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夜,珍宝阁前庭的山茶园里。
“娘子。”
“这样真的可以吗?”杜嬷嬷手里高举着琉璃屏画宫灯,她一边朝前探直身子,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
盛菩珠蹲在山茶树下,地上积雪未化,玉色的缎面云头锦履踩在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应该是可以的。”
“去岁祖母生辰,大兄在寿春居放烟火,我远远瞧着就是这样弄的。”雪白的狐裘翻领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颈子上还围了一个毛茸茸的风领。
盛菩珠用力把竹筒插进雪里后,抬头望了一圈,见廊庑的灯已经熄了,四下静悄悄的,她这才拍拍手站起来。
“嬷嬷火折子。”
“娘子,小心些。”
“实在不行,就让老奴来吧?”杜嬷嬷紧张地问。
夜深露重,雪落无声。
盛菩珠蹲在地上,指尖捏着火折子,却迟迟不敢靠近那支插在雪地里的烟火。
若阿兄在家就好了,可惜今儿一早阿兄就出门去往范阳,如果现在让人去找二哥哥呢?
盛菩珠想到这里,赶紧摇头否决。
二哥哥总在关键时候不靠谱,临近年关国子监要考核,二哥哥若再考不好,肯定要被祖父罚去跪祠堂的。
盛菩珠举着火折子显然在走神,从她唇齿间呵出的白雾晕在空气里,模糊了视线。
山茶园后边低矮的水仙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姐姐怎么一个人?”
“外头不都说了,郎君给小娘子放烟火是一种浪漫。”
“怎么不见谢家三郎?”
盛菩瑶辣手摧花,已经折了好几株水仙,她用花枝不紧不慢编着花环,不忘朝身后嘀咕。
“谢家三郎是大姐姐的夫君,我们该叫姐夫,若祖母知道又要训斥你没规矩。”盛明雅拍了她一下。
盛菩瑶无所谓,咬着嘴里的松子糖含含糊糊道:“哪能呢。”
“这个时辰连狸奴都睡了,谢三郎还未归家,今夜我说的话只要三姐姐不说,谁会知道我直呼他谢三郎。”
“唉。”盛菩瑶叹了声。
“比起谢家三郎,我还是更
喜欢裴家那位……”
话音未落下,忽瞥见一道暗色的身影踏过满地月华,从她们身后的抄手游廊走过去。
玄色大氅落满雪碎,闲庭信步的姿态,唯有眉间凝着霜雪,宽肩窄腰,眼神轻轻落下的时候,他的眼睛淬着疏离的凉意。
姐妹两人同时僵住,缓缓回过头。
“姐……姐夫。”盛菩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盛明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嗯。”谢执砚微微颔首,平静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们。
姐妹俩再次吓得两人头皮发麻。
等谢执砚走远,盛明雅赶紧捂住盛菩瑶的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警告:“大姐姐已经成婚,瞧着夫妻恩爱。”
“日后你可不许再提裴家五郎。”
“就算私底下也不行。”
盛菩瑶是年岁小,但又不是不懂事。
她赶忙点头如捣蒜:“三姐姐我真的知错了,我日后再也不会提他。”
“方才那话,姐夫听到了吗?”她害怕把身体缩成一团。
盛明雅把吓得惊魂失魄的小娘子搂进怀中拍了拍,异常冷静道:“不怕。”
“那些已经是过去的陈年旧事,这天底下姓裴的郎君更是多不胜数。”
“你方才不过是几个字的疏漏,听不出什么。”
盛菩瑶一阵后怕,白着脸许久说不出话。
火红的山茶花下。
盛菩珠指尖冻得通红,她捏紧火折子颤巍巍凑近烟火引线,火星将亮未亮时,一阵风过,吓得她闭眼往后缩了缩。
她的胆子,似乎并没有他认为的那样大。
月辉似水似雾,漫过她娇俏的倩影,更衬得她那张脸,姿色天然,是占尽风流的明媚张扬。
比起昨天夜里,她青丝汗湿,娇滴滴地哭泣,大半个身体都要被他凿进褥单里,他竟然生出要把她摁进绯红的山茶花堆,逼她因承受不住再次又哭又喊叫他名字的欲念。
