    第 65 章   65


    傅停云不想与他们讨论这些,声音冷淡下来:“我自有打算。”


    顿了顿:“大师姐方才说有东西给我,是何物?”


    但是仙尊都这么说了,他总不能说这傀儡放浪、猥琐都是随了他自己吧。


    昨晚她还因为他“智能”退化疏远他,真该死啊。


    苏筱圆很吃这一套,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沐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晚……晚辈明白了,谨遵仙尊指示。”


    眼看着第二节的蛊学课要来不及了,苏筱圆还要赶去月亮寨,只能狠狠心转身走了。


    傀儡躯虽不至生灵,但被凌岳这样的神魂寄寓过,会留下一定的痕迹,就像被穿旧的鞋,形状当然会发生改变。


    他了解苏筱圆,别看她性子软,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装傀儡骗她,她未必会原谅他。


    傅停云凉凉道:“做不到?”


    苏筱圆没听见身后传出不易察觉的细小机簧声,也没注意到靠墙摆的架子上乱七八糟的傀儡部件中,有一只镶着黑水晶的铜眼球正盯着床边搂抱在一起的一人一傀。


    沐青额头上冒出汗来,上次他对苏筱圆说,傀儡躯会受主人影响,表现出一些主人的性情,其实并非无稽之谈。


    可是看不见难道就能当无事发生?


    傅停云感觉一股酸液在他五脏六腑里流动,烧穿了他的心,又在他胃里烧了个大洞,让他眼前发黑,胃里抽搐,肠子仿佛绞在了一起。


    “是她。”他回答。


    傀儡人在她怀里蹭了蹭,苏筱圆觉得好像搂着只大型犬。


    可他还是舍不得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看了一遍又一遍。


    二师兄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师弟打算何时向苏仙子坦陈真相?”


    沐青:“……”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苏筱圆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有旁人在场,她就不好意思获


    “晚辈从未听闻过此类事情,按理是不会的,可是那代躯有何不妥?”


    沐青连忙道:“应当是可行的,晚辈研究一下……”


    少女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在她走出店铺的时候,冰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然后消失了。


    没多久,殿外响起了大师姐的声音:“小师弟,我们来给你送点东西,方便进来么?”


    想到它曾紧贴、包裹着何处,他的指尖便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苏筱园心都快化了,眼眶发酸,一把抱住傀儡的脑袋:“我也已经开始想你了,傅停云。”


    二师兄挠挠头:“哦,哦,原来如此。”


    按照世俗的规矩,将来他是要送五师兄和师祖谢媒礼的。


    沐青愣了愣,随即脑子开始飞快运转。


    苏筱圆本就心软,顿时想起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呆呆的,走路说话都笨拙,现在也不过是退到了那时候。


    回去?回哪去?这无极殿才是你的家吧!


    她发现了傀儡的变化,可是她不在乎,“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亲亲好傀傀。


    傅停云刚好看到镜中少女一步三回头,仿佛在看他。


    他想了想,委婉道:“仙尊放心,这傀儡躯并非生灵,只是因为仙尊的缘故,天然亲近苏仙子,因为没有灵识,也许会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之事。”


    他甚至怀疑这具傀儡一开始会和苏仙子结血契,也是因为物肖其主,呈现出了凌岳仙尊本人的偏好。


    沐青正坐在铺子里雕傀儡,看见传讯法器上出现陌生符文,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手里刻刀掉落,差点没砸到脚趾。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傅停云又道了谢:“不能起身相送,师姐师兄见谅。”


    大师姐:“小师弟说的可是云雨宗那位苏筱圆仙子?”


    简单说来就是物似主人形。


    “嗯。”傀儡人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地道。


    四人面面相觑。


    他施了个诀,冰镜又开始继续回放。


    大师姐向五师兄使了个眼色。


    她甚至对那死物用上了叠字,他在时可从没见她叫过他什么“好傀傀”。


    四师兄也说:“短期之内反复施移魂术,毕竟不利于恢复。”


    “不敬主人,言辞放浪,举止猥琐。”


    五师兄仔细分辨了一下,确定他不是在说反话,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师弟别那么生分。”


    原来他的神魂对她来说一文不值。


    傅停云接过道了谢:“是我自己传来的。”


    那恬不知耻的傀儡,竟像狗一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果不其然,少女红了眼眶,把那死物搂在怀里温言款语。


    大师姐握嘴轻咳了两声:“小师弟这次回来,想必要修养到伤势痊愈罢?”


    “每日戌时,我会传讯过来,到时你接通指环,转接给苏仙子。”


    那只眼球又转动了一下,对着门帘的缝隙,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外。


    傅停云沉默片刻,问出了那个堪称荒谬的问题:“傀儡是否可能生出灵识?”


    连他自己都觉面目可憎,她又怎么会喜欢。


    片刻后,四个大能一拥而入,除了三师姐都到齐了。


    他后悔在那屋子里放了那只眼球,有的事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他再次动了动手指,冰屑又恢复成一面无暇的大镜。


    两息之后,他施了个法诀,方才那些画面又显现在冰镜中。


    他动了动手指,冰镜顿时碎成千万片,化作冰屑落了他满身,几乎把他埋了起来。


    待人走光后,他重新施咒,水镜中出现少女回眸的画面,他将这段反复放,镜中的少女便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反复地浅笑。


    看傀儡躯和她卿卿我我不啻自虐,他的指甲无意识地抓挠玄冰床,玄冰据说坚硬无匹,堪比上古陨铁,但也被他的指甲刮处一道道白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傀儡躯惺惺作态。


    不得不说新脑子就是好用,他很快便想通了仙尊这问题背后的意思——傀儡不能生灵是常识,凌岳仙尊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就是傀儡躯做了什么让他不悦的事情。


    傅停云道了声谢,便断开了传讯。


    傅停云理所当然地道:“十日后还要回去。”


    “还有,”傅停云又道,“傀儡左手上有一枚传讯指环,摘下来。”


    傅停云微微阖目。


    傅停云听见她的名字从同门口中说出来,心情有些复杂。


    大师姐:“那么小师弟可曾考虑过,索性将苏仙子请到太衍来做客……”


    大师姐从袖中取出个乾坤袋:“是传物阵刚收到的东西,有小师弟的印信,你看看,可是你的物件?”


    傅停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正在恢复的经脉顿时又要几处破裂。


    他意犹未尽地收了水镜:“师姐师兄请进。”


    大师姐捏了捏额角:“可是这事总有瞒不住的时候……”


    “是,”傅停云毫不犹豫地承认,“有人在等我。”


    “五师兄不必介怀,”傅停云淡淡道,“我该谢谢师兄才是。”


    他的语气算得和善,但沐青只觉耳朵里被塞了团雪,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第一次见面,他假装帮傀儡检查邪咒,独自面对仙尊威压的那一刻,是他一生中的至暗时刻,给他留下了永久的阴影。


    几人面面相觑。


    他何时变得如此自欺欺人?


    傅停云:“苏仙子下次来探视,你须在场。”


    不知循环到第几遍的时候,他给萧无心传了个讯,向她要了沐青的传讯符文,然后立刻传讯过去。


    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的。


    那傀儡躯虽然可恶,但若是他当初被顺利销毁,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他也不会认识苏筱圆。


    “不必,”傅停云道,“她有自己的事,还有两个月便是她宗门入门试,为何要她迁就于我,千里迢迢来太衍?”


    沐青:“仙尊可否说具体些,是如何反常?”


    傅停云的本体在养伤期间只能躺在玄冰床上,只好做点动动手指、抬抬手臂这样的小幅度动作,这十天必须如此煎熬地度过。


    二师兄道:“小师弟说的,可是云雨宗?”


    他的正上方悬着一块冰镜,里面是沐青傀儡铺子里的“天目”传来的画面。


    他像是个怀揣珍宝的吝啬鬼,既想向所有人展示、炫耀她有多好,又想把她紧紧揣在怀里,不让任何人看到。


    傅停云:“为何它如此反常?”


    顿了顿:“何况她不知我身份。”


    傀儡对着指环说了一遍,似乎又想到筱圆本人就在眼前,抬起头,又认真地说了一遍:“筱圆,我想你了。”


    傅停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能想象那傀儡是怎么深深埋进去,抽动鼻翼,贪婪地嗅闻。


    傅停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为何要告诉她?”


