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91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夕阳西下,付时雨没捕到兔子,却捉住了一只野鸡,两人一人提着野鸡一人抱着装满野果草药的篮筐,赶在天黑前回了寺里。
付时雨:“长年避居深山,没见过几个人,也无从比较。”
“苏道友过谦。”
这心也太大了,是你自己的命哎!
付时雨也不打搅她,只是静静注视着她,她在用画笔将他描摹在纸上,他则像此前无数次那样,用目光将她刻印在心里。
“是。”
“没有,苏道友愿意教我,我很高兴,”付时雨撩起眼皮观察着她的神色,“苏道友方才生气了么?”
好在听付时雨的意思,那地宫的入口很隐蔽,如果不刻意探查线索应该不容易发现。
苏筱圆呆住了,所以这是把她画的画送给她?哪有人这样送礼的啊。
一抬头,发现付时雨正看着她,眼神像刀子一样犀利。
苏筱圆说什么也不肯再睡,坚持要守夜,灌了两杯浓茶,从乾坤袋里掏出话本子,托着腮看起来。
只盼平平安安熬到结束试炼,不要有人触发里世界剧情。
“可否请苏道友替我画张相?”付时雨道。
“嗯,没骗你。”他道。
他心中冷哂,挑了挑嘴角,就知道有人坐不住了。
像是担心她不答应,又补上一句:“我可以付钱,苏道友开价便是。”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咳嗽了两声,招呼道:“两位道友是从外头回来?”
少女一说起自己的爱好,话也变多了,晕生双颊、眉眼飞扬的样子让人心折。
然而有人偏偏不想遂他的愿。
凌桑柔和葛鹤觞正坐在火堆旁说话,察觉动静双双抬头向门口看来,凌桑柔眼中似有笑意,青衣男修却立刻避开视线,似乎有些心虚。
顿了顿,委屈地抿了抿唇:“你要是把我当朋友的话,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无可奈何:“算了,我记住就行。”
地震,魔物……有人开启了里世界!
“你要画全身的还是半身的?”苏筱圆问。
“我没……”苏筱圆下意识地否认,随即改口,“好吧,是有一点……”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付时雨淡淡道,“一表人才。”
“两位道友真是闲适。”凌桑柔有意无意地刺了一句。
付时雨点点头:“好。”
苏筱圆红了脸:“啊……嗯。”
“没有没有,是自己画着玩的。”
将一整杯凉水灌下,他又替她沏了杯灵草茶。
苏筱圆赧然:“付道友也太看得起我了,这试炼要是过不了的话我就要回云雨宗去了,不过那样也不错……你可以来云雨宗找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筱圆想起第一次请傀儡人吃糖的情形,忍不住弯起眉眼。
付时雨接过来:“苏道友很喜欢送人糖?”
付时雨好奇地凑过头:“苏道友在画什么?”
“苏道友似乎有些畏惧那姓凌的。”付时雨道。
苏筱圆一手捂着嘴打呵欠,一边摇手:“不用不用,你先睡,今晚我来守。”
“我不信,”苏筱圆道,“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是从小到大朋友运都很好,到哪里都能遇到好人。第一次见到苏道友,我就能感觉到……”
她在他身边打下手,因为在秘境中要节约灵力,他们都没用净诀,付时雨刷碗,苏筱圆就在旁边等着,用干净布巾把洗好的碗碟擦干收起来。
“那以后像双修之类的话,不要随便对人讲……”苏筱圆道,“虽然修士观念没那么保守,但是很多人会生气,遇上脾气火爆的很容易挨打的,你修为也不是特别高。”
苏筱圆打完草稿拿起本子展示给他看:“付道友看看,有哪里需要修改吗?”
她不住在心里感叹,尖叫,这人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会这么好看!
付时雨打开盖子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很可口。”
苏筱圆又雕琢了一下细节,然后举起本子翻转过来给他看:“大功告成!”
苏筱圆捧着茶构思:“付道友想要什么样的感觉?是严肃正式一点,还是日常松弛一点?”
苏筱圆点点头:“我很喜欢做好吃的送给朋友,他们喜欢吃我也会开心,你尝尝。”
苏筱圆便继续细化,将线条清理干净,再给他过目:“可惜没带彩墨,我回去再上色吧,付道友有传讯法器吗?可以留个传讯符,等上好色我寄给你,或者用传物阵传给你……”
“那你等等,我上点调子……”苏筱圆有些失望:“那我们出了秘境怎么联系呢?”
苏筱圆快被他逗笑了:“不用我觉着,长眼睛的都知道你好看,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付时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筱圆很快睁开眼睛,懵懵地看着他:“傅……道友,为什么床在摇?”
付时雨:“苏道友喜欢什么样的?”
苏筱圆诧异:“付道友怎么知道?”
苏筱圆后知后觉有些生气,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出口:“那刚才付道友为何要那么说?”
苏筱圆有些哭笑不得:“哪里需要收钱了,我帮你画一张就是了,只要你不嫌我画得难看。”
“那是要在仙灵界行走咯?”
“留给苏道友作纪念吧,”付时雨道 ,“你要是忘了我的模样,可以看一看画像。”
可是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这样抱着她直到天明,只是这样抱着,嗅着她颈窝里的香味,心脏就轻轻地膨胀开来,撑满了胸膛。
“那壁画中似乎藏着重要的线索,明日苏道友想不想同我去探一探?”
只是笔触中缺少爱意。
苏筱圆很开心:“其实最好吃的是橘子糖,不过今年的吃完了,过阵子宗门里的橘子熟了,如果回去的话我再做一批,到时候多送你几罐。”
少女放下了心里一桩大事,胃口顿时恢复了。
她生出种无力感,叹了口气:“付道友,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了,这一点也不好玩。”
一个时辰不到,大地毫无预兆地震颤起来。
他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饭菜入口的瞬间会飞快地伸一下舌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不吧唧嘴,咀嚼的时候两腮微微鼓起,很专注很投入,仿佛吃饭顶顶重要的大事,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时眼睛会微微睁大,周身洋溢起幸福和满足,让人看着也觉幸福和满足。
付时雨没回答:“苏道友在太衍,很好找。”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筱圆点点头:“去林子里采点东西。”
他暗暗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她筑基辟谷之后,也要每日给她做三餐,像这样看着她吃。
“怎么了?”少女见他迟迟没反应,有些不安,“付道友是不是不喜欢?”
付时雨看了眼纸页上男人各个角度的画像:“和他的差不多即可。”
“抱歉。”
“没有啊,怎么会呢,”苏筱圆慌忙道,“只是这毕竟是太衍的试炼,和太衍弟子闹得太僵不太好……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付道友别理她就好。”
付时雨看了一眼:“不需要改,都很好。”
等走出女主的视野范围,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苏筱圆方才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葛鹤觞:“付道友你怎么……”
付时雨有种想要揽明月入怀的冲动,可是不能够。
付时雨道:“不用撕。”
左页上有她之前在“邮轮”上给傅停云画的多角度胸像,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不过付时雨已经看见了:“这位便是苏道友的道侣?”
苏筱圆脸色都变了,使劲摇头:“付道友千万别再去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片刻后,他听见“嗵”一声想,睁开眼睛一看,少女已趴在案上睡熟了。
“好。”
对了,每次她教训傅停云的时候,傀儡人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像是犯了错被主人骂的狗狗,可怜巴巴态度良好,然而并没有真正认识到错误,下次该拆家还拆家,该偷吃还偷吃。
付时雨:“苏道友觉着我的皮相好?”
凌桑柔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付时雨:“猜的。”
苏筱圆不想和他们多掰扯,悄悄拉了拉付时雨的袖子:“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做饭吧。”
傅停云偶尔夹一筷饭菜送入口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
苏筱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到底没说什么,毕竟珍惜食物是美德。
“三尺以内,付道友忘了?”
但是付时雨是山里长大的野人,不通人情世故也正常,她不想伤他自尊心,只好笑纳:“那就谢谢付道友了。”
香甜的气息在鼻端弥漫,沉睡的少女就像个打开的糖罐子,想吃多少,想怎么吃都行。
“付道友以后见的人多了,会有很多很多人欣赏你的,不止是皮囊,你的心肠也很好啊。”
“这些速写太潦草了,都没上调子,”苏筱圆白捡这么好看一个模特,嘴角压都压不住,“反正有的是时间,我给你画幅细点的……”
他起身去倒水,苏筱圆立刻从凳子上跳起来跟上,始终不离他三尺之外。
他的心绪有些复杂,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真身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认识不到两日的陌生人,她若是欣然接受就不是他认识的苏筱圆了。然而她方才明显的抗拒和难过还是让他心里生出棘刺,扎得他生疼。
她很快便沉浸在画里不说话了,时不时抬眼仔细打量他。很多细节只有画画的时候仔细观察才会注意到。
大约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筱圆总觉得那两个“人”字咬得有些重。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是很好。”
顿了顿:“这副皮囊能得苏道友赞赏便没有白生。”
“苏道友画得很传神,可是师从名家?”付时雨又问。
“不回去了。”
“好。”付时雨从善如流。
苏筱圆心头一跳:“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画完画,苏筱圆有些犯困,便将速写本收回乾坤袋里,准备去煮壶热茶提提神。
苏筱圆如蒙大赦,惊喜道:“真的吗?”
“要是这次试炼失败的话,你会回原来的山里修炼吗?”苏筱圆问。
苏筱圆本来心情不错,见到女主难免想起自己身为炮灰的命运,感到前途未卜。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她连忙道。
随即又担心他是因为不想她为难才故意这么说,又补上一句:“这办法保险吗?”握一握手之类还是不要紧的。
苏筱圆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太正常,找补道:“不是说这个是生存秘境吗?苟着不一定会死,乱跑说不定会闯祸的。”
付时雨心里涌出丝丝淡淡的甜意:“不慎忘了。”
付时雨:“我不用睡,坐在床边打坐便可。”
傅停云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脱去鞋子,自去净房沐浴一番,掀开被子躺到她身旁,将她团了团,从背后紧紧抱着她,把她严丝合缝地嵌进怀里。
她忽然想起件事,撂下画笔,从乾坤袋里翻出一罐什锦糖放在他手里:“这是我自己做的糖,你尝尝看。”
“苏道友去歇息吧。”付时雨道。
话音甫落,一片青色衣角一闪而过,若非他目力过人且一直留意着树丛那片深青色阴影,一定会以为只是风掀动了几片树叶。
苏筱圆:“那是当然,我们不是朋友吗?”
付时雨认错很快:“抱歉。”
付时雨也不再劝她,自顾自闭目打坐。
苏筱圆脸一红,她的癖好可上不了台面,只能道:“付道友长得好看,气质又好,什么样都好看。”
“很喜欢,”付时雨道,“多谢苏道友,第一次有人替我画像就画得这么好。”
付时雨似是有所察觉,移开视线:“抱歉,我在一旁看着,打扰到苏道友作画了。”
吃过饭,他起身收拾残羹剩饭,苏筱圆立刻站起来紧紧跟着他。
说完这些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交浅言深了。也许是他给她的感觉和傀儡人太像,于是她也不知不觉就把和傀儡人的相处模式用在了他身上。
“苏道友很有天分,难怪能一眼看出阵法异样。”
付时雨却扫了她和葛鹤觞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两位倒是没闲着,不知在算计什么。”
苏筱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傅停云留恋地在她颈侧和耳后摩挲了一会儿,直到柜门被震开,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砸落下来,他方才松开她下了床,在她眉心画了个印。
付时雨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幅画是她悉心画的,比前面随手替傀儡人画的精细得多,画得也很准确传神。
付时雨目光闪动:“出了秘境,苏道友还愿意与我来往?”
傅停云看着少女,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可脸上又有了血色,眼神也恢复了透亮,像无形的绳索一般束缚她的彷徨不安也消失了。
收拾完毕,她去净房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还没到平时睡觉的点,便从乾坤袋里拿出速写本和炭笔,开始涂涂画画。
不知怎么话题又引到了地宫里那些诡异的壁画上。
傅停云见她眼皮直打架,便道:“苏道友早些安置吧。”
付时雨颔首:“那便听苏道友的。”
付时雨:“说不定我的心肠是黑的,只是苏道友看不见。”
付时雨似乎很喜欢吃甜食,一颗接一颗地吃了半罐子。
苏筱圆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过她立刻想起来,付时雨还不知道自己真的有生命危险。
“没关系,你也是和人交往太少,不懂这些,我原谅你了,”苏筱圆端起碗,拿起筷子:“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苏筱圆叫他夸得脸都烫了,本来想把这两天的经历画成几幅简单的条漫回去给傀儡人和闺蜜看,叫他在一旁盯着,倒是不好意思下笔了。
苏筱圆松了口气,便要将纸页撕下给他。
“我没有传讯法器,”付时雨道,“不用上色,如此便很好了。”
“没事没事,”苏筱圆合上本子,“我只是闲着无聊,不是非画不可的。”
因着心中忐忑,晚饭时她的胃口大受影响,只勉强啃完半只炙烤野鸡腿就饱了,付时雨毫不介意地接过她剩下的半个,二话不说就吃了。
苏筱圆诧异:“你不要拿走吗?”
“似乎是地动,不知和魔物有没有关系。”
收拾完他们一起去了寺外的林子里,付时雨设陷阱捕野兔,苏筱圆就在他周围三尺之内摘野果、搜集认识的草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苏筱圆不擅长打嘴架,张了张嘴,想不出什么回怼的话,也就算了。
第 92 章 92
“我们收了帐篷出去看看吧。”苏筱圆道。
她又想起第一次死亡时的经历,那时候大一第一学期结束,她拖着行李高高兴兴准备打车去火车站,却被一辆突然冲上人行道的车子结束了一切。
“可是秘境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地震,是不是什么厉害的魔物要出来了?”她道。
不远处的宫殿里有靡靡的乐声传出来。
她但反应越发印证了他的猜测,她一定知道什么。
出了帐篷一看,他们才发现周遭已经天翻地覆。
苏筱圆脸色略微好了些,可惜入秘境禁止携带留影石,只能写封遗书放在乾坤袋里等着太衍的人发现,希望能帮她送到开山手上。
想到他后背上还有伤,她急得都快哭了。
傅停云垂眸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有一刹那差点说出真相,不过若是坦白,势必有许多解释不清的事情,最后只能将他伪装成傀儡的事也告诉她。
鼻端刮过一阵带着腥风,“扑通扑通”两声,像是两只瓜掉落在地上。
还有傅停云,她的傀儡人还在船上等她。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付道友,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给秘境外的人传信吗?”
苏筱圆想也没想便听他的闭上了眼睛,这莫名的信任令她自己都诧异。
付时雨颔首:“苏道友言之有理,是我思虑不周。”
付时雨沉默了几息:“那你怎么办?”
他们已经逃出了阴暗的地牢,周遭竟然是一片草木扶疏的河岸,潺潺流水从他们面前流过,那水竟然散发着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
“据我所知太衍的秘境几乎从未出过纰漏,苏道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苏筱圆叹了口气,退回墙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掏乾坤袋。
付道友对手指施了个净诀,真的拈了一颗放进嘴里。
苏筱圆仿佛从梦中蓦然惊醒:“付道友?”
