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屋里窗子开了一条缝隙,天光驱散夜的沉寂,帐幔内只余朦胧的暖香。
盛菩珠醒了,但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她被抱得紧,身体已遵循着习惯,自然而然要往里挪,结果根本动不了一点,有力的手臂搭在她不盈一握的腰上。
“醒了?”谢执砚偏过头,把人抱得更紧,声音是哑的。
他抬起手,掌心落在盛菩珠光洁的额头上,摸了摸:“嗯,虽然出了些汗,但还好没有高热。”
秋日换了厚重的帐幔,盛菩珠感觉自己陷在梦里,帐子里光线暗,她睡眼惺忪一时间还不是特别清醒,直到昏沉的睡意渐渐褪去,昨夜那些零碎却炙热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
晃动的烛影,压抑的呼吸,还有滚烫的触碰。
尤其是谢执砚那看似薄情的唇,比吻更热烈,更难以招架,用力的吮吸,不轻不重的啃咬,要她崩溃,也要她欢愉。
就算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也实在是闹得太过了……
不想面对。
盛菩珠还想再睡,明明应该是梦里发生的事,结果全都是真的,耳根发烫,羞得泪花都要冒出来了。
等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身体想躲,可就在她试图往里挪的刹那,被谢执砚猝不及防扣着后腰,天旋地转,翻了个身。
谢执砚盯着她,语调含笑:“夫人在躲什么?”
盛菩珠被看得受不了,尤其是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唇。
“没躲。”她小声道。
谢中砚凤眸黑沉沉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带着玩味:“这是吃干抹净,不打算认了?”
明明是正经夫妻,怎么说出来的话,总跟偷情似的。
盛菩珠眼睫在颤,眼睛里的水光像是随时都能溢出来,她心虚得厉害,明明是他“吃”的她,怎么就变成是她在逃避。
夜里的欢愉,身下的褥单究竟有多湿,她怎么会没印象。
只不过谢执砚的视线太过重,无所遁形,不光是脸颊是烫的,恐怕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薄薄的粉色。
“昨夜,夫人满意吗?”谢执砚低哑的嗓音,带着睡醒特有的慵懒磁性,钻入盛菩珠的耳膜。
每一个字,他都说得很慢。
盛菩珠听懂了,但又好像没听懂。
身体在颤抖,像是要忘了呼吸,用力闭上眼,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回锦衾里,心底暗暗祈祷,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谢执砚坏透了,明知盛菩珠在回避,偏偏就是不愿饶过她。
“不满意吗?”谢执砚低低笑了声。
视线从她后颈的牙印上滑过,手腕上也有,特别的夜里珍珠链叮叮当当,若是挂在铃铛,恐怕还有别的一番风味。
盛菩珠觉得自己哪儿都是痕迹,身体深处残留,过于陌生柔软,清晰又直白酥麻,都在时刻提醒她,记忆里的一切并非梦境。
谢执砚的掌心是凉的,呼吸灼热。
没有不满意,但难以启齿。
“菩珠,说话。”谢执砚贴着她,哑声道。
“嗯。”盛菩珠双腿不自觉地蜷缩、收紧,连带着雪白的脚趾都羞涩地蜷起来。
“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嗯。”
“是吗?”谢执砚眯着眼睛,鼻息比刚才更近了,柔软的舌尖肆无忌惮从她泛红的耳垂刮过。
盛菩珠没忍住,轻轻“嗯”了一声。
谢执砚笑了,很愉悦喑哑:“原来‘嗯’,是满意的意思。”
盛菩珠的羞耻心,像是达到了极限。
她在这一刻,仿佛浑身骨头仿佛都被谢执砚抽走了,浸在温水中,又飘在云端,手脚使不上一丝力气,被撩拨,被怜爱,像秋日里被阳光晒得餍足的猫儿,懒懒地舒展身体。
身体是酸的,骨头是软的,发烫的脸颊更深地埋在软枕上,沉默地摇了摇头,盛菩珠用闷闷的声音说:“郎君,饶过妾身吧。”
“怎么饶过?”谢执砚薄唇抿得水红,意有所指。
盛菩珠闭着眼,轻轻吻了他一下:“这样可以吗?”
谢执砚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
盛菩珠僵着身子躺了片刻,终究耐不住这无声的羞窘,试图起身。
然而她刚有动作,谢执砚大掌就精准地扣住她的腰肢,稍稍用力:“时辰尚早,再睡会儿。”
盛菩珠觉得自己根本睡不着,结果不知怎的,竟抵抗不住那汹涌而来的睡意,眼皮渐渐发沉,不过片刻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落在地上,透着和煦的暖意。
她睁开眼,懒懒撑着手臂从床榻上坐起。
“娘子醒了?”杜嬷嬷笑着问。
“郎君呢?”