    她摸着他丝滑的头发小声道:“修不好也没关系,你这样也很好,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好傀傀。”


    “不知仙尊有何吩咐?”他问道。


    而且在云雨宗待了一段时日,他对喧杂吵闹的耐受度大有提高。


    他打开乾坤袋,取出一条写着金字的红绸带看了一会儿,收好,又取出一条微微发白、被撕破的薄绢亵裤,用指腹轻轻揉搓着,洗旧的布料柔软得好像肌肤,仿佛还带着主人的体温,经纬的稀疏和紧密之间显出主人的曲线轮廓。


    镜子碎裂的时候,画面却没停下来。


    少女的身影消失,唯一的色彩没了,眼前灰蒙蒙,冷冰冰,空荡荡。


    “好,你可以开始研究了。”


    五师兄硬着头皮站出来:“小师弟移魂出纰漏,都怪我……那傀儡躯未能销毁,我本该知会小师弟一声的……”


    傅停云盯着镜子,现在里面只有他的倒影,白里透青的一张脸,妒火中烧的一双眼。


    简单的寒暄过后,难免要提及移魂出错的事,几人都有些尴尬,倒是傅停云一脸平静。


    傅停云一向更喜欢独处,但此刻有人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让时间过得快点倒也不是坏事。


    就在这时,他听见几声鹤唳,有人来了。


    画面传到太衍有大约两刻钟的延迟,亦即是说镜子里的画面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他传讯过去也无法阻止。


    大师姐知道这是赶客的意思:“小师弟想必是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小心翼翼地接通,里面果然传来凌岳仙尊凉飕飕的声音。


    沐青:“是……”


    他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难以想象的温软仿佛,鼻端隐隐传来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第 66 章   66


    林师姐摸着下巴想了想:“对了,还有一个法子,两只蛊虫靠近时会发光,蛊光是能透出肌骨的,不确定的话可以找个暗点的地方,和对方心口贴心口,看看有没有光。”


    阮绵绵一眼看出母亲心情不错,顿时松了一口气,腆着脸撒娇:“阿娘,你怎么来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修为进境,已经元婴三境了……”


    苏筱圆闭上眼睛却没躲。


    宗主和秦长老都起来劝架:“谢家主息怒,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叛逆也是难免的,又遇上了这等事……”


    阮绵绵因为功法的缘故,气血特别充足,可是现在吓得小手冰凉。


    这种死记硬背的理论课对经历过高考的大学生来说不在话下,苏筱圆扫了眼笔记,便对答如流:“第一,蛊虫性质不同,连心蛊是让几十种情蛊蛊虫自相残杀培育出来的,有违天和,而连理蛊是蛊林中自然诞生的天然蛊。


    谢家主抬手就给了女儿一记重锤,发出一声撞钟似的巨响。


    “第三,适用范围不同。连心蛊双方不需要有任何感情,控制母蛊的人可以随意对别人种,而连理蛊只能在已经相爱的人之间种。


    谢家主对女儿视若无睹,目光却在苏筱圆身上逡巡。


    “放心吧开山,”她握住闺蜜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阮绵绵还不知道萧无心和白长老的关系,惊讶道:“萧姐姐怎么会有宗门令牌?”


    “第二,种蛊手法不同,连心蛊在下蛊之前要用纯真少年的心血喂养母蛊一年,邪修为了取得心血,常常会杀掉不止一人。而连理蛊不需要,满足条件随时可以种。


    她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方才我听你们秦长老说了,你的课业在宗门里倒数第一,真是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阮绵绵一见她立刻噤若寒蝉,显然是她阿娘了。


    “那没有感情的那方,看不出痣,怎么知道有没有种成呢?”苏筱圆又问。


    谢家主抬起手。


    高广的殿堂里弥漫着一股旧木和沉香的气味,气氛庄严肃穆,苏筱圆一踏进门心就提了起来。


    苏筱圆从挎包里翻出笔记本,翻出那堂课的笔记,然后在空白的地方给闺蜜传悄悄话:[仡濮长老怎么不在?]


    宗主是个死宅,很少有贵客拜访,她岛上的会客堂是最高规格,但是难得有人来。


    没想到谢家主也向她点点头,回以和善的微笑:“你就是筱圆吧?听宗主和秦长老说,那孽障多蒙你照顾,多谢你。”


    不过仡濮长老不在,台上是个有些面善的师姐。


    苏筱圆忙道:“我不要紧的,谢家主允许开山留下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谢家主本来在气头上,被这呆呆的姑娘逗笑了:“她胡闹,怪你做什么?筱圆你让开。”


    阮绵绵嘴一扁,眼泪“刷”地滚下来,一把搂住闺蜜的脖子:“小圆子,我娘一定会把我抓回去的,我情愿被她剁碎了喂狗,我不想和你分开……”


    “今天在复习八大禁蛊……”阮绵绵小声提醒她。


    苏筱圆和阮绵绵走到门外,那师兄道:“你们坐船去吧。”


    会不会把她一起剁碎了一起喂狗?


    初一十五蛊虫发作,她不是要化身变态了?


    “好,我一定努力!”苏筱圆不想让她失望,勉强地冲她笑。


    苏筱圆:“……要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注意到呢?”


    但是再害怕,这种时候也得陪着闺蜜。


    阮绵绵夸口道:“放心吧阿娘,你女儿是修道奇才,内门试小菜一碟!”


    宗主道:“敝宗仡濮长老正在为那宋公子解蛊,请谢家主稍待片刻。”


    林师姐道:“那可以看心口有没有蛊痣,如果种成功了,心口会出现一点红痣,颜色越深,则用情越深。”


    剩下的一个都是生面孔。


    两人下了舟,手牵着手跟着师兄走进会客堂。


    “好说好说,”阮绵绵道,“阿娘,你什么时候回玄武?家里没你坐镇不行,你快走吧!”


    苏筱圆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朝她笑了笑。


    她强忍着眼泪,轻轻拍着闺蜜的后背:“先别自己吓自己开山……就算伯母要把你带回去,等她气消就好了,等我进了内门,能出宗门地界了,我也可以来北边找你啊……”


    谢家主:“我何时说过要带你回去?”


    蛊虫不能无端寄生在人心中,必须借助贪嗔痴恨爱恶欲,连理蛊需要的是痴和爱,连心蛊则需要宿主有过度的贪念和孱弱的意志。


    那女修生得高挑健硕,穿一身红衣,领缘镶着白色的皮毛,衬着蜜色的肌肤,一脸英气,眉眼却与阮绵绵有几分相似。


    她生得粉雕玉琢,装可爱的时候很能唬人,师兄挠了挠腮帮子,望望天,叹了一口气:“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啊,今早宗门里来了几个客人,好像是北方的什么大世家,大约是为了巫山祭上的事来的,是客人指名要见你们。”


    她生得粉雕玉琢,装可爱的时候很能唬人,师兄挠了挠腮帮子,望望天,叹了一口气:“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啊,今早宗门里来了几个客人,好像是北方的什么大世家,大约是为了巫山祭上的事来的,是客人指名要见你们。”


    她不由庆幸,还好人类和傀儡不能种蛊,不然傀儡人没感情,她又那么喜欢傀儡人,肯定是她遭到反噬。


    谢家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你这孽障还有脸笑!你知道我派人找了苏筱圆只顾着担心闺蜜挨打,这时候才想到这一茬,也白了脸。


    宗主让你们去一趟会客堂。”


    “另外,连理蛊也会有反噬,如果种蛊双方爱意有差别,那么用情更深的一方会遭到反噬。因为用情越深,蛊虫则越活跃,如果对方蛊虫没有回应或者回应不足,就会发生反噬。”


    她进宗门不久便和开山成了朋友,从此两人几乎每天同进同出,要是开山被带回北方去,说不定会被禁足,那他们今日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谢家主懒得和她啰嗦:“你把宋锦书打成那样,虽说是他理亏,但我们家和宋家世代交好,我于情于理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同你红姨约了三日后将那小子带到岐山,你同我一起走一趟。”


    阮绵绵一听,嘴里叨叨着“完了”,当即就要翻栏杆从翼舟上跳下去。


    谢家主:“谢家人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指名道姓要她去,会不会是把她当成带坏女儿的黄毛了


    阮绵绵忐忑不安,对着那师兄忽闪了两下大眼睛:“不知道宗主急着找我们过去是为了什么事啊?师兄能不能透露一点?”


    堂中除了宗主之外,秦长老也在。


    刚写完,门外忽然有个身着浣花岛内门弟子服的师兄探身道:“阮绵绵师妹,苏筱圆师妹,


    苏筱圆忙道:“谢家主客气,一直都是开山照顾我。”


    苏筱圆一凛,连忙坐得笔直:“师姐,我在……”


    阮绵绵能屈能伸,往闺蜜身后一躲,抱住她的腰:“小圆子救我!”


    阮绵绵把头凑过来:“阿娘,你也摸摸我吧。”


    阮绵绵眨眨眼:“阿娘既然不是为了抓我回家,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难道是想我了?”