“闭眼。”付时雨道。
傅停云本来在冷静观察少女的反应,这时也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筱圆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不是天空,却是雕饰华丽、布满彩绘的穹顶,仔细一看画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只盼着那两个小怪眼瞎,只当这牢房里没人。
她写信时用手遮挡着,但傅停云还是不难窥见书信内容。
她写的是遗书,主要是安排她的傀儡人和三只灵宠。
苏筱圆虚弱地笑了笑:“我胆子小,就算知道是秘境也怕受折磨,你要是来得及就抹了我的脖子再跑……付道友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别让凌桑柔赢了,等,等出了秘境,我来太衍找你,你要请我吃好吃的……”
这是一间昏暗潮湿的地牢,栅门上挂着手指头粗的铁链。她借着狭窄走廊尽头墙壁上的油灯,依稀可见对面牢房里也关着人。
傅停云目光微动,请拍了一下剑柄,语气轻松:“别怕,这把剑饮过许多真魔物的血,何况是秘境里的赝品。退一步说,就算打不过,也不过是试炼失败。”
早知如此就该晚点再放出消息,他看着怀里睡得酣甜的少女,摸摸她脸颊上红红的睡痕,遗憾在心中弥漫。
清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缓慢,然后在他们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苏筱圆浑身颤抖,用手摸索到付时雨的脸,凑近他耳边用气声道:“付道友……等会儿牢门开的时候你试试看一个人逃跑吧……”
接着耳边响起长剑的铮鸣和利刃划破血肉的声响。
写好遗书,苏筱圆的脸色略微好了些:“没什么,就是以防万一。”
傅停云知道那姓凌的一定会坐不住,白天在林子里瞥见那片衣角时,他故意将地宫壁画的事透露出去,就是在给他们下饵。
破庙的屋顶已经被飓风掀飞,庙宇成了一片废墟,原本漆黑的天空中有个巨大的漩涡,一边将残垣断壁和佛像、灯烛往里卷,一边喷溅出色彩斑斓、五光十色的东西,仿佛浓郁的油彩,逐渐越喷越多,变成五彩斑斓的洪流冲下来。
傅停云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和抗拒,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陌生人,松开手:“抱歉,见苏道友害怕,一时情急,又越界了。”
苏筱圆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意外什么的……秘境试炼偶尔也会出事的吧?这场地震感觉很不正常。”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别多管闲事,我们只要当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前头要开宴了,快挑几个完好的洗干净了送过去,晚了小心被殿下大卸八块。”
苏筱圆惊讶地抬起眼皮,对上男人的眼睛,眸光像冰刃一样锋锐,像是能穿透内心。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急诊室里晃眼的灯光,爸妈压抑的哭声。
苏筱圆感觉腰被温柔地揽起,然后双脚离开了地面,湿凉的风从脸侧飞快地掠过。
她可会原谅他?还是会一气之下彻底把他驱逐?
因为苏筱圆知道不可能,因为书里元婴期的女主也动过这个脑筋,把价值连城的宝剑都劈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少女的神色,只见她勉强挤出个微笑,可是眼中丝毫没有笑意,脸色更是比纸还白。
可是系统是不允许她剧透的,她不想出口一串乱码,在这种时候被当成疯子:“只是有点不好的预感,可能因为刚才做了噩梦吧……”
两只魔物打开牢门,“嗒嗒”地向他们躲藏的角落走来。
傅停云眸光闪动了一下,她缺乏修仙和除魔的常识,时不时会露馅,比如未筑基的修士是感觉不到魔气的。
就在这时,黑暗狭窄的走廊尽头忽然响起带着回声的脚步声,仔细一听似乎不是鞋底发出的声音,“嗒嗒嗒嗒”的很清脆,更像是马蹄声。
想到这里,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冰封冻住,浑身麻木僵硬无法动弹。
她试着压低声音唤了他们两声,有个人闻声抬起头来,但只用麻木的眼睛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她连忙取出纸笔,匆匆忙忙写了几句话,折起来写上“开山收”,塞进乾坤袋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别怕,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走廊里回荡着远远近近的惨叫和呻1吟。
然而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还是捂住了她的眼睛,她隐隐嗅到了男人袖口沁凉好闻的气息,感觉很安心。
好在付时雨牢牢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里面翻转沉浮,直到一切平息下来,“砰”地一下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
也许没那么糟糕,虽然书里除了女主全军覆没,但这段情节已经提前了,进副本的也换了人,还是有生还希望的。
顿了顿:“若是苏道友怕痛,真到那时,我替你施了沉眠咒,一剑送你出秘境,不会有半点痛感。”
他已经能确定,她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说话间地震更厉害了,帐篷里的杂物掉了一地,幸好没多少易碎品。
她摘下腰间的乾坤袋放进他手里:“里面说不定有你用得上的东西,拿着吧。”
苏筱圆:“这里魔气很浓,付道友背上那些……不要紧吧?”
付时雨蹙眉:“为何?”
最初的恐慌过去,她逐渐冷静下来。
莫名其妙被卷到古怪的地方,一般人肯定会惊讶疑惑,试图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但是少女脸上只有恐惧却没有惊讶和疑惑,可见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扒着牢门的栏杆努力伸着头往旁边望,但是光线太昏暗,最多只能望到斜对面的两间牢房,里面关的都不是女主他们。
话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锁链应声而落。
她的修为太低,身体素质又差,付时雨凭着剑法说不定能搏到一线生机,有她拖后腿肯定不可能。
“这似乎是一处地牢,”他不动声色道,“我试试能不能将门上的铁链砍断逃出去。”
这地牢也不是一般地牢,关押的都是那个大魔的喽啰们悄悄从现实世界掳来的凡人和修士,供那魔头修炼和凌1虐取乐。
只见她目光涣散,两眼发直,苍白发青的脸上一层冷汗,连鬓发都濡湿了。
她一阵不寒而栗。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躯干仆地的声音响起。
苏筱圆一愕:“我……我又没说我会死。”
那魔头抓到女主后如获至宝,当即准备封她为“王妃”,在正式婚礼之前,他先开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庆祝大宴,邀请未来王妃与他一起观摩,简单说来就是血腥银1趴,那场面把女主一个白切黑都吓得面无人色。
苏筱圆却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也不知道其他三个人在哪里……”
她观察周围的时候,傅停云也在留意她的表情。
付时雨微微蹙眉,帐篷里设了防护阵法,发生意外时自然是躲在屏障内更安全,除非她确切知道会发生什么。
少女显然并未得到安慰,她浑身止不住颤抖,连嘴唇都在哆嗦。
苏筱圆大脑信息过载,宕机了一会儿:“那你是……”
盖住眼睛的手掌松开时,她的双脚也回到了地面上。
苏筱圆感到整个人像是成了万花筒里的一片碎玻璃,被一个劲地摇来晃去,颠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
“完好”两个字让苏筱圆打了个寒颤。
苏筱圆听见一声闷哼,忙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将他扶起来,慌忙道:“付道友,你不要紧吧?”
苏筱圆忙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确认他骨头没断、手脚都能活动,这才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对的有阵法,”苏筱圆自言自语似地道,“对不起我一急就忘记了。那我要是在秘境里留一封信,会有人发现吗?”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答案:“我是这秘境的境灵。”
可惜试炼秘境限制很多,有用的丹药法器几乎全都受限,她掏了半天只有各种露营工具、生活用品和一大堆零食。
还有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她或许会回到那个他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她愣怔片刻才意识到不是刮风,是他们在快速飞掠。
“什么万一?”付时雨问。
“试炼过程是有留影的,”付时雨道,“试炼结束后应当有太衍门人进来清理,或许会发现苏道友留书。”
但是趁早了断也好,虽然躯壳是真,身份却是假的,相处越久勾缠越深,万一成了第二个傀儡人就更难办了。
至少他们能做两个饱死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东西略微归置了一下,收起帐篷。
苏筱圆很害怕,最怕的倒不是痛或者是死在这里,她怕的是突然死在这里,来不及和闺蜜、师长、朋友道别,也来不及安排身后事,她的小猫、小蛇和雪狼。
焦虑的时候吃点甜的可以稳定情绪。
但是这些不能说,她只好现找了个借口:“还不知道地牢的主人是谁,逃出牢房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万一没劈断,弄出动静把人引过来,反而危险……”
苏筱圆忙拉住他:“不要!”
虽然具体描写她都一目十行地跳过了,但眼睛还是不可避免地抓到一些零星的关键词,全是正规平台会被口口的那种,尺度之大让她这大一新生叹为观止。
牢房里的惨叫和呻1吟声忽然戛然而止,所有人几乎同时凝神屏息,潮湿的空气仿佛凝成了一团巨大的乌云,塞满了整座牢房,挤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从斗篷的下摆里看出去,发现牢门底下多出两双脚,严格来说不是脚,是两对黑色的兽蹄。
“没什么大碍,”付时雨低声道,“苏道友放心。”
本来引姓凌的去地宫就是为了探查她身上有什么蹊跷,也观察苏筱圆的反应,可是未曾料到会将她吓成这样。
苏筱圆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那牢房里关着的人不着寸缕,只有凌乱的长发蔽体,因为蜷着身子背对牢门躺在地上,也看不清是男是女。
抽鼻子的声音再次想起,那尖细的声音说:“这里有好东西。”
“从方才开始,我们已经不在秘境里了,这里的魔气和魔物是真的,”付时雨道,“抱歉我骗了你,我不是来试炼的修士。”
打定了主意,他结了个印,钤在她眉心,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没事……”苏筱圆心里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细想。
她听见一阵吸气声,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我好像嗅到了生人的气味,难道殿下又抓了新人回来?”
要是之前没把女主得罪死就好了,根据她看小说的经验,如果能混进主角团,生存概率通常会大幅提升。
“秘境里有隔绝传讯的阵法,”付时雨道,“苏道友可是有什么急事?”
付时雨的剑法虽然好,筑基和元婴差着两个大境界,那把剑看起来也破破烂烂的,显然不是什么好剑,肯定一劈就断,留着倒还能防防身。
可是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怀疑真假,也不知循序渐进探一探深浅,当夜就急着行动。这样急功近利,一看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她想起来书里写过一场宴会。
付时雨低下头,把乾坤袋系回她腰间:“你不会死。”
“苏道友为何要在秘境里留书信?”付时雨道。
两人猝不及防地被卷进了洪流中。
苏筱圆努力跳读,可是由于阅读速度过快,还是看到了满屏乱飞的器官和内脏。
傅停云不动声色,继续试探:“苏道友别担心,我们静待片刻,说不定很快就会平息。”
不过她能看见那人后背上有交错的红色鞭痕,脖颈上戴了铁项圈,脚上戴着镣铐,毫无尊严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待宰的牲畜。
苏筱圆自己也吃了一颗,虽然这种时候没什么胃口,但甜食还是起了点安抚作用。
苏筱圆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问话:“付道友,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的付道友,尽管只有筑基修为,但剑法很厉害,气场又强,还是绝色大美人,怎么看都不像炮灰的样子。
她拉着付时雨悄悄挪到牢房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时候他宽大的黑斗篷就十分实用,把两个人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把其他东西塞回去,苏筱圆拿起一罐自己和傀儡人研制出的奶糖,是用精精乳里分离出的乳脂做的:“付道友,要不要吃点东西?”
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了起来。
着地的刹那付时雨将她搂在怀里,整个人垫在她身下,用后背承受了全部撞击。
少女醒来,听他说是地动,起初还没怎么样,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吓得脸色煞白。
第 93 章 93
“可是你为什么会假装修士混在我们中间啊?”苏筱圆问。
她之所以能认出女主,是因为她正带着哭腔喊“付道友救命”,声音里全没了那种天龙人隐隐约约的优越感,听着可怜又凄惨。
很快其他人都被送出去了。
可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心慌意乱。
傅停云决定要用真实面目来见苏筱圆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用“容貌相似”这种借口糊弄过去,她是单纯善良,不是傻子。
她和女主有龃龉,但不算深仇大恨,而且女主是宇宙中心,要是真死了不知会发生什么,整个世界一起毁灭都有可能。
信息量太大,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只有一个清楚的念头——凌岳仙尊竟然会做菜?!
画面太诡异,苏筱圆连逃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双脚仿佛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苏筱圆一噎,他这么坦率地一口承认,自我认知还这么清晰,反而让她无话可说了。
成千上万的魔物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举着兵刃跑的跑、飞的飞,如蚁群、黑潮般向他们扑来。
“苏道友生气么?”这男灵还微微侧着头,恬不知耻地问她。
付时雨点点头:“太衍会有人安顿他们。”
不过这秘境中竟然躲藏着真正的魔物,倒是给了他机会让这身份彻底消失。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一定有办法的吧……你能附在什么法器上吗……”
“等等,先把这里的魔物解决了。”
不愧是太衍的境灵,连这都考虑到了。
苏筱圆一惊:“你一个人打得过吗?”
苏筱圆:“……”果然是她造成的蝴蝶效应!
直到精纯的魔气从断口喷涌而出,他才明白过来看见的是什么,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倒了下来。
凌桑柔替他发出半声凄厉的惨叫,然后“咕咚”掉进河水里,很快没了影。
“说什么大话,”对面阳魅大笑,“区区一个境灵也敢对着本座大放……”
付时雨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将它从袖口拿下来:“我是境灵,秘境一消失,我便也不存在了。”
“付道友……对不起还是习惯叫你付道友,”苏筱圆道,“你是不是得留在秘境里啊?”
那阳魅也隔河喊道:“尔等同伴、太衍入室弟子在我手里,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苏筱圆之所以能认出他,倒不是凭外观,而是因为他一手举着金色的长戟,一手还提着身穿红纱衣,同样挂满珠宝的女主。
苏筱圆心脏忽然一坠:“付道友,怎么了?”
他纳闷地低下头,看见腰上整齐的断口,脊椎和内脏的截面平滑得像画在纸上的图案,色彩斑斓,还挺好看。
她从没见过这么怪异恶心的东西,有些和那天在林子里看见的魔物差不多,勉强有个人形或者兽形,还有的是各种动物拼凑而成,还能分辨出零部件属于什么动物,比如从头到尾长满眼睛的蛇,有的则已经完全扭曲抽象,看不出具体形状。
付时雨坦然地看着她的双眼:“是骗你的,我只是找借口亲近你,因为我是个卑鄙无耻的灵。”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秘境行将坍塌,依附秘境存在的境灵自然也无法存在下去。
“你还未筑基,”付时雨道,“我不想和你差太多。”
身姿优雅的男人转过头来,眉眼飞扬,苏筱圆莫名觉得透过他看见了一个比他外貌还要年轻几岁的少年。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付时雨迟疑了一下,“朋友。”
苏筱圆这次甚至看不清他挥剑的动作,只觉眼前有青白的光水波似地一晃,四周便有肃杀的霜气升腾起来。
她晃了晃脑袋:“那你的样子……”
可问题是她看过原书,不记得书里提到过这个秘境有境灵,出场角色里似乎也没有他。
“这是傅停云十五岁去凡间剿魔时自创的剑招,还不够完熟圆融,”他解释道,“不过十五岁以后的我就不会了。”
她记得这秘境里的大魔很厉害,最后还是凌岳仙尊亲自来斩杀的,书里反复强调那位大能没事从不离开龙脊峰,能劳他大驾亲自跑一趟的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是因为我吗……”苏筱圆自言自语似地忖道。
她并不怀疑他的话,相反,听他这么一说,很多疑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他远超普通筑基期的实力和气场,他那张不应该属于npc的脸,那头月光般的飘逸银发,还有周身的非人感。
几句话的时间,他的身影又淡了许多。
魔头虽死,那些又蠢又凶的低级魔物却不知道撤退,继续往前扑。
苏筱圆:“他们是被送出秘境了吗?他们不要紧吧?”
傅停云心念电转,压下坦白一切的冲动:“我是这秘境的境灵。”
付时雨转过头,用对岸也能听清楚的音量道:“苏道友想救她?”
这景象仿佛地狱成真,可是又有一种诡异荒诞的美丽,像是有魔力,牢牢地吸引着她的视线。
眼前许多画面浮光掠影地闪过,她甚至没来得及回答一句“没关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翼舟上。
才十五岁啊,苏筱圆在心里感叹。
苏筱圆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
付时雨平静道:“这秘境被魔气侵蚀太久,回天乏术,已经快要崩塌了。”
“当然生气!”苏筱圆道,“不过这个以后再说,我们先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吧……”
他们萍水相逢,苏筱圆显然只把他当试炼伙伴、普通朋友,尽快了结可以免除后患。
她勉强挤出个微笑,去牵他的衣袖:“那我们趁着还没塌赶紧走吧。”
难怪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的神态举止和傅停云有点像,性格和说话方式也像,甚至做菜的调味都像,因为傀儡人和境灵的范本是同一个人!
她一边说一边慌张地在乾坤袋里摸索着,好像真能掏出什么让他附身的东西。
让这身份消失也很简单——太衍的秘境不是随便进的,等她出秘境时将“真相”告诉她,自然就可以分别了。
只见他轻巧地举剑,随意地斩落,原本平静的暗河忽如巨大的银龙腾空而起,然后如一道银光闪闪的钢鞭,照着对岸巍峨的魔宫猛抽过去。
苏筱圆心中感慨,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红色的影子像炮弹一样朝空中倒飞出去。
偌大一座宫殿,就像小孩子堆的沙堡一般,瞬间溃塌。
他站在她身边,看了一眼汹涌而来的黑潮,不紧不慢地解下身上的黑斗篷,披在苏筱圆肩头,细致地系好带子,又把兜帽掀起来,遮住她的大半张脸:“会有点冷。”
难道又是什么蝴蝶效应导致了剧情线的变化?
