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我……”盛菩珠声音结巴,语气颤着想要解释。
可是这样尴尬的时候,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过于苍白。
她双手用力,尽力撑着身体,准备站起来。
“郎君,你听我解释。”盛菩珠艰难仰起头,却在转眼间被男人骤然按住后颈掌心凉得一抖,力道虽不重,但足以让她重新跌回原处。
“夫人这是起不来吗?”谢执砚喉结滚了滚,垂眸盯着她笼在夜色里,格外莹白的后脖颈。
盛菩珠紧紧闭着眼睛,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连指尖都因为用力攥紧的动作,而绷得发白。
“我……”她站不稳,全靠他箍在她侧腰上的那只手的力量,才勉强稳住身体,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淡定从容,羞恼像是要从身体里溢出来,呼吸渐重,逃离成了奢望。
而谢执砚居高临下的视线,如同有实质般,沉甸甸地压下来。
滚烫的“骨头”贴在她脸颊上,那些无法忽视的热,一点一点从她唇上擦过,虽然隔着薄薄的衣料,但如同毫无阻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那处绷紧的肌理。
实在太孟浪了,就算已经和他有过夫妻之实,但那样的地方,她连手都从未真正触碰过,混乱中,盛菩珠眼角越来越湿。
“郎君帮帮我。”她有些可怜道。
“那我该怎么帮呢。”谢执砚压低嗓音,有很浅的笑声从他唇间传出来。
空气愈发变得潮热,反倒将他的气息缠进她呼吸里,清冽中透着危险的灼意。
“我不知道。”盛菩珠声音又软又轻,指尖无措地揪住他的衣摆。
花几对她来说实在太高了,身上无法借力,又刚好趴在他身上那样尴尬的地方。
谢执砚单手撑着膝头,一双长腿微微朝两边分开,薄唇在暗影中勾了一瞬,忽然抬手轻轻揉一下盛菩珠的脑袋。
他用很哑的声音表示:“其实起不来也没关系的,不算冒犯。”
这怎么能不算冒犯。
她是女郎,哪里能用这样难以启齿的姿势趴在他身上。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她还是觉得很荒唐。
“谢执砚,你拉我起来。”盛菩珠因为羞恼几乎失去理智,直接连名带姓喊他。
谢执砚轻轻‘嗯’了声,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揽在腰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往上一提。
天旋地转,下一刻,盛菩珠被他抱起来,坐在怀里,怕她摔倒,有力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腰。
盛菩珠慌乱扶住他肩膀,她准备缩回手,反倒被他捉住了手腕。
“躲什么?”
“难道这样,夫人也不满意?”谢执砚打量她,并不锐利的视线,像是要把她融化。
这样的帮忙,和之前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换一个方式,更清晰了解他那里罢了。
盛菩珠恼的很,呜咽一声,气得去咬他的肩膀。
从被他置于高高花几开始,他就用了各种手段,把她逼得浑身上下都快被汗水浸湿,现在这样坐在他修长的腿上,只会让他更直白地发现到她内心的渴求。
盛菩珠伏在他肩头,不敢过分挣扎,后知后觉终于发现男人清润端方外表下,深藏的劣根性。
“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漆黑透亮的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有些负气道。
谢执砚也不否认,单手稳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勾住她之前好不容易系上的衣带,嗓音里透着几分慵懒的哑。
“可从一开始,是夫人先骗于我。”
“难道这就忘了?”
“我……”盛菩珠算计在先,她根本反驳不了。
因为一开始的确是她骗他,说好两人互换位置,结果她转头就跑。
可往深了说,明明是被他逼的,她才出此下策,他怎么就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恶人先告状!
盛菩珠一动不敢动,被他压在怀里。
两人就这样,同坐在狭窄的花几上,她连呼吸都轻轻的,就怕动作过大,花几会像要倒塌一样有些晃动,就如同她此刻乱糟糟的心跳。
“郎君到底想要怎样?”盛菩珠因为怕摔,不得不双手紧紧搂着他脖子。
谢执砚用很深的目光看她,良久,他抬眸与她平视,淡淡道:“想要夫人对我…为所欲为。”
今夜月色正好,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地上。
盛菩珠不敢看他,觉得那漆黑的眼底暗潮翻涌,压着她从未见过的危险。
她想躲,却被他用力拉回怀里。
谢执砚喉咙里淡淡笑了声,无奈道:“再乱动,摔了可别哭。”
“郎君不是说,不会把我摔了吗?”盛菩珠反问。
她睁着清澈的眼睛看人时,总会让他生出一股想要好好怜惜的欲,甚至有些时候压抑过头,他更期待她眼睫潮湿,挂着泪珠子的模样。
谢执砚不得不承认,她可能是他唯一不想守君子准则的人。
除了占有,他更想看她,失神崩溃,或者呜咽着连名带姓喊他。
“夫人。”
“请……为所欲为地帮帮我。”谢执砚低下头,捉住她纤细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下去。
柔软的素绸包裹着掌心的纹路,烫得盛菩珠失了语言,红唇微张,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震出来。
“郎君,我不会。”盛菩珠指尖微蜷,想要避开,可他就这样轻而易举,不容许她拒绝。
“不会也没关系的。”他握着她的手,像是在把玩很珍贵的宝贝,动作有时很轻,有时忽然变得极重。
衣料磨蹭,发出那种很光滑的动静,不像落雪的声音,反而更接近于树枝被风吹过,两片叶子刮擦产生的响声。
谢执砚喉咙滚了一下,视线落在她好似一折就会断掉的手腕上,引着她指尖,自上而下。
“我教你。”
“好好学。”他起初时动作很慢,就像是握着寒冬枝头娇嫩的玉兰,不敢过分用力,生怕把娇嫩的花瓣给压伤。
静夜偶尔有浅浅的声响,透着颤颤巍巍的惊慌,却压得格外低,像猫儿撒娇。
素白的单衣被汗水浸透,轻柔贴在脊背,无声的月色几乎将她纤长端雅的脖颈,浸染成漂亮的瓷色。
盛菩珠已经分不清是帐子里的熏香被炭火烘烤出的暖意,还是别的什么气息,她手酸得像是快断掉,就像她此刻摇摇欲坠理智。
夜,长得像没有尽头,已经不知道几更天,烛影摇曳,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还没好吗?”盛菩珠小声问。
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唇色朱樱一点,脸颊透着烟霞一样的淡粉色,素白的衣袖往上卷起些许,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腕。
“嗯。”
“再等等。”
谢执砚掌心覆在她柔软的手背上,嗓音清润,眼眸深处似有异样的情绪。
盛菩珠喉咙咽了咽,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已经碎掉:“谢执砚你固守的君子端方,行止有度呢?”
“不要走神,专心些。”谢执砚温热的呼吸将她笼罩,一滴汗,不偏不倚砸中她的手背。
今夜下的不止是雨,还有风,把她高高吹起来,偏偏又狠心禁锢在云端。
盛菩珠偏过头不看他,柔软的眼睛像含了一泓清泉:“天都快亮了。”
谢执砚薄唇不动声色抿了一下,他凝视她,并不回答,只是深而平静的目光不疾不徐碾过她的眉眼。
盛菩珠眼底泛起潮气,窗外并不会出现的暴雨,落在她心底。
“你简直……混账。”
雨声渐密,她嗓音无力控诉道。
谢执砚顿了一下,语调冷静地戏谑道:“是,我是混蛋。”
盛菩珠被气得说不出话,眨了眨湿润的眼睫,落在她手心里的水实在太烫了,风也渐停,雨成了她鼻尖上的薄汗,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咬住谢执砚的肩头。
直到天光熹微,才听见他餍足的叹息:“辛苦夫人。”
湿透的袖摆,贴在手腕上,他把她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花几上有拖曳出的蜿蜒湿痕。
“清晨雾重,我替夫人换一身干净衣裳。”谢执砚凝着她,目光一寸寸压低,如同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盛菩珠望着掌心淋漓的水渍发愣,谢执砚低下头,拿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净每一根微微泛红的手指。
今夜,他得到了垂涎已久的美味,情绪上透着少有的满足。
“睡吧。”
“明日我带夫人回府。”
盛菩珠一刻也坚持不住,眼睛一闭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等她再次睁眼,已经是晚霞余晖,她很是迷糊地看着帐顶熟悉的承尘,这里不是她在明德侯府的闺房,怎么回到韫玉堂了?
明明昨天她还在家中,然后她累极了……
盛菩珠眼皮一抖,根本不敢深想昨日夜发生的事,那些零碎的画面不受控制闪过时,她脸颊渐渐漫上一层热气。
“嬷嬷。”
“娘子,您终于醒了。”杜嬷嬷听到声音走进里间,轻手轻脚撩开帐幔,很是怜惜道。
“我是怎么回来的?”盛菩珠很是不解地问。
杜嬷嬷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郎君今早出门前,先去给老夫人请安辞行,然后又回珍宝阁,拿了大氅把娘子裹在怀里,亲自抱上马车。”
盛菩珠愣了一会儿,她隐约记得在昏睡过去前,谢执砚好像有说要带她回府。
但是这被他众目睽睽下抱着回去,和把她留在珍宝阁睡懒觉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掩耳盗铃的手段罢了。
啊啊啊!
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的男人。
盛菩珠气得咬牙,结果目光一顿,落在帐子外的衣箱上:“这是?”
杜嬷嬷满脸喜气道:“郎君方才让人送回来的常用之物,说今夜在韫玉堂安置。”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盛菩珠嘟囔一声。
杜嬷嬷只笑不语,眼底是无尽的纵容。
盛菩珠仰躺在床榻上,她累得根本不想起来。
六七日前,她单方面闹性子把谢执砚拒到书房过夜,因为她至今都没能弄懂,初一家宴过后的第二日夜里,他无端压着她,不愿满足,又不愿放过。
明明他自己也不好受,偏偏他如同折磨一样,暗中与她较着劲。
两人相处月余,盛菩珠也算大致摸清谢执砚的性子,除非是她背着他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就像之前去端阳长公主府看郎子跳舞,或者是昨天那种不顾安全爬梅枝上解风筝线。
他一向是守规矩的,就算恼了,也都是有足够的理由发难。
那七八日前呢?
谢执砚因为什么事情。
盛菩珠翻了一个身,细细想了许久,白日她在议事厅,午间有去看过病中的秦氏,然后好像在小花园里碰到谢既言,晚膳的时候除了给老夫人请安也没做什么。
偏偏等到夜里,谢执砚就莫名其妙压着她,也不说话,几次逼得她哭出来,然后又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还有就是,他和她再做那种亲密的事,他从来都是衣衫整齐,从未真正意义上再做什么。
难道是!
盛菩珠呼吸重了重,她想到是从薛清慧难产开始,后来他对于夫妻的义务,就变得谨慎又克制。
就算实在忍不住,最多也就弄脏她的里衣,最过的一次,只有昨夜,他哄着她,压着她的一双手。
难道是因为孩子?
他之前有很郑重地说过,子嗣并不着急。
盛菩珠心口一悸,抬手轻轻覆在眼睛上,安静得如同睡着。
她不太能猜透他的想法,但至少,指尖蜷了蜷,无声移至小腹的位置。
他也有不能承受的意外吗?
是害怕失去,还是别的?
第42章
“娘子,可要添茶?”
清客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进暖阁内。
盛菩珠揉了一下眉心,指尖无意识在搭在手腕上,她试着蜷了蜷,依旧酸得厉害。
“不了,换盏牛乳来。”
“是。”清客轻手轻脚退下。
烛影昏黄,盛菩珠把毛笔搁在笔架上,今夜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乱了心神。
她怔怔看着指尖上粉得几乎透出皮肤的胭脂色,像黄昏时天边的云,又像白瓷染上的花汁,轻轻一按,酸胀便从骨缝里渗出来,连带着皓腕的肌骨都酥得仿佛要断掉。
实在太大了,她虽然没看,但一只手根本握不住。
哪怕他帮忙扶着,也不太行,最后用的是两只手,她又是那样的姿势,整个人想要不摔下去,不得不把全身力气都靠在他怀里,乖乖坐好。
指尖上残留的温度,无论过多久都挥之不去,烫得惊人。
恍惚间,她不受控制想起谢执砚带着薄茧的掌心,是怎样不容抗拒地覆上来,十指相扣,温柔却强势地教她,那些难以启齿的动作。
这人,有时候实在可恶得紧。
盛菩珠心底有恼意一掠而过,甩了甩手,重新将视线落在书案前成堆的账册上。
她需要用忙碌,来分散昨夜记忆中那些不可磨灭的事。
暖阁安静,偶尔有纸张翻动和算盘玉珠碰撞的声响。
算账需要静心,不容许出错。
“牛乳要趁热喝。”
所以当谢执砚清冽的嗓音裹着冬夜的寒霜,从身后罩下来时。
盛菩珠悬在空白纸面上的笔尖,蓦地一抖,差点没控制住手腕上的力道,把墨汁滴在账册上。
熟悉的柏子香自上而下笼着她,浅浅的凉意,像是要把她钉在原地。
“郎君。”盛菩珠暗暗吸了口气,搁下笔,要起身行礼,却被谢执砚按着肩头,坐回圈椅。
“不必麻烦。”
谢执砚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牛乳。
他俯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烛光遮去大半,衣袍的前襟很自然地贴着她的背脊,挺拔宽阔如同一座山,沉沉压下。
“先把这个喝了。”谢执砚将牛乳递到盛菩珠唇边,白瓷碗缘更衬得她朱唇榴齿,美不可方物。
盛菩珠并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她下意识伸手要接,却被他避开。
“碗重,莫伤了手。”谢执砚漫不经心笑了声,拇指在她唇角轻轻一按,“夫人昨夜不是一直哭着说,手要断掉了么?”