    阮绵绵一听便头大:“他做出这等事,留他一命已经是给红姨他们面子了……”


    苏筱圆想了想:[没事,就是要在店里放七天。]


    阮绵绵摸摸头上的肿包:“阿娘,你干脆把我的腿也打断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阮绵绵:“你不知道,要是来的是我几个姨母、舅舅,我还有救,偏偏来的是我阿娘,她会把我剁碎了喂狗的!”


    阮绵绵:“宗门里能飞这个吗?”


    师兄一拍手:“对了,其中有一个是玄武谢氏的!”


    林师姐道:“朔望之日,蛊虫会有不同的反应。望日蛊虫受月光影响,躁动焦渴、欲1火炽盛,宿主会一心想与对方交1合;朔日蛊虫因黑暗而绝望,越发渴慕、贪恋对方,一心想与对方交1合。”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不明就里。


    “第四,作用不同,反噬也不同。被种子蛊的人会对母蛊的主人死心塌地,如果对方死了,那人也会受蛊虫反噬,殉情而死。但种母蛊的人却不会受影响,所以是用来控制别人的邪蛊。而连理蛊不会影响原本的感情,也不会有反噬。”


    第二,连理蛊也并非只能在彼此相爱的人之间种下,只要有一方有情就能种成。


    谢家主“哕”了一声:“你皮痒是不是?说这么恶心的话?”


    阮绵绵:[他没事吧?]


    阮绵绵听她这么一说,开心了些,用袖子擦擦眼泪:“小圆子,你一定要早点通过内门试来找我。”


    阮绵绵委屈道:“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通不过内门试的!”


    苏筱圆回到宗门,先把那家政傀儡送回去,再赶到月亮寨的时候蛊学课已经迟到了,她赶紧念咒把翼舟缩成个玩具模型大小,塞进挎包里,然后从圆形草堂的后门口悄悄溜进去。


    苏筱圆有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苏女士在摸她,鼻子一酸,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话是这么说,她阿娘亲自来提人,她还是不能不去。


    苏筱圆忙从挎包里掏出她的小翼舟:“我有这个。”


    “好像是这一辈的家主。”


    谢家主向宗主道:“有劳宗主将那小子带过来,谢某即刻便与小女启程。”


    苏筱圆想了想,记起正是在蛊林出口帮她解蛊的那位师姐。


    阮绵绵脸都吓脱色了:“师兄知道来的是谢氏的什么人吗?”


    苏筱圆不好意思在背后议论人家隐私,便含糊道:“萧姐姐是白长老的朋友。”


    苏筱圆也有些害怕,谢家主过来肯定是因为宋锦书和那风月门男修的事,按理说没她什么事。


    苏筱圆忙拖住她:“开山,你冷静点!现在跑也来不及啊……”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林师姐,请问怎么知道连理蛊有没有种成啊?”


    苏筱圆:[送傀儡人去沐青仙君店里。]


    秦长老颔首:“那风月门圣子给他下了连心蛊,虽然那圣子已被他们门主当场震碎神魂灭口,但宋公子身上的子蛊还在,须得小心处置,否则将有性命之虞。”


    她正考虑要不要问问闺蜜宋锦书的事,便听师姐道:“苏筱圆师妹……”


    苏筱圆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秦长老他们也在呢,不会让伯母动手的。”


    苏筱圆:“……”不愧是我宗出产的蛊,躁动要do,绝望也要do,总之do就对了。


    “林师姐,”一个敏而好学的弟子问道,“连理蛊有什么反噬啊?”


    苏筱圆也说:“谢家主,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阮绵绵一听“北方世家”,脸色就是一变,哆哆嗦嗦道:“北方世家……该不会是玄武谢氏吧?”


    她越说越气,站起身捋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黑龙:“别说元婴三境,你就是飞升了我也把你拽下来剁碎了喂狗!”


    你多久?为个男人离家出走,把我谢氏一门的脸都丢光了!”


    苏筱圆道:“我是开山的好朋友,明知道她离家出走,却没劝过她,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我也有错……”


    阮绵绵和苏筱圆都吃了一惊。


    苏筱圆点点头:“萧姐姐给我的,有宗门的通行令牌,哪里都能去的。”


    三人上了翼舟,便往宗主住的飞岛驶去。


    谢家主睨了女儿一眼,嗤笑了一声:“她要是会照顾人,玄武的冰山都要化了。”


    谢家主快被气笑了:“你放心,我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阮绵绵接过笔:[刚来就被秦长老叫走了。你怎么迟到了?]


    谢家主看见苏筱圆有些失落,摸摸她的头:“筱圆别担心,一来一回不过六七日,她很快就能回来。”


    不多时,宗主接到了仡濮长老的传讯,宋锦书身上的蛊虫已经被引出来了。


    说话间翼舟已经开始下降,不一会儿便停在了会客堂前的云台上。


    一走进草堂,便看见闺蜜向她招手,她连忙悄悄走到她身边坐下。


    谢家主冷笑:“少说大话!两个月后要是通不过内门试,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阮绵绵有些意外:“宋锦书中了蛊?”


    “原来如此。”阮绵绵道。


    林师姐:“既是秦长老那里有事,你们快去吧,回头有不明白的来问我便是。”


    林师姐吃惊地看着她:“蛊虫种进去会有感觉的啊。”


    师姐掩口一笑:“不用紧张。我记得那日在蛊林你抽到了一对连理蛊,正好你来说说,连心蛊和连理蛊一字之差,同为情蛊,有何区别?为何连心蛊是禁蛊?”


    苏筱圆道了谢,把刚才师姐纠正的知识点记在笔记本上。


    “苏师妹总结得很好,”师姐笑道,“不过我要纠正几个小点。其一,连心蛊不需要双方有情,但也不是对谁都能种的。


    阮绵绵一听“北方世家”,脸色就是一变,哆哆嗦嗦道:“北方世家……该不会是玄武谢氏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逃过一劫,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安。


    第 67 章   67


    接着便站起身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苏筱圆紧紧抱住她,让她把憋不住的眼泪擦在自己肩上,在她耳边轻轻道:“开山,你是最好的。”


    傀儡人两眼直视前方,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索。


    宋锦书颤声道:“开山……我对你……直到被下蛊,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我真心并不爱男子……”


    因他是从犯,且被风月门圣子设局种蛊操纵,因此被送回宋氏,以家法处置。


    傀儡人:“筱圆问伤口怎么样,给筱圆看伤口。”


    她坐起身,解开腰带,掀开衣襟,拨开小衣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


    他还是穿着那天她选的红衣,戴的也是红发带。


    但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姓傅的人名……


    她回抱了一下苏筱圆,直起身,向谢家主道:“阿娘,我们早去早回吧,我还要回来陪小圆子复习呢!”


    “傅停云,伤口怎么样了?还疼吗?”苏筱圆问他。


    “救命!你这也太犯规了!”苏筱圆自从傀儡人智商跌回出厂设置以后,说话也没那么小心了,“我都有点不舍的把你修好了。”


    苏筱圆:“……”


    颜色太淡了,如果不是她刻意找,说不定都发现不了。


    阮绵绵:“阿娘,你让我说清楚吧,不然我憋得慌。”


    苏筱圆正要整理衣裳,谁知傀儡人却忽然抬起手,精准地握住,不知轻重地揉捏起来,还低下头含住。


    冰蓝的眼睛,银白色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


    正想收回手,傀儡人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旁,然后侧头靠在她手掌上,缓缓地蹭。


    阮绵绵松开他的衣领:“你要是真明白,就不会直到此时还可怜巴巴、做张做致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委屈,觉得自己是被人害了,下了禁蛊,才做出那些事?”


    她鼻尖渐渐发红:“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你在那些音修同伴面前总是躲着我?因为我不够风雅,因为我是个体修,让你觉得丢人……我没那么笨,只是假装不知,因为我总念着小时候那点情谊,自欺欺人!”


    苏筱圆深吸了一口气,解开腰带,掀开衣襟,露出左胸,靠近傀儡人的胸膛,几乎肌肤相贴。


    她系好衣带,取下傀儡人蒙眼的发带,重新替他束好发,又帮他穿好衣服,在他身边坐下:“傅停云,你的前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好。”傀儡人一口答应。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也是寄予厚望的乘龙快婿,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衣服都脱了,要不要用林师姐的方法试试看呢?