谢执砚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竟会如此孟浪。
他无声无息立在廊柱的阴影下,双目幽深,指腹慢慢摁住右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这是他需要静心时,才会有的动作。
盛菩珠揉了一下冻僵的手腕,正准备气呼呼站起来。
忽然,一个比寒夜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气息从背后覆上来。
玄黑大氅裹着凛冽柏子香,严严实实将她笼住。
谢执砚不知来了多久,宽大的掌心无声托起她捏着火折子的一双手,明明他是手不比她热多少,可偏偏在贴上来的瞬间,叫她指尖陷入一片灼烫中。
“怎么不点。”
“怕?”男人低低的嗓音碾过她耳尖,激得盛菩珠身体轻轻一颤,连呼吸都乱了。
一双手像是被抽了力气,连火折子都快拿不稳。
还未回头,男人掌心往前移了一瞬,稳稳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
“我。”
盛菩珠抿了一下唇,声音低不可闻:“我怕离得近,万一炸开。”
“嗯。”谢执砚好似笑了一下,胸膛贴着她的背脊,轻轻地震动。
“有我在,不怕。”
盛菩珠还是害怕,又被他拥着退无可退,只能往他怀里缩了缩。
谢执砚抬手,掌心牢牢扣住她的腰,缓缓道:“若是炸了,我护着你。”
“别躲。”他心情显然极好,薄薄的唇几乎贴在她耳廓上,很轻地叹喟一声。
“嗯。”盛菩珠一张脸几乎红得要滴血,这种姿势实在是太亲密了,杜嬷嬷还在一旁看着呢。
他握紧她的手,带着点燃的火折子往前一送。
“嗤——”
引线燃起的刹那,盛菩珠想躲,却被他扣紧纤腰按住了身体。
烟火窜上天穹,轰然的响中,纷纷灿烂如星辰,炸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盛菩珠仰起头,眸中映着璀璨流光,一时忘了呼吸,清澈明净的一双眼睛,盈满了毫无保留的喜悦。
“郎君。”
“谢谢你。”她偏过视线,看向他。
谢执砚垂眸看过去,烟火在她眼中盛放,因惊喜而微微张开的唇,毛茸茸的风领贴着她细腻秀气的下巴,就连天上月华,都成了陪衬。
“夫人……”
谢执砚嗓音微顿,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却比平常重了些许,“不必这般客气。”
他也说不上什么缘由,对于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礼节,莫名生出几分难以理解的烦闷。
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这种情绪的。
妻子有礼妥帖,他应该感到宽慰才对。
盛菩珠眼里心里都是这个烟火燃放过后的味道,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谢执砚那点捉摸不定的情绪。
她笑眯眯从袖中拿出一张干净无香的帕子,扭了一下腰,就轻而易举从他怀里挣脱出去。
雪白的绣帕,在已经燃放过后的竹筒外圈擦拭一遍,盛菩珠小心翼翼把帕子叠好收拢进袖中。
“夫人这是作何?”谢执砚俯下身,把竹筒从雪地里抽出来,对于她之前的举动明显感到不解。
“哦,没什么。”
“我就是好奇这烟火究竟是怎么制成的,竟如此神奇。”盛菩珠随口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主要用了硫磺、硝石,以及木炭。”谢执砚随意道。
“嗯?”盛菩珠惊了一下,没想他竟能如此快速给出答案。
谢执砚看着她,嘴唇轻轻扯了一下,眸色突然变得很深:“之前和突厥一战,他们从西域商人手中得到一种名为“火雷”的东西,导致我的部下伤亡惨重。”
盛菩珠不可思议看向他手中的竹筒。
“后来我发现‘火雷’和烟火的制成很像,不过是重新调整配方,又另添了石脂进去。”
盛菩珠听完,一阵后怕,战场险恶,“烟火”于他而言大概会勾起不太好的回忆。
想到这里,盛菩珠没由来一股酸涩涌上来,她清了清嗓子,默默从腰上挂的荷包里掏出一颗松子糖问:“郎君吃吗?”