“你莫要胡说。”盛菩珠呼吸微滞,眼睫轻颤,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牛乳加了花蜜,奶甜的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升腾。
他手很大,也很稳,盏的手很稳,白
瓷碗微微一倾,任那乳白色的牛乳一点一点润湿她的唇。
盛菩珠偷偷蜷了一下手指,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很对,今日连最轻毛笔拿在手里,记账时都觉得无力磕绊,何况是别的东西。
可是让他喂她,她觉得并不规矩,于是小声拒绝。
谢执砚也不恼,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夫人若不愿。”
他将瓷碗凑近几分,眸色晦暗不明:“那就……换一种喂法?”
换一种?
还能怎么喂,盛菩珠不太能想得到,但不妨碍她觉得他的眸色,实在过于危险。
“这样就好。”
因为怕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权衡后,盛菩珠微微仰起头,露出纤细的颈线,侧身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吞咽碗中的牛乳。
一碗牛乳,她喝下大半,然后摇摇头说不要:“我饱了。”
“真的饱了?”谢执砚眸光落在她唇上,声音很慢地问。
盛菩珠被牛乳浸得水润的唇,轻轻一抿,感觉胃里的牛乳都快胀得她意识紊乱。
吃饱想睡,酒后想睡,这一直是她改不了的毛病,于是含糊点点头:“嗯,真的饱了。”
谢执砚‘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把他瓷碗随手搁在身后的小方几上。
两人不说话时,好似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
大多数时候,盛菩珠都是冷静理智的,而且她并不是那种需要倚仗男子的女郎,遇到事时,一贯的反应就是自己解决,解决不了,再想其他的办法。
就像临时接手管家权,虽然不熟悉,账册多到算不完,但从不至于令她焦心劳思。
反观谢执砚,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缄默的,冷淡从容就像他的教养一样,刻进了骨子里,对于妻子,他更是严格遵守家族的规矩。
只可惜,两人都不是那种会把真正的情绪,大大方方与对方共享的性格。
夫妻二人看似一点都不合适脾性,在层层伪装下,反倒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盛菩珠想赶在睡前,把这几日耽搁的账目核算完至少一半,自然就没再留心谢执砚在做什么。
长夜沉沉,烛花爆了一声。
灯影下,盛菩珠搁下手中毛笔,轻轻揉了揉发酸无力的手腕。
“唔……”那感觉实在难以形容酥麻涌出来时,她无意识哼了声,将指尖举到眼前,还能看到掌心因为过度摩擦,至今未消散的红痕。
“还酸胀难受?”谢执砚低沉的嗓音,惊得盛菩珠手腕一抖,差点拨乱白玉算盘上的珠子。
她回过头,却见男人依旧站在之前位置,逆着光也不知看了多久,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正好又半笼在她身上。
“郎君还有事?”盛菩珠稳住心神问。
谢执砚看着她,漆眸中敛着说不出的兴味。
他无可挑剔的眉梢挑了挑,指节在她手腕好似随意一搭:“账目繁杂,我替夫人分忧。”
谢执砚压低身体,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单手撑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臂展开,掌心覆上盛明珠执笔的右手,不轻不重的力气将她手背整个包裹住。
这是一种,亲密无间,把她纤细身体拥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两人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胸膛里震动的,节奏并不相同的心跳声。
盛菩珠连喘息都不敢用力,想要抽回手,然而他轻而易举压回去。
“算账,可不能分心。”谢执砚很认真地同她说。
怎么可能不分心!
他俯下身时,她身体深处的灵魂都在抖。
盛菩珠身体无端升起一股热,眼睁睁看着男人覆着薄茧的掌心,紧贴着她手背,像玉贴在皮肤略感沉冷的温度,透过肌肤,惊得她指尖微颤。
“郎君这样才容易叫我分心。”盛菩珠抬眸侧头看他,乌黑水润的眼瞳,透着是很诚实的情绪。
谢执砚闻言只是点头,像是认同,但并不容许她挣开,他手腕用力,带着她手中的毛笔,乌墨在宣纸上晕染开,很自然写了一行字。
不同于他体温的冷,过于滚烫的鼻息拂过她耳后,明明不算僭越的姿势,但他这样做时,总会无端勾起她一些别的情绪。
“夫人只管专心算账。”
“我替你记录。”谢执砚薄唇在暗影下弯了弯。
这简直就是,对她忍耐能力的考验。
盛菩珠也不知做了多少次自我安慰,才勉强静下心。
唯一庆幸的是,算账这种事,有人帮忙的确比一开始快上许多。
盛菩珠从最初的紧张,到渐渐放松身体,账册计算过半,她睡意渐浓,不知在什么时候打起瞌睡。
“要睡了?”谢执砚神色温和问。
“唔。”盛菩珠眼睛眯起来,困到开始胡言乱语,“不睡,我饱了,也不要吃了。”
他目光落下,手掌抵在她后腰,无声笑了笑,抽出她指尖捏着的毛笔,白玉算盘也推远些。
慢条斯理站起来,手臂用力,将盛菩珠软软的身体揽起抱在怀中,然后小心翼翼放在膝头。
“手还疼?”他指尖捏住她柔软的手腕。
“嗯。”盛菩珠迷迷糊糊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
谢执砚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掌心不轻不重地揉着她雪白的手腕,昨日他的确有些过了,但这种事,一旦开始,并不是能轻易收住的。
盛菩珠漂亮的杏眼眯起来,舒适地哼哼几声。
谢执砚指腹贴着娇嫩的肌肤,手中力道恰到好处。
她手指纤细,被他整个包在掌心里一点点捂热,渐渐泛起粉色,从腕骨到指尖,一寸寸抚过,像是在描摹着万中无一的宝贝。
“累了就睡,好不好?”谢执砚问。
“不好,还没算完呢。”
翌日清晨,盛菩珠醒来。
她懒懒翻了个身,又下意识要去揉泛酸的手腕,可一双手举到眼前看了许久,除了皮肤比平日粉一些,并无区别。
但双手一点都不酸了,手腕也恢复了大半的力气,肌肤内那些涌动的酸麻,像是被熨烫平整,藏进了骨缝深处。
昨夜她一碗牛乳把自己撑困,到最后的时候,记忆更是断断续续。
账册好像还剩一大半没有算完,后来谢执砚替她揉手,然后等她再睁眼,就是现在天色大亮。
清客和耐冬打水上前,两人眼底的笑意都快藏不住。
“这是有什么好事,让你们如此愉悦?”盛菩珠懒懒倚在软枕上,好奇地问。
清客和耐冬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自然是与娘子有关的好事。”
盛菩珠见她们有意逗她,不愿说,就朝性子活泼的梨霜招手。
梨霜笑眯眯走上前,伸手把帐幔挑高,指了一下暖阁小书房那个方向:“昨儿娘子剩下的账册,清客姐姐起了个大早,准备替娘子全部算完。”
“娘子猜猜最后算完了吗?”
“那么多,你们早上都算完了?”盛菩珠明显觉得不对,几个贴身婢女的能力,她还是心里有数的。
早晨时间不够,账目更是繁多,需要十分仔细核对。
梨霜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对啊!全都算完了。”
“不过不是我们算的,清客姐姐打开看了,账目不是娘子的字迹。”
“杜嬷嬷说昨夜小书房的灯,一夜未熄。”
“所以我们偷偷猜测,定是郎君心疼娘子,帮着全都算完了。”
盛菩珠站起来,走到书案前,垂眼就能看到摆放整齐的账本,随意拿起一本翻开,字迹如同他那清隽俊逸的脸,都是万中无一的好看。
刚写的字迹,总会泛出好闻的墨香,盛菩珠伸手去摸那些字,细软敏
感的指腹,还能摸到每一个字留在纸面上的痕迹。
他昨夜给她揉了半宿的手,又算完全部的账册。
昨夜他握着她的手,明明看似不在意,也放在心上的模样,那为何都做了呢?
“郎君何时起的?”盛菩珠佯装镇静问。
清客答道:“和往日一样的时辰,天不亮就起了,先去园子里练剑,早膳后出门。”
盛菩珠呆了呆,然后抬起头看向清客吩咐:“明日郎君起后,你把我也叫醒。”
清客不解:“娘子若是早起,恐怕一整日都会没精神,如今又要管家,更加没空休息。”
盛菩珠抬眸,笑了笑,很认真解释:“也不是日日早起,偶尔几回,不碍事的。”
“嗯。”
“奴婢记下了。”
盛菩珠视线在桌面上的账册一顿,淡声吩咐清客:“那我先用早膳,用完早膳,你们与我一同去议事厅。”
“对了。”盛菩珠想了想道,“待会你们让人去问问郎君的小厮,他平日在宫中议事,午膳吃的是什么。”
“若是家中准备了午膳,能否送进宫中。”
盛菩珠素来不愿欠人情分,既然谢执砚愿意当贴心的郎君,她也不是不可以成为贤淑的妻子。
他给她算账,她就投桃报李在吃食上用心些。
如此礼尚往来,互不亏欠,也正合她心意。
第43章
暖阳高悬,盛菩珠踏进议事厅时,大夫人秦氏已端坐在堂前的圈椅上。
见她进来,秦氏竟亲自起身相迎,脸上堆着十二分笑意,从未有过的热情。
“菩珠,好孩子,这段时日累着你了。”
“你来得正好,今儿一早我吩咐王嬷嬷炖了汤,现在温度正好。”
秦氏亲热挽住盛菩珠的手,朝王嬷嬷抬了抬下巴:“是茯苓乳鸽汤,添了些枸杞点缀,你看看喜不喜欢?”
王嬷嬷炖得一手好汤,这是府里人都知晓的事。
盛菩珠对于秦氏突如其来的热情,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顺势拿起清客怀里抱的账册:“这些是今年庄子里送来的部分账册,还有这个月的预计的开支用度,伯娘可要先看看?”
秦氏眼中笑意更深,从王嬷嬷手里接过食盒:“好,账册不急,好孩子你先喝汤。”
青瓷盏中的汤色呈乳白,浮着几粒枸杞,一看就是用心思的。
盛菩珠推脱不过,执起汤匙,浅浅尝了一口。
“味道极好,让您费心了。”
“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费心不费心的。”秦氏眼角笑纹舒展,“你若喜欢,我让王嬷嬷天天给你炖。”
盛菩珠红唇微微一抿,舌尖还留着茯苓甘淡平和特有的木质香气,手里汤匙慢悠悠地搅动,没有应声,但也没有拒绝。
秦氏也不恼,反而笑得愈发的热情。
“账目的事也不着急。”
“今儿我来得早,议事厅的事就擅自做主先替你处理了,菩珠若是有空,不妨去听涛居陪我坐坐。”
秦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盛菩珠自然不好拒绝。
而且秦氏这人,虽然性子有时候不太好,但到底也是百年谢氏娶进门的长媳,该有的体面和教养,正常时候她还是有的。
盛菩珠眼睫微垂,余光扫过厅堂恭敬站着的管事嬷嬷们,听涛居安静,确实比这议事厅更适合说话。
“自然是好的。”她朝秦氏福身,大方应下。
穿过抄手游廊,听涛居早已得了吩咐,备好一应茶点。
秦氏亲自执壶,给盛菩珠添茶,很自然提到:“听闻你独爱霍山黄芽,正好我家二郎也同样偏爱,听涛居常年都备着。”
茶香氤氲,遮了盛菩珠的眉眼。
秦氏口中称呼的二郎,自然是她的次子谢既言。
因为寿康长公主前头有两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的缘故,谢执砚在府中行三,若按照谢氏主支这一脉,谢既言对外,应该算作谢家五郎君。
盛菩珠垂下眼眸,清透的茶水映出她漂亮精致的五官。
秦氏自顾笑了笑,语调温和道:“之前明淑病了,我那时太忙,也抽不出空去探望,现在想来心里总觉过意不去。”
“我知你懂事最贴心不过,执砚有福气,只可惜我家既言眼看二十了,连亲事都不曾定下。”
“菩珠,好孩子。”
“我也不遮遮掩掩,就算是伯娘求你了。”
“你看,明淑的年岁也不算小了,与其别处相看,还不如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你能不能私下替我问问明淑的意思?”