    这是当然的,就算真种了蛊,他身上也不会有痣。


    大概是随了第二任主人吧……


    阮绵绵道:“我和你没关系,你别这么叫我。”


    这屋子比苏筱圆的小窝还小了一半,床边剩下的空间窄小,傀儡人坐下来,长腿无处安放,膝盖便抵在了她腿上。


    随即她想起了他的前主人是谁,笑容瞬间消失。


    谢家主了然地把缰绳塞到她手里:“别怕,它很温驯,你可以摸摸它的头。”


    怎么可能,凌岳仙尊可是天生断情绝欲,一刀把她劈成两半的人。


    阮绵绵:“客气什么,我阿娘就是你阿娘。”


    心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点浅浅的粉色。


    苏筱圆想象了一下十六岁的银发美少年,差点昏厥。


    她又走到小窗前,放下窗帷,屋子里顿时昏暗下来。


    然而他被开山打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只是身形消瘦,看着有些弱不禁风,倒是和同名的傀儡人有几分神似。


    搂过她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道:“雪狼化形个个都是美貌绝顶,还是银发,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苏筱圆迟疑地伸手摸了摸雪狼头,皮毛的手感无比丝滑,几乎能媲美傅停云的头发,还带着点好闻的冰雪气息。


    傀儡人还要继续拆绷带,苏筱圆忙阻止他:“不用给我看伤口,我知道你在恢复就好了。”


    还做出那么奇怪的事,幸好没有别人知道,不然肯定以为她有病。


    他转向青梅:“开山妹妹……”


    脱衣服倒是快,说话间上半身已经只剩下腰间的绷带了。


    谢家主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暂时把你眼睛蒙起来一下下。”苏筱圆说着,用发带遮住傀儡人的眼睛,在他脑后系了个结。


    原本他可是当成宋氏下一任家主培养的。


    苏筱圆又气又好笑,突然想起以后还要做练习,便补充道:“只有我让你做的时候才能做,知道吗?”


    没有痣。


    顿了顿:“做好傀儡不好,做坏傀儡好。”


    苏筱圆送他们去飞岛的渡口“天河津”,远远便看见玄武谢氏的车驾。


    这是蛊痣吗?


    傀儡人垂下手,吐出来,用平板的声音道:“不可以碰筱圆,不可以舔筱圆。”双眼还直勾勾地盯着水光盈盈的地方。


    不过保险起见,一会儿见了傀儡人还是用林师姐教的方法验证一下吧。


    谢家主笑道:“对了,这次因为这孽障的事急急忙忙赶过来,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


    “就叫你傅二代吧!”她道。


    谢家主叹了口气:“罢了。”


    傀儡人仍旧和昨天一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她离开之后就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等她回来。


    阮绵绵却不再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说出来了!”


    傀儡人意外固执:“他是坏人,坏坏坏的人。”


    仿佛梦中场景再现,只是梦里的感觉哪有现实那么鲜明,苏筱圆脑子里像是有烟花炸开,腰一下子就软了,又惊又臊:“傅停云,你放手!不可以!”


    她印象中这种大型福瑞皮毛有点粗硬,这雪狼却完全不一样。


    傀儡人仿佛复读机附体:“好傀儡不能做这种事,坏傀儡才做这种事。”


    苏筱圆想了想,家里三个都姓傅,这个干脆也凑齐一套吧,免得他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她起身抱抱他:“好吧,他是坏人,我们不提他。”


    一早说好了要来,沐青已经提前在门前候着,等她一到便将她迎进去,主动介绍了维修进度。


    吃货师兄早就说了人和傀儡不可能种蛊的,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阮绵绵接着说:“可惜我知道种蛊是怎么回事,蛊虫不能无中生有,他能给你种连心蛊,是因为你贪婪,你贪图他美色,贪图他小意温柔,贪图他把你捧到天上的感觉;因为你性情懦弱,耳根子软,容易受人摆布。”


    苏筱圆一惊:“你这是要干嘛?”


    苏筱圆有些泄气。


    沐青仙君把她送到傀儡人的房间,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布帘子掖好。


    一个社恐能做到这个程度,苏筱圆觉得这小仙君简直爱惨了萧姐姐,连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朋友”也能沾光。


    一天课上完,苏筱圆其实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去撸新得的狼,但是最后一刻良知阻止了她。


    宋锦书摇摇欲坠。


    说不定是洗澡或者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弄出来的印记。


    宋锦书嘴唇发颤,头垂得更低,苦涩道:“我明白了……”


    这傀儡人都失智成这样了,还能分得清好人和坏人吗?


    阮绵绵轻笑了一声:“宋锦书,你不爱男子,也不爱女子,你只爱让你舒坦的人,你所谓的心意一文不值。”


    傀儡人双眼无神,机械地摇了摇头:“不疼。”


    但是有那么多宗门、世家盯着,宋氏要脸面,生怕被人说包庇族中子弟,肯定不能从轻发落。


    苏筱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飘来飘去,落在他白皙的胸膛上。


    傀儡人微微歪了歪头,无机质的黑瞳里似有些许困惑。


    翼舟很快飞到了市坊。


    没有出现亮光,她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回过味来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顿了顿:“最重要的是,你是个没心的人。就算连心蛊可以让你背叛我,但是它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你去害从小把你当眼珠子疼的外祖母!”


    他被两名执法堂的执事弟子押着走进来,瞥了眼开山和谢家主,立刻垂下头去。


    送走了谢家母女,苏筱圆后面还有课,不能牵着头狼到处跑,放在翼舟上又不清楚它的习性,担心它在别人的船上搞破坏,只好先把它带回家,塞进屋子里,锁上门,和猫、蛇隔离开,然后再回去上后面的课。


    谢家主冷冷道:“你辜负的不是我。若你是我谢家人,我会亲手杀了你。”


    苏筱圆吃了一惊:“为什么?”


    “啊对了,借你的发带用一下。”她说着从傀儡人脑后解下发带。


    苏筱圆纠结了一会儿,转身把木门关上,插上门闩,鼓起勇气道:“傅停云,我要做点那个……研究……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奇怪。”


    阮绵绵吸了吸鼻子:“就是!”


    苏筱圆正要客套,便见谢家主将最小的一头雪狼的缰绳解下来:“这头小雪狼是我坐骑的崽,两百岁不到,换成人的话大约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近期应该能学会化形了,就是有些呆笨。


    就在苏筱圆以为他要宕机的时候,傀儡人道:“他是坏人。”


    傀儡别的地方也许随了他,但好1色绝对不是。


    宋锦书显然是被她戳中了心思,浑身颤抖,几乎连跪都跪不稳。


    “开山,”谢家主道,“多说无益。”


    苏筱圆降落在市坊门口的空地上,收起船,走到沐青仙君的铺子里。


    谢家主笑眯眯地看着她:“筱圆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苏筱圆被萌到,摸摸他的头:“傅停云,你好像比以前更可爱了。”


    苏筱圆忽然灵机一动,这雪狼既然是谢家主坐骑的崽子,那就是二代了。


    她决定先去探望住院的傀儡人。


    宋锦书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锦书一错再错,万死莫赎,无颜见谢伯母……”


    傀儡人点点头:“只有主人让我做,才能做。”


    傅停云看着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筱圆,研究。”


    这绷带显然是今天新换过的,上面没有血迹。


    与云雨宗常见的翼舟不同,谢家主的交通工具是一驾足有屋子大小的雪车,拉车的竟是八匹威风凛凛、身姿优雅的雪狼,最小的坐着也和她差不多高。


    苏筱圆睁大眼睛,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那怎么行……”


    苏筱圆忍不住吐槽:“你这德行是不是也随你前主人啊?”


    谢家主估计,单是打伤他外祖母、抢夺她本命法器一节,就够他受的,再加上勾结邪修欲行不轨的罪名,这人八成要落得个修为尽废的下场,便是能继续修炼,在族中也不可能有任何地位了。


    雪狼冰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困惑,但还是接受了来自新主人的赐名。


    若是筱圆不嫌弃,便送与你作个见面礼吧。”


    苏筱圆一个福瑞控,顿时看得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


    傀儡人便住了手,坐回床沿上,却没想起把衣服穿回去,露出修长漂亮的身躯。


    宋锦书也大致猜到了自己的下场,垂下头:“锦书罪有应得。”


    半路上,她躺在翼舟的床上,想起今日蛊学课上师姐的话,心里那股隐隐的不安又发作起来。


    失了智怨气还这么深,看来她的宝贝傀儡在凌岳仙尊身边受了很多苦。


    苏筱圆连忙掩上衣襟,擦擦眼角的泪花:“傅停云,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好傀儡不能做这种事!”


    阮绵绵忽然来气,走过去拎起他的领子:“你明白什么?你根本不明白!”


    苏筱圆自从和闺蜜相熟,便开始听她念叨宋锦书,也算是久仰大名了,今天总算见到了正主。


    第 68 章   68


    傅停云耐折性子敷衍:“恭喜师兄。”


    顿了顿:“对了,前几日新弟子入门大典,可惜小师弟不在宗门中错过了,今岁有好几个出类拔萃的英彦。”


    二师兄蹙着眉摇摇头:“这次还算幸运,及时压住了,再有一次,怕是要走火入魔。”


    傅停云气息有点急,血往头上冲,他连忙运功调息。


    一只纤巧白皙的小手伸进门帷缝隙,出现在铜眼的视野中。


    二师兄收回灵气,震惊道:“小师弟,你的伤势怎么比昨日更严重了?”