阿耶离世那一年,菩瑶有时夜里哭闹,她怎么也哄不住,后来学了一个法子,只要菩瑶一哭,她就往她嘴里塞松子糖。
所以松子糖在盛菩珠心里,是可以平复悲伤的万能灵药。
谢执砚盯着她雪白掌心上,立着一块琥珀色的糖,本能蹙起眉心,想要拒绝。
偏生那块糖,被她柔软的手掌心小心翼翼托着,像是什么难得的宝贝。
他无声暗叹,鬼使神差俯下身。
舌尖卷过她滑腻的掌心,松子糖甜味顷刻间在唇齿间炸开,属于她身上独有的香,喉咙不动声色滚了滚。
“唔。”盛菩珠在那抹温热湿意落下的瞬间,惊呼出声。
她感觉手掌心如同被火灼过,酥麻从那一小片皮肤爆开,顷刻间传遍全身。
怎么可以这样!他可是端方的郎君。
这是在外面。
不啊!
就算是在房间里也不行。
盛菩珠心口起伏,看着他的唇,不禁想到昨天夜里他从她侧颈一路滑至……
虽然只是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但那样出格的举动,差点要了她半条小命。
“你!!!”盛菩珠抿了一下唇,想指责他孟浪,然而视线落在他拿着烟火竹筒的手,冷白的皮肤沾了漆黑的污渍。
这种情况下,他好像只能用嘴。
盛菩珠给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罢了,这是小事,她是大度的女郎,不应该为此计较。
雪夜,昏暗幽静。
两人回到屋中,各自沐浴。
白日醒后盛菩珠并没有觉得太累,等终于能躺下的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如同要散开,手脚发软就算了,还酸胀得厉害。
若是杜嬷嬷守夜,她必然要劳烦嬷嬷帮她按一按,再拿热乎乎的毛巾敷一下,可惜身旁睡的人是谢执砚。
别说劳烦这样矜贵的郎君动手,就算是想一想也算一种罪过。
盛菩珠在锦衾里踢了踢脚尖,她小腿酸得有些疼了,难
免睡不踏实,闭着眼睛窸窸窣窣连着反复翻身。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谢执砚宽大的掌心禁锢住她的腰,转眼就把她扣在身下。
“夫人,若不觉得累。”他炙热的鼻息落在她脸颊上,声音嘶哑。
“郎君我很累的。”盛菩珠挣了挣发现无济于事。
“那为何不睡?”谢执砚很认真问。
“我没有。”盛菩珠声音有点难为情,唇紧紧抿着就是不说。
“夫人若不解释清楚,我只当你不够疲惫。”谢执砚身体往下压了压,已经有很明显的帷幄之态,若是她身体允许,他并不打算隐忍克制。
他们是夫妻,夜里他身体所展现出来最真实的反应,他认为这不叫逾越。
盛菩珠被这话吓得,连睡意都散了大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变成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腿有些酸。”
谢执砚嗯了声,等她继续。
“因为太酸了,杜嬷嬷不在,没人帮我按一按,我难受得睡不着。”盛菩珠可怜兮兮道。
说完,她重新把眼睛闭上,一副已经累惨了的模样。
谢执砚一怔,沉静看着她:“既然不适,怎么一开始不说?”