窗外好似又下起雪来,树影婆娑,沙沙声几乎把秦氏无声的叹息全部盖住。
盛菩珠低头喝茶,许久才道:“二妹妹性子倔,并不是我说了她就能听得进去的。”
“而且婚姻大事,有家中长辈替她做主,我虽为长姐,却也不能失了规矩。”
秦氏脸上笑容一僵,抬眼悄悄打量盛菩珠的神色,干巴巴道:“你莫要误会,两姓联姻自然讲究你情我愿,只是我家既言性子闷,自从受伤后,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是我见他好像对你二妹妹有意,便起了私心想要私下打探一下明淑的意思。”
盛菩珠微愣,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很认真看向秦氏:“您这话可不能胡说,明淑刚同长兴侯府退亲不久,若是传出去,外头会怎么想她。”
“你放心,我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所以这才私下寻了你来问。”秦氏脸上表情慎重道。
盛菩珠这才露出几分笑容,她没有明确拒绝秦氏,但说得委婉:“我知道您的意思,若是有空,我会让人给明淑递话。”
至于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递话,这时间上自然是不好说的。
秦氏拿帕子在唇角压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急这几日,但又怕明淑太好,我家二郎错过这一次,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我想着清慧马上就要出月子了,府中要办满月宴,倒是给明德侯府下帖,正好让盛老夫人把家中的女郎们也一起叫上。”
盛菩珠视线落在秦氏紧紧捏着绣帕的手上,眼底的笑容清浅:“您给祖母下帖,若是祖母允许,自然会带上明淑。”
“是这个道理没错,我就怕明淑不来。”秦氏有些着急。
“我知伯娘为子女操心,也能体谅您的用心良苦,但缘分一事并不能强求。”
“若明淑因我之故,糊涂嫁了人,那只会令我日后自责悔恨。”
秦氏听了这话,轻咳一声,摆了摆手:“这事是我着急了,‘缘分’二字的确不能强求。”
“好菩珠,今日耽误你的时间。”
盛菩珠轻轻搁下手里的茶盏,温声道:“伯娘客气,您已经替我处理议事厅事务。”
“希望伯娘早些把身子养好。”
“账册和对牌,我已经让清客交给王嬷嬷。”
等盛菩珠离开很久,秦氏依旧有些回不过神,她仰头朝侧边看:“你说菩珠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对牌不管,账册也不管,全都放在你这儿,还叫我要好好养好身子?”
王嬷嬷见屋里没人,便缓了声音:“奴婢瞧着,大娘子是真心希望您的身体能快些好起来。”
秦氏不解,不由尖了嗓音:“我好起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王嬷嬷尴尬笑了笑,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莫非是大娘子真的如她说的那样,不喜管家?”
“怎么可能?”
“全长安城,你看谁家的长媳不愿管家的,没了管
家权,在内宅又能有什么倚仗,更何况执砚是世子,她是长媳,怎么会不在乎。”
“就算我们靖国公府内宅规矩严苛,做不出小人事态,但若遇上内宅混乱姬妾成群的府邸,手中要是没点权力,能过什么舒坦日子。”
王嬷嬷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轻轻给秦氏拍背,安抚道:“您身子还虚着,大娘子说得也没错,先好起来才是正理。”
盛菩珠从听涛居出来,转头去了颐寿堂请安。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瞧着倒是没再瘦了。”
“我本怕你管家累,特地吩咐了蒋嬷嬷凡事多留一份心,若是有仆妇婆子仗着资历来欺瞒你,她自会替你教训。”
“您放心,没有的事。”
“王嬷嬷没有为难我,凡事都尽心帮衬着。”盛菩珠捡了好话同老夫人说。
老夫人闻言也没点破,她心里清楚若不是盛菩珠不接对牌,打了她那大儿媳一个措手不及,王嬷嬷不可能会那样好说话。
她就喜欢盛菩珠凡事都识大体的性子,眼底盛着满满的慈爱:“你若累了就和我说,管家费神,你又这样年轻。”
“女郎最好的年纪,还是应该每日穿着漂亮的衣裳首饰,和关系好的闺中挚友打打马球,赏花赏雪,哪能都耽误在管家上。”
“你大伯娘年轻时,我也是这样同她说,可惜她听不进去,长公主娘娘生了执砚后常年避居在天长观,我当时也是考虑许久,才同意你大伯娘替我管家。”
“不过她很用心,也做得好。”
“只是在清慧生产这件事,她实在是糊涂,我才不得不夺了她的权,好好敲打一番。”
盛菩珠回握住老夫人的手:“您说的孙媳都懂,当时他们犯错,也都受了家规惩戒。”
“只是有一事,孙媳想了想,还是要和您说一声,免得日后闹出误会。”
盛菩珠把秦氏想替谢既言说亲的事提了,也很认真解释:“我二妹妹才退亲不久,依着我家祖母的意思,就算相看,恐怕也不会很快定亲。”
“您应该也知道,长兴侯府那事给明淑留了心结,除了家中兄长,明淑根本不敢和其他的郎君离得过近。”
老夫人听完,敛眸想了许久:“你说得在理。”
“虽然既言是我亲孙,但谁家孩子不是娇宠长大的。”
“更何况你是三郎的妻子,若明淑嫁进来,夫妻恩爱,你们成为妯娌,是喜上加喜。可若婚后夫妻不和,对你对明淑来说都不是好事。”
老夫人脸上笑容半点没变:“你不必担心,秦氏就算再糊涂,她也不会拿亲子的婚事胡闹。”
“更何况既言那性子,我并不觉得他会心悦明淑这样安静内敛的女郎,可能是有什么事让你伯娘误会。”
盛菩珠也跟着笑起来:“孙媳也是这样想的。”
她见时辰差不多,便站起身福礼。
“我今日让小厨房给郎君备了午膳,青士说圣人开恩,宫里到用膳的时辰,像郎君这样的天子近臣得了恩典,可以把准备的吃食放到望仙门东侧的‘司膳房’由专人查验送入宫中。”
“我怕光禄寺准备的廊食,不合郎君心意。”
“傻孩子。”老夫人闻言,难掩眼底的喜意,“你若不麻烦,自己亲自跑一趟。”
“三郎每日在宫里待的时辰多,你们夫妻只有夜里能说说话。”
“他大多时候心思藏得深,你得主动一些。”
这和主不主动没什么关系吧,在盛菩珠看来这是很有礼貌的礼尚往来,毕竟他们是被规矩框住的“恩爱”夫妻。
“祖母您误会了,宫里规矩多,廊食是每日统一的,必定不合胃口,也不比家中样样精细。”
老夫人笑逐颜开,也不点破,只当盛菩珠脸庞薄。
总归越解释,就越是夫妻恩爱的掩饰。
“那你快些去,可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时辰。”
第44章
冬日的望仙门外,积着未扫的碎雪,离东侧‘司膳房’不远的地方停了数辆马车,偶尔有青衣太监小跑上前,小心翼翼接过食盒,一刻也不敢耽搁。
盛菩珠玉白指尖挑开纱绸车帘一角,漫不经心朝外看。
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积雪压在琉璃瓦上泛着刺目的冷光,碧瓦朱甍,丹楹刻桷,层层叠叠像是要捅破天穹。
盛菩珠偏过眼眸,随意朝前方望了一眼,忽见宫墙深处走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谢执砚玄色大氅扫过玉阶上的积雪,露出里头绯袍玉带的官服,乌纱幞头下五官轮廓分明,眉目清冽。
他步子迈得很大,行走时腰间佩刀纹丝不动,唯有天际偶尔落下的白雪,斜斜扫过他凌厉的下颌。
他怎么亲自来了?
盛菩珠呼吸一滞,指尖发软,蓦地松开被她掀起一角的纱绸垂帘。
“等久了?”
车辕沉了沉,谢执砚已掀帘跨入车厢内,清贵如珠玉音色清雅平和。
“还……还好。”盛菩珠紧紧抱着食盒,低垂的目光只敢落在他腰间的佩刀上。
在谢执砚屈膝坐下的刹那,他官服下摆正好蹭过她裙摆,车厢内的空间陡然变得逼仄,也许是离得太近,盛菩珠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夫人。”谢执砚伸出手,掌心朝上。
“嗯?”盛菩珠望向那干净色泽如霜玉的手,不明所以。
一声低笑自谢执砚喉间溢出,斯文矜贵调子:“夫人难道忘了,我的午膳。”
男人修长的指节,轻轻点在她怀里的朱漆牡丹花纹食盒上,挑着眉,似笑非笑。
盛菩珠像是被近在咫尺的笑容恍了眼,莫名感到紧张,明明比这更近的距离他们都有过,脸颊不受控制烧起来,软声辩驳道:“我没忘,正抱在怀里替郎君暖着呢。”
嗯,这是很不错的理由。
冬日天寒,廊食肯定也吃不上热饭,她不愧是贴心贤淑的小娘子,处处为他着想。
这样想着,盛菩珠抬眸对谢执砚端庄一笑,毫不犹豫把食盒递出去,指尖却不慎与他碰在一起。
两人皆是一愣。
温凉触感,像上好的美玉,冷得她一抖。
盛菩珠正准备缩回手,不承想却被谢执砚反手一握,指腹在她掌心被食盒边缘压红的地方轻轻刮了刮。
“夫人在紧张什么?”
车厢狭窄,暧昧的气息无处可藏。
盛菩珠背脊紧贴车壁,被他握着手,每一下呼吸都能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冷香。
谢执砚无声一笑,抬手接过食盒,随意揭开。
一盅炖汤,很简单的两道时蔬,一碟点心,还有炙烤的鹿肉,再配上颗颗分明的粳米饭。
“郎君看看是否合胃口?”
盛菩珠见他安静用膳,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小声解释:“宫里规矩多,廊食虽然不差,但等朝事结束送到你们手上,基本都凉透了。”
“我不知您喜欢什么,就按照我平日的喜好擅自准备了一些。”
谢执砚吃饭很安静,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内敛瞧不出情绪。
盛菩珠静静坐在一旁,她从未想过,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人,就连用膳都给她一种赏心悦目的俊美。
等谢执砚搁下碗筷,端着茶水在饮,她才好奇问:“可合您的胃口?”
“夫人,天寒路远,日后不必如此麻烦。”
谢执砚抬眸看她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很认真地用湿帕擦手。
盛菩珠一愣,以为他不喜欢。
垂首点了点头,髻边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在白皙柔软的脸颊投下一小片浅颤的影子。
“好,妾身记下。”
“以后不送了。”
盛菩珠眉眼温和,看似很随意的回答,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短短两句话明显透着很深的失落。
谢执砚忽然倾身,长指挑起她下巴,眼眸微眯:“夫人,在生气?”
作为心善大度的女郎,她生什么气!
盛菩珠心底冷哼,她才不同他计较呢。
“我没有。”盛菩珠表现得很知礼数,实则情绪一涌,更不愿看他。
谢执砚知道她可能是误会了,难得耐心解释:“天寒地冻,何况我并不是日日在宫中,多数时候,都跟着玄甲军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
盛菩珠并不知道这些,自从他回来,多数时候连休沐都不在府里,所以她先入为主以为他多数时候都留在宫中。
“那郎君驻扎在城外,每日来回,不是要耽误许多时间?”
明
德侯府盛家是文臣,并不清楚军中事务,但驻扎在长安城外的营地,必然离得极远。
在盛菩珠的认知里,每日来回就算骑马也要两个时辰,多数人恐怕会选择留在军中,等休沐时再归家。
谢执砚看了她许久,拇指指腹顺着精致的下巴往上,在饱满的红唇上重重压了一下。
他就像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夫人,我是已婚的郎君。”
“往后我若留在宫中会提前告知夫人,你直接把食盒送到书房,交给斑奴。”
“嗯。”
直到谢执砚离开许久,盛菩珠脸颊还是红的,梨霜小心掀开车帘问:“娘子,现在是回去,还是?”
盛菩珠暗暗舒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捂住脸颊,掩耳盗铃似的吩咐:“不回去,我们去琳琅阁。”
她觉得可能需要多看一看貌美的郎君,锻炼一下定力。
不然怎么谢执砚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她诱得脸红心跳。
至于亲自送午膳,她本是想打着送午膳的幌子,能每天顺路去琳琅阁看一看的。
唉……
可惜算盘珠子明明都快蹦出来了,结果不解风情的谢执砚突然就变成了贴心郎君。
不用亲自午膳,就没有每日出门的借口,秦氏身子瞧着恐怕还要再养月余,再加上端阳长公主那一点消息都没有。
再过几日,府里还要办满月宴。
盛菩珠揉了揉眉心,等马车停下,她扶着梨霜下车。
“娘子许久不来,奴家还以为娘子新婚尔燕早就把我们忘了。”
盛菩珠才踏进琳琅阁三楼,就被一群年少貌美的小郎君们给团团围住。
有人奉茶,有人给她端点心,还有人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抱了一叠的书册,献宝一样:“这是最近新出的话本子,奴家特意给娘子留的。”
盛菩珠摆了摆手,连茶都没心情喝:“话本子先不看,近来阁里生意还好?”
梨霜翻出这个月的账面,一目十行扫完:“娘子,这个月的生意比起前三月,清冷许多。”
她想了想,补充道:“应该是我们铺子许久没有出新的饰品。”
“我知道,可是一时半会我也没有好的想法,端阳姨母又迟迟不回信。”盛菩珠觉得苦恼。
“娘子是在说端阳长公主吗?”为首的郎君笑眯眯地在盛菩珠身前蹲下来。
他穿戴整齐,身上并没有任何不妥帖的地方,只不过是生了一副乖巧的长相,眼睛很大很圆,白皙的皮肤,头发略微自然卷,一看就知道不是纯粹的大燕血统。
随着他蹲下优雅姿态,像极了胡商对外售卖的珍贵波斯猫。
“奴家前几听公主府里的郎君说,长公主娘娘好像连夜出远门了。”
“但是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名唤念一的小郎君蒲扇似的眼睫眨了眨,乖巧道:“奴家瞧着娘子心情不好。”
“您不妨多看看奴家,也许心情就好了呢。”
盛菩珠无奈一笑:“不行,你们别晃,晃得我头晕。”
“过几日你再派人去公主府问问,端阳长公主到底去了何处。”
念一点点头:“奴家知道的。”
盛菩珠喝了茶,吃了众人端上来的点心,又挨个把小郎君们都夸一遍,才把一群人给哄开心了,乖乖去楼下替她做生意。
梨霜等人都走了,才忧心忡忡道:“您铺子里的事,郎君万一知道了,可要怎么解释?”