    破裂的冰镜不影响事态继续发展。


    连他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美好,那卑鄙无耻下流的傀儡,竟然肆无忌惮地揉捏、含1吮。


    然后苏筱圆把傀儡人的发带解下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等等……那死物一脸蠢相、愚不可及,怎么就“可爱”了?她甚至说不舍得把他修好。


    愤怒是滔天巨浪,他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船,行在暴风雨中,几乎被撞成碎片。


    他嫌恶地移开视线,直到听见镜中传来少女和沐青的说话声,方才看向镜中。


    沐青没有明说,但暗示他听得懂,傀儡人是死物,言行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傅停云知道他师兄是想劝他收徒,每年招收新弟子都有这一出,他只是听着,并不放在心上。


    二师兄被他的直言不讳吓了一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师弟么?


    二师兄得了他的允诺,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十二枚金色的封印已经被吞噬了一大半,剩下的几枚暗淡无光、摇摇欲坠,还在勉力支撑着。


    然后他看见傀儡人抬起手摘取了他的明月。


    今日苏筱圆和傀儡会面的情形再度出现在眼前。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动起来,仿佛肆意揉捏、在那粉白肌肤上弄出指痕的是他自己。


    一人一傀几乎肌肤相贴,中间只留了一片薄纸的距离。


    傀儡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上,和件器物差不多。


    傅停云不好把人再赶出去,只能由他将一缕灵气从他手腕探入,在他经脉中游走了一遍。


    一块河边捡来的石头她尚且当成宝贝,何况是能言会动的傀儡人。


    画面传回来需两刻钟,最早也要酉正一刻他才能看到人,他想第一时间看见她,却也难以忍受等待太久,于是酉正打开冰镜。


    碎片化作无数黑蛇,一边发出恶心黏腻的呻1吟声,一边爬回泥沼中。


    他一个活人若是要同死物计较,那苏筱圆身上的衣裳鞋袜,睡得床坐的榻怎么算?难道都得烧毁?


    他挣扎片刻,还是开启了冰镜。


    傅停云恍然大悟,她想必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什么,又发现了自己心口的蛊痣,对中蛊之事起了疑,在用什么方法验证。


    铜眼对着他的侧脸。


    傅停云几欲窒息,停了画面,收起冰镜,不敢再看下去。


    傅停云立刻将其他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凝神屏息,看着少女窈窕的身影闯入冰镜。


    他用了很多时间终于将呼吸调回了正常的频率,这才通过沐青传讯给苏筱圆。


    少女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傀儡躯不过是他穿过的衣裳、用过的套子。


    一根污秽的触手眼看着要攀上他的脚踝,傅停云瞳孔骤缩,额间飞出一道金色剑光,瞬间化作无数剑芒,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那些脏东西截成无数片。


    他交代过沐青在他们会面时待在旁边,可是苏筱圆提出要独处,他便顺从地回避了。


    所以方才偷瞟傀儡的胸膛,也是在寻找蛊痣。


    沐青心头一跳,瞬间明白这个“它”指的是那具傀儡躯。


    傅停云这才想起来,昨日二师兄提出要每日来替他请脉、用药调理。


    是一个野蛮放肆,不加约束,禽兽般的自己。


    经过中转的声音有些微弱,但少女的声音依旧清澈欢快,像条奔流的小溪:“傅停云,这么快就想我了?”


    有剑气镇着,欲壑总算消停了下来。


    未尝不是好事。


    这是要做什么?傅停云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傅停云虽冷淡,却也不至于连这小忙都拒绝:“可以。”


    傅停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他甚至忘了眼前的画面发生在数千里之外,他便是将里面的影子碎尸万段,也毫无用处。


    人非圣贤,她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喜欢好颜色,要怪就怪那傀儡无耻。


    傅停云直截了当:“见不到她我的伤只会越来越重。”


    原本破裂的冰镜已经恢复如初。


    真不知道一具傀儡躯为何那么能惹祸,连他都想把它烧了。


    苏筱圆今日的课到酉初结束,秦长老一般会拖会儿堂,加上她磨磨蹭蹭收拾东西,走到渡口,开启翼舟,飞到市坊,再步行至沐青店铺里,寒暄几句,最快也要酉初三刻。


    那傀儡人竟然顺竿子往上爬,借机脱起了衣裳。


    丹田里的欲壑也感觉到了他的失控,趁机开始作乱。


    正想着,二师兄已经走了进来。


    他用手背擦了擦血,又施了净决将手、脸和衣裳清理干净,这才重新调息、运转灵力,先将罡风平息下来。


    二师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道:“小师弟,你从前入的是无情道,如今……”


    二师兄叹了口气:“若有机会,不知小师弟能否看在我的面上,指点她几招?”


    剑网收缩,化作一柄金光四射的巨剑,悬于欲壑之上。


    接下去的事他有些看不懂。


    目下仙尊在气头上,如果他当真听他的话乖乖把傀儡人烧了,苏仙子一伤心,仙尊难保不会迁怒于他。


    苏筱圆说要做点“研究”,是何种研究?


    毕竟在烧她东西这件事上,他是吃过大亏的。


    黯淡无光的大殿里仿佛升起一轮太阳,瞬间明亮起来。


    他讲“春心萌动”四个字吞了回去,模糊带过:“咳咳,悖离此道,怕是要遭反噬,你如今神魂和躯壳又都受了重创,还是莫要操之过急,不如趁着这次回来,将伤养好,再去寻苏姑娘不迟……”


    这傀儡人动不得。


    许多脏东西从泥沼中爬出来,有的还能看出扭曲的人形,有的则已经看不出具体形态,像虬结的蛇团,像怪物的触手,像腐烂巨木深藏于地下的黑色根系,扭曲蠕动爬行。


    傅停云出了灵府,剧痛让他两眼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没忍住,吐了一口血。


    他立时醒了过来,茫然不知那是什么,接着他就嗅到了那股浓郁的香气,像过熟的,流出浆汁的果子。


    可是这死物却无所顾忌,毫无怜惜之心,带着点不自知的恶意,像是故意要将她弄坏。


    他一个字都来不及出口,耳边便传来仙尊冰冷如刀锋的声音:“把它烧了。”


    幸好那蛊虫跟着神魂走,他的神魂回到躯壳,蛊虫也进入了他自己的躯壳。


    傅停云顿时感到浑身的经脉都舒展开了。


    是这厚颜无耻的傀儡会做的事,在他预料之中。


    虽然傀儡蒙着眼睛,她还是很害羞,从双颊到心口都像是被霞光染过,原本皎白的染成莹润的珠粉,原本樱粉的染成了湿漉漉的水红,和她方才不自觉地咬过的下唇一样红艳潮润。


    傅停云呼吸一紧,喉结重重地滚动,不自觉地吞咽着,想要缓解身体深处的干渴。


    回去之后要施个障眼法将蛊痣隐藏起来才是,他暗暗记住。


    巨大的冰镜纤毫毕现,苏筱圆晕红的双颊、一边闪烁一边偷偷往那傀儡胸膛上瞟的眼神,傅停云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她呼吸变重、变得急促。


    沐青脑子飞快运转,用上了毕生的智商和情商,决定一定要劝住仙尊。


    情况比他料想的更严重。


    他又想起那个恍惚迷离的梦境,梦里他也分裂成了两半,猫是他,傀儡也是他,他想起她那突然的震颤,就像被闪电击中,整个人都痉挛1起来,颤抖像电流一样从她身体深处流出来,瞬间传遍了他们全身。


    少女微微低着头,温声询问傀儡的伤势。


    二师兄道:“只是我的剑术平常,她拜入我座下有些可惜,算是明珠暗投了,原本她是想拜你为师的,只可惜你不愿收徒。”


    他只能在她的梦里放肆些许,却也小心收着力道,不敢当真逞性而为。


    他的神魂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怒不可遏,另一半却痴迷地盯着冰镜,挪不开眼。


    若是从前,他一定嫌麻烦一口回绝,但如今急于修补好神魂,早日移回傀儡躯中,便没有拒绝。


    傅停云:“方才不小心动了真气。”


    傅停云顾不得调息,只能任由刚刚恢复少许的经脉被冲得七零八落,先凝神内观,潜入灵府。


    “不烧掉它可以,今日这样的事必须杜绝,”傅停云道,“明日苏仙子来探视,你必须在场。”