等等……女主好像并没有对境灵一眼万年。
难怪!
她就说这种顶级美貌怎么可能是路人,也只有长成这样,才能让女主心心念念、一眼万年。
付时雨却像是突然之间又聋又瞎。
本来在书里读到傅停云怎么厉害怎么天才,苏筱圆心无波澜,直到此刻她才对他的天纵奇才有了实感。
难怪他们看见他的时候只是一般惊艳,不像她那么震撼。
好奇也是在所难免,就像与世隔绝的村子里来了客人,村民难免会去瞧瞧热闹,何况他还是孤身一灵。
付时雨垂眸默默地看着她,苏筱圆忽然意识到分别的时候到了。
滔天白浪冲垮宫殿,无数青青黑黑、奇形怪状的魔物和白花花衣不蔽体的生人,被水流从残垣断壁、垮塌的户牖梁柱之间冲出来。
话音未落,苏筱圆发现他的身影变淡了,虽然不很明显,但她对光影色彩很敏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恶心的话闭上眼睛。”付时雨在她耳边道。
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消失,气鼓鼓地说:“那你说沾了魔气,要那个才能治……”
“苏道友看着吧。”付时雨微微挑了下嘴角,抽出腰间破破烂烂的佩剑。
“时候快到了,我送你出去吧。”他抬手去拭苏筱圆的眼泪,却越拭越多。
同时难免想到他会死在二十一岁,第一次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纸片人产生了惋惜的感觉。
苏筱圆只好牵了牵他衣袖:“付道友……”
最后一声惨叫结束后,又过了一会儿,付时雨才将长剑收回鞘中,掐诀施咒,那些被魔物抓来的凡人和修士一个接一个消失。
眼看着一些勤快上进的魔物已经飞过、爬过暗河,快要扑到他们脚背上,他才提起剑。
付时雨:“秘境是境主记忆所化,境灵即是境主的影子,他会的我也学到了一些。”
仿佛猜到她的心思,境灵解释道:“只有你能看见我的真面目,我在其他人眼里是另一副样貌。”
苏筱圆怔了怔,依稀记起曾听开山提过一嘴,有的秘境灵气比较强,确实会生出境灵,甚至凝出实体。
这句话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下。
付时雨颔首:“也和他一样,只是发色的区别,我是白发,他是黑发。”
“嗯,”付时雨点头,眼神有种野兽般的懵懂单纯,“因为你径直往食人魔的营地走,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便化作人形跟着你。”
苏筱圆心软,哪怕不喜欢女主也听不得别人这样求救,当即看向付道友。
苏筱圆正要张口,忽然仿佛一股清风将她托起,眼前的身影便消失了。
可是原书里他为什么没出来呢?
倒是那个魔头阳魅,长得和正常人差不多,只是高些壮些,甚至还像人类中的纨绔一样把脸涂得白白的,穿一身骚亮的鲜紫色绣花丝绸袍子,露着两坨比她还大的胸肌,身上挂满了金银珠宝首饰。
比起平平无奇的散修,还是精灵的身份更合理。
她闭了闭眼。
苏筱圆还是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你的身份是假的,那也没有师父了?剑法和做饭都是谁教你的啊?”
魔物的惨叫声渐渐稀疏,盘绕交错的冰棘几乎完全被染成了血色,闪着鸽血红般璀璨的光芒。
“没办法的,苏道友,我的灵力也已耗尽了。”
剩下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的魔躯忽然从腰部向两旁错开,分成了两截。
所以他给自己安排了个合理的身份,秘境生灵虽不多,却也绝非罕有,既是他的经历所化秘境,镜灵和他共用一张脸也正常,甚至神态、习惯、性格相似都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来解释。
付时雨却没有回答,总是镇定从容的神情,好像有了一丝破绽,不明显,像瓷器上细小的裂纹。
“那你既然是境灵,修为应该不低吧,为什么要假装筑基修士啊?”她心中还是有很多困惑。
付时雨道:“既然苏道友相救,那便救吧。”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稳妥的选择。
河水凝结成尖锐的冰刺,彼此连缀,仿佛冰蓝色的荆棘在黑潮中迅速生长、蔓延,随着“扑哧扑哧”的入1肉声,魔物的哀嚎惨叫声,每一根棘刺都开出了靡丽的黑红花朵。
“因为这秘境成形后,从未有生人进来过,”付时雨看着她,“那夜我在林子里看到你,有些好奇。”
他的眉宇间现出货真价实的痛苦和悔恨:“对不起苏道友,我骗了你……”
苏筱圆点了点头。
苏筱圆羞赧地一笑,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谢谢你这么相信我,付时雨……”
第 94 章 94
沈宗主道完歉,便有道僮捧了三个木匣子进来,端到三人面前,只有林菀没有。
可能是累坏了,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却不太安稳,睡梦中恍惚感到傀儡人从背后抱着她。
苏筱圆也不知她算不算通过了试炼,“活到最后”这个目标至少是达到了,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开心。
深宗主和慈恩道君对视了一眼。
苏筱圆有些哭笑不得,踮起脚在自家护短的傀儡人脸颊上亲了一下:“那也不叫礼物,傅停云,该叫赔偿。”
“好。”傅停云与她相对而坐,不时用公筷夹点她爱吃的菜放到她碟子里。
想了想,她又嘱咐林菀:“你们恰巧进入同一个秘境,还共历险情,想来也是有缘,要好好照拂苏小友,尽到地主之谊。”
伏在傀儡人胸膛上哭了很久,把他的衣服哭湿了一大片,苏筱圆才渐渐收住了眼泪。
苏筱圆皱起眉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他不吃饭。”
慈恩道君也行礼道歉。
送她出秘境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失策了,他只想着苏筱圆与那“境灵”才相处两三日,却忽略了她有多重感情。
葛鹤觞欲言又止半晌,哆嗦了两下嘴,问道:“不知秘境出纰漏,生等算不算试炼合格了?”
一时愧疚心酸都涌上心头:“对不起傅停云。”
葛鹤觞和那赵姓男修诚惶诚恐,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沈宗主、慈恩道君多礼,学生受之有愧……”
听那两个弟子介绍,这是外门中专门接待外客的地方,类似云雨宗外事堂,不过门庭高广,殿宇雄浑,充满了传承数千年天下第一大宗的气势和底蕴。
主要是林菀和葛鹤觞在说,苏筱圆全程打酱油,有人问到她便回答,问什么答什么,只是没提境灵的外貌,他在别人眼里是另一副模样,就不必特地说他和凌岳仙尊长得一模一样了。
话音未落,傀儡人已经走上前来将她搂在怀里,他什么也不问,只是轻柔地抚着她的背,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只是默然地接受她所有情绪。
他们明摆着是想借着问话的机会见他的筱圆,甚至都没事先和他说一声,还想收礼物,哪有那么好的事。
只是在秘境里待了短短两夜,再见他时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筱圆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估计是因为秘境里出现真魔物的事。
果然像傀儡人说的一样,两人都很平易近人,亲切可亲,完全不摆大能的架子,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你在凌岳仙尊身边的时候,见过沈宗主和慈恩道君吗?”苏筱圆问他。
一边是付时雨刚湮灭,她就没事人一样和傀儡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另一边是对傀儡人,才离开两三天就因为挂念另一个人,与他有了隔阂。
苏筱圆浑然不知,跟着他们穿过两道石阙,登上玉台,通过金芒闪闪的传送法阵,出来迎面就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宫阙。
沈宗主神色如常:“试炼的判定尚未开始,秘境虽毁,但留影还在,只缺了最后魔头伏诛的那段,故此劳动几位跑这一趟。至于试炼结果,沈某向诸位保证,一定按照诸位在秘境中的表现,作出公允的评定。”
两人一个正着发冠,一个整理衣领,把对方当镜子,直到确认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不妥,确保看起来亲切、和善、慈蔼、质朴,这才对视一眼,迈步向门内走去。
说罢便先行离去,片刻后有道僮带座奉茶,都是大宗门的做派,规矩十分丝滑。
“他各种杂学都有涉猎,”傀儡人淡淡道,“百工技艺都会一些,连针黹都会。”
葛鹤觞和那赵姓男修又再三推拒,苏筱圆不擅长这些人情世故,便跟着他们的节奏,点头摇头作揖附和,意思意思。
苏筱圆鼻子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可是傀儡人像是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只是亲了亲她的唇角便放开了她:“筱圆累了,先睡一觉,我去买菜。”
他便向宗主道:“既然阿菀有心,不如让她和我一起将苏小友送到龙脊峰。”
苏筱圆:“算了,我不是没事吗,而且也不缺钱。”
傀儡人已经替她铺好了床,但苏筱圆只是盖着被子靠坐在床上,她很累,却没什么睡意。
这是要贴贴的意思。
正思忖着,忽然有个雇来的服务员敲门:“苏仙子,有两个自称太衍弟子的人找你。”
他住在龙脊峰的师弟只有一个人。
她连忙放下茶杯,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苏筱圆以为向他们解释清楚就可以,谁知那两个弟子却说沈宗主和慈恩道君请她去太衍走一趟,要亲自问她一些事。
傅停云在她发顶亲了一下,把她带到床边让她坐下:“是我没照顾好筱圆。”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苏筱圆问。
傅停云叫她问了个猝不及防,不过只是迟疑了一息便如常答道:“除了饲喂、照顾灵宠外,我一直都在此地等你。”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也不知之前傀儡人是真的来过还是做梦。
苏筱圆知道今天躲不过,只好道:“多谢道君,现在好多了。”
苏筱圆听他这话有点怪:“为什么他们要送我礼物?他们又不认识我。”
傀儡人倾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筱圆没做错任何事,别道歉。”
分开两夜,苏筱圆当然也很想他,可或许是因为付时雨的消失,因为他们感觉那么像,她在与傅停云亲近的时候竟然同时生出两种内疚。
很快他便端了热水回来,打湿了布巾给她擦脸,又打了桶水给她泡脚,然后帮她细细擦干脚,取了干净衣服给她换上。
慈恩道君:“苏小友可有什么难处?”
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寄望时间会冲淡她的伤心,让她忘怀。
那两个太衍弟子都道:“多谢林师妹,我们后头还有差事,不便久留。”
一个谎要用无数谎去圆,好在这点小事难不倒凌岳仙尊。
傀儡人的夸赞总是这么热烈直白,苏筱圆红了脸,放下镜子:“快走吧。”
“家里总要有一个精明的。”傀儡人大言不惭。
离开两天,总觉得傀儡人变得更体贴了。
苏筱圆知道他是看出她想要自己静一静,这才故意找借口回避的。
苏筱圆只好道:“要是过半个时辰我不出来你就先回去,知道吗傅停云?”
苏筱圆这才意识到模糊的视野中有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
苏筱圆不太明白为什么沈宗主一定要把他们叫来这里问话,因为她显然是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就接待他们这一会儿,就有另外两个峰主连番进来向她请示宗门里的事务。
苏筱圆去三只灵宠的舱房看了一眼,猫和蛇照例在打架,只有雪狼一看见她就扑进她怀里,蓝眼睛泪汪汪的,用脑袋不停地蹭她。
沈宗主自然不会在小事上驳师弟的面子,对林菀的印象也不错,记得她是半路修习剑道,如今医剑双修,比一般弟子辛苦得多,只当她是对凌岳仙尊和龙脊峰感到好奇,当即点头。
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又向其他人说:“几位稍坐片刻,宗主与慈恩道君很快就来。”
“筱圆,怎么了?”耳边响起傀儡人的声音。
苏筱圆望着傀儡人无机质的黑瞳,胸腔里顿时像是涨潮一般,她的傀儡人那么好,她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有一瞬间竟然怀疑起她的傀儡人来了?
苏筱圆一听“龙脊峰”三个字,脑袋里“轰”一声炸响,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苏筱圆刚道了谢拿起茶杯,就有道僮宣称宗主和慈恩道君到了。
不过大佬可能都有些怪癖,这位大佬可能有技能收集癖。
她也不介怀,反而有隐隐的得色,这区别对待不是因为厚此薄彼,而是因为她是太衍弟子,和外人不同,就算补偿也是独一份的。
太衍派了云鹤车来。
他摇了摇头:“你小师叔要问境灵之事,苏小友与那境地相处最多,是你小师叔指明要问苏小友。”
她压下心底隐隐的怪异感觉,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起放在榻边的乾坤袋,取出速写本,翻了两页,就要翻到画像那一页的时候,忽然失去了勇气,重新合上塞回乾坤袋里,回到床上盖好被子,抱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走进高旷的大厅,她发现里面有几张熟面孔,是这次参加试炼的另外三人,除了“凌桑柔”之外,还有葛鹤觞和另一个幸存到最后的赵姓男修。
而且凌岳仙尊还顶着付时雨的脸,她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那张脸会不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
傅停云睫毛颤动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会。”
苏筱圆捧着热得恰到好处的茶杯,闻着熟悉的茶香,好受了一些。
可是想起上次的事,恐怕小师弟会不喜。
他迟疑再三,对上徒弟饱含希冀的眼睛,终究是不忍让她失望。
苏筱圆虽然心情沉重,也教他逗得笑了笑:“才两三天哪里就需要补了,而且我在秘境里也……”
两个太衍弟子见这姑娘和傀儡人说话的样子,都有些纳罕,不过身为名门大宗弟子,觉着奇怪也不表现出来,只是交换一个眼神。
她怔了怔:“傅停云……”
也罢,就让她去师弟面前露个脸,把人送到就离开,也算圆了她一个心愿。
盒盖一开,苏筱圆就被里面的宝光闪得睁不开眼睛。
“不吃,做完倒掉。”
可怜一根筋的傀儡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傻乎乎地等着主人回来。
“他们应该给你赔偿。”傀儡人改口。
傀儡人道:“筱圆喜欢我做的菜么?”
凌岳仙尊脾气那么怪,又凶残,说不定因为她见过他的脸直接把她劈了呢。
一边说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接着握住她双肩,侧头贴过来。
林菀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宗主,师尊,苏道友人生地不熟,性子又内向,不如我陪她一起去吧。”
苏筱圆忙把手抽了出来,默默向旁边跨出一步,神色警觉,明显有抗拒之意。
林菀立刻现出失落和尴尬之色。
沈宗主没留意这边,慈恩道君却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叹息。
他看着两个孩子都挺好,可是人和人之间能不能合得来却很难说,要讲缘分。虽不会对苏筱圆有什么看法,可是人心到底是偏的,他当然更心疼自家弟子,心顿时就软了。
苏筱圆不想让他失望,每样菜都吃了几口,极力夸赞他的厨艺。
苏筱圆说了一阵又开始发怔,傀儡人问:“筱圆在想什么?”
慈恩道君暗暗叹息,这还真不是别人能替的。
早知如此就该留着这身份,哪怕会有后患也比如今这样强。
苏筱圆没什么胃口,不过知道他准备了饭菜,便穿上衣服和他去了厅堂。
“对,他不吃。”
不过还不等她离座,深宗主便道:“苏小友请留步。”
将秘境的事情交代清楚,沈宗主终于作出了送客的表示。
沈宗主道:“区区薄礼,只是敝宗一点心意,给几位压压惊,请小友莫要嫌弃。”
苏筱圆陪它玩了会儿飞盘,又替它梳了梳毛,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万一哭出来怎么办?凌岳仙尊会不会觉得好烦直接把她劈了?
苏筱圆跟着其他人一起站起身,就见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并肩走进来。
“不会,”傀儡人道,“筱圆怎么都好看。”
下了车,苏筱圆向他道:“不知道要多久,你先回翼舟上去吧。”
他们一进来,林菀的神情骤然一变,像个在长辈膝下承欢的娇俏少女,满脸孺慕之情,欣喜地行礼:“阿菀见过师伯、师尊。”
“试炼可还顺利?”直到这时,傀儡人才问道。
可是难过和遗憾还是盘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苏筱圆这才发现自己小别重逢,竟然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傀男友。
两人看起来都比苏筱圆看书脑补的年轻,尤其是慈恩道君,身为女主师父,他的戏份比打酱油的沈宗主多很多,因为他一直苦口婆心地唠叨女主,苏筱圆脑补中一直是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留着胡子的老大爷,没想到真人这么年轻!