盛菩珠随手抽出一册话本子翻开,很有底气:“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离家两年,基本音信全无,我只不过是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多雇了几位郎君而已,就算退一万步讲,那也是我占理。”
“而且长安城私下生意的贵女又不止我一人,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半年前,不是在我们琳琅阁隔壁开了一家成衣铺子霓裳阁么,她可没少让我店里的郎君去帮忙。”
梨霜压低嗓音:“娘子,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是和她夫君和离了,外头就算知道,也不能说什么。”
“可您和郎君,正是夫妻和睦的时候,怎么能一样。”
“奴婢夜里连梦,都在担惊受怕。”
盛菩珠无所谓地摆摆手:“你安心,不会被发现的,这事知道的人少,就算是寿康公主娘娘那边,我也没细说。”
“除了家中祖母和妹妹们知道我开了这个铺子外,别人都不知道。”
“嗯,还有端阳长公主知道。”
“不对,礼部尚书家的小娘子也知道。”
盛菩珠约数越多,直接破罐子破摔:“你放心,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端阳长公主投了银钱,妹妹们还指望我带着她们发家致富。”
“至于礼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娘子,她不是日日惦记着我们琳琅阁的小郎君么,我早就和她说好了,相互遮掩,万一哪天事发,我就说我开的是她那间霓裳阁。”
盛菩珠信誓旦旦:“利益捆绑,大家的嘴都会变得很严。”
“可是总有百密一疏。”梨霜还是不安。
盛菩珠也不知是安慰梨霜,还是安慰自己:“我平日待客,都带着帷帽,不至于被知道。”
“琳琅阁在官府那登记的是祖母名下,万事有祖母罩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梨霜低着头,算是被说服。
盛菩珠见外头天色不早,慢条斯理站起身:“先走一步算一步吧,琳琅阁的生意肯定不能丢。”
“若真到了被发现无法挽回的一天,大不了我也学礼部尚书家的女郎去和离。”
梨霜急忙捂住她的嘴:“娘子莫要胡说。”
“奴婢觉得郎君对娘子贴心,人也温和,可不能便宜别人。”
盛菩珠被梨霜最后一句给哄笑了,她不由自主想到谢执砚的模样。
比起琳琅阁这些年岁小的郎君,他们在谢执砚这样充满杀伤力的豹子面前,就像未成年的奶猫,根本不堪一击。
可惜谢执砚身份尊贵,就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也不可能把人绑到琳琅阁,任意折腾。
盛菩珠在心底长叹可惜。
但凡有时生出一点胆大的想法,她都觉得是一种亵渎。
偏偏她还时常异想天开,想要做一个更僭越的举动。
第45章
烛火将尽时,谢执砚推开韫玉堂主屋房门。
盛菩珠拥着锦衾半蜷在床榻里侧,青丝散在蜀锦软枕上,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
她应该是刚沐浴不久,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皂香,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昏暗的烛影,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谢执砚在床边驻足半晌,绯红的衣袍上沾着夜的寒露,悄然无息融进帐子的暖香里。
他伸手拨开盛菩珠脸颊边一缕发丝,指尖不经意贴在她耳后肌肤上,比丝绸还要细腻的触感。
“嗯……”盛菩珠在睡梦中忽觉颈侧微凉,她无意识轻哼一声,纤长的眼睫轻颤着睁开,漂亮的杏眸中还盈着惺忪的困顿,下意识往被中缩了缩,露出的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吵醒你了?”谢执砚嗓音低沉,慢慢解开腰间蹀躞带,搁在床边小几上。
盛菩珠摇头,撑着身子要起,却被他轻而易举压回去。
“不必起身,你躺着就是。”
他指尖在她肩头停留片刻,带着夜露的寒凉,盛菩珠陷在朦胧的睡意里,勉强看清他的身影。
帐外烛火透过纱幔,将男人无瑕的轮廓镀上一层茸茸的光晕。
“换熏香了?”谢执砚忽然皱眉,眉宇依旧温和,只是嗓音比夜色还浓些。
换香?
换什么香?
盛菩珠先是呆了呆,稍稍有些错愕。
难不成是她今天去琳琅阁,染了那些小郎君身上的熏香,没有洗净?
不可能吧!
衣裳回屋没多久就换了,沐浴后,她怕他察觉异样,还特地吩咐杜嬷嬷用苏合香把屋子再熏一遍。
难不成!这都能闻出来?
“不曾换。”盛菩珠顿时清醒三分,她强自镇定摇头。
“是吗?”谢执砚高高大大的身影就站在帐子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划过她精致的下颌。
“许是我闻错了。”
盛菩珠受不住那种撩拨似的痒,脖颈透出绯色,身子更加往锦衾里缩了缩。
“那香太浓,不适合夫人。”谢执砚俯下身,高挺的鼻梁重重擦过她的脸颊,薄唇在她莹白的耳垂,不轻不重一抿,惊得她背脊绷直,身体不受控制轻轻发抖。
“没有最好。”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瞳仁昏暗中呈现一种极深的墨色。
盛菩珠呼吸不自觉放轻,仿佛稍重一些,眼前这个把情绪掩得极好,披着斯文君子皮相的郎君。
就会在下一刻,毫不犹豫戳破她的谎言。
晨昏交替时,盛菩珠从梦境里挣扎醒来。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转过身,便见谢执砚闭眼仰卧在旁。
是很标准的睡姿,风光霁月的眉眼,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昨日夜里沐浴后的气息犹在,混着帐子里的暖意,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
这是盛菩珠第一次见他熟睡的模样,不同于清醒时的锋芒锐利。
她悄悄支起身子,正准备起身。
“夫人。”低沉嗓音几乎贴着盛菩珠耳廓响起,惊得她指尖一颤。
谢执砚不知何时已睁眼,漆眸里哪有半点睡意。
“恩。”
“郎君我该起了,今日府中办满月宴,客多,不能耽误了。”
“夫人若觉得管家辛苦,我可以去和祖母说。”谢执砚忽然开口。
盛菩珠微怔,在即将点头的那瞬,理智让她很冷静地拒绝。
“打理内宅,侍奉长辈,这是妾身身为长媳的职责。”
“伯娘身子还未好,祖母年纪渐大,最忌讳劳累。”
对于盛菩珠毫不犹豫的拒绝,谢执砚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的,但他性子一贯冷静克制,就算心底不满,也不会明显的表现出来。
那点叫他烦闷的情绪,像是冬日带着冰碴子的风,吸进肺腑间,数次呼吸就能将那点冷意,悄无声息压进胸膛里。
一缕晨光穿透帐幔,落在他清俊的眉眼上。
“嗯,我知道了。”谢执砚平静抬起眼帘,终究是慢慢颔首,用很淡的语气说。
屋子里悄然无声,盛菩珠没敢抬眼看他,伸手掀开帐幔朝外间喊人。
杜嬷嬷轻手轻脚进里间伺候洗漱,夫妻两人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
今日靖国公府热闹,明德侯府女眷都来了。
其中最开心的,当属盛家四娘子盛菩瑶。
因为秦氏身子未好,吹不得冷风,盛菩珠只好替她去迎客。
垂花门前,盛菩瑶一蹦一跳:“大姐姐。”
她如同出笼的鸟雀一样,飞奔到盛菩珠坏了,然后献宝似的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亲自塞给盛菩珠:“阿姐尝尝,昨日我和阿娘一起做的松子糖,祖母和家中姐姐们都说好吃。”
盛老夫人慈爱一笑:“你莫同她胡闹,那荷包松子糖都是带给你的。”
“你阿娘怕她吃坏了牙齿,已经交代家中上下,谁不许偷偷给她糖吃。”
“好求歹求,才答应一日只吃一颗的量,若不是菩瑶说要带给你尝尝,你阿娘哪能允许她带。”
“祖母。”盛菩瑶急了。
盛菩珠勾着盛菩瑶侧腰挂着的荷包,存心逗弄:“那这些都是给我的?”
盛菩瑶可怜兮兮:“阿姐喜欢,那都拿去吧,也不是不行。”
“大姐姐,你别惯着菩瑶,免得吃坏了牙齿,到时候牙疼又该哭鼻子了。”
盛菩珠先带家中长辈和妹妹们去颐寿堂,盛老夫人留下来叙话,几个年岁小的盛家妹妹们,就由谢清姝还有谢令仪和谢令晞姐妹三人招待。
府里热闹,自然也客多,盛菩珠忙得连茶也没有喝一口。
还好秦氏就算身体还虚着,也勉强分出精神在花厅里待客。
她见到盛明淑自然比别的女郎热情些,拉到跟前细细打量,只觉越看越满意。
谢老夫人也暗暗点了点头,但就像是没有看懂秦氏眼里的急切一般,只稍让盛明淑去园子里赏花。
秦氏有些急了,奈何有长辈压着,她不敢莽撞。
毕竟一个月过去,她儿媳都出月子了,长子身上的伤至今都未曾养好,今日满月宴,他只勉强出来待客不到半个时辰,就让小厮给匆匆扶回去了。
至于儿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产的事被伤着心,对长子态度,怎么看都比之前冷淡许多,秦氏心底压着事,乱糟糟的,一下子也想不到好的借口让次子过来。
等到午膳结束,宾客也告辞大半,这时老夫人才拍着盛老夫人的手小声说:“方才人多,我家那孙儿行动不便,未曾给你见礼。”
“老姐妹若不嫌弃,我让既言过来?”
盛老夫人只是笑着点头:“明淑性子内敛,我让她先避去屏风,你看可行?”
谢既言给盛老夫人行礼,盛菩珠带着自家妹妹避在屏风后方。
轮椅压在青砖上发出很沉的声响,谢既言视线不经意扫过屏风后方那两道影子,同样高挑纤细,他愣了愣,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可要见见?”盛菩珠压低了声音问。
盛明淑咬了下唇:“阿姐能陪我吗?”
“我方才和谢家妹妹们逛园子时,见小花园有一处水榭,阿姐就在外边等我?”
“总归来一趟,若是不见一见,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也好。”盛菩珠点点头,你若不喜欢,我正好去拒了秦氏。
“嗯。”
水榭四面竹帘半垂,风吹过时,会带出沙沙的声响。
谢既言膝上盖着厚厚的绒毯,双手随意搭在膝上,深浓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忽然抬起,落在那张透着些许熟悉的脸庞上。
“盛二娘子。”
盛明淑抖了抖,又小心朝后退了半步,站在离他很远的位置。
“嗯。”她不敢看他,只敢把目光落在水面,两人一站一坐的影子上。
“我是废人,盛二娘子怎么会同意与我相看?”谢既言缓缓开口,却是把话挑明,格外直白。
盛明淑同样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大惊之下没忍住说了实话:“我……”
“我就是觉得,你比其他的郎君安全些。”
“至少……”她有些愧疚道,“我跑起来比你快。”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想的,可的确是这个原因。”
谢既言并未生气,他甚至有一些愉悦,至少他受伤后,她的第一个说了实话的人。
至少她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待他已经站不起来这个事实,而不是像府里的亲眷那样,大家全都小心翼翼,根本不敢这样直白说他彻底坏掉的双腿。
谢既言眼眸透出些许淡淡的笑:“你不必道歉,事实就是如此。”
两人隔着极远的距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就有婆子过来把盛明淑请走。
“阿姐。”盛明淑朝盛菩珠笑了笑。
“喜欢?”盛菩珠问。
盛明淑很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是谢家这位郎君,看着性子温和,不像坏人。”
盛菩珠沉默片刻,无奈笑道:“那你觉得谁像坏人。”
“不喜欢就不必勉强,知道吗?”
盛明淑点头:“我知道的,而且昨日阿娘和阿耶也都说了,就算养我一辈子,也无妨。”
“对了,阿姐。”
盛明淑扭捏片刻,小声附到盛菩珠耳边说:“昨日祖母喊我,说是陆寺卿请了安王妃,想要提亲,问我意见。”
“我吓了一跳。”
“我觉得陆寺卿冰冷冷的,也不笑,很想坏人,想也没想就拒了。”
这事家里除了祖母外,只有母亲和父亲知晓,安王妃是私下来的,并未惊动他人。
陆寺卿?
盛菩珠莫名想到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那就放心里,家中妹妹们也莫说,既然是私下提了,你就当没发生就好。”
“嗯。”
入夜,盛菩珠没睡,拿了一本诗词握在手里,半天没翻一页。
直到谢执砚推门进屋。
“郎君。”
盛菩珠连忙起身,前所未有的热情。
第46章
“夫人有事?”谢执砚朝里间走,眼神自上而下,声音低下几分。
往日这个时辰,她早该歇下了,更不会强撑着精神等他。
谢执砚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夜露湿重,透着寒意。
盛菩珠伸手,刚要上前去接,却见他动作一顿,侧身避开。
“凉。”
他抬步越过她,手腕高抬,将大氅挂置于身后的衣架上。
盛菩珠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尖无意识蜷了蜷,抬起头时,眼底透着一些笑:“确实有一事相求。”
她对上谢执砚深邃的目光,有些难为情道:“是家妹的亲事。”
“盛二娘子?”谢执砚斟茶的手顿了顿,茶汤微晃,荡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猜疑。
盛菩珠点头:“嗯,正是我家二妹妹明淑。”
谢执砚心神一动,舌尖抵在牙齿上,茶水氤氲,几乎模糊了他的眉眼。
盛菩珠没多想,一五一十把秦氏的提议,还有今天晌午后两人在水榭凉亭里相看的事给说了。
“家中长辈对此并未反对,加上大伯娘热情。”
“明淑因为长兴侯那事吓得,根本不敢单独见异性,倒是对伤了腿的谢既言没有那么重的防范心。”
“啪”一声。
茶盏被他有些重地搁在桌面上,谢执砚还笑了笑:“谢既言?”