盛菩珠闭着眼睛哼哼,全然是那种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疲惫。
心里想的却是,说了有什么用,难不成让金尊玉贵的谢家三郎屈尊给她摁腿,想想就是天方夜谭。
“这里酸?”谢执砚坐起来,伸手扯掉她身上的锦衾。
素白里裤勾勒出他完美的下半身,其中一条腿屈起,膝头支着手肘,单手掌心握住她脚踝往上的位置,偏凉的体温透过轻薄的亵裤,冰得她整个人一抖,脚尖绷得紧紧的。
“郎君,你?”盛菩珠触电般往后缩,却被他掌心轻而易举扣住。
谢执砚的手掌一寸寸压下去,碰到腿窝的时候,盛菩珠没忍住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呼吸变得急促,双颊嫣红,连脚背都泛起烟霞般的粉色。
“不必了。”
“不必如此劳烦郎君。”实在太难耐了,他一双手像是染了某种诱引她的欲,她好怕自己会失神哼哼出来,喉咙里声音已经软得快成一滩水了。
盛菩珠轻轻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悄然无声一寸寸往后挪。
“躲什么?”谢执砚轻松钳制住她,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盛菩珠被他箍紧小腿,连起都起不来,更别说要躲开。
她既觉得害羞,又恼他力气之大:“郎君,可以了,我觉得我也不是那么酸。”
“既然不酸,那就做些别的事情。”谢执砚面无表情说。
盛菩珠感觉都要被吓死,她虽涂了药,但身上羞人的地方还难受着呢,怎么容纳得了他,可能真的会死掉的。
她觉得他神情实在太认真,一点没有吓唬她的意思,毕竟还欠着无穷无尽的“补偿”呢。
不行不行,她这几天都不要和他的“小郎君”亲密接触。
于是盛菩珠也不管谢执砚看不看得见,她用力摇了摇头:“郎君,我觉得还是不太行,身上酸得厉害,根本做不了任何事。”
谢执砚目光偏过去,对上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那要休息多久?”他声音淡淡问。
盛菩珠见他竟然这样好说话,胆子就越发大得没边了:“也不用休息多久。”
“妾身恐怕明日、后日……嗯,大后日都起不得床了。”
“就算这样,还要抽出时间陪阿娘解闷,陪祖母吃饭。”
“耽搁时日太久,郎君不如先行回府,等妾身在家中静养个十天半月的,再回去。”
她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到飞起,偏偏又用那种无奈的语气和无辜的神态,娇滴滴地说。
谢执砚凝眸打量她,唇角紧抿着,半晌他说:“夫人回明德侯府是祖母点头同意的,夫人要何时归家,全凭夫人意思,并无不妥。”
长辈都已经发话,谢执砚自然没有意见。
只是他没说,夫妻一体,他不得冷落妻子,自然得跟着她一起留在明德侯府小住。
……
这一夜,盛菩珠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翌日清晨,她慢慢伸了一个懒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金灿灿的暖阳透过窗子洒入屋内,细碎的光影落在帐子上,窗外鸟雀的声音都变得悠扬起来,香炉的熏香夜里已经燃尽,空气混着前庭随风涌入的花香。
盛菩珠懒懒拥着锦衾坐起来。
这次早起,她像是要一雪前耻,先去母亲院子请安,然后又陪祖母说体己话,连园子里疯跑的狸奴都被她逮到手里嘀咕一番。
“大姐姐今日可真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盛明淑已经能下地走一刻钟了,脸颊也多少有了一点血色。
盛菩珠骄傲哼了一声,慢悠悠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整齐叠好的丝帕,递上前。
“二妹妹闻一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盛明淑摊开帕子,上面沾着黑褐色的粉末,她凑近鼻尖慢慢吸口气。
“对吗?”盛菩珠紧张地问。
“嗯。”
“当时他把我从湖下淤泥拉起来的时候,我的确从他衣袖上闻到了和这个一样的味道。”盛明淑肯定道。
盛菩珠在找到真相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也不禁提了提。
谨慎起见她还是和盛明淑如实道:“那天在宁亲王府,我已和长宁郡主确认过,在梅园里放烟火的除了长兴侯世子外,并没有其他郎君参与。”
“所以那天把你拉起来的神秘郎君。”
盛菩珠斟酌一下语气,一字一句说:“除了长兴侯世子,恐怕没有别人。”
“糊涂愚钝之人,竟然是我自己。”
随着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查下来,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固然早有心理准备,盛明淑还是一下子白了脸。
她身体晃了晃,撑着桌子站稳。
“大姐姐你说他,这是何必呢?”