葛鹤觞和赵姓男修见了她脸上有些尴尬,冲她点了点头,凌桑柔却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似的,只是笑着向两个同门打招呼:“两位师兄走这一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
苏筱圆心情好了许多,换了身颜色比较素,款式沉稳些的衣裳,又让傀儡人帮她重新梳头发。
傀儡人点点头:“他们都是很和善的人,只是找你问几句话,不用担心。”
明心元君据说还游历在外,凌岳仙尊自然不会管这种琐事。
“当然喜欢……”苏筱圆难免想起付时雨那相似的手艺和调味,手里的筷子一顿,没头没脑地问:“凌岳仙尊也会做菜吗?”
苏筱圆虽然不太喜欢她,但要去见全世界最可怕的人,有个人一起也是好的。
一辆车可以坐两个人,苏筱圆和傀儡人一起上了车,仙鹤振翅飞翔,倏忽数十里,转眼之间就到了太衍山门外。
“晚辈……”她找不出什么借口,“晚辈有点不舒服……”
苏筱圆完全想象不出凌岳仙尊拿锅铲和拿绣花针的样子。
她故作轻松,拉着傀儡人入座:“谢谢你傅停云,真的好丰盛,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你陪我一起吃吧。”
“太衍很多库藏有钱也买不到。”
傅停云只能送到她这里。
沈宗主道:“此次敝宗秘境竟出了这等严重的纰漏,让几位小友涉险受惊,沈某代表敝宗上下,在此向几位赔罪。”
却不知门外两人比她还紧张,毕竟那小祖宗六亲不认,不能给他加分就罢了,万一拖了他的后腿坏了他的事,可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
慈恩道君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古怪:“是这样的,因为苏小友在那秘境中是亲眼看见魔头伏诛,所以劳烦苏小友随在下去龙脊峰走一趟,敝师弟有几句话要请教苏小友。”
苏筱圆声音发虚:“晚辈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宗主和道君了,能不能劳驾道君转告仙尊?”
“谨遵师伯教诲,”林菀落落大方地行礼,“师伯放心,弟子和苏道友可是过命的交情。”
菜肴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子,冒着暄腾腾的热气,一眼望去全是她爱吃的。
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事。”
又转向苏筱圆:“不知苏小友哪里不舒服?在下粗通医术,庶几可以为小友诊诊脉。”
傀儡人便替她沏了杯她安神的花果茶。
林菀正要离开,听见师父的话停住脚步转身走回来:“师尊,魔头伏诛时弟子也在场,若是苏道友抱恙,弟子可以替她去向小师叔回禀。”
听他这么一说,苏筱圆略微放下心来,开始找衣服换:“是不是该穿正式一点……要不要带点伴手礼什么的……”
苏筱圆也给他夹了些菜:“你自己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夹菜。”
苏筱圆还一头雾水,只是看其他人纷纷起身告辞,便也放下茶杯懵懵地跟上。
“太衍的试炼一般没那么快,少则三四日,多则六七日,”傀儡人道,“你是遇上意外才提前出来的。”
终于走完流程,礼盒放到一边,宾主都入了座,换上新茶,两个大佬便开始询问秘境中的事。
傅停云道:“他们不是讲究这些的人,你穿自在舒服的衣裳便是,不用带礼物,该他们送你礼物才是。”
凌岳仙尊总不会当着女主的面劈了她。
苏筱圆有些担心:“会不会太花哨了,不够严肃?”
修士从外表上看不出年纪,两人都是二十五岁上下的形貌,打扮都很朴素,沈宗主梳着道髻,戴白玉莲花冠,白色道袍玄色绲边,没什么文绣,慈恩道君更是布衣芒鞋,乍一看像个年轻的乡村大夫或塾师,不过两人相貌不俗,都是目若寒星、丰神俊秀。
她一转头,看见傀儡人直愣愣地看着她,眼里似有期待。
她满心愧疚:“对不起……”
苏筱圆心头一凛:“宗主还有什么事吗?”
傀儡人却说:“我在这里等你。”
傅停云如何看不出她是在强颜欢笑,自从出了秘境,少女的脸上便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傀儡人颔首道好。
夸完又有些心疼他:“船上雇了厨师,你用不着每顿都自己做。”
倒是一次把太衍六大峰主见了四个,只除了凌岳仙尊和他三师姐明心元君没露脸。
苏筱圆顿时紧张起来,让他们稍等,以换衣服为借口回自己舱房和傀儡人商量。
两人都向她颔首,然后向其他几人作揖行礼。
刚醒不久,门开了,傀儡人走进来:“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苏筱圆心里微微一动:“那你怎么刚好在这里?”就像事先知道她会提前回来一样。
傅停云替她梳了双鬟髻,绑上藕粉色的缎带,簪上两簇坠着银蝴蝶的紫鸢尾,拿镜子给她照。
葛鹤觞的脸色微微一变,林菀的笑容也消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初。
“那做的菜给谁吃啊?”
“啊?”
当然有难处,她的难处就是凌岳仙尊,她知道要睡他的话早晚得见他,但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啊,她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建设!
她不知道这次试炼算不算通过,但是既然想进太衍宗,就要尽量给宗主他们留个好印象。
傀儡人见她止住了哭,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她将遇魔和秘境被毁的事情告诉了傀儡人,却没把境灵的事告诉他。
说罢便转身去忙活,苏筱圆看见那宽肩窄腰的颀长背影,脑海中又浮现出付时雨的样子,眼睛里又模糊起来。
翼舟上有个大冰窖,里面各种食材应有尽有,哪里用得着他去买菜。
这顿饭一人一傀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傀儡人理直气壮:“太衍的秘境出纰漏,差点害你丧命,自然该他们送你礼。”
她连忙叫人把那两个弟子请进来,一问果然是为了秘境的事而来。
最遗憾的是她没来得及说一句“没关系”,付时雨是不是直到最后都以为她还在怪他?
“没想到我们家傀傀还挺精明。”苏筱圆忍不住道。
傀儡人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大多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适时给出回应。
忽然想起秘境里下厨的人,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
她和傀儡人一直是无话不说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不想和他谈论付时雨。
苏筱圆跟着那两个弟子进了宫门,一颗心提了起来。
傀儡人点点头:“筱圆在秘境里风餐露宿,要补一补。”
开山还没回来,给她传讯也无人回答,看来还在秘境里。
只除了她速写本上的那幅肖像……他那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秘境会崩塌,自己会消失?所以才让她画下自己,把画像送给她留作纪念。
苏筱圆从来没有这么感激女主:“对,林道友也看见的。”
怎么凌岳仙尊的师兄师姐那么好,他怎么就不能近朱者赤呢?苏筱圆忍不住腹诽。
苏筱圆回过神来,慌忙找了个借口:“我只是在想开山什么时候回来……”
苏筱圆茫然地低头看了眼身上,连付时雨披在她肩头的黑斗篷也无影无踪,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着嘴浑身发抖,眼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
想到这里,苏筱圆竭力压下内心的抗拒,像平常一样闭上眼睛仰起脸,等着他的吻落下。
第 95 章 95
苏筱圆瞥见他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竟比雪白的袖口还要白上几分,指甲干净,手背上依稀可见漂亮的青筋,像件精致的艺术品。
她心中暗暗感叹这五十万灵石花得值。
苏筱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说点场面话,可是舌头像是冻住了一样,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好呆呆地摇了摇头。
所以今日她一定要争取到见面的机会,至少不能让那合欢女先见到他。
按说她师父平日与凌岳仙尊走得更近,仙尊连她师父的面子都不给,怎么会接见这种人?
想想境灵是他十五岁的风格,傀儡人也是他三年前废弃的,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从高冷进化成了变态。
不行,要是逃了说不定被剑光追杀的就是她了。
想来是三师叔事先打听到了什么。
苏筱圆一听,这不是修仙界的雀金裘吗?现代人的动保意识让她坐起不安。
苏筱圆一听那声音就呆住了,因为那声线和付时雨一模一样。
慈恩道君让苏筱圆第一个入内。
他不及细思,叹了口气:“阿菀受了伤,我先带她去药庐医治。”
苏筱圆脑瓜子嗡嗡作响。
慈恩道君让他们在阵外稍待,开始凌空画符——这符一次一变,相当于密钥,没有小师弟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通过阵法。
苏筱圆心有余悸:“没有没有……”
这是什么送命题?
要是她真的像装出来的那么单纯良善,毫无手段,又怎么能把三师叔迷得晕头转向,不但帮她试炼作弊,还将这种稀世罕有的宝物也给了她。
林菀在心中冷嗤,也就是她师父天真,相信那合欢女装模作样。
她哪里有心情喝茶吃糕点,只盼着他快点问完话放她回去,可是凌岳仙尊却好像一点也不急,悠闲地喝着茶,给她推荐果子糕饼,就是不提正事。
那些剑芒的攻势越发凌厉,不管慈恩道君怎么注灵都无济于事,灵气罩的光芒越来越弱,只听一声琉璃破碎般的震响,彻底碎成了渣。
境灵清冷孤高,外冷内热,可是眼前的男人却是一副温润可亲的样子,嘴角弯着完美的弧度,简直像是焊了个标准病娇笑容在脸上。
傅停云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请她入座,一边描补道:“苏道友参加了龙脊峰试炼,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是同门了,与家人无异,苏道友可常来舍下坐坐。”
林菀平复了一下心绪,昂首挺胸,沉稳地向阵中走去。
谁知她一踏入阵中,方才还好好悬在空中的剑光忽然齐齐坠落。
想想也难怪,关于凌岳仙尊的一切都来自女主的回忆,而女主显然从没到过这里。
藤花和蔷薇显然也是珍品,藤花是银色的,异香扑鼻,蔷薇则有五色,盛开的足有碗口大小。
付时雨和傀儡人比较像,冷淡漠然,但无端让人觉着亲切。
画完符,密不透风的阵法露出一个门洞大小的空隙,容他们通过。
慈恩道君不知如何与弟子解释,只能道:“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不必同别人比较。为师知道你好强,但过刚易折,还需修身养性。”
凌岳仙尊拎起壶把,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苏道友请用茶。”
便是不喜外人打扰,上次也只是把她赶出阵外而已。难道是在秘境里有什么龃龉?
“苏道友不必多礼,”男人在她跟前站定,轻轻托了托她的手肘,“你我年岁相近,平辈论交即可。”
慈恩道君大惊失色,连忙飞身去追,总算在冰阶中间截住了徒弟。
可是那些剑芒并未轻易放过入侵者,竟然追着她到了阵外,接二连三地撞在那灵气罩上,眼看着就要将它击碎。
但是她想不到三师叔是怎么打通了龙脊峰的关节。
她是真不知道,这是某天傀儡人带回来的,说是在集市上淘到的,花了她整整五十万灵石,害她肉疼了好几天。
苏筱圆记挂着傀儡人还在山门外等她,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硬着头皮问:“仙尊找晚辈来,是想问秘境的事吗?”
龙脊峰的日落似乎特别早,她估计现在才五点不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她一走进花园,恰巧园子和偏殿里的灵石灯都亮了起来,将那些奇花照得熠熠生辉,简直像是宝石做成的。
慈恩道君一想就知道,肯定是他上次移魂回来,从私库里取了带去云雨宗送给人家姑娘的。
慈恩道君见她脸色发白,猜到她所想,忙道:“辟寒鸟极其罕见,不可捕杀,若是捕杀拔毛则血流入羽管,毛羽顿时失去光泽和奇效,所以只能收集它们褪下的毛羽,辟寒鸟二十年褪一次毛,所以一件衣裳要攒很久,绒羽更是稀罕。”
而这个声音听着倒是温柔,却透着股阴阴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就像她只在小说里见过的那种疯批病娇、变态杀人魔之类,表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前一秒对着你礼貌微笑,下一秒你的头就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客套,越是平易近人,她就越害怕。
三人下了车,林菀已经冻得牙关打颤,修为深厚如慈恩道君也冻得嘴唇微微发青,只有苏筱圆有辟寒衣保护,丝毫没觉得冷。
凌岳仙尊道:“若是缺什么药材,师兄去我库中自取便是。”
她母亲有一方避寒鸟毛坎肩,还只是普通外层毛羽织的,已经视为压箱底的传家宝,他们连摸都不能摸一下,别说穿在身上了。
本来林菀一起来她还挺高兴,指望多个人分散注意力,没想到阵法出了,还搭上了一个慈恩道君,现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直面残酷的人生。
苏筱圆连忙道谢,拿起茶杯捧在手里,低头抿了一小口。
难道真是因为境灵的事?
苏筱圆只好把僵硬的脖子一点点掰直,目光却虚虚地飘了一会儿,才落到他脸上。
慈恩道君心说你已经见过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但是这话不能告诉她,他只得道:“你小师叔最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都是为师不好,明知如此却没劝着你。你且安心养伤,莫要再去龙脊峰打搅师叔。”
苏筱圆道了谢,忽然想起乾坤袋里有御寒的衣服,还是入秘境之前傀儡人给她打包塞进去的,连忙掏出来。
帘子卷起,一人从案前站起身向她走来。
那声音道:“我在偏殿,你穿过中庭,过第二道门,再往左行,穿过一片花园便是。”
慈恩道君便命道僮准备云鹤车,亲自带两人上龙脊峰。
慈恩道君赞赏地点点头,对这少女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不得不说小师弟眼光好,虽然自己……喜欢的姑娘真是没得说。
“抱歉,”那声音沉默片刻,越发温柔体贴,“苏道友想必不认识路,稍等片刻,在下……”
宫门前便是护山阵。
凌岳仙尊不发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给她斟茶。
苏筱圆哪里敢麻烦他家尊贵的仙鹤,连忙说:“不用不用,多谢仙尊,我自己找路就行了……”
凌岳仙尊将她往殿中引,一边说:“因为境灵之事劳烦苏道友特地来寒舍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苏道友切勿拘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显然是不怕的,因为他是个变态。
苏筱圆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不然做件衣服不知道要杀多少鸟。”
林菀毕竟有元婴修为,反应很快,便即后退,颤声喊道:“师尊——”
就在她以为终于结束的身后,阵中忽又刮出一道罡风。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刺骨的寒风卷起,连同雪沫、冰渣、石块,搅成一团甩下山崖。
苏筱圆不敢看他,也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千百剑芒从四面八方向林菀袭来,眼看就要将她扎成刺猬,慈恩道君情急之下只能将灵力催动到极致,不惜抽空气海,爆出一道青光,挡住大部分剑芒。
迫不及待想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苏筱圆被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弄得几欲窒息昏厥,残存的一点理智控制着她的身体,僵硬地行礼:“晚……晚辈苏某,拜见凌岳仙尊。”
她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低下头去。
“苏道友是不是怕我?”男人问道。
“苏道友请进。”那声音又催促道。
林菀:“弟子不明白……为何连那……连苏道友都能见到小师叔,我却连见一面都那么难……”
可是同样的声音,语气却不尽相同。
她倒是没说假话,因为她现在站在宫门口,往门里望去只有一条平直单调的路。
经过这一番折腾,哪怕林菀是个身强体健的元婴修士,也是气息奄奄,身上多出好几个血洞,断了十几根骨头,就算他妙手回春,也得躺上两三个月才能下地。
可是要区分两人太容易了。
什么家?什么自己家?谁家?
“不急,”凌岳仙尊放下茶杯,向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了,苏道友想必饿了吧?我们用罢晚膳再聊。”
是了,既然阵法的事可以提前透题,那么知道秘境里有境灵也不奇怪。
没想到外面天寒地冻、冰冷肃杀,这无极宫里竟然藏着一片精致的园林,温暖如春、蜂蝶飞舞,各种奇花异草竞相开放,亭台水榭巧夺天工,中间是一片雾气氤氲的小湖,里面隐隐有金色的小鱼曳尾欢游,湖边甚至还有个藤花和蔷薇环绕的秋千架。
“这些是傀儡,”凌岳仙尊解释,“我不喜欢有生人在周围走动,所以龙脊峰没有杂役,是不是吓到苏道友了?”