盛菩珠不解:“嗯。”
“不行。”谢执砚看着她,嗓音略沉
“为何?”盛菩珠蹙眉,虽然她一开始也是觉得不太行,但是谢执砚明显在生气的模样,她一愣,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谢执砚俯下身,静静看着她,音色依旧温和:“没有为什么,只是单纯的不合适。”
“可是……”盛菩珠对上男人沉静的眼睛,还想说什么。
谢执砚慢慢眯起眼睛,目光凝着,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他忽地抬手,指腹重重碾在她饱满红润的唇上,将她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回去。
盛菩珠呼吸一滞,只觉他眸色幽深如墨,指尖在她下唇不轻不重地刮着,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连齿关都隐隐发麻。
“这事以后不许再提。”
“你不要觉得为难,明日给祖母请安时,我会亲自说清楚。”
谢执砚嗓音是温柔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倾下身,单手落在她纤细的腰上,像是下一刻就要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压进怀里。
最终他只是克制着情绪,在她雪白脖颈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滚热气息拂面,满室寂静中,他嗓音微哑,似漫不经心:“日后,莫要再提他。”
提谁?
盛菩珠不解,下意识仰起头,想去看他,却被他伸手捂住眼睛。
谢执砚喉咙重重一滚,并不想让她看到此刻脸上的情绪,再开口时,嗓音已经趋近清润:“夫人先睡,我去沐浴。”
盛菩珠躺在床榻,迷迷糊糊时。
“吱呀。”很轻的开门声。
“郎君。”杜嬷嬷站在廊外行礼。
谢执砚颔首,面无表情转身,走进漆沉无边的夜色里。
颐寿堂,灯火仍亮着。
谢执砚推门而入时,老夫人正执着一卷经书在灯下细看。
“祖母。”
“有什么事,需要这个时辰过来给我请安?”
“是边关告急?”
“还是你与菩珠那孩子吵架了?”老夫人缓缓合上经书,目光顿了顿,落在谢执砚身上。
长孙虽多半时间在宫里,是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的,但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是什么脾性,老夫人心里多少还是能猜透一二的。
“边关无事。”
“我也未与菩珠吵架。”
谢执砚走到老夫人跟前,烛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眉目清冷,高大的身形如风雪中屹立的松竹。
“你坐下,太高了,我仰头脖子累得慌。”老夫人指了指一旁的圈椅。
谢执砚依言坐下,幽暗的眼底藏着叫人猜不透的情绪。
“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我听菩珠提起五弟的亲事,伯娘是不是有意盛家二娘子?”
谢执砚既然问了,老夫人也不瞒着,笑着点头:“你伯娘的确有意明淑,今儿也当着长辈的面儿相互见了一次。”
“我不知盛家会如何答复,你伯娘对明淑是十分满意的。”
“祖母心里是怎么想的?”谢执砚明明是温润的模样,偏生让人觉得很是压迫。
老夫人把经书搁到桌子上,慈祥地望向孙子:“我起初觉得不太妥。”
“但若既言喜欢,明淑也愿意,我自然是觉得好的。”
“谢盛两家,在长安本就树大招风,与其再联一门亲事,牵扯新的姓氏,不如眼下最好。”
谢执砚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温润中暗藏锋芒。
“孙儿觉得不可。”
老夫人没感到意外,她只是抬手叩了叩桌面,沉思道:“三郎心里是怎么想的?”
“父亲是武将,大伯是文臣。”
“而盛氏一门,除了盛家三房的郎君外,全都是朝中得圣人重用的文臣。”
“若既言娶盛家二娘子,也就是盛延璋之女为妻,盛延璋身为国子监祭酒,在长安学子心中声名更是显赫,大伯身为户部侍郎,在朝中同样举足轻重。”
“此举涉及朝政,若被有心人利用,圣人心中又该如何想。”
“而且……”谢执砚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有些冷漠,却很直白道,“既言性子内敛,我认为与盛家二娘子,并不是般配。”
“谢执砚,凭什么你觉得不般配就不行!”
“既言平日对你,比他自己嫡亲的兄长还好,你扪心自问,何曾把他当做兄弟看待!”
秦氏从外边进来,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盯着谢执砚。
她已经顾不上规矩,更顾不上对方生来就尊贵的身份,疯了一般,捂着绣帕大哭道。
谢执砚神色未变,仍是清贵如玉的模样,唯有指节微微收紧,显出几分隐忍。
他抬眸,平静看向秦氏,淡淡道:“婶娘多虑,我待他,从未有半分亏欠。”
“从未亏欠?”
秦氏冷笑一声,歇斯底里质问:“你们同为谢氏嫡孙,那为何你说不能,他就必须退让?”
“为何你觉得不妥,他就得连婚事都避开所喜之人?”
秦氏声音微颤:“既言坏了腿,他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你还要他如何,连心爱之人也不能拥有吗?”
谢执砚眸色蓦地沉下来。
良久,他终于抬眸,眼底泛着寒光嗤笑一声:“心爱之人?”
颐寿堂花厅,烛火忽明忽暗,映着谢执砚孤绝的背影,他静立良久,终是闭了闭眼,声音低沉而冷冽。
“谢既言,你是不打算出来了?”
门外一片死寂。
然后是轮椅压在地上的声音,有小厮在台阶上垫上板子。
谢既言坐在轮椅上,烛火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搭在轮椅两侧的一双手,指尖微微颤,却仍强撑着挺直脊背,与谢执砚对视。
“兄长。”谢既言嗓音干涩,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谢执砚眸色幽深,似笑非笑:“心爱之人,盛家二娘子?”
“我……”谢既言眼中有狼狈,他重重喘息。
然后也不知是嘲笑自己,还是别的情绪:“我虽废物,兄长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屋内空气骤然凝固。
谢执砚冷声一笑,一步步逼近:“你若诚心,我无可置喙。”
“但若抱了别的心思,便是罪该万死!”
谢既言攥紧拳头,才勉强维持一点点体面:“我的确该死啊。”
他笔挺的肩背突然塌下来,惨淡一笑:“兄长若要罚,我认。”
“但我的情绪,却……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谢执砚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似凝着寒冰,深不见底:“好个情难自制,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颐寿堂。
谢既言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指尖死死扣着轮椅扶手,烛火猛地一晃。
影子落下,就像锋利的刀刃,落在谢既言背脊上,他捂着心口猛咳许久,才缓过来。
秦氏望着儿子,哭得肝肠寸断:“我可怜的孩子,他分明就是见不得你好。”
谢既言看着双眼通红的母亲,再抬眼看着祖母。
他忽然想到了盛明淑,笑起来很是害羞的女郎,说话声音也小,见面时站在离他很远的位置。
他这样的人,值得喜欢吗?
并不值得。
至于同情的话,他好像也不太需要。
三分相似的面容,虽然让他动容,但是……
谢既言心底长叹一声,他失了双腿,连基本的礼仪都没了吗?
这样做,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言,你是怎么想的。”
“你兄长很少这样,他并不是莽撞的性子。”
谢既言努力朝老夫人笑了一下:“孙儿有错。”
“孙儿其实并不喜欢明淑。”
“婚事,日后不必再提了。”
秦氏大哭,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你糊涂!”
“你何必在乎他的想法,何必这样糊涂!你有我与你父亲做主,你怕什么!”
“谢执砚是不是威胁你了?”
谢既言看着老夫人和母亲眼底的担心,他突然觉得轻松,唇角一出一点点笑:“兄长并没有威胁我,儿子的确不喜欢明淑。”
“至于之前,恐怕是母亲误会了。”
第47章
辰时初,天光大亮。
盛菩珠自梦中醒来,帐外烛火已熄,唯有一缕淡淡的晨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落进屋中,在屏风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影子。
里间静得出奇,盛菩珠拥着锦衾坐起时,发出很轻的动静。
“娘子醒了?”金栗轻手轻脚掀开帐幔,手里捧着一方已经拧干,还带着温度的帕子,“今儿外头霜重,冷帕是用不得了,您且将就用这醒醒神。”
微烫的帕子落在掌心上,盛菩珠慢慢抖开盖在脸上,鼻音有些沉闷问:“昨日夜里,郎君是出去了吗?”
“嗯。”金栗点点头,“我今儿一早听嬷嬷说的,郎君昨夜在娘子睡下没多久就出门去,瞧着像是有急事。”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老夫人颐寿堂的灯亮了半宿,隐约听见茶盏摔碎的声响,天还没亮透,听涛居的王嬷嬷就匆匆出府去外边请了郎中。”
帕子上热气氤氲,朦胧了眉眼,盛菩珠闻言动作微顿。
谢执砚的性子一向端方沉稳,若非大事,断不会在深夜去打扰家中长辈,能在深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拧着眉,一时间竟猜不透,倒是因为什么事,需得他这般狠绝果断。
盛菩珠踏进颐寿堂时,正听见里头传来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的响声。
她走进去,刚转过屏风,就见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立于花厅前,肩宽背挺,将那儒雅的绯红官袍衬出几分武将的凌厉。
“侄媳给大伯父请安。”盛菩珠垂眸,恭敬行礼。
谢举元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身在武将世家,他作为家中唯一的文臣,多年修身养性蕴出的儒雅气度,算是将自身高大形象带来的压迫感,减去大半。
“三郎媳妇。”谢举元目光微动,深深地看向盛菩珠一眼,眸底是毫不掩饰的锐利。
他终究是要维持身为读书人的体面,就算不满也压下极力克制的怒意,抬手淡淡颔首。
“母亲,既言的婚事儿子会亲自去找盛祭酒商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就算再看重执砚,但他也是晚辈,就算他身为长公主亲子,是陛下的外甥,那也没理由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擅自做主我儿既言的婚事。”
“所以也请母亲三思。”
“儿子告退。”
谢举元面色冷淡,恭敬朝老夫人行过礼后,头也不回离开。
花厅安静,落针可闻。
守在外间的蒋嬷嬷进来,她眼底透着几分古怪,脸上勉强堆出笑:“娘子可用过早膳,今儿小厨房准备了您最喜欢的透花糍。”
盛菩珠摇头拒绝,大清早被莫名其妙落了冷脸,谁还有心思吃点心。
“好孩子,那孽障方才可吓着你了?”
老夫人倚在软榻上,眼下透着青色,精神瞧着不太好,眼中失落难掩,叹气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夜里三郎寻我,直接驳回了既言和盛家的亲事。”
盛菩珠表情明显一愣:“昨日夜里?”
老夫人叹了口气:“嗯。”
“你伯娘当场被气病了,既言自从伤了腿,性子变得寡淡,他倒是顺着兄长的意思说与你二妹妹不合适,婚事日后不必再提。”
盛菩珠怎么也想不到,能让谢执砚这般雷厉风行的,竟然是因为谢既言的婚事。
看了这靖国公府长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恐怕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两人口头相看作罢,盛菩珠并没觉得有多可惜,反倒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罢了,既言明显是认同他兄长的提议,两家的婚事我们只当没发生过,要麻烦你,找机会和家里说一声。”
老夫人声音幽幽:“明淑性子好,是万里挑一的女郎,只是既言没有那个福气。”
盛菩珠略一沉吟,抬眸时,眼中已有了决断。
她朝老夫人行一礼,轻声道:“祖母,孙媳想回趟明德侯府。”
“也好。”老夫人笑着点头,“你能现在回去与长辈说清楚,那最妥当不过。”
“议事厅里的事你不必操心,难得回去就在家中多住几日,总归国公府的一切事情有我顾着,你且放心多陪陪家中长辈。”
盛菩珠是知轻重的,她笑着点头,温声道:“孙媳在家中用过午膳,等晌午就回。”
明德侯府前厅。
盛菩珠端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手边放着点心和热茶,都是平时她爱吃的。
“怎么突然回来了。”盛老夫人问。
盛菩珠笑了笑,声音轻柔:“孙女今日回来,是因为二妹妹那日相看的事。”
“怎么说?”盛二夫人庄氏有些紧张问。
盛菩珠暗暗吸口气,反而先看向坐在一旁的盛明淑:“二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
“谢氏五郎君,妹妹真的喜欢?”