    傅停云其实已经冷静了些许。


    沐青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连连应是。


    让她腰肢瘫软,几乎站立不稳的,也是他自己。


    傅停云只觉他杞人忧天、危言耸听:“师兄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他又想起当初夏侯澈劝他烧掉傀儡人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酉正开启冰镜的时候,大器又明理的凌岳仙尊已经将自己调理得很好。


    傅停云躺着时也没闲着,一整天都在运转灵力,修补躯壳经脉的同时也修补受伤的神魂。


    傅停云自己在傀儡躯体内的时候觉着这张脸还算顺眼,但此时看来却觉獐头鼠目、猥琐不堪,多看一眼都反胃。


    二师兄愣怔了片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罢了,我回去替你炼一炉丹药,明日一早叫徒儿送来。”


    顾不上修补经脉,他先传讯给沐青。


    二师兄却急于分享:“师兄我也收了个新弟子,天资卓越又勤奋好学,医、剑双1修,两道皆修得有模有样,才不过二十来岁,虽不及你天赋异禀,却也是可造之材。”


    凌岳仙尊不是个会随意迁怒旁人的人,也不免觉得这少年呆头呆脑不知变通,如果换作那姓白的狐狸,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活该他争抢不过。


    傅停云断开传音,殿外便响起了二师兄的声音:“小师弟,我来给你请脉。”


    但是他心里隐隐知道这是个坑。


    一发现他的神魂,那些脏东西越发兴奋,迅速爬向他的脚踝,想要将他吞噬,将他拖入深渊。


    不等他想明白,少女便露出了左边饱满的月轮,凑近傀儡人的胸膛。


    苏仙子刚走,走的时候脸颊红红的,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可能要糟。


    几乎是同时,一道剑气从他掌心射出,穿过冰镜中傀儡的头部,尺厚的冰镜穿了个洞,蛛网般的裂纹迅速往四周扩散。


    少年仙君随时待命,立刻就接了起来。


    快速地吞咽着,梦里那种过电般的感觉再度袭来。


    傅停云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不怕在任何人面前承认。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觉得画面中的那个傀儡是他自己。


    它做的事,何尝不是他想做的?


    他一边希望苏筱圆赶紧将衣裳掩好,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镜中的美景。


    “仙尊息怒,”他字斟句酌地道,“那傀儡躯是苏仙子心爱的器物,若是销毁,苏仙子怕是要难过很久。”


    傅停云心平气和,这是理所当然的,她一向心肠柔软又爱惜物件。


    那个埋首在温软中,吸得脸颊凹陷、啧啧有声的也是他自己。


    罢了,她一向喜欢蠢物,她也常夸那只蠢猫可爱,可见如今这傀儡在她眼里也就只配和猫狗相提并论。


    傅停云毫无兴致,就算他在宗门内也不会去,而且也不想收弟子。


    傅停云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灵力在经脉中掀起了罡风。


    待他走后,傅停云将大门锁上,给整个龙脊峰布上禁制,防止再有人打扰,然后施诀凝出冰镜。


    镜中的少女开始解腰带。


    昨日乍然见到那傀儡无耻行径,他一时急火攻心差点丧失理智,经过一整天已经冷静下来。


    第 69 章   69


    傅停云如何听不出她敷衍,但还是道:“和他有关的事,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苏筱圆虽然不太相信傀儡人真的能帮到她,但还是打起精神,不管怎么说,多了解一些攻略对象的情报也是好的。


    “为什么?”苏筱圆诧异,“你不是想我吗?”


    这语气简直像是在质问,苏筱圆不禁纳闷,不是今天还说前主人坏话吗?现在又一副忠心护主的样子了?


    “不是什么?”


    “哦?”苏筱圆憋住笑,“你有什么事要忙?说来听听。”


    苏筱圆有些不安,但想到他在原书里还有逆袭打脸的剧情,略微松了一口气。


    “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很无聊?”她问。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傅停云?”苏筱圆问,“对了,上次的奶酥团你不是很喜欢吗?”


    她耐心解释:“游神会出事到现在,我还没问过夏侯师兄的情况,那天他在船上晕过去了,不管怎么样都该问一问的。”


    苏筱圆表示怀疑,他要是那么厉害,自己就不会被傅停云抛弃了。


    “那你聊吧。”苏筱圆有些得意,翘了翘脚。


    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这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雪狼被她弄醒,换了个姿势,冷不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脚心。


    因为傀儡是属于她的,是被无情抛弃又被她捡回来的小可怜,而凌岳仙尊则是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陌生人。


    “不用,”傅停云硬邦邦地道,“伤没好,不能吃。”


    傅停云一下子被问住了。


    “师侄林菀,奉师尊之命,前来给小师叔送药。”


    几乎是同时,千里之外的苏筱圆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


    她茫然睁开眼睛,愣怔了一会儿,方才想起那并不是传讯的铃声。


    傅停云:“……”


    他苍白、无趣,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修无情道,只是因为天生七情淡漠,自小练剑,是因为有剑道天赋,也谈不上喜欢。


    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呼吸和心跳瞬间就乱了。


    傀儡人没有继续追问。


    苏筱圆心一软:“明天下午课少,放学早,我多陪你一会儿,对了可以从酒楼打包点好酒好菜,就在店里一起吃,也叫上沐青仙君,他那么帮忙怪不好意思的。”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剩下的时间里,他身为傀儡要和苏筱圆保持距离,同时还要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扭转他真身在苏筱圆心目中的形象。


    用的是确定无疑的语气。


    可是他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傅停云却说不出来。


    “你稍等一下……”她下了床,坐到书桌前,拿出笔记本和炭笔,端端正正地坐好,拿出认真学习的态度来。


    傅停云一听这糕点的名称,不由心猿意马,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苏筱圆脚心一痒,“啊”地惊呼一声,连忙缩回脚。


    “不在等我啊,”苏筱圆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那算了,不和你说了,我也去忙了。”


    除了胸腔中这颗为了她跳动的心脏,他和傀儡又有多大区别呢?


    傅停云:“筱圆是坐着还是躺着?”


    “你在查岗吗傅停云?”苏筱圆半开玩笑道。


    “啊对了,”苏筱圆忽然想起一件事,“先不和你聊了,我要给夏侯师兄传个讯。”


    “怎么了?”傅停云警觉道。


    “没有,”傅停云冷冷道,“何事?”


    她熟练地顺毛:“夏侯师兄是外人,再晚就不方便了。等我问候一声,再传讯给你好不好,傅停云?”


    难道是因为肾修复了一些,智能也开始恢复了?


    他没有戳穿她,只是道:“夜里凉,盖好被子。”


    傅停云耳边想起她“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喉间渴得要冒火,恨不得能瞬间移动到千里之外,抢夺她口中的甘甜。


    “未必。”


    “嗯……当然坐着,刚吃完饭呢。”苏筱圆说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因为这傀儡人在养生方面意外讲究,不准她贪凉喝冰水,也不准她吃完饭就躺。


    趁着她给夏侯澈传讯的时候,凌岳仙尊经过冷静复盘,终于发现了这个作茧自缚的事实。


    “我是说真的,”傅停云道,“他一定会喜欢你。”


    苏筱圆没想到傀儡人还会反过来找话题,愣了愣才回答:“今天上了一天课……对了,还见到了谢家主,就是开山的阿娘,一开始我还有点怕,不过她人好好,还送了我特别好的礼物……”


    虽说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身在傀儡躯中时他却没有意识到,那时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灵魂都是同一个,她喜欢傀儡就等于喜欢他本人。


    “等等。”傅停云脱口而出。


    接着她听见一个几乎已经被她遗忘的电子音:“宿主……”


    “嗯嗯,你呢?现在在干嘛?躺着还是坐着?”


    “想。”他坦白承认,想得心脏一抽一抽地作痛,可是连这痛也像是一种福祉。


    他身为傀儡,和她关系越亲密,她就会更讨厌、排斥、抗拒他本人。


    “举手之劳。”傀儡人道。


    苏筱圆一无所知,只觉得傀儡人沉默了很久。


    声音里的不快太明显,苏筱圆再钝感也没法忽略。


    “你想知道真人傅停云的事,可以问我。”


    而且一定贪凉不穿袜子。


    “怎么了?还有事吗?”苏筱圆诧异道。


    苏筱圆岔开话题:“对了,我今天还见到宋锦书了,不是傀儡人,是那个真人……”


    “不是说好了不提他吗……”她嘟囔道。


    苏筱圆打了个呵欠:“我有点困了傅停云,洗洗睡了,先挂咯?”


    可是几乎每次传讯都是秒接的夏侯澈,今天却始终没有应答。


    苏筱圆趴在床上笑了会儿,又喝了杯水,这才传讯给夏侯澈。


    傅停云不肯放过她,有些咄咄逼人地问道:“莫非筱圆换了目标,不想采补他了?”