饶是苏筱圆精神紧张,也暗暗感叹凌岳仙尊挺会享受。
苏筱圆莫名从中品出了一点兴奋的意味,似乎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杀起人来也很艺术就是了。
苏筱圆眼睁睁看着女主被剑光追杀,捅出好几个血窟窿,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女主就被狂风卷起扔下了山崖,整个过程满打满算最多一两分钟。
苏筱圆抬起头正要道谢,忽然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吓得差点没把身前的茶案掀翻。
林菀惨叫连连,身上瞬间多了几个血洞,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也疼得她冷汗直冒。
方才听说留影还在,她不禁有些担心,虽然她明面上没有做任何错事,但台面下的暗流涌动有心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正想透过珠帘往里偷偷张望一下,帘子突然卷了起来,吓得她倒退了一步。
苏筱圆吓得双腿发软,根本走不动道。
慈恩道君哪里不知道那祖宗是故意的,八成从苏姑娘上山起就放出神识眼巴巴地瞧着呢。
不出所料,他的脸和付时雨一模一样。
登车前,他从袖中取出两个玉盒,分别给苏筱圆和林菀,苦笑道:“龙脊峰顶酷寒,这内阳丹可御寒,你们服下,或许会好受些。”
慈恩道君赶紧注入更多灵力,一边分神给小师弟传秘音,却无人回应。
慈恩道君道:“没错,翠中泛金,色泽奇异,是辟寒鸟绒羽独有的光泽。”
她在阵法另一端等待其他两人通过。
她知道凌岳仙尊凶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凶残,对自己宗门的弟子都这么凶,要是她这个陌生人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苏筱圆穿过花园爬上高高的台阶,来到偏殿门口。
“那苏道友为何一直低着头?”男人又道。
上回她去龙脊峰送药,将各种高阶御寒法器、丹药都用上,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刚入座,立刻就有道僮捧着茶盘、瓜果走进来。
不过还是有几道穿过防护,穿过林菀的血肉之躯。
不过待苏筱圆将斗篷展开,慈恩道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辟寒衣吧?”林菀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她在心里反复盘算着一会儿见了仙尊如何行事如何应对,在脑内预演了各种可能,不知不觉云车越飞越高,她惊觉寒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即使服了丹药还是冷得抱紧肩头直打哆嗦。
她的傀儡人毕竟是在凌岳仙尊手下当过差的,见多识广,总能淘到一些稀奇古怪的好东西,是个败家小能手。
“忘了同二师兄说一声,前日我将龙脊峰的法阵略微改了改,若有闲杂人等擅闯会直接攻击,”男人的声音里不见丝毫愠怒,“不知二师兄高足要来,误伤了她,真是抱歉。”
林菀对这庸懦无能的师父彻底失望,心寒齿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苏筱圆差点没吓哭,连声说“不敢”。
苏筱圆倒是一点也没觉着冷,欣赏着太衍诸峰壮丽的景致,还给傀儡人传了个讯让他先回去,傀儡人却坚持要等她。
可是他也说不出什么,毕竟龙脊峰是小师弟的地方,也是他先斩后奏擅自带无关的人过来,他只是没想到小师弟对门下弟子下手这么狠。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看见他霜雪般洁白的袍摆长及地面,一点点靠近。
凌岳仙尊又拿起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苏道友尝尝这个。”
她身后的慈恩道君吓了一跳,立刻捏诀施咒,一道浑厚的灵气及时罩住了徒弟。
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也含着笑意,可闪着幽幽的寒光,好像背后藏着只饿了三天的野兽,随时要扑出来生吞了她。
她后背猛地撞在冰阶上,然后一路往下滚,冰阶滑溜,她越滚越快,很快便滚下数百级台阶。
“是吗?”苏筱圆摇摇头,把斗篷随意披在身上,“晚辈也不知道,不过挺暖和的。”
“阿菀也进去吧。”慈恩道君道。
良久,他轻轻放下茶盏,上好的薄瓷磕在茶案上,发出金石似的一声轻响,苏筱圆心肝也跟着一颤。
慈恩道君知道他库里有各种珍稀药材,可他哪里敢把他的话当真,只道了声谢,便唤来鹤车,抱着弟子登车下山。
她看书的时候以为他清心寡欲,住的地方也像雪洞一样清寒冰冷。无极宫外面很符合她的想象,没想到进来一看别有洞天。
直到这时,他才接到小师弟传来的音信。
要不是亲眼看见“家人”林菀的遭遇,她就信了他的邪。
正想着,宫殿深处想起一道相当动听悦耳,堪称温柔的声音:“抱歉,阵法出了点意外,吓到了苏道友。苏道友请进。”
林菀在他怀里哭得泪水涟涟:“师尊……仙尊为何要如此对我?我究竟是哪里讨了仙尊的嫌?我自入门以后,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他抽空了气海也很不好受,但还是忍着不适,柔声安慰弟子。
林菀见她掏衣服,嘴角勾起讥嘲的微笑,龙脊峰的严寒砭人肌骨、无孔不入,连她师父这样的渡劫期修士都难以抵御,加件衣服有什么用。
傅停云本想说“在下去接你”,随即觉得未免可疑,改口道:“在下遣灵鹤去接你。”
指示倒是很清晰,苏筱圆连道“明白”,提了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里走,仿佛奔赴刑场。
她走得很慢,但是这条路看着长,走着却出奇快,仿佛用了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没几分钟她就到了花园。
好在她安然无恙地穿过,那些剑芒还是好端端地悬在上空一动不动。
苏筱圆不知怎么想象起这只手掐住她脖颈,“嘎嘣”一下把她脖子扭断的情形,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这种宝衣价值连城,而且有钱根本买不到,也就是他小师弟的私库里能找出一两件。
也对,早该想到的,他的外貌既然是一比一复制凌岳仙尊,那声音一样也很正常。
不多时,云车停在无极宫宫门外。
苏筱圆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后脖颈仿佛有根筋捏在别人手里,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苏筱圆勉强道:“多谢仙尊。”
不愧是凌岳仙尊,连护山阵法都那么凶。
苏筱圆:救命!
不过舒服也是真舒服,冬暖夏凉,确实值这个价。
虽然她相信凌岳仙尊为人,但这合欢女心机深重,不知有多少下三滥的手段,仙尊平日不问世事一心求道,想来心性纯净,不知会不会受那合欢女的蛊惑,听信她的谗言。
就算用傀儡人,也用不着挑这么阴间的啊,他自己不怕吗?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苏筱圆忐忑地走进阵中,一抬头,只见上方密密麻麻亿万道青白光芒悬在空中,如无数利剑,仿佛随时会落下来把她扎成刺猬,让人毛骨悚然。
天渐渐擦黑,正事一句没说,茶倒是喝了好几杯。
林菀用力咬了咬唇,真是失算了,她只当那是三师叔安插的人,若早知是境灵,她自然不会与他作对,倒是叫那合欢女捷足先登。
第 96 章 96
还有刚才喝茶的时候,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她的问题。
攻略对象已经提防她了,他那么聪明,她带着目的去攻略采补他一定会被一眼看穿,怎么可能躺平了让她睡呢?
傀儡人却有些轴:“为何?他为难你了?”
出去走了一趟,他的嘴唇冰凉,苏筱圆被激得打了个哆嗦,惊呼了一声:“傅停云!”
傀儡人没说话,因为他的唇舌没有空闲。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继续道:“原来如此。在下去那座凡间寺庙剿魔是五年前的事,苏道友见到的境灵莫非也是我十五岁时的形貌?”
苏筱圆看了一眼就低下头来,背上冷汗直冒。
不知是他的手法进化了还是分开两天的缘故,她比平时还快。
一切都很正常,几乎让苏筱圆产生了眼前男人是个正常人的错觉。
正迷糊着,门终于开了,她向门口看去,依稀看见一道黑影,黑暗中只能辨认出一个轮廓,但那颀长的身影和姿态一看便知是她的傀儡人。
苏筱圆头皮一麻,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凌岳仙尊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大能,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人物……”苏筱圆连忙捂他的嘴,指指在前面拉车的仙鹤,压低声音:“嘘,你别乱说话啊,它们听得懂人话……”
诶?苏筱圆没想到他竟这么好说话,反倒吃了一惊。
虽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可她还是忍不住有点迁怒他。
苏筱圆莫名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伤心和落寞。
“无妨,既是苏道友的朋友,请他一同来用膳便是,”凌岳仙尊幽幽道,“我遣鹤车去接他。”
她越想越后怕,中衣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
她想过无数种情况,唯独没想到还没见到攻略对象,先暴露了自己来历有问题。
“去冰窖取点东西。”
还有一件事她没说出口,如果凌岳仙尊像书里一样及时救场,秘境就不会崩塌,境灵也不会消失。
“有点像?”
还有她的言行举止习惯,肯定也和修仙界土著不太一样,闺蜜就时不时吐槽她不像出生在仙灵界。
这次傀儡人动作有些慢,去了许久还不回来,苏筱圆等得睡意上来,可身上流了汗有些黏腻,不洗干净换身衣服睡不着。
男人漆黑的眼珠子动了动,嘴角笑容瘆人:“苏道友这么害怕,想必那境灵容貌奇丑如恶鬼……”
苏筱圆:“我也没什么胃口,让厨房随便做点吧,你别忙了。”
凌岳仙尊嘴角拉平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我送苏道友出去。”
傀儡人手一顿。
凌岳仙尊一时没说话,殿堂里一下子阒然无声,只有苏筱圆自己“咚咚”的心跳。
傀儡人穿白衣是俏生生的一身孝,凌岳仙尊却把白衣穿出了“天下缟素”的气势,配上那抹阴恻恻的微笑,好像随时要送全世界下地狱。
就在她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的时候,男人忽然道:“不知那境灵是何形貌?”
许是因为应付凌岳仙尊太耗神,苏筱圆早早便犯困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无妨,”傀儡人道,“他怎么样?”
相处那么久,他比她自己更了解她的一切。
一人一傀相对坐着吃晚饭,一晚上没再提凌岳仙尊的事。
凌岳仙尊沉吟着,用指尖轻敲了两下几案:“看来这五年境灵也在秘境中生长,这倒是不多见。查看留影时,我便发现这境灵似与一般境灵有所不同,故此请苏道友来仔细问问。”
想到这里,苏筱圆忽然一个激灵,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傀儡人:“……也许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也许他只是想讨你欢心,只是弄巧成拙了。
她连忙道:“不用不用,晚辈那个朋友胆小怕羞,见到仙尊天颜会吓破胆的……仙尊先问秘境的事吧,晚辈一定知无不言。”
不一会儿傀儡人准备好浴汤让她泡澡,自己去厨房下面,等她泡完澡,鸡汤也端到了前面厅堂。
所以凌岳仙尊会用那种变态的眼神看她,他是想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还是想严刑拷打逼她说出真相?
这也难怪,她那个自创的帐篷看起来就很不正常。
傀儡人:“我的性格喜好都来自凌岳,我喜欢你,他自然也喜欢。”
苏筱圆奄奄一息地“哼唧”了一声:“凌岳仙尊……太可怕了……”
苏筱圆脸一红,知道他要去拿什么,这是他们的老规矩,以至于她一看见那种白色的神兽乳汁就有点应激。
这样一串联,事情完全合理了。
可是一想到父母,她又心如刀绞起来。
苏筱圆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她头皮一紧,含糊道:“我们回去再说。”
傀儡人“嗯”了一声:“没事就好。饿了吧?”
苏筱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冷得像冰块。
傀儡人:“……许是因为他对筱圆一见倾心呢?”
苏筱圆一进舱房,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趴在床上。
所以凌岳仙尊这样的顶级大佬会特地请她过去,纡尊降贵地陪她坐上两三个小时,还旁敲侧击打听她的家乡、来历,一定是为了寻找破绽,试探她真正的身份。
苏筱圆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说烧话,脸烧得更厉害,拉起被子把脸罩起来。
傀儡人在寒风里站了许久,怀抱都是冷的。
苏筱圆“噗嗤”笑出声来:“你别逗我了傅停云。”
半晌,男人终于道:“既如此,那便劳烦苏道友。”
修士筑基后生理功能变异,用不上那种功能,所以无极宫应该是没有茅房的,再待下去她可能要闯出三界历史上里程碑式的弥天大祸。
她不断地天人交战,身体疲惫,精神亢奋。
苏筱圆忙说“不用”,可男人已经站起身,从榻上拿起她的披风递给她。
苏筱圆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真是为了境灵的事才把她找来问话的。
“嗯。”傀儡人没解释,将陶瓷奶罐放在榻边,解了衣裳,掀开被子,掰开她双股,探身下去。
接着他就微笑着礼貌和她道别,甚至在她登车时扶了一把。
“很像……”苏筱圆心脏都快吓停跳了,“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是白色的……”
傀儡人道:“我只是个没有灵智的傀儡,不合用时便销毁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看着男人的表情,她很怕晚餐内容是人肉料理。
傀儡人贴心地替她灭了灯,舱房顿时陷入黑暗,只有帘帷的缝隙里漏进些许月光。
凌岳仙尊看着她不说话,一脸若有所思,眼神慢慢冷下来,嘴角却仍然是完美的弧度。
特别的地方她还真有——她是异世界来的穿越女啊!
云车停下来,苏筱雨喊傀儡人上了车。
车厢里就他们一人一傀,苏筱圆筋疲力尽,懒懒地靠在他怀里。
“我觉得他……有点阴阴的,心机很深,危险凶残……对了,今天他二师兄的一个徒弟被他门口的阵法扎了好几刀扔下山……”苏筱圆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还心有余悸。
两害相权,苏筱圆决定直接拒绝:“晚膳就不叨扰仙尊了,而且还有朋友在山门外等着晚辈……”
苏筱圆有些不高兴,松开环着他脖颈的手臂,躺回枕头上:“你为什么一直帮他说话?他当初还想把你烧了。”
双重的负罪感和强烈的刺激同时袭来,像惊涛骇浪,把她抛到最高处,拍碎在礁石上。静谧的黑暗中贪婪激烈的吞咽声格外鲜明羞耻,苏筱圆紧紧揪着男人的头发哭了出来。
凌岳仙尊果然开始问她秘境中与境灵邂逅的经过,还有最后伏魔和秘境崩塌的前因后果。
仿佛梦境重现,苏筱圆很快说不出话来,颤抖的手指插1进男人凉滑的发丝中。
“你去哪里?”苏筱圆问。
苏筱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以前也以为你们很像,但是今天见了他才发现,你们很不一样。”
傀儡人:“可是?”
傀儡人微微挑眉:“哪里不一样?凌岳是什么样的人?”
“凌岳仙尊招待我吃了很多糕点,现在还饱着呢。”
“不会,”傀儡人道,“筱圆如实说。”
躺在她身边的傀儡人自然察觉到她辗转反侧,将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睡不着?”
傀儡人继续揉:“为何可怕,他凶你了?”
苏筱圆点了点头。
苏筱圆只能道好。
“只可惜秘境已崩毁,境灵也消失不见,无法继续探究。”凌岳仙尊又道。
想起他看自己那种眼神,她手臂上就直冒鸡皮疙瘩。
苏筱圆惊得往上一缩,头顶撞在了床头的雕花木板上。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筱圆鼻子便开始发酸,连忙使劲憋着,免得在大佬面前失态。
苏筱圆心中警铃大作,直觉他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硬着头皮交代:“对不起仙尊,那境灵的外貌和仙尊有点像……”
还没到最后关头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了?与其苟活几个月,还不如采补失败让凌岳仙尊劈了,至少不留遗憾。
傀儡人沿着她的脊骨轻抚,等她缓过来些,抽出手,起身下床。
苏筱圆很快便浑身发烫,融化在他的指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傀儡人熟练地替她揉着后腰:“现在没有仙鹤,可以告诉我了,在龙脊峰发生了什么?”
凌岳仙尊看了她一会儿:“既然苏道友的友人还在等着,在下就不多留你了。”
傀儡人借着灵石的光看着少女红扑扑的脸颊和亮闪闪的眼睛:“方才问过,它说不够。”
现在干脆放她回去,是不是欲擒故纵,想让她放下戒心,将来露出更多马脚?
苏筱圆心里有些打退堂鼓,要不然干脆放弃,带着她的闺蜜、傀儡、猫、蛇、狗一起回云雨宗,享受最后几个月逍遥的日子。
她越发心疼,抱住他的瘦腰:“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
不得不说那张脸是真好看,见到付时雨的时候她以为白发是极致,可是衬着鸦羽般泛蓝的黑发又是另一种美。
“不用了傅停云……”她嘟囔道,“够了……”
苏筱圆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还不知道那是他淘汰下来的傀儡,被她二十块灵石捡了漏,知道了还不知作何感想。
“可是那样更瘆人啊,”苏筱圆道,“你想想,我一个小人物,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客气,还朝我笑?”
苏筱圆如蒙大赦,一时没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多谢仙尊。”
苏筱圆想了想:“我说你前主人你不会生气吧?”