盛明淑微愣,垂了头,声若蚊呐:“我……我也不知道。”
她紧紧扯着手里的帕子,半晌又继续补充道:“我只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感觉不太怕他。”
“除了这,就没有了吗?”盛菩珠平静问。
盛明淑摇头。
“祖母,婶娘。”盛菩珠很郑重道,“我觉得二妹妹的性子,并不适合嫁入谢氏。”
“昨夜我与三郎提了一句,三郎也觉得不太妥当。”
“而且二妹妹对于谢既言,最多不过是因为他残疾的怜惜,两人性子差异实在过大。”
话已至此,众人自然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盛二夫人感到失落,她本想着长女嫁进去,和家中长姐成了妯娌,至少事事有长姐顾着,那位谢氏郎君虽称不上十全十美,但总归日子和美是没问题的。
比起庄氏的失落,盛明淑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苍白的小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至少
那个像山一样沉在她肩膀上的压力没了。
盛老夫人眼神不露声色落在盛明淑身上,半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日后就不提了。”
“明淑才十七,不急的。”
庄氏欲言又止,但对上女儿含笑的一双鹿眼,她怔愣许久,无奈道:“罢了,婚事不急,我与你阿耶不会逼你。”
“嫁不嫁人,比起你的健康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就算留在家中,你嫂嫂和善,兄长上进,总归不会让你受一星半点委屈。”
盛明淑笑着点头,她顾不得长辈在场,拉过盛菩珠的手急急忙忙道:“母亲、祖母,我许久未见大姐姐,想要姐姐陪我说说体己话。”
盛老夫人大手一挥:“去吧,你长姐宵禁前得回去,可别太过胡闹。”
“是是是,孙女知道的。”
闺阁里,盛明淑见嬷嬷带人退下去,她才拉着盛菩珠的手,低声说:“大姐姐可听说了,薛瀚文那厮在我生辰那日,被人堵在小巷里打得半死不活?”
“当真?”盛菩珠挑眉。
“这种事自然做不得假。”
“我还以为是姐姐为了给我出口恶气,悄悄让人做的。”盛明淑傻了眼。
盛菩珠没做过这样的事,当然不会承认:“我好端端打他作何,大理寺关押那么久,长兴侯名声也臭了,我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有心思请人去揍他?”
“会不会是二哥哥做的?”
盛明淑摇头:“我私下问了,不是二哥。”
“我听人说,被大得很惨,还是被大理寺的人发现,然后大理寺卿做了善事,让下属把薛瀚文丢回长兴侯府。”
盛菩珠当即蹙眉:“那你有没有想过,大理寺卿监守自盗,人是他亲自打了,再送过去?”
盛明淑满脸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可能。”
“阿姐莫要说胡话,吓死我了。”
“陆家郎君,他可是大理寺卿!掌的是刑狱。”
盛菩珠摊手,理所当然:“对呀,就因为他是大理寺卿,打起人来岂不是更加方便。”
盛明淑感觉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莫名打了个冷颤:“姐姐,他可是长安城大名鼎鼎能止小儿夜啼的陆寺卿。”
盛菩珠听罢,认真点头:“嗯,我知道。”
“不是还私下找你提亲吗?”
“替你出气,那也合情合理。”
盛明淑顿时急了,双颊涨得通红,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那不算,只是私下问一问。”
“更何况,我都拒了。”
“薛瀚文被打,刘氏带人来讨说法,万幸的是家里两位哥哥都未曾出府,刘氏寻不到证据,碰了一鼻子灰,这事才传到我耳朵里,还是菩瑶悄悄告诉我说的。”
盛菩珠缓缓蹙了眉,无奈遥遥头:“菩瑶整日与狸奴玩闹,到底从哪里听得那么多消息。”
“四妹妹性子好,和府里的人都好,就没有她打听不出来的事儿。”
说到这里,盛明淑伸手轻轻扯了一下盛菩珠的袖摆,悄悄问:“阿姐你说打人被抓,会被判几天?”
盛菩珠失笑:“应该不判吧,毕竟他可是陆寺卿,总不能自己关自己吧?”
“阿姐,我没说是陆寺卿。”
“那你说谁?”
盛明淑闹了个脸红,犹犹豫豫:“阿姐会怕谢家三郎吗?”
盛菩珠看傻子一样看她:“他生得好看,又不吃人,我怕他作何?”
“也不是怕。”
“我现在总觉得郎君生得高大,万一心思深会算计人,打不过也跑不过,那是很糟糕的。”
盛明淑捏着手指,讪讪道:“自从拒了陆寺卿的提亲,我时常做梦,总怕他找借口把我往大理寺一关。”
“呜呜……”
“那我就是长安城,最可怜的女郎。”
盛菩珠听得直笑,余光一瞟,注意到屋子书架上那些诗词歌赋都收起来了,放了一堆话本子。
无奈点了点盛明淑的脑袋:“你少看些话本子,夜里就不会做噩梦。”
盛明淑不服:“可是阿姐不是让我多看看话本子,长长脑子吗?”
盛菩珠打死不承认。
“我何时说过这种鬼话?”
“也许是你之前生病,烧糊涂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罢了,你还是多看看话本子吧。”
盛明淑认真点头:“成婚嫁人的事我就不想了,反正阿兄上进养得起我,等过几年我身体好些,我就学着阿姐也在长安开一家铺子。”
“好,都依你。”
太阳落山前,盛菩珠准备回去。
西沉的日辉,将明德侯府阶前两尊狮子染成了和煦的鎏金色。
盛菩珠辞别家中长辈,刚踏出府门,就被漫天霞光晃了眼。
浅金色的光影里,一道修长的身影静立在马车前。
谢执砚绯色的官袍被晚风吹得扬起,见她出来,他眸色倏然转深,缓缓伸出手。
“夫人。”低沉嗓音混着暮鼓声,男人肩宽腿长,朝上的掌心指节分明,袖口银线绣的宝相花纹,华美又精致。
盛菩珠望着那只手,似乎有些走神。
“郎君怎么过来了?”
“顺路而已。”
谢执砚凝着她,指尖又往前递了半分,斯文的眉目,鼻梁挺拔,有浅浅的暮霭落下,将那惯常冷峻的神色也镀上一层和煦。
当真的生得一张万中无一的俊脸。
侯府周围有仆妇,还有妹妹们躲在不远处偷笑,盛菩珠面颊微微泛红,只好垂眸,把手轻轻放进他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谢执砚倏然收拢五指,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又能拉着她,朝他身前迈一步。
“事情了了?”
他低声问,另一只手已掀开车帘。
“嗯。”盛菩珠迎上他的视线,浅浅一笑,低头钻进马车。
谢执砚随之入内,车帘落下的瞬间,暮色被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里,他仍握着她的手未放,嗓音低低。
“好。”
“那我们回家。”
第48章
马车内置有暖炉,热腾腾的气息混着一股清冽的木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把盛菩珠笼罩。
谢执砚仍未松开她的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细腻的肌肤,明明是不重的力道,偏偏由他做出这样的举动,莫名透着一种直白的诱引,那点暧昧不受控制在空气中化开来,慢慢渗进她身体里。
盛菩珠指尖动了动,想要抽离,然而他忽然握紧,目光深不见底。
“家中琐事,劳烦夫人。”谢执砚凝着她,用很低的嗓音道。
“郎君言重。”盛菩珠愣了一瞬,若无其事把脸侧向一旁,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谢执砚的反骨总会体现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动作里,他抬手,指尖擦过盛菩珠微颤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方带起一阵酥麻的微痒。
“夫人为何不看我。”他唇抿着,很直接地质问。
盛菩珠呼吸不由一紧,想要做些什么,然而男人微凉的指尖,已经捏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虽未用力,但也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脖颈看他。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还未散尽的夕阳落在谢执砚高挺的鼻梁上,很俊雅的五官,半明半昧,她竟看不清他的神色。
“没有……”盛菩珠话还未说完,马车突然一阵颠簸。
谢执砚眼疾手快,已经将她稳稳揽进怀中。
“可有伤到。”他声音微哑,却没有立即松手的意思。
盛菩珠强作镇定,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语调却比平时软了几分。
“未曾伤到,郎君不必担心。”
她鼻尖动了动,忽然闻到他身上还带着很淡的草木和泥土混合的芬芳,视线落在他靴边并不明显的尘土上:“郎君今日出城了?”
谢执砚顺着盛菩珠的视线,往靴面扫一眼,眸光微动,没想到她会留意这些细节,但也没有否认:“嗯,临近腊八,圣人要举行冬猎,需要提前排查猎场。”
盛菩珠点点头,便没有再细问,毕竟这是朝中事务,涉及冬猎时禁军的部署和安防,她当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车厢内安静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在最后一抹暮色消失殆尽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靖国公府。
谢执砚扶着盛菩珠从马车下来,在人前,他又恢复君子端方的模样。
“先去给祖
母请安。”
“嗯。”
颐寿堂花厅,老夫人闻声睁眼,目光在同时进来的夫妻二人身上顿了顿,含笑道:“回来了?”
“是。”盛菩珠行礼,灯影下,她肌肤胜雪双颊透粉,模样娇俏,令人看在眼中喜在心里。
老夫人招手让她上前,眼角的皱纹透着和煦的笑:“家中祖母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劳您挂念。”
盛菩珠小步走到老夫人身旁坐下,亲密挽着她一只手:“您送的玉镯,家中妹妹们都喜欢,说等新岁时,要来给你磕头拜个早年。”
老夫人被哄得笑出声:“好孩子,都不是很值钱的东西,那我可得让蒋嬷嬷替我把新年的红封,多多准备一些才好。”
“那您可要破费了。”盛菩珠亲昵道。
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哪会心疼那一点点银钱。
她慈爱地拍了拍盛菩珠的手,随口道:“这才多少银钱,等你和执砚有了孩子,我库房里的宝贝你只管可劲地挑。”
盛菩珠正要笑着应好。
谢执砚当即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平静道:“祖母,子嗣一事,孙儿已同菩珠说过,并不急于眼下。”
老夫人动作一僵,眉头微蹙:“这叫什么话?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该为菩珠多多考虑。”
“祖母。”
“孙儿已经请教过太医,生产于女子而言,二十之前实则尚早。”谢执砚掀开衣摆,缓缓朝老夫人跪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所以子嗣一事,容后再议。”
花厅霎时寂静。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孙子,浑浊的眼睛里诧异闪过,继而浮现几分情绪复杂的了然。
盛菩珠完全没想过,谢执砚会这样直白地拒绝长辈,她慢慢抬眼,老夫人目光很严肃,在他们夫妻二人间游移。
“罢了,你起来,我知逼你也无用。”
“年轻夫妻,你自个儿决定。”
老夫人忽而叹了口气,摆摆手,像是已经接受现实:“回去吧,我也乏了。”
*
韫玉堂,盛菩珠坐在妆奁前,杜嬷嬷正小心翼翼为其卸下钗环。
铜镜里映出谢执砚挺拔高大的身影,他悄然无声立在屏风旁,正慢条斯理解着腰间紧束的蹀躞带,但视线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全都退下。”谢执砚开口,声音沉而喑哑。
杜嬷嬷莫名感到一阵冷意,从颈骨里窜出来,她不敢耽搁,带着伺候的人鱼贯而出。
盛菩珠不敢动,手指微微捏紧,从镜中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夫人可有话要问?”谢执砚忽然俯下身,掌心毫无预兆覆在她并拢的双膝上。
盛菩珠杏眸微睁,眼底水光潋滟,看似温顺贤淑,实际却是试探:“郎君今日与祖母说的话,真是郎君心中所想?”
“是。”谢执砚没有犹豫回答。
盛菩珠缓了一会儿,目光很慢地落下,仔细观察他脸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鼓起勇气问:“这也是后来夫妻敦伦,郎君许久不愿进去的缘由?”
“是。”
谢执砚把身体压得很低,其中一条腿屈起来,几乎贴在地上,用很深的眸光看她。
盛菩珠大概受不了那样的注视,稍稍仰着脖颈,本能朝后挪。
可这一刻,男人却固执得厉害。
他掌心向上摊开,抵住她后颈的肌肤,朝前压了压,有些无奈轻笑:“夫人若觉得不满,我会尽心补偿。”
谢执砚凝住那双清透的眼瞳,紧接着他皱了皱眉,手臂用力把盛菩珠打横抱起来,边走边道:“只是男子内服避子的方子,还差一味珍贵药材,久旷之苦,也请夫人再忍忍。”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盛菩珠肩膀一缩,声音很低地解释。
偏偏他走得快,步子迈得大,像是要把她本就无力的嗓音巅碎。
“那是哪个意思?”谢执砚很淡的扯了一下唇角,掌心落在她腿弯那一片滚烫的肌肤上,激得盛菩珠身体不受控制轻颤。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感觉所有的解释,都变成了徒劳。
盛菩珠没什么力气地往他怀里靠,像是放弃了挣扎:“郎君对我误会颇深。”
谢执砚明显在笑,可脸上表情依旧让人难以猜透:“今夜太迟,夫人管家辛苦,现在该早些休息。”
“郎君!”盛菩珠恼得想要咬他。
“我并没有……想要……”潮红的双颊,胸脯起伏,她觉得应该要说清楚,免得他误会了,受累的还是她。
谢执砚喉结滚了一下,很小心地把盛菩珠放在榻上,指尖抚过她绯红的脸颊:“没有想要什么?”
低沉嗓音带着危险的意味:“夫人觉得不够,还是不愿?”
盛菩珠觉得自己像是被他摊开,然后揉平,再任意戏弄,毫无还手之力。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真是越解释越糟糕。
“不够”和“不愿”这可是两个极端的层面,只要没回答好,他有能有一百个借口,把她“撞”死在床上。
“嗯?”谢执砚指尖顺着她颈侧下滑,在白皙的锁骨上不轻不重按了一下,声音似从鼻翼里哼出来。
盛菩珠想张口辩解,却被他突然加重的力道惊得轻呼。
他望着她,眸色略沉,并不掩饰眼底翻滚的情欲:“夫人若是想要,也不是不行。”
盛菩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她就触到谢执砚身上某处巨大,灼热的温度隔着衣裳,根本没有半点阻隔压在她身上。
“郎君先睡吧,我还未曾沐浴。”盛菩珠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不受控制,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些。
谢执砚依旧盯着她不放:“可要帮忙?”