“坏了我的名声,娶我进府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而且连着这几日他都不忘叫人给我递信,字字句句都在宽慰我。”
盛明淑明明失望至极,脸上却露出笑容来:“我也算见识到这世间竟有这样心思恶毒的郎君。”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眼底泪意逼回去,掌心捂着眼睛,忍到极致,就算难受到连气都喘不上了,她也逼自己不要哭出声。
“莫哭,不值钱的郎君,哪比得你身子骨要紧。”盛菩珠握住盛明淑的手,她就不是一个能吃亏的性子,从来都是有脾气当场就得闹出来,否则憋到第二日,会对身体不好,还会影响她的美貌。
“眼泪擦擦,你如果有力气就和我一同出府,我想法子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但身子倘若已经撑不住,你就好好睡一觉,我给你办妥。”
盛菩珠皱了皱眉,已经雷厉风行吩咐嬷嬷让人去套车。
“大姐姐,我们也去。”盛明雅和盛菩瑶不知在外边偷听多久。
盛明淑低着头,如同自嘲:“我这身子最坏也就再病几日,可这口恶气不除,实在叫我如鲠在喉,难以病愈。”
马车停在通济坊,姐妹几人扯开车帘一角,盯着那一户青瓦朱门的宅院。
盛菩瑶挥了挥肉乎乎的拳头:“我出门前特地多吃了两块点心,现在有的是力气。”
盛明雅不确定地问:“我们先找这女郎的麻烦?”
“难道不应该找长兴侯府?”
盛菩珠捏了一下拳头:“长兴侯府蛇鼠一窝,但有些仇还是一码归一码。”
“先把她推明淑落水的仇给报了再说,至少我们得弄清楚,长兴侯府到底背地里在算计什么。”
盛菩瑶似懂非懂点点头:“嗯,我知道的,二哥哥有说过柿子要挑软的捏。”
盛菩珠给驾车的魏婶子使了个眼色。
魏婶子会意,笑吟吟走到宅院门前敲了敲:“不知刘家小娘可在家?”
“奴家是刘姨娘院里的管事嬷嬷,得了姨娘的吩咐,特意给小娘子送些滋养的食材。”
没多久,院门被一个垂髫小童从里面拉开:“我们家娘子方才刚歇下,娘子说东西留下
,告诉刘姨娘暂且先别派人寻她。”
小童话还没说完,就被盛菩珠带着三个妹妹给退了进去。
魏婶子眼疾手快,哐当一声把门锁上。
“你你你!”
“你们是谁?”
“我们娘子可是侯府的姑娘。”
盛菩珠似笑非笑:“哪个侯府?”
“我倒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侯府姑娘藏在这种偏远宅院养着的。”
许是她声音透着股冷傲,把屋子里那位已经“歇下”的刘家小娘给惊出来了。
“你是谁?”刘娇娥从未见过这样的仗势,特别是面前的女郎满头珠翠,贵气失端雅,就算她那日在宁亲王府见到的郡主娘子,也比不过眼前女郎的美貌。
盛菩珠冷哼:“我当是什么野心勃勃的女郎!”
“既然有胆量把盛家二娘子推湖里去,眼下怎么怕成这般模样?”
刘娇娥眼神一抖,终于落到走在最后的盛明淑身上。
她当场面色骤变,诚惶诚恐往后退了一大步:“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盛明淑上去就是一耳光,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的。
刘娇娥不敢相信偏过脑袋:“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凭什么打我?”