意识开始融化,恍惚间她好像嗅到了一股霜雪松枝的冷香,眼前浮现出梦境里蛇一样盘绕的银发、滴水的脸。
根据书里的描写,凌岳仙尊不但修为一骑绝尘,智商也很顶,难道他是看秘境留影的时候对她这个路人甲起了疑心?
凌岳仙尊和她非亲非故,又是那种身份的人,只是找个小路人问几句话,为什么要这么客气?
“我喜欢照顾筱圆,”傀儡人坚持,“胃口不好,那便做点简单清淡的,参芪鸡汤煨面如何?”
苏筱圆本来一直隐隐感到哪里不对,经他一提才反应过来,境灵见到的是十五岁的仙尊,为什么却是他二十岁的模样?
苏筱圆其实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傀儡人一边说,长指已经探下去撩拨起来。
苏筱圆心里暖暖的,转过身坐起来,搂住他脖子在他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那是因为你偏心我。”
她老实回答:“不是的,他和仙尊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在恐惧和尿意的夹缝中,苏筱圆还是被极致的美貌震撼了一下。
苏筱圆:“那倒没有,他对我挺客气的,还一直笑,可是……”
就算她能遭得住,她的膀胱也遭不住,虽然争气地撑到了现在,可是绝对没办法再撑一顿晚饭。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凌岳仙尊对她有什么想法,所以她一个云雨宗的路人甲,到底有什么引起了大佬的注意?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下了台阶,仙鹤已经拉着云车在庭中等候,凌岳仙尊吩咐仙鹤将苏道友送回住处,还贴心地让它们在山门外停一停,接上苏道友的那位友人。
如果确定她是异世界来的,他会怎么对付她?
“你总算回来了,傅停云,”苏筱圆打了个呵欠抱怨,“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快睡着了。”
就在这时,她从帷幔的缝隙里看见了站在寒风里的傀儡人,她一阵心疼,把凌岳仙尊的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苏筱圆实在遭不住了。
苏筱圆把脸埋在枕头里:“怎么了?”
苏筱圆无法,只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
她顿时心软:“对不起,他毕竟是你前任主人,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他坏话。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
苏筱圆捏住他的脸,皱着眉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在我眼里你比凌岳仙尊好多了。”
苏筱圆当然知道这是错觉,之所以有这种错觉,主要是他身姿太漂亮,晚风吹拂着长发,好看得像幅水墨画,而且距离远看不见那诡异变态的微笑。
傀儡人:“筱圆人见人爱,凌岳也是人,有何不对?”
“帮你助眠?”傀儡人低声道。
傀儡人垂下眼帘,站起身:“我去准备浴汤。晚膳想吃什么?”
要不要老实说境灵和他长得一样呢?可是她在秘境里和顶着他脸的境灵走得那么近,他会不会觉得是对他本人的冒犯?
傀儡人将她拖回来,禁锢住。
傅停云:“既是阵法所为,想必是那弟子不请自来,犯了忌讳。”
一人一傀各怀心事,又碍着龙脊峰的仙鹤在场不便多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着回到翼舟上。
直到云车驶山门外,苏筱圆心里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云车起飞,苏筱圆悄悄撩开华丽的织锦帷幔往下望,只见男人还站在原地,白衣墨发站在花团锦簇、蜂蝶环绕的花园里,竟然显得有几分落寞。
第 97 章 97
不用说是想到了谁。
这点还无可厚非,毕竟秘境里众人既是同伴又是对手,想保存实力也不足为怪。
大师姐忙辩解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整个无极殿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是有颜色的。
仿佛猜到他心思,凌岳仙尊瞟了他一眼,悠悠地加上一句:“须得向师兄师姐说明,苏姑娘预先不知评判标准,她不知我身份,我便是想透题也没办法,苏姑娘在秘境中表现出的品性都是发自本心。”
恐怕这院子短期内等不来它的主人了。
傅停云回到自己雪洞似的寝殿,刚在冰床上坐下,就接到了大师姐的传讯,欲言又止地问他昨日的事:“虽说那姑娘不请自来是有错,但说到底同门师侄,想给小师叔见个礼也不是什么大过……你二师兄嘴上不说,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慈恩道君面红耳赤,几乎抬不起头来:“少年人心性未定,都怪我教导无方。”
凌岳仙尊大言不惭:“她修合欢道,一心要来采补我。”
何况慈恩道君自己心里明白,他已经悄悄将评判标准透露给弟子,
这是他上次回来养伤时画了图纸交给执事堂赶工修建的。
傀儡人按照他的指令站在船舱外,头发上和肩上有未干的露水。
说完后背上那股寒意才消失。
一道淡淡的晨曦斜射进纱帐里,少女眼睫轻颤,随时都可能醒来。
不过死物而已。
傅停云走进有些昏暗的殿堂里,在她坐过的榻上坐下,拿起她用过的杯盏,喝了一口她剩下的冷茶,心里涌出股比隔夜茶水还涩的味道。
傅停云甚至怀着某种自己都说不清的莫名恶意让他故意站在窗前,只要苏筱圆往窗外看就能看见那道黑影。
她知道她不喜欢起居的地方太空,于是添置了很多东西,可是昨日见到他后,她就一直战战兢兢,眼观鼻鼻观心,甚至不敢抬头四处看一眼。
“自然,我们知晓。”大师姐道。
此刻毫无滞碍地拥她在怀,快乐从胸腔里满溢出来,让他止不住颤抖。
偏殿和花园里的灵石灯已燃尽了,在晨雾里看着灰蒙蒙一片。
与之相比,未能满足的欲念不值一提。
“对了,苏姑娘的心性有目共睹,道心方面……”大师姐道。
若是换了从前,他是不会费这心思和功夫的,但如今不一样了,苏筱圆即将入门,总有需要他们照拂的地方。
不大的一张床,仿佛挤了四个人。
二师兄脸色不太好看,其余几人面露尴尬之色,只有凌岳仙尊还是面无表情。
他坐了一会儿,却是越坐越冷清,起身出去锁上门,只带上了她用过的那只青粉玉杯盏。
可是兴奋也难以言喻,血液在耳朵里鼓噪,他很怕被她识破,又隐隐希望被识破。可是少女自己心跳如雷、神思迷离,没有注意到下方胸腔里的动静。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像阴沟里的老鼠、地洞里的蛇,只有借着黑暗的掩护才敢悄悄爬出来,却还甘之如饴。
大师姐:“林菀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我看着她修炼刻苦,待同门也友爱,秘境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小姑娘之间处不好,有些龃龉也不定是谁有错……”
萧无心还在云雨宗乐不思蜀,不过用些小法术便可以和他们一起看留影和讨论。
傅停云心脏像是被扎满了刺,虽然明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自作自受,可并不会因此好受半分。
在座的都是几百岁的大能,即便是慈恩道君这样的老好人也看得出弟子的一些小心思。
但在场的都是渡劫期修士,只需用神识观看,千百倍的速度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须臾之间就能将秘境里发生的事过目一遍。
但是后面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展露出本性。
说完又解释了一下打分规则,最高九分,最低零分,共计满二十二分则视为通过试炼进入待选。
话没说完,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本体突然打了个冷颤,连忙补救:“小师弟也是符术阵法的大家,苏师妹当然要由小师弟亲自教导。”
傅停云又道:“虽然二师兄与我要避嫌,但看看留影应当无妨吧?相信二师兄一定很好奇高徒的表现。”
陶姓女修被魔物攻击时还曾向林菀求救,若是林菀施救,凭两人之力足可杀死那魔物,但她却佯装听不见,放任同伴“惨死”。
他突然不想施咒让她沉睡,想要在她眼里倒映出自己真正的样子,可是每一次她在睡梦中一动,他就浑身僵硬,心脏像是结成了冰。
才入云雨宗内门就以天下第一剑修为目标,道心不可谓不坚定了。
擦肩而过时,他瞥了呆滞的傀儡人一眼。
翼舟很大,空房间不计其数,有的隐蔽如密室,要将他的躯壳藏起来不难,但他今日需要回趟宗门。
到底没敢多要,第一回解渴,第二回细品,待少女在战栗中失去意识沉睡过去,又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舔吻了个遍,最后才替她清理了,用被子裹了她小心翼翼放到软榻上,熟练地换上干净松软的褥子,然后将她放回床上,搂她在怀细细舔她脸上残泪。
几人放出神识,留影石中光芒飞速闪烁。
傅停云并未在此地久留。
她一定没注意到花瓶的形状、墙壁的颜色、帷幔的花样都是她喜欢的。
但她方才的话显然触了这小祖宗的逆鳞。
傅停云道:“其人心术不正、心胸狭隘,不如劝二师兄离那白眼狼远些,省得反受其累。
他已经竭尽所能把屋子布置得漂亮温暖,可只要她不在,这里还是死气沉沉、空荡荡的,与其他点着无影灯墓室一样的宫室也没什么差别。
顿了顿:“不过苏姑娘的表现确实出人意表,品性自然也没话说,最后不计前嫌救下林菀,可见心地纯净。”
一开始小师弟受伤,苏姑娘毫不犹豫地将为数不多的丹药、灵液分给他,自家弟子却隐瞒了医修的身份,当然不是为了藏锋,而是生怕暴露了身份有人受伤便推辞不得,不得不损耗自己的修为替人医治。
凌岳仙尊从袖中取出另一块留影石:“这里还有点东西,请师姐师兄在评分之前一观。”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林菀如何对她视而不见,却与两个同门言笑晏晏,而不久之前苏筱圆还请境灵救过她一命。
大师姐捏捏眉心:“那便评分吧。”
在她醒着时用真身亲近她很冒险,尤其当他根本控制不住心脏狂跳。
傀儡人得她信赖喜爱,萍水相逢才相处两天的境灵让她念念不忘,只有他本人见不得光。
他仿佛被割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然后浸泡在蜜糖水里,甜蜜又煎熬地数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窗纸慢慢泛白。
片刻后,他们收回神识。
说完看向二师兄。
大师姐没好气地瞟她一眼:“就你油嘴滑舌,还没入门呢,怎么就叫上师妹了。”
傅停云施了个瞬身缩地诀,回到龙脊峰。
傅停云欠了欠身:“虽然苏姑娘与我关系匪浅,请诸位师姐师兄公允评定,不必顾忌我。”
慈恩道君只是点头,显然还在想着怎么把林菀掰正过来。
每一处陈设,每一样物件都是他从自己库里挑,或者指定执事从十洲各地去采买的稀罕物事。
这留影很短,他便直接放了出来,却是昨日苏筱圆来太衍见宗主时的留影。
“也好,一刻钟后你来我峰上。”
这小师弟一向没人能管,别说他们,就是师父在世时也拿他没办法,但是他平日待他们虽疏离冷淡,却从未似方才那般针锋相对、出言不逊。
萧无心的虚影道:“筱……苏姑娘的品性我可以作证。她竟然能一眼看出阵法有蹊跷,倒是适合跟着我学符箓阵法……”
教训了那姓林的一顿,是需要给师姐师兄一个交代的。
大师姐又道:“此次龙脊峰收徒,选拔标准由小师弟来定,主要看弟子的品性与道心,前两者同样优秀时再看天赋、才智与修为。”
她真怀疑要是苏姑娘受了委屈,他能立刻带着她叛出师门。
傅停云接着道:“不如趁我今日在宗门内,一起将他们的秘境评定了,看看我有没有冤枉二师兄高足。”
萧无心道:“二师兄你就是人太好,那弟子才入门几日,心性不好与你何干?筱圆妹妹救了她,她翻脸就不认人,可见是个白眼狼,你待她那么好,说不定试炼通不过还要怨你,你还是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使劲了。”
大师姐很快就把峰主们召集到了一起,只缺一个三师姐。
大师姐看向寒气逼人,霜雪堆成一般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因为衣不解带照顾徒弟而面容憔悴的老好人慈恩道君,暗暗叹了口气。
不能让她知道,她对他的抗拒已接近嫌恶,若是知道他一直在骗她,说不定恨屋及乌连傀儡人也不要了,那他还有什么借口留在她身边?
众人:“……”
临走之前应该多亲她两下的,眼下这样叫他怎么忍到入夜?
她流了很多眼泪,把鬓发都濡湿了,枕头也湿了一片,他知道不只是因为情动。平时到难耐时她会喃喃唤他的名字,含含糊糊,像做梦又想含着糖,但是方才他明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激烈痉挛,她却只是紧紧抓着他的头发无声淌眼泪。
结果毫无悬念,除了苏筱圆以高分通过,秘境里其他人全军覆没。
傅停云声音一冷:“大师姐是怀疑苏姑娘的品性还是我的眼力?”
她沉肃道:“因为苏姑娘和林菀的缘故,二师弟和小师弟须避嫌,此秘境由我们其余四人评定。”
众人知道劝不动他,也就捺下不提了。
二师兄自然也得表态:“阿菀也是一样。”
傅停云与她十指相扣,从她唇间偷了最后一口糖,然后轻轻翻身起床,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留影有两三日,而且秘境中那么多人,同一时间有不同的事正在发生,当然不可能按原速从头到尾看一遍。
第 98 章 98
“不用找了,我们都在榜上,”于影春看向苏筱圆,“这位道友是……”
于影春爽快道:“那于某便却之不恭了,在下先去客馆放一下行礼,回头谢道友定了地方传讯于我便是。”
苏筱圆听了差点没跳起来,她听开山说过,他们体修有个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终极大招,将百般锤炼的身体当成武器,可以瞬间释放出相当于修为数十倍的杀伤力,堪比小型核武。
不等苏筱圆反应过来,她又爆发出一声惊呼:“我也过了?我没看错吧?”
“呃……小师弟平日怎么待陌生人,就怎么待筱圆妹妹?”
苏筱圆被他吓了一次,再也没敢提点灯的事,生怕给傀儡人提供更多灵感。
“想什么呢!”苏筱圆叹了口气,“你难道没发觉于道友……”
果然旁观者清,他第一次的确是冒进了,有了三师姐的指导,他下回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就好,”她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有什么师姐帮得上忙的……”
爆体而亡别说有多痛苦了,就算是在秘境里,那种经脉爆裂、粉身碎骨的感觉也和现实相差无几。
傅停云收了笑:“哪里不对?”
傅停云:“我一直在笑。”
阮绵绵把苏筱圆往身前一揽,一脸自豪:“这就是我天天念叨的小圆子,她也过了试炼。”
三人分别后,阮绵绵看向闺蜜,发现她神色古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不管了,”闺蜜完全听不进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好好庆祝一下!”
近来一到夜里她的傀儡人就变得异常黏人,自从那天尝试了新花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几乎每晚都要缠着她来上一两回,美其名曰替她助眠。
七人中有五人赞成将村民当作诱饵,在酒中下药,待他们吃饱喝足后再攻其不备。
三师姐的虚影讲了半天,连本体都觉口干舌燥,终于总结道:“小师弟若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传讯问我,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云梦帮忙,他毕竟是筱圆妹妹的师父,说话还是顶用的。”
不过三师姐的思路不无道理,无事献殷勤确实容易吓到她,下回见面当冷淡些。
“对不起小圆子,我不能陪你一起进太衍,只好在山下开店陪你了。”
阮绵绵到底是元婴修士,目力过人,苏筱圆还在眨巴着眼睛慢慢找,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闺蜜的名字:“小圆子,你过了!你过了!”
苏筱圆一下子闲了下来,开始补习修仙常识——她在云雨宗修行一年偏科严重,如果真进太衍的话很多东西都得现学。
“怎么了小圆子?你不会是吃醋了吧?”阮绵绵连忙道,“你放心,虽然我和于道友投契,但是在我心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阮绵绵服了药,又躺着歇了会儿,脸上方才恢复些血色。
“那就怪了,”萧无心忖道,“小师弟是怎么笑的?不知是否方便笑一下我看看?”
“这样……”萧无心皱着眉头抚着下巴,心说不怕就有鬼了。
萧无心:嘶。
仙灵界的大宗门周围一般都有市镇,太衍是第一大宗,周围的城镇规模自然也不是云雨宗地界可比的,乘着翼舟飞上一天也只能绕小半圈。
阮绵绵便简单地说了一遍。
在众人的期盼中,两只太衍仙鹤衔着个巨大的卷轴飞到门口。
苏筱圆便陪她一起找:“那位道友叫什么名字?”
她一个没筑基的挂件能算表现好吗?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看出阵法问题那里了,但是她不觉得这么一点小优点能打动一群大佬。
到后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精神出轨了,不然当初在秘境里怎么会做那种梦呢?那时候她和傀儡人都还没做过那种事!