怎么可能!
她如今还醒着呢。
虽然好几次她被他撞得昏死过去,他亲手替她做过许多事,可只要想一想,她都快烧起来,何况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不……不必。”
“郎君公务繁忙,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事上。”
盛菩珠有些紧张盯着他,严词拒绝。
谢执砚慢条斯理直起身,眉眼温和,若不是他眼底并未掩饰的戏谑,依旧是云端上的君子。
“浴室地滑,夫人小心。”
“我去书房看会儿公文。”
“郎君慢走。”
盛菩珠望着他男人高高大大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方,她慢慢松了一口气,随即喊杜嬷嬷进屋伺候。
浴室里,热水早已备好,水面浮着各色花瓣,盛菩珠将发烫的脸颊浸在水中,许久才探出头。
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像是没有任何攻击力幼兽,任谁都能随意欺负。
杜嬷嬷哭笑不得:“娘子,莫要憋坏了。”
盛菩珠摇头:“不会的,之前在洛阳外祖家我学过凫水,虽然游得不算好,总归不会淹到。”
杜嬷嬷眼底的笑顿时一淡,语重心长劝诫道:“娘子,洛阳虽好,但到底不及长安的水土养人。”
“您不该再提的。”
盛菩珠伸手抚净脸上的水珠子,无所谓笑了笑:“嬷嬷是不是怕我忘不了洛阳那个人。”
杜嬷嬷表情很严肃地点头:“不是老奴怕,是洛阳的郎君实在叫人失望,风水不好。”
盛菩珠唇角翘了翘,眼底看不出半点伤心和失落:“嬷嬷放心,我与他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之前的事我早就没了印象。”
“外祖父与外祖母仙逝,我与沈家之间就再无关系,何况是别的不相干的郎君。”
杜嬷嬷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子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夜沉,谢执砚从书房回来,韫玉堂内只余一盏昏暗的灯烛。
帐幔低垂,隐约可见里头蜷着的身影。
他掀被躺下时,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刻意离那香软的身子远一些,谁知睡梦中的盛菩珠无意识翻了个身,正好撞进他怀里。
谢执砚抬眸看去,朦胧并不能遮掩妻子的美貌,紧闭的杏眼,朱唇榴齿,幽韵撩人,衣襟领
口松散,隐约可见那漂亮的玉色。
他指尖动了动,终究只敢轻轻环住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掌下肌肤隔着小衣透出暖意,勾得他身子相似烤在火炉里。
偏生怀里人还不安分,梦中呓语着往他怀里钻,膝头不经意蹭过某处,几乎要把他逼疯,
盛菩珠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翻进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冰冷的体温,滚烫的触碰,克制隐忍。
在她嘤咛要醒时,那手臂上的力道忽然一松。
“……”
迷蒙睁眼,正对上谢执砚幽深如潭的目光。
“夫君?”
“睡吧。”
谢执砚突然抽回手,侧身那一瞬,身下明显隆起的轮廓,一闪而过。
第49章
翌日,盛菩珠迷迷糊糊醒来。
她慢慢翻了个身,只觉身上沉甸甸的。
“唔。”眉心微蹙,手脚用力往外挪,盛菩珠这才发现自己竟将谢执砚的锦衾也裹在身上了,像一个厚实的蚕蛹。
身旁早已空无一人,唯有软枕微陷,有他睡过的痕迹。
“昨天有那么冷?又抢了他的锦被。”盛菩珠嘀咕一声,愣愣坐在床榻上发呆。
“娘子今日起得早些。”
“若还累着,不妨再睡一刻钟,待会儿奴婢喊您。”杜嬷嬷笑着在一旁拧帕子,又吩咐梨霜去小厨房盯着早膳。
盛菩珠晃了一下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语调软软道:“不了,早些起吧。”
“昨日听郎君提起腊八,我忽然想到之前府里订下的那批冬衣也该完工,正好让成衣坊的人送到议事厅。”
杜嬷嬷笑着应了声,递热帕子上前:“今日可要让小厨房准备郎君的午膳?”
盛菩珠拧眉想了一瞬,接过帕子敷在脸上,蒸腾的水汽,掩去她眼底的思绪:“暂且不送,郎君这几日恐怕不会久留宫中。”
杜嬷嬷点头记下,又替她理平衣襟前的褶皱,含笑道:“等腊八一过,长公主娘娘就该回府过年了,过几日老奴就让人开始准备着,把娘娘常住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
“嗯,冬日清冷,多在院子各处摆一些颜色艳丽鲜花。”
“不过还有小半月准备,时间上倒是来得及。”
盛菩珠站起身,长发逶迤在背脊上,更衬得她小脸莹白,细润如脂。
用过早膳,时辰尚早,一行人慢悠悠穿过抄手回廊,等到议事厅时,时辰正好。
王嬷嬷候在廊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世子夫人。”
“嬷嬷不必多礼。”盛菩珠淡淡点头。
王嬷嬷笑得有些勉强,不由想到前几日才提起的那一桩婚事,大房郎君和盛家二娘子相看才有些苗头,就因为世子一句话,直接作罢。
她家夫人但凡涉及子女们的婚事前程,总会争强好胜,偏偏又争不过把自己再次气病了,加上在老夫人面前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王嬷嬷就怕这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夫人,会暗暗记在心里。
眼下大房管虽然还留着对牌和账册,但终究管不了事,又临近年关,待大长公主回府过年,若是一个不好,恐怕是要连着一起怪罪的。
王嬷嬷心底惴惴不安想着,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收不住。
盛菩珠语气一如既往温和,让人给王嬷嬷添凳,然后指了指等候在前厅的绣坊娘子,轻声道:“伯娘病重,清慧虽出月子身子还弱着,都不宜劳累,所以就劳烦王嬷嬷待会抽空费些心思检查一番,冬衣样式可有差错。”
“若无差错,我再着人送去。”
王嬷嬷不敢耽搁,赶紧起身上前查看。
绣坊的管事娘子吴氏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笑着让人将衣裳一件件摊开,由王嬷嬷仔细比对册子上记录的颜色花纹以及样式。
恰好这时候三房夫人窦氏也到了,她有些局促站在花厅前。
“婶娘。”盛菩珠含笑起身,大大方方朝窦氏行礼。
“你不必多礼,嬷嬷说衣裳送来,正巧我有空就亲自来看看。”窦氏对上盛菩珠那张绝美的脸庞,就更紧张了。
“嫂嫂。”谢令仪和谢令晞跟在窦氏身后,很乖巧的模样。
盛菩珠温和点头:“你们看看哪里需要改的,可以直接和绣坊的娘子说。”
王嬷嬷手脚麻利核对完册子上的图案,脸上也是松了口气:“老奴一一比对过,细节花样上和册子上记得一样,没有分毫差错。”
“那就劳烦嬷嬷先把冬衣送过去。”盛菩珠拿起笔,在面前的册子上勾了几笔,缓缓吩咐。
“是。”
等王嬷嬷一走,谢令仪就转了个身,慢慢挪到盛菩珠跟前,小声喊:“嫂嫂。”
“衣裳有不喜欢的地方?”盛菩珠在记账,笔尖吸饱墨汁,很随意地问。
谢令仪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我……我只是有别的事,想求嫂嫂帮忙。”
盛菩珠挑眉,温和望着谢令仪,从容不迫把笔搁下:“你先说,但我不一定会答应。”
谢令仪纠结握紧了手,她苦着一张脸小声说:“今年的腊八冬猎,嫂嫂能让我不去吗?”
盛菩珠听了这话,沉默地往身后的圈椅靠了靠,杏眸微深:“每年冬猎的名额各府都有定数,府里不止你一个未嫁的女郎。”
“为何如此笃定是你?”
谢令仪心虚不敢抬眼:“那日我在书房外,不慎偷听到父亲和大伯的谈话。”
“所以呢?”盛菩珠等着谢令仪接下来的话。
“嫂嫂,大伯同我阿耶说,今年腊八宫里要替太子选妃。”
“三妹妹和四妹妹年纪还小,所以大伯属意我去参加冬猎。”
盛菩珠坐着没动,身体却往谢令仪那边侧了侧:“你不愿?”
“嗯。”谢令仪点头,很平静地分析道,“太子妃能有什么好的,有了正妃,肯定会有侧妃,侍妾就更不必说。”
“若真是好事,四妹妹年岁再小也已经及笄,以大伯和大伯娘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替四妹妹争,反而拱手让给我。”
谢令仪轻轻咬住唇:“所以我想请嫂嫂帮帮我。”
盛菩珠眼神依旧的温柔,眼底却没有笑意,她意有所指问:“那妹妹想让我怎么帮?”
谢令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若装病不去冬猎,我还有妹妹令晞,我自己不愿之事,自然不能把因果落在妹妹身上。”
“所以我想请嫂嫂帮忙的事情,并不是不去冬猎,而是冬猎我想与嫂嫂一起,等到了行宫,嫂嫂就对外宣称我病了。”
盛菩珠朝谢令仪勾了勾手,见她乖乖俯下身,于是抬手,在她软软的脸颊一戳,眼底终于荡出淡淡的笑:“好,我帮你。”
谢令仪眼眶微红,差点哭出来。
她就算表现得再沉稳,到底从小在家中被保护得好,短短几句话而已,她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
“令仪,谢谢嫂嫂。”肩上像卸下一个很重的担子,说话时,声音在抖。
“不必谢我。”
“是你自己凭诚心说服我。”盛菩珠示意她擦擦眼睛,“可别失态,叫人看出端倪。”
窦氏带着幼女检查完冬衣,正在心里反复斟酌该
如何开口合适,就看见王嬷嬷满头大汗从廊下跑来。
“这是怎么了?”窦氏紧张地问。
王嬷嬷喘了一口粗气,哭丧着脸:“清慧娘子和我们长房二娘子的衣裳相互做反了,这可如何是好?”
盛菩珠朝绣坊管事娘子睇一眼,微微皱眉。
“不可能呀,都是按照府里给册子上做的,怎么可能做反了?”
王嬷嬷连汗都来不及擦,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沓裁剪衣裳时良好的尺寸,声音干涩道:“恐怕是手底下的人粗心,把两位娘子的名字写反了。”
“清慧娘子的尺寸做成了我们二娘子清姝的衣裳。”
“二娘子正在屋里闹,说是要在腊八那日穿出门的。”
盛菩珠拿起两件冬衣仔细看了看,薛清慧之前有孕,养得胖,以为月子不会很快瘦下去,所以衣裳尺寸裁剪很宽大。
“弟妹那边怎么说?”
王嬷嬷苦笑一声:“清慧娘子因为早产,倒是比预想中瘦了许多,衣裳虽然做成了二娘子的尺寸,她穿在身上反而刚刚好。”
盛菩珠了然,难怪谢清姝要闹。
这就相当于,全府上下都做了新衣,只有她一个人穿不了。以谢清姝的性子,估计是想一想都能发疯的程度。
“不知现在重新做,可还来得及?”盛菩珠考虑一番,看着绣坊娘子问。
绣坊娘子慌忙躬身告罪:“世子夫人,真不是奴家不愿,只是临近新岁,每日该出的衣裳已经排得满满当当,若要在腊八前赶出来,肯定来不及。”
盛菩珠沉思道:“若只做裁衣,缝制,精细的绣纹我另请绣娘,这样可来得及?”
绣坊娘子掐指算了一阵,点点头:“可以,奴家这就回去重新准备衣裳要用到的料子。”
盛菩珠写了一张笺子让耐冬递过去:“你把这个交给霓裳阁掌柜,只说是我相求,她定会应下。”
绣坊管事娘子赶忙双手恭敬接过:“是,奴家定在腊八前把衣裳重新制好。”
事情处理完,议事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盛菩珠还算平静,负责管家,虽然出了差错总归不好。
但是当初裁衣量制尺寸那日,正巧是秦氏病倒前后,真论起来是谁手上出的乱子,还当真不好说。
大房听涛居。
秦氏头戴抹额靠在大迎枕上,次女谢清姝坐在一旁哭红了眼睛。
“母亲和哥哥们病了,嫂子身子弱也无暇顾我,许是长嫂恼了我们大房一家,才故意让人裁错了我的衣裳。”
秦氏被吵得头痛欲裂:“你怎么会这样想?”
谢清姝气得腮帮子鼓鼓,无理取闹道:“难道不是吗?”
“为何全府上下,偏偏就我的衣裳出了岔子,不是独独针对我,还能针对谁?”
秦氏瞪了女儿一眼:“你这话在我面前闹闹脾气就好了,可别胡乱说出去。”
“你长嫂这人,性子瞧着虽冷傲了些,但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行事端庄的女郎。”
谢清姝气狠了,就顾不得遮掩,什么话都往外说:“长嫂肯定是因为上回二兄让我送石榴的事生气,虽然那石榴是二兄仔细挑出来最好的,说是为母亲和大兄的事赔礼道歉。”
“我那日态度不好,长嫂就没接石榴。”
“所以记了我的仇。”
秦氏先是一愣,身体无端生出一阵冷意:“什么石榴?”
“就是……”
谢清姝眼神躲闪,含糊其辞道:“就是二兄院子里那株石榴树结的果子。”
秦氏脸上神色一僵,她根本不敢往深想,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你二兄还让你送过什么?”