    话音甫落,傀儡人已经断开了传讯。


    傅停云听出她有结束传讯的意思,连忙抢着道:“筱圆今天做了些什么?”


    “不要,别来。”


    傅停云看了眼手里的红绸,上面红底金字写得清清楚楚:[信女惟愿睡得凌岳仙尊],今日也主动问了,为何眼下提及他就如此抗拒?


    苏筱圆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翌日清晨,傅停云算好了时辰,正准备传讯叫醒苏筱圆,忽听殿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傅停云沉默片刻:“我可以帮你,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傅停云感到心脏也随着她的笑声颤动,余韵不绝。


    有谁会喜欢上一个艰巨危险的任务?


    苏筱圆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感动:“你可对我真有信心啊,傅停云!”


    “我有自己的事,不能一直等你。”


    苏筱圆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在推销你前主人给我吗?我喜不喜欢他不是重点啊,难道我喜欢他他就让我采吗?”


    何止是喜欢,可是你未必会喜欢他。


    傅停云回过神来,瞥了眼镜中的影子:“他和我差不多高,脸不错。”


    “没有,”傅停云道,“明日我传讯唤你起床。”


    她说到这里,用光脚碰了碰趴在床边昏昏欲睡的小雪狼。


    “很多事呀,画画、做手工、复习功课……反正你不想和我聊天,那我挂咯。”


    “不会累的,我坐萧姐姐翼舟来,很快就到了。”


    傅停云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你不想和我说话。”


    “忙什么?”


    傅停云一下子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迟疑,而且她躺着时说话的声音语气都略有不同,带着点懒洋洋的鼻音,有时候还略微带点颤音,那是把腿伸在床外一晃一晃的缘故。


    不过这么伤傀的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苏筱圆轻笑了两声:“怎么这么黏人啊,我才走了多久啊。”


    苏筱圆被他逗乐了:“那我可要变成三界传奇了。”


    他不但抛弃了她的亲亲小傀傀,还是她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冒险去采补的目标。


    “见过筱圆以后更想。”


    傅停云舒坦了些,可是心知肚明她是在哄他,他不想那么快被哄好,更气她肯花心思哄个傀儡。


    一定是错觉吧?


    这两天他明白了一件事,对苏筱圆来说,傀儡是傀儡,傅停云是傅停云,他们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她絮叨了一会儿,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倒了杯水喝。


    其实有家政机器人可以叫醒她,但是苏筱圆还是甜甜道:“你最好了。”


    “这么快就想我了?”她这样问。


    傀儡人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但是却屏着不说话。


    苏筱圆心情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就像玩昏头的学生突然被提醒马上要大考。


    他又补上一句:“换作真人傅停云也会这么做。”


    少女的声音如涓涓小溪流入傅停云身体里,浸润他干涸的经脉,也轻易冲垮了他心里的堤坝。


    和她通话的傅停云,感觉有些不一样,明明刚才见面时还呆愣愣的,现在却给她一种在撩她的错觉。


    他像是渴到极点的人终于找到一脉甘泉,恨不得埋进去痛饮,却又生怕几口就喝干了,只敢小心翼翼地啜饮。


    “没什么……就是好像看见有只虫子爬过去……大概是我眼花吧哈哈……”苏筱圆坐起身,一手捂住狼嘴,一手对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会,”傀儡人道,“听筱圆说话很有意思。”


    还是这么不经逗。


    “是。”傅停云斩钉截铁道。


    “好吧,那就谢谢你了,傅停云。”


    她放下传讯镜,用指环传讯给傀儡人。


    两人一时无话,苏筱圆道:“那你……”


    “不是。”


    “好。”傅停云一口答应,那时候他就回来了。


    “在家呀。”


    “啊?”苏筱圆吃了一惊,“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又变了?”


    苏筱圆听出了他的不情愿:“你不开心?”


    本来昨天就要传讯问问夏侯师兄的情况,结果一件事连着一件事,倒把他给忘了。


    “筱圆在哪里?”傀儡人问道。


    “一个人?”傀儡人又问。


    身为新主人,她难免有点酸溜溜的。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对苏筱圆来说,喜欢上傀儡傅停云或许比喜欢上真人要简单得多。


    比傅二代还像头桀骜不驯的狼。


    她喜欢画画,手很巧,喜欢自己捣鼓各种小东西,最喜欢的菜是狸力小炒肉,最喜欢的点心是咸甜口带奶味的。比起花更喜欢树,最喜欢的颜色是冬天松针的绿色,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最喜欢的果子是橘子……


    “好啦好啦,”苏筱圆揉揉耳朵,告饶,“再过六天就能回来了,你好好养伤啊,明天放学以后我再来看你。”


    “准备好了,你说吧,”苏筱圆道,“凌岳仙尊是个怎么样的人?”


    苏筱圆听见了他吞咽的声音,笑道:“馋了吧?明天请你吃。”


    她定了定神,轻快道:“我也想你啊。”


    他可以轻易说出苏筱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天真善良,心软,护短,平时胆子有点小,但是讲义气,为了朋友和身边的人会挺身而出。


    他看着冰镜中自己的倒影,他好像是一具名声、地位、财富堆起来的空壳。


    傅停云找不出什么借口阻止她,只能道“好”。


    傀儡人不回答,沉默着等待她的答案。


    “当然是一个人。”


    骗人。


    “傅停云?”少女轻轻唤了一声,“要是实在想不出什么的话就算了吧。”


    “不是不想聊天。”傅停云承认道。


    苏筱圆仿佛看见了他骄矜地挑起下巴的样子。


    “不是我不想,但是他不可能给我采呀。”苏筱圆道。


    他又补上一句:“比不错还不错,身形也匀称,胸腹块垒分明,腰细且韧,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可以等。”傀儡人道。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也许是傀儡人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让她觉得养新狗子的事暂时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躺着,想筱圆。”


    “太久了,”他说,“一分开就想筱圆。”


    傅停云方才是脱口而出,想了想找补道:“不想筱圆累着。”


    傅停云知道自己想她,可是直到此刻听见她的声音,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苏筱圆听见他紧绷的呼吸声,觉得有点好笑,又忍不住逗他:“马上就接了,是一直在等我吗?”


    傀儡人是不知道什么是有意思的,就像高级的AI,只是顺着人类的话头说,但苏筱圆还是有种在和活人对话的错觉。


    “对不起,”苏筱圆声音低下来,“我以为稍微吃一点不影响……那等你彻底恢复,我再请你吃。”


    第 70 章   70


    而且她磕她的头,到底对他有何裨益,怎么就算是谢恩了?


    苏筱圆:“那他们提前见面应该也不要紧吧?”


    傅停云正在给苏筱圆传讯,便听见殿外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不必,”傅停云冷冷道,“我不喜生人踏足此地。”


    苏筱圆:“……”这系统难得出现一次,怎么还歧视起人类来了。


    可是他为何如此冷淡,甚至称得上冷漠。


    ……


    “好的,宿主。”系统很好说话。


    “二师兄想让我指点剑招的,便是此人?”傅停云没接他的话茬,开门见山问道。


    苏筱圆点点头:“啊,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林菀“扑通”一声跪倒下来:“师侄出身医道世家,之所以踏上剑修道途,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仙尊一般除魔卫道,救黔首于水火……”


    自从在混沌域惊鸿一瞥,那光华耀目,如灼灼骄阳般的少年剑尊,便深深烙印在了她心里。


    “一个二手旧傀儡,在附近城里的店里买的,”她用上了毕生的心眼子,轻描淡写道,“最近坏了,拿去修了。开山也买了个差不多的,你要是想看的话我带你去隔壁看看。”


    “不记得,”傅停云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他将那被人搅扰的不快一起扫出去,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继续给苏筱圆传讯,便接到了二师兄的传音。


    “小师弟……”二师兄欲言又止,“阿菀把药送来了?”


    苏筱圆听见系统声音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一来是她每次起床都需要很长时间开机,二来这系统太久没出现,久到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系统。


    苏筱圆:“……我就随便问问。”


    傅停云的心脏往下一坠,难道是出事了?刹那间他的识海中转过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


    苏筱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万一有个万一,我真的采成功了,不会影响后续剧情吗?比如女主知道她的白月光被人那个了……她不会下头吗?”


    二师兄:“阿菀她,没做出什么失礼之举吧?她方才回来眼睛红红的,问她又不说……”


    苏筱圆无奈:“下次再给我开金手指之前,麻烦你先和我商量一下。”


    林菀被一阵冰寒刺骨的风刮出阵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整个人都是懵的。


    可是未免也太久了一些。


    入门稍久一些的弟子都对他的性情有所耳闻,听他如此吩咐,便会依言放下东西赶紧退出去,


    手上磨出厚茧,身上长年有无数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些苦她都咬牙吞咽了下去,因为有个念头支撑着她——总有一天她要走到他面前,走进他眼里。


    它几乎没有停顿,紧接着说道:“宿主近来是否遇到过反常的事情,或者采取过什么超常规的手段?”