傅停云将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
……
两天后,阮绵绵提前出秘境回到了翼舟上。
大部分秘境还未结束,留影石也未回收,提前将苏筱圆所在的秘境评定完,傅停云便离开了大师姐的飞文宫。
苏筱圆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闺蜜的名字:“没看错,是真的是真的!”
他慢慢抽出舌头,突然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托腰将她抬起,一边摩挲她的丹田,一边从尾骨开始若即若离地啄吻过整条脊椎,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长发拨到一边,覆到她耳边轻声道:“筱圆想看?只是点灯无趣,我在这床榻周围、帐顶都放上水镜可好?”
“我……我就是想看着你……”少女说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勇气。
苏筱圆很理解她的感受:“我明白的开山,我明白。”
不管怎么说试炼已经结束了,现在只需安心等待结果。
有时候不下船,只是找片风光旖旎、人烟稀少的地方停泊下来,支起画家,拿出画具写生,也能消磨上一日。
“什么?!”阮绵绵大吼一声。
不过他们还是去晚了,那里早就已经人山人海,还有人连夜带着小凳子去排队的。
傅停云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脸颊一定红得好像今日黄昏他们在甲板上一起看的彤云。
还好她有个全能傀儡人,不但剑法了得,知识库也很全面,她遇到什么不懂的拿去问他几乎都能迎刃而解。
“说什么呢小圆子,”阮绵绵捏捏她的脸,“怎么能说是为了你,我自己也想进太衍啊,特别是龙脊峰,要是能跟凌岳仙尊学上一招半式,对我的修行大有裨益。”
“如何徐徐图之?”
她进的秘境里有个凡人的村庄被魔物围攻,关于救不救人,他们几个同伴内部产生了分歧,因为敌众我寡,若是去救人,势必会暴露自己形迹,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顿了顿:“我觉得要是不救人,有什么东西就丢在那秘境里了。”
话音未落,有只手在阮绵绵肩头轻拍了一下:“谢道友,别来无恙。”
苏筱圆从没见过身强体健的闺蜜状态这么差,吓了一跳,掏出一堆上好的益气丹、补神丸之类给她服下,然后服她躺下。
傅停云抿了抿唇,这个三师姐成天不务正业,但不得不说她在某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造诣非浅……
苏筱圆吓坏了,甚至没注意到他声音的异常,只是一个劲摇头:“不要了不要了,还是就这样吧……”
她都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个傀儡人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过想想傀儡人的知识库包罗万象,说不定合欢学知识掌握得比她还全面。
刚出宫门,萧无心的虚影跟上来:“小师弟,你真身见过筱圆妹妹了吧,可还顺利?”
因为只是入围试,榜上的名字不是按名次排列,却是按姓氏笔画,两人姓氏笔画都多,于是从榜尾开始找。
但是阮绵绵和另一个金丹期的剑修道友认为应该冒险救人,双方彼此无法说服,最后便分道扬镳,阮绵绵和那道友一起去救人,自然是寡不敌众,道友先被魔物杀死,随后阮绵绵将魔物引导一处无人的山坳里,爆体与他们同归于尽。
好歹也在云雨宗进修了一年,虽然还是会羞耻,但她已经学会了用平常心看待正常生理享受,也确实是很享受,只是每次用新的方式,她总会无法自抑地想到付时雨。
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苏筱圆没办法向任何人倾诉,连闺蜜也不行。
苏筱圆瞥见周围人都在看他们,顿觉不好意思:“只是过了初试,要通过终试才能进太衍……”
阮绵绵:“我们要一起进太衍了?!”
“好在村子是保住了,”阮绵绵道,“其实那些人也有自己的道理,毕竟是秘境,那些村民也不是真人,可是我总觉得要是在假的秘境里看着那些凡人被杀,现实中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我会不会也这么草菅人命?”
苏筱圆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她秘境里遇见了什么事。
虽然因为秘境提前崩溃,阴差阳错达成了“生存”的目标,但是那天沈宗主也说了,能不能通过试炼还要看他们在秘境里的具体表现。
苏筱圆眼睛立刻就湿了,又心疼又自责:“过不了试炼就算了,用不着这么拼啊……你都是为了陪我……”
阮绵绵依旧心有余悸,怔怔地望着帐顶,咽了口唾沫:“我在秘境里自爆了。”
萧无心也意识到小师弟是怎么对待陌生人的,补救道:“当然不可能真的把筱圆妹妹当成陌生人,一开始略微冷淡些没关系,多接触几次,先渐渐熟悉起来,让筱圆妹妹放下戒心,了解你的为人。”
傅停云心满意足地退了回去,换个新角度享用他的糖。
傅停云看了师姐一眼,面无表情:“尚可。”
苏筱圆有些苦恼,开山在某些方面比她还迟钝。
阮绵绵兴高采烈:“我和小圆子正商量着找个地方吃顿好的庆祝呢,于道友同我们一起去吧?”
本来她想要将与境灵的短暂邂逅当作一段珍贵美好的友谊存放在心底,可事实是每晚这段美好友谊都会被拖出来鞭尸。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前用手指把两只耳朵堵上:“你没发现于道友是男人吗?”
苏筱圆接到传讯赶到她舱房,发现她脸色苍白、一头虚汗,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大口喘着气,虽然身上看不出痕迹,但显然在秘境里吃了苦头。
于影春笑着行礼:“原来这位就是苏道友,久仰久仰。”
到底怕她跪疼了膝盖,他只是浅尝了一回便将她翻回来继续伺候。
不过身为闺蜜,还是告诉她真相比较好。
她也没奔放到会主动提这种要求,她的偏好都是他一点点试探、摸索出来的。
还在装呢,萧无心腹诽,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最近几个月和小师弟接触得多了,即使是那张冰块脸也能分出微冰、少冰、大冰特冰等诸多层次。
当然这话还是不能直说,她只能委婉道:“倒也不是不对,只是过犹不及,虽然在小师弟看来筱圆妹妹已是自家人,但对筱圆妹妹来说,你一个剑修大能,忽然无缘无故对她一个陌生姑娘这么殷勤,难免会多想……小师弟还是徐徐图之,莫要操之过急。”
卷轴当空展开,上百个名字在半空中闪着金光。
明知道那是她的傀儡人,可她脑海中出现的总是梦境中境灵的脸。
苏筱圆特地起了个大早,和闺蜜提前一个多小时赶到太衍山墙外。
傅停云的动作一顿,唇舌仍贴着她,闷闷地问了一句:“为何?”
“你怎么了小圆子?”闺蜜察觉她异常。
一阵沉默。
他干脆道:“她有点怕我。”
阮绵绵惊喜地转过身:“于道友,我正在找你名字呢!”
顿了顿:“不过这次是没戏了,只有等你把他采到手,让妹夫给我开小灶。”
傅停云道了谢,萧无心的虚影便消失了。
学累了她和闺蜜就在太衍周围逛逛,顺便观察一下业态,物色店铺。
那是个身量高挑、英气逼人的修士,目测身高超过一米八,身后斜背着一把大剑。
两人正要走,阮绵绵突然拍了拍脑门:“对了,我再看看找找那个剑修道友的名字……既然我过了,说不定她也能过呢。”
他会不止一种变换形貌、声音的法术,但是不愿意用,白天不得不穿着傀儡躯已经够憋闷了,至少夜里他不想再用假面面对她。
阮绵绵纳闷:“发觉什么?”
偏偏煎熬和拉扯似乎增添了一重精神刺激,傀儡人仿佛将她强烈的反应当作了鼓励,越发卖力。
这一夜苏筱圆崩溃了一次,傀儡人不知餍足地继续,她终于受不了心里的煎熬:“傅停云,你把灯点上吧……”
她若是了解他的为人,恐怕会跑得更远,傅停云心想。
“于影春。”阮绵绵道。
苏筱圆赧然回礼。
萧无心已经从大师姐那里得知昨日龙脊峰上的事,前脚当着人家的面把个师侄扎成筛子,后脚就对人这么笑,没把人吓死都是筱圆妹妹坚强了。
除了偶尔想起凌岳仙尊,心里会没来由一阵着慌,其他时候都称得上惬意。
这笑容还是从夏侯澈那里学来的,筱圆第一次见那竖子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笑的,那时候他眼见她羞涩脸红了,不知为何到了他这里就不行。
苏筱圆害羞,这种时候一向是不点灯的,为他行事提供了便利。
苏筱圆:“我也不一定能过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开店。”
傅停云态度虽淡淡的,但都暗暗牢记在心。
当然,这话当面是不能说的,她字斟句酌地道:“小师弟是不是有点严肃了?”
试炼的入选名单要等所有秘境全结束,由宗主和各大峰主一起打分评定之后才会公布。等结果出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苏筱圆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在秘境里碰到什么事了?”
三师姐又不遗余力地献计献策,教他怎么制造邂逅,循序渐进、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怎么在一些小事上讨姑娘的欢心。
苏筱圆被她逗得“噗嗤”笑出来,随即想到她“妹夫”,脸上笑容又消失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终于到了试炼放榜的日子。
今日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肯定是真身在筱圆妹妹那里吃了瘪。
第 99 章 99
傀儡人淡淡道:“是整理筱圆的书箱时发现的。”
因为男女主一对眼通常就天雷勾地火,迅速滚到一起。
她算是知道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花样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把傀儡人和境灵比,顿时内疚起来。
“等复试过了再说吧,”她闭上眼睛,“我有点累了。”
傀儡人道:“可要我读书给你听?”
于是他把女主当作炉鼎带回宗门,一边不给名分,任由门人欺凌、践踏她,一边咬牙切齿日夜做恨。
苏筱圆哪有什么章程,她这时候筋酥骨软,浑身像泡在酒里,泛着堕落的慵懒:“在想了……”
傀儡人倒好,替她准备热水泡脚,又贴心地帮她铺好床。
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傀儡人是没有人类的羞耻心的。
苏筱圆以为他又在钻研什么家政技能教程,没放在心上,扑到他怀里:“我过了!竟然真的过了!好像在做梦一样!”
苏筱圆把脸贴在他没有心跳声的胸膛上听了一会儿:“真的可以对凌岳仙尊下蛊吗?有可能成功吗?”
她心里涌出一股愧疚,却又情不自禁地沉溺于那股好闻的气味中,不知为什么,这香味在傀儡人身上似乎比单闻时更清新淡雅,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脊背紧绷。
苏筱圆一提凌岳仙尊就有点条件反射的头晕眼花、浑身乏力、手脚冰凉:“我有点累了傅停云,午饭前睡一个时辰,你记得叫醒我啊。”
如果放在现代,凌岳仙尊高低能告作者一个侵权,这是在仙灵界,要是这书让凌岳仙尊发现,那话本子作者怕是要掉脑袋。
然而一年之后,他忽然恢复记忆,以为自己对女主的迷恋全是因为邪蛊的迷惑,对女主由爱转恨,却又因为邪蛊的反噬饱受欲念折磨。
虽然实际上男主施咒隔绝了外界的窥视,但故意不让女主知道,就为了惩罚女主刚才在酒楼里不经意吸引了陌生男人的目光。
傀儡人“嗯”了一声,便安静地坐在床边。
那语气就像是对着菜谱说“这道菜筱圆还没尝过,今晚可以做做看”。
傀儡人似乎有些失望:“当真不用?”
因为人家根本不是女的!
因为于道友的男扮女装扮得很不走心,一看就是女装大佬,和某些影视剧里的女扮男装一样,观众一眼能看出真实性别,只有剧中人个个眼瞎一样看不出来。
他身上那股气味却像是失去了灵魂,只是熏衣香而已。
说到这里她只觉头顶飘来一片阴云,屋子里的光线都暗淡了,选得上选不上先不说,单是想到凌岳仙尊要面试她,她就头皮发麻。
苏筱圆一阵心虚,这是前几天她和闺蜜逛到一家脂粉铺子时买的熏衣香料,她一闻到那股气味便觉好闻,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这气味让她想起净灵身上那股干净的淡香。
阮绵绵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慢慢转变成愤怒,她从腰间摘下为了试炼新买的佩剑,拧啊拧,拧成麻花,仿佛那是于道友:“好个于影春,竟敢骗我!”
渐渐冷静下来,苏筱圆把遇见开山朋友、相约去酒楼庆祝的事告诉了傀儡人:“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直到见了本人她才知道是什么难处。
“长得漂亮,穿女装,有耳洞戴耳环,而且名字叫‘影春’,阿春阿春,哪个男子叫‘阿春’?她性子也很文静,她怎么可能是男人?”阮绵绵越说越委屈,简直快要猛女落泪了。
傀儡人:“筱圆不妨像书中那样下蛊。”
苏筱圆虽然很有先见之明地塞住了耳朵,还是被闺蜜的吼声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苏筱圆比她更纳闷,这段时日常听开山提起这位于道友,说她如何英姿飒爽,有林下之风,还说差点和她义结金兰但是人家似乎有什么难处拒绝了她。
苏筱圆觉得这计划简直不要命,不过为了回家,什么办法都值得一试:“好吧,那就先找到蛊虫再说。”
苏筱圆:“……开山你别激动,于道友应该不是故意骗你的。”
傀儡人却意外固执:“筱圆既已通过试炼,便要在太衍常住,我去街市采买些东西。”
傅停云把她放在垫了褥子的窗台上,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苏筱圆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助眠的话,忙说:“我闭上眼睛躺会儿就好了。”
哪怕演得再像,也只是过家家,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凌岳一定会让你通过。”傀儡人依然对他的新旧主人有种蜜汁信心。
被傀男友催着去采补另一个男人,还是她毫无好感而且怕得要死的男人,苏筱圆的心情有点复杂,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委屈道:“我要去采补凌岳仙尊,你不会嫉妒吗,傅停云?”
他将褥子铺到窗台上,然后打横将苏筱圆抱起。
傀儡人看着书:“筱圆还没试过。”
傀儡人从书上抬起眼:“睡不着?”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影视剧也不是瞎编,还真有这样的人,就是她亲闺蜜。
时候还早,两闺蜜先回了船上。
苏筱圆瞬间想起来了,这是她压箱底的话本子!
来太衍的时候带了几箱子书,除了常用的工具书、云雨宗教材之外,还有她这一年多时间零星买的话本子。
可惜精神过于兴奋,一时辗转难眠。
“不如等会儿见了面,再问一问?”苏筱圆提议。
“好啊。”苏筱圆以前失眠的时候就喜欢听语音读书,AI平板的声调很催眠。
苏筱圆:“……”哪里获益匪浅了!
“你读的这本是什么书?”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发现封面上赫然写着《剑花录》三个字。
傀儡人道:“一般的蛊不行,若是筱圆想要,我可以帮你找来。”
她心里一酸,掀开被子:“抱抱。”
“试炼只是初试,”苏筱圆忙道,“还要经过凌岳仙尊亲自筛选呢。”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在无理取闹:“对不起傅停云,我不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苏筱圆躺下来,傀儡人从案头拿起看了一半的书,一边陪她一边继续读书。
“为何?”傀儡人不解地看着她,“有些地方虽写得荒诞不经,但亦不乏可取之处,令我获益匪浅。”
阮绵绵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小圆子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傀儡人目光微微动了一下:“既是见新朋友,我去恐怕不便。”
苏筱圆有些不高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傀儡人驯顺地解了衣裳,往全身施了净决,然后钻进被窝里让她抱着。
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虽然人机恋是有些羞耻,但是他们又不是要在饭桌上腻歪,只是带着自家傀儡一起吃顿饭而已。
苏筱圆连现代车都没什么兴趣看,别说半文半白的古代马车了,所以大部分只是随便翻了翻就扔在箱子里。
她直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那可是万众瞩目的龙脊峰试炼啊!