谢清姝摇摇头:“没有了,二兄受伤后,就是日日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发呆,有时候能坐一整天,他连话都不愿与我说。”
秦氏深深吸叹口气,知子若母,自己生的次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就算这两年变得再生疏,她多少也猜到一些。
若真是这样,他娶不了盛家二娘子,反倒是好事。
因为心底那个可怕的念头,手掌紧握成拳,指甲都快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秦是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盯着次女道。
“石榴的事,你日后莫要再提。”
“不过是一件衣裳错了尺寸,你又不差那一件。”
“如果你大嫂嫂来问,你就说我之前给你做的两身新衣还未穿,腊八正好用上。”
谢清姝嘴唇抖了抖,话都没开始说,眼泪不要钱似的滚下来:“阿娘您怎么能这样。”
“您不是不喜欢长嫂,为何这点小事都要维护她。”
“还不如趁着冬衣这事,说长嫂管家失德,坏了她的名声,阿娘也好夺回管家权。”
“女儿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秦氏的确不喜欢二房一家子,她要给儿子拼前程,哪怕求菩萨求祖宗,媳妇生产时命悬一线,她心里想的也是未来的嫡长孙。
平日总会忍不住会阴阳怪气,但就事论事,大事上她争这些,就算明知是错的,她也必须去做,因为一旦不争,那就什么都不会有。
可是,关于整个靖国公的脸面,谢家三房血脉牵连永远是绑在一条线上,无论谁在外边丢了脸面,影响得就是整个国公府的名誉。
衣裳尺寸做错是小事,闹不闹都影响不了什么。
但是次女这样轻重不分的愚蠢的行径,实在叫秦氏感到失望。
“清姝!”
秦氏沉了脸,冷冷地盯着次女道:“我能容忍你骄纵,也能允许你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但你日后嫁人,一举一动代表的是谢氏的脸面。”
“我虽不喜你长嫂,但是在吃穿用度这些小事上,我何时短过府里任何一个人,你若连这点心胸都没有,日后如何行得正,坐得端!”
“你长兄只要一天是国公府世子,那么他们夫妻代表的谢氏的脸面。”
“坏了名声,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谢清姝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她心底不服,却不敢反驳。
那点怒意,逼得她口不择言,更加不甘道:“那阿娘这些年又在争什么,抢什么。”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我早就知道了。”
“长兄虽是长公主娘娘所生,但根本不是二叔的孩子!”
第50章
“哐当。”
惊慌之下,秦氏不慎把手边的药碗碰翻在地,砸了个粉碎,她连看都没看往地上一眼,而是抖着干涩的唇,面色惨白如纸质问。
“你不要命了!”
“这话也敢乱说?”
秦氏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凝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次女。
“我没有胡说。”谢清姝犹自不觉,满脸倔强,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长兄自小跟着长公主娘娘住在天长观,后来在宫中,养在太后娘娘膝下,他自小就与我们不同,与二叔父的关系更说不上亲密。”
“若真是二叔的孩子,为何不留在府中,亲自教养。”
“你……你给我闭嘴。”秦氏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不住地起伏,接连一阵剧烈地咳嗽,她像是要把胸腔里的内脏都给咳出来。
强忍着心中怒意,枯瘦的手掌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你长兄他进宫,是因为太子伴读的身份,捕风捉影的事,莫要胡言乱语。”
“母亲。”谢清姝吞了吞口水,有些被秦氏的反应吓住,但她依旧不服嘴硬道,“长兄娶妻那日,祖母在颐寿堂和长公主娘娘说话,我不小心听到的,母亲为何不信。”
“娘娘说,圣人本想替长兄指婚,可是娘娘不愿,她喜欢菩珠嫂嫂,所以才亲自去明德侯府求下的这门亲事。”
“娘娘当时趴在祖母怀里哭得厉害,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偏偏她说自己对不起二叔,对不起谢氏。”
“够了!”
“你给我住嘴!”
秦氏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朝女儿白皙的脸蛋扇下去,奈何她病得重,又被这么一气,虚弱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高高扬起的巴掌,从半空中颓然跌落。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前一扑,伸手死死捂住谢清姝的嘴,手心用力,指甲直接划破了谢清姝娇嫩的脸蛋。
“母亲,你弄疼我了。”谢清姝尖叫一声,用力推开秦氏。
秦氏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直勾勾地看着女儿,阴沉道:“你若不想死,就把今日的话永远烂在肚子里。”
“你害死自己不要紧,但别连累你的哥哥们的前程。”
“但凡出来这间屋子,你敢对外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人割掉你的舌头。”
“我……”
谢清姝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觉得掌心湿滑,低头一看,一抹刺目的红,分明是流血了。
她这时候才感到害怕,慌忙中被椅子绊了一下,吓得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泪珠子直滚,紧紧捂着嘴拼命地摇头。
“这又是闹什么?”
房门被人由外朝内推开,谢举元面色冷淡,携一身寒气踏入内室。
他目光狐疑扫过满地碎片,以及一滩还未干透的漆黑药汁,最后落在妻女身上。
秦氏满脸病气,靠在大迎枕子上,好似连呼吸都困难,而次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未干,腮旁还被刮破了一道皮,有明显的血迹。
“父亲。”谢清姝惊慌失措抬起眼睛,看向来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被谁欺负了?”谢举元皱眉问。
谢清姝嘴唇一抖,正要开口,却猛地对上秦氏冰冷的眼神,都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我、我……”谢清姝低头,不光是害怕,还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情绪上来,抽抽噎噎的哭泣,又不敢说实话,只能找了衣裳这个理由的道:“女儿的新衣被绣坊的娘子做坏了,过些日就是腊八,已经来不及换新的衣裳。”
“女儿觉得委屈,所以和母亲抱怨时有点不分轻重,被……训斥了。”
谢清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磕磕绊绊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哭。
谢举元狐疑看向妻子:“就因为这点小事,就闹成这样,还伤了脸颊?”
“简直荒唐!她看着哪里有半点世家贵女的教养。”
秦氏勉强支起身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清姝莽撞,方才在屋里给我端药,不小心摔了。”
“汤药撒了也就算了,偏巧不慎划到了脸颊。”
“我正哄着呢,你来了训几声,她待会儿又该哭了,这孩子年岁还是小些,不如家中几个姐姐稳重。”
说到这里,秦氏勉强扯了扯唇:“一件衣裳而已,本不该闹,我也骂过她了。”
“咳咳咳……”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秦氏嗓子沙哑,边说边用帕子掩唇不住地咳嗽。
谢举元踱步上前,亲自给她倒了水:“你先喝水缓缓。”
秦氏一愣,受宠若惊接过,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种事了。
平时屋里有婢女伺候,就算没有,也都是她替他忙前忙后,一个月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基本不会超过三次。
谢举元没看秦氏,而是转身严肃盯着次女。
他身量高,威压更足:“既然犯错,那就留在家中好好反省。”
“所以腊八节那日皇家别院冬猎,清姝就不必去了。”
谢举元声音冰冷,没有半点求情的可能,惊得谢清姝猛地抬头。
她瞳孔骤缩,嘴唇颤抖着张了张,想要质问“为什么!”。
可当对上父亲凌厉目光的那一刻,那样审视严厉,毫无半点温情可言。
“现在就回你的院子里,好好反省!”
“下次再犯,你就去祠堂跪着!”
谢举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冷冷命令道。
“呜……”谢清姝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着眼睛,哭着跑出去。
“您是不是对清姝过于严厉?”
“冬衣她闹得不体面,是有错,可也不至于整个腊八都拘在府里,冬猎去年没去成,今年她可是盼了好久。”
秦氏勉强坐直身体,看着丈夫小心翼翼问。
“你当我只是因为冬衣的事,罚她?”
谢举元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最终他还是撩开官袍在榻前坐下。
“过几日腊八,圣人准备在冬猎时替太子选妃。”
“选妃?”秦氏大惊。
“噤声,你莫慌。”谢举元一把按住发妻颤抖不已的手,眼底幽深,“清姝城府不深,性子也不够沉稳,实在不是太子妃的合适人选。”
他细细打量秦氏神色,明显有试探的意思:“夫人可会觉得可惜?”
“我今日过来本就是要说这事,刚好清姝胡闹,我就借此机会禁足她几日,免得她知道后,更闹着要去冬猎。”
秦氏点点头,一直紧绷的精神反倒是松懈下来。
她嫁进谢氏二十多年,虽然夫妻之间不算亲密,但不必争宠,没有妾室恶心,她自然不希望女儿为了丈夫的喜爱,还要与人争宠。
“郎君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只是清姝这些年一直对太子有意,说实话,妾身心里头是不愿意的。”
“圣人忧心子嗣,成为太子妃还要和宫里的一群女人轮着伺候太子殿下,我们这样的人家,何必去宫里争荣宠,只要清姝日子过得舒坦,寻个家风清正没有妻妾的人家,总归夫妻和美才是正理。”
谢举元凝着妻子的眼睛,许久没说话。
直到秦氏又忍不住咳嗽,他才像是回过神一样,替她拍了拍背脊:“太子妃一事就此作罢,清姝虽然及笄,但她的婚事你且先不必急,我自会替她安排。”
“等冬猎那几日,你多找几个嬷嬷盯住她,以防偷跑出去。”
“妾身知道的。”
秦氏声音忽然一顿,想到什么:“冬猎我们家清姝不去,可圣人替太子选太子妃,谢氏不可能没有女郎参选,您属意家中哪个孩子?”
谢举元笑了笑:“我觉得令仪就很好。”
谢令仪今年十七,及笄后开始议亲,也不知什么原因,总是不成。
秦氏伸手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太子妃是谁她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她家清姝就行。
该说的话说完,谢举元盯着妻子,只觉无趣,但他碍于规矩在房里多留了一刻钟,才起身离开。
谢举元一走,秦氏就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
“夫人。”王嬷嬷听见声音,小跑进来,当即吓了一大跳。
“老奴这就去请郎中。”
“别。”秦氏伸出手,死死握住王嬷嬷的手腕,声音虚弱,“你去拿些参片来,我含着就好。”
王嬷嬷一双手都在抖:“可是,夫人您咳血了。”
秦氏摇摇头:“现在不能去。”
“等今夜挨过去,明日一早,你再以我染了风寒为由,去请郎中。”
“这……这可怎么是好呢?”
“可是方才二娘子又惹您生气了?”王嬷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秦氏勉强摇了摇头,次女说的那事,她不能说出来,只有自己烂在心里。
谢执砚是谁的孩子现在已经不重要,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她都不能说。
“没有的事,我不过是累急了,歇歇就好。”
“我这身体,我自己清楚,多养一养,还是能养得回来的。”
比起秦氏院子的兵荒马乱,韫玉堂内,简直可以用温馨来形容。
阳光正好,屋里放了新鲜的花枝,盛菩珠就坐在温煦的太阳光斑下,用午膳。
杜嬷嬷出去不久回来:“娘子,我方才去清姝娘子那送衣裳的册子,见不着人。”
盛菩珠一愣:“?”
杜嬷嬷小声道:“院子前后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呢,说是大夫人下的禁足令。”
“好端端的禁足?”
“因为什么事?”
杜嬷嬷长叹一口气,也有些不理解道:“好像就是因为冬衣的事闹的,要禁足到腊八后。”
“可是老奴觉得奇怪,以大夫人对清姝娘子的宠爱程度,最多也就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何必闹到禁足的程度。”
盛菩珠闻言眉梢微挑,指尖捏着汤匙轻轻搅动着。
腊八不就是冬猎么,这样说来禁足恐怕是假,真正的深意是大
房并不想女儿去蹚太子妃这趟浑水吧。
“那就让人把衣裳册子送大伯娘那里,告诉她清姝的衣裳,能赶在腊八前做好。”
“哎,老奴这就去。”杜嬷嬷赶忙转身出去。
盛菩珠盯着满桌子菜,忽然就没了食欲。
大房知道心疼女儿,不舍得把掌上明珠送进宫里,那谢令仪就活该成为他们大房牺牲的筹码?
如今的天下,是萧氏一族为贵,可萧氏皇族从来都是女多男少,到了圣人子嗣这一代,活到成年的皇子,竟然只有太子一人。
太子娶妃,自然避免不了要充盈东宫,早早诞下长子。
盛菩珠心里装着事,慢条斯理搁下汤匙,正准备起身。
“吃得太少了。”
“夫人方才走神,在想什么?”
谢执砚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掌心不轻不重在她肩上微微一按:“再用些?”
“郎君,我吃不下了。”盛菩珠仰起头,却看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
冬日,他身上没披大氅,脸上却有汗,身上带着青草和皮革的味道,像是赶了很远的路,胸膛起伏,她只要稍稍侧过身,就能听得到他勃发有力的心跳声。
这种感觉,少了平日的规矩束缚,和她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竟更显得诱人一些。
盛菩珠被他身上的气息笼罩,像陷在云里无法着力,喉咙不受控制咽了咽,目光微闪问:“郎君可有用膳?”
“未曾。”
谢执砚抬手,似乎想从她白净的脸颊抚过,最后又忍下来。
“我先沐浴。”
“等会夫人再陪我吃一些?”
“可好?”
他平静看着她,眼神渐深,却把“吃”这个字咬得格外重。
怪异的感觉漫开来,盛菩珠绷紧了背脊,故作镇定朝他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