    苏筱圆诧异:“没有啊,我一直在宗门里上课,准备入门试……对了,巫山祭的时候有很多邪修潜入我们宗门闹事,这算是反常的事情吗?”


    他甚至没听完她的话就将她扔了出来。


    她从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成了饱经磨砺的剑修天才,若是无法与她的太阳比肩,她便永远做追逐他的月亮。


    慈恩道君闻言吃了一惊,师弟从不向人传授剑招,能得他传授三招是天大的机缘,他明白,这是对他这师兄的补偿。


    苏筱圆总是很能睡,东天都泛白了还不肯起来,他有时候不得不探身到帐中,轻轻将她摇醒,她会闭着眼睛嘟囔“好困,爬不起来,傅停云你拉我一把”,他就会俯下身,让她把双臂挂在他脖颈上,托着她的后背帮她坐起来。


    有时候他转身拿好洗漱用品,一转身便见她又歪倒在了床上,洗漱的时候她也是睡眼朦胧


    傅停云:“多谢师兄,药已收到了。”


    “是,”系统道,“凌岳仙尊斩杀了邪魔,女主第二次被救,一眼万年,情根深种,这是后续替身情节的重要基础。”


    殿外的少女一怔,眼眶发酸,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师侄只是想当面向仙尊磕个头,道一声谢。”


    四年来,她设想过无数次与凌岳仙尊重逢的情形,惟独没有想过她会被他拒之门外,连面都见不到。


    她有点不高兴:“那我也做不了什么呀。”


    他想起每日清晨撩开淡水绿的纱帐看见她的睡颜,心上某一处便软软的,像是化成了水。


    “可以帮我增强一下1体质吗?”苏筱圆问,“也不用太强,这具身体太弱了,多走几步路都喘……”


    莫非又睡过头了?


    “当然,”系统的电子音变得有点尖锐,“不同时间、不同情境下的会面,也许会影响女主的情绪,进而影响到她的感情状态,而主角的感情状态可能影响后续主要剧情的走向。”


    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小祖宗。


    “只是提前见面,有什么影响吗?”


    苏筱圆有些失望,随即她忽然想起夏侯师兄的事:“对了,书里有个姓夏侯的角色,被亲戚毁了灵根,后来逆袭成家主的,他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可以告诉我吗?”


    呆愣愣的,好像魂魄还在梦里没跟上来。


    “傀儡人?”系统问,“什么傀儡人?在哪里?”


    苏筱圆忍不住道:“你的能量那么紧张,为什么要花在不必要的地方?”


    系统:“不必要的地方?”


    系统打断她,回答很官方:“宿主的诉求,我会如实向上级部门报告。”


    她出世家,父祖都是医道大能,地位超然,她是家中独女,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除了被不长眼的邪修掳走那次,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个是放养她还嫌她智商低的系统,一个是天天照顾她的绝世大美傀,她的心当然偏到了胳肢窝里。


    二十岁又不是三岁,二十岁听不懂人话,难道要等两百岁才懂事?


    系统静默了差不多两秒,苏筱圆差点以为它又休眠了,它才吭声:“充足的资金方便活动。”


    “小师叔在养伤,恐怕不便起床,师侄替师叔送进殿中罢。”


    傅停云传讯诀施到一半再次被打断,已经十分不耐烦,只因她是二师兄看重的弟子,耐着性子回答了一声“不必”。


    “不用浪费时间,我马上要继续休眠了。”系统道。


    她一时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没醒,直到系统又喊了两声“宿主”,她才确定脑内的确有个声音。


    几个师姐师兄他还能勉强忍耐,谁都往这里跑,当他的无极宫是酒楼?


    苏筱圆一头雾水:“什么剧情线?”


    苏筱圆当初看书的时候就特别注意和凌岳仙尊相关的剧情,很快就想起来了:“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三界新秀大比的试炼秘境里,我记得是出现了什么厉害的邪魔……”


    苏筱圆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它的来历告诉系统。


    系统卡了两三秒钟:“此人后期会成为魔君男主的左膀右臂,作为吃醋工具人成为男女主play的一环。宿主为何要打听此人?”


    她连忙传回去。


    傅停云把人扔出阵外后,放出几个净诀,把阵中连同家门口都打扫了一遍,直到方圆数十里只有冰雪和松柏的气味。


    对他来说座下哪一个弟子受惠都是一样的,只是可惜了阿菀,好好的机缘没了,倒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啊?”二师兄诧异,“阿菀可是哪里做得不周到……她才刚入门,才二十,年纪小不懂事……”


    苏筱圆也不想多管闲事。


    “云雨宗的琐事无关大局,不算。宿主请再想想。”


    他继续施传讯诀,然而对面却没有应答。


    系统静默片刻,回答:“据侦测,有主要剧情线发生了偏移,怀疑是你引发的蝴蝶效应。”


    系统沉默了两秒钟:“宿主只需完成任务,剧情线走向有系统把握,无须宿主担心。”


    “换个听得懂人话的,我教三招。”傅停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万一系统觉得节外生枝,要她把傀儡销毁,或者利用傀儡做什么事,到时候她怎么办?


    可是门外那人显然不懂规矩。


    她在门外逗留了这么久,恐怕要好几个净诀才能将气味完全消除,浪费灵力就是影响他恢复的速度,就是妨碍他与苏筱圆团聚。


    系统:“女主和傅停云的第二次交集提前了几个月,而且发生了偏差。”


    “那我要做什么?”苏筱圆问。


    林菀拖着双腿慢慢往山下走,龙脊峰高耸入云,有冰阶数万级,她往下走了几十级,双脚冻得麻木,脸上的眼泪也结成了冰,方才骑上灵鹤,飞回师父慈恩道君的广莫崖。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没有系统帮衬的生活,但是有个知道她来历的伙伴总是好的。


    那女子大约是被家里惯得不知天高地厚,还在喋喋不休:“既如此,师侄便在此处向仙尊叩头谢恩罢。”


    傅停云听她这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吹捧只觉厌烦,他对除魔卫道、拯救黔首毫无兴趣,他也没有刻意救过谁的命,至于顺手救的人,大约要以万计,要是个个都跑来殿门外给他磕头,他一年到头也不用做别的事了。


    “宿主的入门试准备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握?”系统问。


    正忧心时,殿外又想起那陌生女子的声音:“不知小师叔是否记得,四年前在混沌域,师叔曾从邪修手上救下过一名少女……”


    “宿主只需按原定计划,在相应剧情节点尽力采补凌岳仙尊。”


    他蹙了蹙眉,停下捏到一半的传讯诀,另外施了个法诀,将门口的法阵打开一道口子,放她进阵中,道了声谢:“放在阵中石台上即可。”


    从那以后,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为了再见他一面,放下天生擅长的医道,拿起陌生的剑,日以继夜地苦修。


    傅停云懒得与她再啰嗦,施了个法诀,一道罡风把她推出阵外了事。若是从前,他会直接把她连人带坐骑从龙脊峰扔下去,但是和苏筱圆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处事变得柔和圆融了一些,好歹知道要顾及二师兄的面子。


    苏筱圆有些惊讶:“这么快?对了,原书能不能留给我?我想仔细看一看。”


    系统无奈:“如果有升级机会,宿主不妨考虑升级一下智力水平。”


    然而系统一开口就给她泼了盆冷水:“我的能量不多,不能维持太久,只好长话短说。”


    系统的声音变得越发刺耳:“当然要紧。举个例子,假如白月光当着女主的面抠脚,女主瞬间下头,是不是后续剧情都不成立了?”


    “你终于醒了?”苏筱圆道。


    “那条灵石矿脉是你给我的吧?我不需要这么多钱的。”


    苏筱圆顿时觉得好像有只手捏住了她后脖颈把她提了起来,她心虚道:“应该可以吧……我一直有在练,还专门买了个傀儡人用来练习。”


    片刻后,系统说了声“再见”就匆匆下线了。


    苏筱圆有些狐疑:“你为什么这么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筱圆这才发现她和系统对话期间,傀儡人给她传了好几次讯,可是她在脑内对话时五感封闭,感知不到外界情况,全都错过了。


    “没必要,”系统道,“宿主只需要了解与自己相关的剧情即可,而且剧情线已经发生偏移,后续剧情很可能会发生紊乱和变化。”


    系统呆了两秒:“根据最新侦测,目前剧情线偏移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我们会尽可能做一些修正。”


    傅停云道:“换个人。”


    “正是……”二师兄便要替爱徒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