苏筱圆扫了一眼,耳朵尖从红玛瑙变成了鸽血红,这一回讲的是男主带着女主外出伏魔,在一处酒楼上突然蛊虫发作,男主便清了整个二楼的场,蒙上女主的眼睛把她放在窗台上,做傀儡人最爱做的事,而窗下就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
傀儡人果然在舱房里,正坐在书案前,捧着卷书认真读着,见她回来将书放下,起身走上前来。
苏筱圆正想说不用,他已经像书里的凌日仙尊一样解下她的发带,蒙上她的眼睛,三下五除二地除去了她身上的衣物——这也和书里写的一样,女主衣衫尽褪,男主却衣冠楚楚,全程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她之所以耐心看完了全套十卷本,是因为好巧不巧那女主的名字和她同音,叫做“小沅”,她怕自己运气不好再穿一次书。
过了好一会儿,苏筱圆忍不住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傀儡人还是静静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像个摆设。
被褥都是新晒过的,有阳光的香味。虽然是夏季,但室内放了一座迷你玄冰山,冒出丝丝凉意,又不会冷过头,还能当盆景观赏。
刚做完亲密无间的事就说这些,苏筱圆忽然有点来气:“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
就在这时,傀儡人顺着她的脖颈往下吻,她很快就丧失了思考能力。
……
云收雨歇,回到床上,傀儡人揭开她的蒙眼布,一边用热布巾擦拭身体,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筱圆既已通过试炼,不日便要去采补凌岳,可有章程?”
不过这套《剑花录》她是看完了,因为男主的原型显然是凌岳仙尊,十五岁杀魔君、封混沌欲、二十岁封神的背景几乎照搬,连道号也改得非常敷衍,只是把“凌岳”变成“凌日”。
话音未落,只听“嘎嘣”一声,她手里的剑不堪重负,终于被生生拧断了。
苏筱圆感到他呼吸中似乎也带上了那股好闻的气味,心中不禁生出些许疑惑,当真是熏衣香吗?还是她的错觉?
苏筱圆仿佛嗅到股若有似无的霜雪气息,心脏狂跳,把脸埋在他怀里嗅闻:“傅停云,你身上的味道……”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境灵脱胎于凌岳仙尊,但有自己的灵识,无异于真人,是那么鲜活……
正发呆,傀儡人已经开始用平板的声音念起来:“第二十一回,合欢娇娃身怀宝器,冷情仙尊挺剑摧花……”
可傀儡人却没急着抱起她,她听见他打开墙边大衣柜的声音。
苏筱圆只好从下颌骨、肩臀比、腰胯等等特征来给她分析了一通:“于道友长得秀气,身形骨骼也比一般男人纤细,但是很明显是男人啊。”
“窗台又凉又硬,铺上褥子。”傀儡人答道。
“当然是真的,筱圆放心,窗外是无人的花园,且我已施了禁制。”傀儡人说着走进衣柜里,穿上本体,取了薄褥走出来。
傀儡人却不像她那般惊讶,只是淡淡道了恭喜,仿佛早就料到她能通过试炼。
她理智上明白傀儡人就是这样,可心里还是无比失落,自从和傀儡人假扮恋人开始,她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感到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哼,”阮绵绵冷笑,“当然要问清楚!”
苏筱圆觉得作者显然写着写着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艺术中,人设严重ooc。
生怕他不信,她立刻打了个逼真的呵欠。
这些话本子的女主大多是美艳绝伦的合欢女修,男主则是仙灵界霸总,不是剑修大能,就是魔君、万年来唯一的龙之类,苏筱圆是当补充教材来看的,但是看了几本后发现对她没什么参考价值。
苏筱圆问:“你为什么觉得于道友是女孩子?”
她依稀觉得这书名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便问道:“这书是哪里来的?”
“真的真的,”苏筱圆红着脸道,“这种书你也少看看……”
阮绵绵心里有气,去船上的练武场打沙袋和木人桩泄愤,苏筱圆则径直回舱房找傀儡人。
阮绵绵本想立刻传讯过去兴师问罪,但又担心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了不能当面对质,于是只把酒楼的名字方位传了过去,什么也没多说。
还好组织面试估计还要几天,她鸵鸟地想,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毕竟谁能想到这么明显的男扮女装都会有人看不出来。
苏筱圆连忙阻止:“不用读了傅停云,我已经困了。”
苏筱圆血液全往头上涌:“你不会真的……”
女主是一个与世无争、天真无邪的合欢宗小弟子,阴差阳错之下捡到受重伤失忆的凌日仙尊,为救他性命迫不得已给他种下邪蛊,失忆仙尊渐渐爱上了女主,等他伤好后,两人像平常夫妻一样过起了鹣鲽情深的小日子。
“是筱圆买的熏衣香。”傅停云不得已用法术模仿了傀儡人的声音。
苏筱圆无奈叹气,身为小画师,她对人体比例和骨骼形态很敏感,但是看穿于道友性别这种事根本用不上她的专业技能。
苏筱圆:“一会儿好好说,委婉一点……”
她在放榜后已经第一时间把通过试炼的消息传讯告诉了傀儡人,不过还是急着想当面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整本书讲的几乎就是他们做恨的过程,别看书名还算正经,车速在那些话本子里却是最快的一批,凌日仙尊一个毫无经验的高冷处男花样百出,毫无下限,简直像是在合欢宗进修过的魅魔。
傀儡人微微偏头,露出困惑之色:“傀儡人不知何谓嫉妒,采补凌岳是筱圆的心愿,帮主人达成心愿是我的职责所在。”
透过蒙眼的发带只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苏筱圆有些不安:“你要拿什么?”
顿了顿:“是主人命我帮你采补凌岳仙尊,我自当不遗余力。”
傀儡人仿佛看不出她耳朵尖已经像红玛瑙一样,慢悠悠地翻出一页来给她:“比如这里。”
第 100 章 100
阮绵绵迟疑了一下,抱着臂冷笑了一声:“好,我就看在小圆子的面子上,听听你这骗子有什么话说!”
“是黎明的黎,衡量的衡吗?”她问。
于影春感激地向苏筱圆点点头,开始解释他男扮女装的缘由。
“不必麻烦,”一个男人道,“我们只是喝杯茶,大堂里找张桌子便是。”
她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影春一一作答,苏筱圆听下来他从六岁进入神庙就一直在斋戒清修,想来没什么机会当海王。
另外还有一条身家清白,不管前面加了多少分,如果是个烂黄瓜的话统统得归零,这一条还有待考察。
这时于影春已经走到两人跟前,见过礼,三人落座。
苏筱圆如今也算是半个过来人,立即看出了端倪,立刻开始用堪比丈母娘的苛刻眼光来审视这个爱慕者。
“是。”于影春道。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阮绵绵道,“现在看你挺明显是个男的,也怪我先入为主了。”
阮绵绵纳闷地摸她额头:“小圆子你是不是染了风寒,怎么老咳嗽?对了,小圆子是我的好姐妹,人品没得说,不如我们三个一起结拜怎么样?”
阮绵绵显然已经全忘了:“小圆子你怎么知道?”
她拿起茶壶给于影春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满上,举起杯子:“我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们还是可以义结金兰,做不成姐妹可以做兄妹……”
于影春面露难色,苏筱圆捂着嘴咳嗽。
“没事没事,别光顾着说话了,”苏筱圆道,“先让伙计上酒菜吧,于道友一定饿坏了。”
“小圆子你别拉着我,哪有什么误会,”阮绵绵气急败坏,“你看他来赴约还穿女装,明摆着想继续骗,来了发现苗头不对才主动承认的!”
于影春诧异地抬眉:“正是。”
于影春一出现,目光就像风筝线一样牢牢牵在阮绵绵身上。
她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心力交瘁的饭,只有那天在龙脊峰的下午茶可以与之一战。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如果闺蜜真的有那方面的意思,可以雇个人去凤麟洲再考察考察。
阮绵绵听完他的解释,面色稍霁,但还是板着脸:“就算你有正当理由,为什么不早说?”
虽然还是一眼为男,但这身打扮华丽得好像孔雀开屏。
又岔开话题,问于道友平日在神庙里都做些什么。
苏筱圆瞬间认出了那嗓音,因为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苏筱圆捏了把汗,连忙拉住她:“大热的天,于道友刚到,连口茶都没喝呢,先请人家坐下来再说。”
阮绵绵简单科普了一下巫山祭、月亮寨游园会和美男排行榜:“我还投了于道友一票呢,不过那灯人做得和你不太想,所以刚才我都没想起来。对了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游园会,可好玩了,特别是那个铁棍三项……”
两闺蜜的庆功午宴订在“滟滪楼”,这酒楼位于天枢城,这也是太衍周边七个卫星城池中最大最繁华的一个。
“三楼还留着一间雅室,贵客请……”
阮绵绵把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恶狠狠地挤出个“好”字。
首先容貌是达标了,雌雄莫辨的相貌和纤细的骨架是开山最喜欢的类型。
“那三日谢道友与在下共居一室,在下原本以为是谢道友不拘小节的缘故,直到那时才明白原来是误会,在下因为侍奉神女的缘故,一直独居神庙中,这是第一次交到朋友,生怕贸然说出真相谢道友会唾弃在下,愤然而去,于是只是加以暗示,想着找个机会好好同谢道友解释。”
只是男扮女装的事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是跨性别者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于影春点点头:“翌日在下终于鼓起勇气想向谢道友赔罪,谁知有魔物突袭……”
然而由于朱雀血脉的缘故子嗣艰难,到他这一代,整个有祭司资格的嫡支只有三个孩子,还全是男的,于是只好矬子里拔将军,从三人里选了个长得最秀气的当女孩养。
于影春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不过很快恢复如初:“起初在下实未想到谢道友将在下当作女子,直到谢道友提出义结金兰,拜为义姐妹,在下才知道友误会了,但那时你我已相识三四日……”
“小圆子小圆子,”阮绵绵拼命拉她衣袖,虽然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整个大堂怕是都听见了,“快看快看,来了个绝世大美男,是你最喜欢的,冰清玉洁那种!”
“那后来为什么又不说了?”
苏筱圆本来不是很吃男生女相型美男子,但也不得不感叹这于道友好相貌,甚至手痒想把这造型画下来。
苏筱圆揉着额角,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阮绵绵皱着眉头回想:“那天你约我单独出去,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两人把翼舟停泊在酒楼旁的洗星河上,然后跟着伙计上了二楼,在临窗的大方案前坐下。
酒过数巡,菜过五味,阮绵绵彻底放下芥蒂,和于影春聊起来:“秘境里其他人知道你是男的吧?”
“啊!”阮绵绵搔搔后脑勺,嘟囔道,“是因为我当着你的面脱了上衣让你帮我上药吗?”
阮绵绵:“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声音清寒冷峭,如昆山玉碎,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响起本来嘈杂的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大堂里还有几张空桌子,除了他们旁边那桌之外,其他桌子都有些距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会被认出来。
苏筱圆哪敢看,她的好闺蜜把她的脸掰过去:“别不好意思嘛,谁认识谁。”
“都怪于某瞻前顾后,未能及早说清楚,”于影春躬身道,“今日前来只为向谢道友赔罪,不求谢道友原宥,谢道友若是要与于某绝交,是于某罪有应得。”
苏筱圆把菜单递给他,然后招来伙计点菜。
刚想到龙脊峰,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她狠狠地瞪向于影春,好像个怒目金刚:“这口气我横不能咽下去,我把你当姐妹,你就这么骗我!”
于影春垂下眼帘,又长又翘的睫毛覆下来,脸上飞起两抹酡红,倒真有点像女孩子。
于影春:“谢道友当真愿意原谅在下?”
苏筱圆一个劲把她袖子往下捋:“开山你就听听于道友解释,也不急在这一时……”
于影春好奇道:“那是什么?”
苏筱圆急得直拉闺蜜袖子:“开山你别激动,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偏偏阮绵绵毫无自觉:“我就纳闷呢,大家都是女人,自己又不是没有,怎么突然就扭捏起来了,又是脸红又是闭眼的。”
阮绵绵“哈哈”一笑,越过食案往他肩上一拍:“小子装什么,你都辟谷几年了还饿!你是馋了吧?”
吓得苏筱圆跳起来把个水磨糯米团塞进闺蜜嘴里:“开山你尝尝这个。”
她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凌岳仙尊和一个青衣道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苏筱圆对人脸很敏感,觉得那青衣道人有些面善,一回想便想起来,是那天去太衍时,来向沈宗主请示宗门事务的两个峰主之一。
阮绵绵若有所思:“你说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从命,原来是这个不能。”
苏筱圆一口酒差点没呛到气管里,一边咳嗽一边往闺蜜嘴里塞水晶糕:“这,咳咳,这个,咳咳,好吃,开山你别,咳咳,光说话,多吃点……”
于影春向阮绵绵道:“在下有一事要向谢道友赔罪。”
苏筱圆在旁边听着一个劲地扶额。
阮绵绵生怕那大骗子于影春察觉什么跑路,提前了半个时辰去守株待兔,于是他们早早就登上了停靠在甲板上的轻型翼舟,飞往天枢城。
于道友感激地看着她,赧然道:“还真的有点饿了。”
和开山力排众议、不惜试炼失败也要救村民,人品过关。
苏筱圆已经在脑子里把对方从头到脚考察了一遍,阮绵绵却还一无所觉,只是被骗子的美貌震惊了一下,立即回过神来,开始捋衣袖。
苏筱圆依稀听见“美男子”、“世无其二”、“姿容绝世”等关键词,也不由伸长脖子探头去看。
临近午饭时间,酒楼里人渐渐多起来,他们的酒菜也陆续上来了。
于影春的俏脸顿时红得要冒烟:“谢道友那日被魔物所伤……”
苏筱圆觉着有些耳熟,仔细一回想,突然想起来他们在月亮寨巫山祭游园会上投票选十大最想采补美男的时候,开山投的那个好像就叫黎衡仙君。
阮绵绵一拍额头:“对了我想起来了!怪道那个清净宗的女修老是红着脸找你搭话呢,我还当她想和你磨……”
据于影春说,他出身凤麟洲于氏嫡支,祖上身负朱雀血脉,自古是侍奉朱雀神女的神官,每一代都要从子嗣中选出一个圣女作为祭司。
阮绵绵睁大眼睛,“啪”地一拍手:“哦!我想起来了!那个‘三界最想采补男子排行榜’!”
离午饭时间还早,店堂里没什么人,两人喝着茶,翻翻菜单,看看风景,一边等于影春出现。
“对了,于道友有没有道号?”她问。
于影春一脸羞愧:“谢道友,女装的事我可以解释……”
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可以看出家教良好。
苏筱圆想躲,可是正主已经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于影春:“在下道号黎衡。”
阮绵绵气得差点掀桌:“早不说晚不说,被我看穿了你就抢先认错,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阮绵绵好奇道。
于影春好脾气地道:“谢道友说得对,在下就是馋了。”
因为是在神女那里发了誓挂了号,未满一百岁之前都得穿女装,他小时候不堪被其他孩子取笑,偷偷穿男装跑出去,结果就遭到誓言反噬,被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于是从此再未以身试法。
那就是凌岳仙尊的师兄了。
苏筱圆只能提示她:“我们曾经见过黎衡仙君尊号的,几个月前,在月亮寨。”
没想到一杯茶还未见底,于影春就出现了。
于影春:“应当知道吧。”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华丽、面相富态、老板模样的人殷勤地把两个客人迎上楼。
凌岳仙尊向堂中扫了一眼,不知怎么偏偏相中了他们旁边的桌子,向掌柜道:“就这里吧。”
她只能祈祷凌岳仙尊脸盲,认不出她这个小人物。
苏筱圆直捏眉心,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然而这个渺小的愿望也立刻破灭,凌岳仙尊与她四目相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点了点头,脸色冷淡,没有半点笑意:“苏道友,久违。”
“谁说要和你绝交了?”阮绵绵诧异道,“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能在秘境里让开山一见如故,那么性格应该也很不错。
他换了身衣裳,比早晨偶遇时隆重许多,孔雀蓝的衣裙上用银线绣出羽毛纹样,微卷大波浪长发半披着,两鬓点缀着金链和珍珠宝石连缀成的发饰,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点红铜般的光泽,肤色并不特别白皙,而是暖暖的浅蜜色,搭配发色有种异域感。
近来因为龙脊峰试炼,太衍七城的客馆、酒楼生意兴隆,“滟滪楼”又是太衍地界排名数一数二的酒楼,没点太衍的关系根本订不到包厢,连二楼大堂临窗的位子都是好不容易抢到的,还有低消。
金丹期高阶的修为虽然差开山一点,但像开山这样二十多岁能修到元婴的是凤毛麟角,他也不算差,而且听开山说他的剑法飘逸灵动,和开山刚猛的体修功法正好互补。
于影春窘迫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不等她说什么,他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其实是男儿身。”
苏筱圆终于有点理解别人看她时的着急无奈,因为她现在看迟钝的闺蜜就是同样的感觉。
阮绵绵低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出来:“就算过去三四日,你也可以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