盛明淑扯了一下唇:“哦,真没做?那薛瀚文怎么与我说是你勾引的他。”
“说若不是你骗他喝了几盏酒,与他有肌肤之亲,非逼着他与我退婚,他也不用出此下策。”
“我没有,不可能!薛表哥不可能这样说我。”刘娇娥不敢相信捂住小腹的位置。
盛明淑厌恶瞥了她一眼:“啧,我不过一炸,你就真信。”
“看来刘家小娘子与长兴侯世子爷不见得有多深的情谊啊。”
刘娇娥显然也没想到盛明淑说的都是假话,她当时兜头就被一耳光给打懵了,加上几个女郎的气势更是她害怕的。
“说说吧,你与长兴侯府要怎么算计我家明淑。”盛菩珠慢悠悠恍恍自己明晃晃的拳头。
盛菩瑶有样学样:“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大姐姐一拳能打死老虎。”
盛明淑轻轻咳嗽,脸颊看着有些苍白,可气势一点都不输:“你再不说,我就让人把你送官。”
“长宁郡主赏花宴蓄意闹事,把我推到湖里,你觉得按照大燕律法该如何处置。”
刘娇娥身体抖了抖,扑通一下朝几人跪了下来:“求你们饶过我,之前的事都是薛表哥逼我做的,我肚子……”
她一咬牙:“我肚子里已经怀了长兴侯世子的孩子,我之前是被逼无路才猪油蒙了心,做了那般蠢事。”
“他们怎么逼你的?”盛菩珠冷笑。
刘娇娥跪在地上:“表哥与姑母商议,只要坏了盛家二娘子的名声,盛家顾及面子只会急嫁。”
“只要二娘子嫁入长兴侯府,加上清誉有碍,就算后头知道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二娘子恐怕也只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盛明淑听到这里,没忍住又扇了刘娇娥一耳光:“毒妇!”
刘娇娥摔在地上号啕大哭:“我也没办法,谁让我怀里表哥的孩子。”
“分明是他允诺要给我名分的,结果等生米煮成熟饭,我才知道原来他早早就定了亲事,我能怎么办,我来长安不过是仰仗姑母的疼爱。”
盛明雅呸了一声:“仰仗长辈的疼爱?”
“那我二姐姐算什么,难道我二姐姐就不是家中娇养长大的女郎了。”
“心思歹毒,竟还百般借口。”
盛菩珠朝魏婶子点点头。
魏婶子得令,从怀里掏出早早就准备好的绳子。
“你们要干嘛,杀人犯法的。”刘娇娥被这阵仗直接给震慑得面无人色。
盛明淑挥手:“先绑起来,我倒要看看长兴侯府那边又有何种说辞。”
“她们要杀我,你去找薛家表哥。”刘娇娥对着不远处已经吓呆的垂髫小童喊。
盛菩瑶力气大,一下子把要跑去喊人小童扑倒压在地上。
魏婶子和盛明雅拿起绳子,就要去绑刘娇娥。
盛菩珠笑眯眯转了个身,伸手慢慢打开院门,一副十分好商量的语气:“刘小娘子你尽管放心,我们都是读书人家,不做打杀那种粗鲁的事情。”
“绑你呢,不过是怕你跑了,总要有个对证,你说是不……”
盛菩珠剩下的话霎时卡在喉咙内。
因为门外,站着一队人。
为首的那位俊美郎君骑在高头骏马上,乌发以墨冠高束,身后跟着十来个黑甲士兵,每个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
男人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缓缓俯身垂眼往下看,他薄薄的唇慢慢抿了起来,平和的目光生出复杂的情绪。
四目相对。
盛菩珠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怎么觉得这郎君越看越像——谢执砚。
不对!
盛菩珠揉了揉眼睛,哐当一声,把院门重新关回去。
她想,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太对,不然怎么会大白天见鬼呢。
盛菩珠吓出一身冷汗,就听到门外那个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道。
“请夫人开门。”
“为夫有一事不解,想要好好请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