“郎君在园子里习武,见娘子睡得熟,不许奴婢们打扰。”
杜嬷嬷带人进屋伺候她洗漱,等坐到梳妆镜前,见盛菩珠这月余中几乎不离身的珍珠链,仔细放入一个锦匣中收好,并未如常戴上。
“娘子今日怎么不戴了?”杜嬷嬷不禁疑惑问。
这一瞬间,盛菩珠感觉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心跳和夜里的珠链声一样快,浓湿的目光落在匣子里泛着柔和光泽的珍珠上,好不容易才消退下去的热度瞬间又涌上了脸颊,连耳根都漫出娇嫩的粉色。
珍珠链虽然用清水仔细洗净,可一看到它,盛菩珠就想到夜里那些叫她面红耳赤的画面。
微凉的珠粒,贴在她滚烫的皮肤上滑动,甚至腕间还残留着被那珠串摩挲出的,暧昧难消的红痕。
等一切结束,她把珍珠链握在手里,竟是滑腻得根本握不住,而那冰凉的珍珠,是会烫人的。
“先不戴了,太重,我手腕累。”
盛菩珠连借口都找得仓促。
杜嬷嬷虽然不太懂,但不妨碍她善于观言察色,等注意到自家主子悄悄红透的耳根时,笑眯眯点头:“那老奴替娘子收起来。”
“夫人起了?”谢执砚额间有汗,呼吸略重。
他目光在盛菩珠身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并未多言,径直去里间沐浴。
不过片刻,他换了一身清爽的晴山色常服出来,周身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
早膳已经布好,依旧是守丧期间的清粥小菜,只额外多了两碗嫩滑的鸡蛋羹,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盛菩珠坐在桌前,谢执砚在她身侧坐下,极其自然地舀了一勺蛋羹,递到她唇边:“多用些,瘦了不少。”
杜嬷嬷带着人就守在一旁。
盛菩珠脸颊又红了,她甚至眼角余光还能看见几个婢女在暗中挤眉弄眼。
“好吃吗?”谢执砚问。
“嗯,尚可。”
“那就多吃点。”谢执砚把‘吃’这个字咬得很重。
蛋羹滑嫩鲜美,但盛菩珠心思却全然不在早膳上,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如同被牵引着,悄悄掠过谢执砚格外润泽的唇上。
“夫人?”谢执砚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蛋羹,抬眸,好整以暇看着她,明知故问:“夫人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盛菩珠慌忙垂眸,矢口否认。
谢执砚倾身靠近,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若觉得满意,时常回味,我并不是吝啬的郎君。”
啊!
谁在回味。
盛菩珠瞪圆了眼睛:“我没有。”
用过早膳,夫妻二人去给寿康长公主请安。
“母亲。”盛菩珠进屋前,习惯性要抽回手,没想到谢执砚握得紧,一点也不在乎长辈在场。
寿康长公主眸光落在两人自然交握的手上,眼中顿时漾起一抹了然的笑容。
“不必多礼,我让嬷嬷给你泡茶。”她这话是对盛菩珠说的。
语罢,偏过身看谢执砚,寿康长公主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三郎是昨夜几时回的府?”
“子时末方归,一切安好,劳母亲挂心。”
寿康长公主颔首,不再多问家常,转而从身旁小几拿起一张细小的纸条,递了过去。
“方才从安王府送来的消息,想必你那边应该也收到了。”
谢执砚接过纸条,目光迅速扫过。
内容不多,只详细交代安王府世子妃,于一个时辰前平安产子,是个十分健康的男婴。
“三郎怎么看?”寿康长公主问。
谢执砚并不感到意外,只淡淡道:“儿子知道了,我会让人前往玉门关给傅云峥带话,早做准备。”
寿康长公主点头:“那我吩咐人,
给安王府备礼,清姝再怎么说也是从靖国公府嫁出去的女郎,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盛菩珠同样不觉得惊讶,以安王府目前的势头,无论谢清姝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只会是儿子。
她平静抿了口茶水,想到太子妃同样临盆在即,她倒是没有刻意祈求,只希望太子妃能同样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寿康长公主叹了口气,唇角嘲讽勾了勾:“安王盼这个嫡孙,可是盼了许久,如今也算如愿以偿。”
谢执砚没什么表情的眉心微微一蹙:“恐怕从明日开口,朝臣会再次劝圣人从宗族过继,安王算盘打得好,不费一兵一卒,看似已成定局。”
寿康长公主冷笑:“你同本宫打什么哑谜,萧鹤音不是暗中被你喊回来了?”
“你和你父亲想做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只是皇后娘娘对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抱有那么一点希望,你暂且别做得太过,安王这人奸猾得很,谁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谢执砚轻轻捏了一下盛菩珠的手心,明目张胆:“怕吗?”
盛菩珠:“?”
“怕什么?”
谢执砚笑了:“安王狗急跳墙。”
盛菩珠没注意到寿康长公主嗔了谢执砚一眼,反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不怕,狗有什么好怕的。”
第112章
安王并未狗急跳墙,反而异常沉得住气。
直到十月初,霜降那日,太子妃在东宫顺利诞下一名女婴,由皇后赐名“青女”。
青女,霜雪之神,纯净凛冽,自然也承载了皇后莫大的希望与祝福。
太子妃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号啕大哭。
比起东宫的喜庆,紫宸殿烛火一夜未熄,更是在听闻太子妃产女之后,圣人连夜宣了御医。具体情形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隐约透出风声,圣人似有急怒攻心之兆。
三日后,早朝。
高坐于龙椅上的天子,竟一反常态,没有丢了言官劝谏过继的折子,欲夺情召回在博陵祖籍为母丁忧守孝的尚书令谢举元,命其即刻动身回长安。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
丁忧乃人伦大礼,若非涉及社稷存亡,绝不会轻易夺情。
如今边关大战刚歇,朝局虽因立储悬而未决,但圣人身体康健,各王年老,子嗣不丰,就算因为太子薨世,略显人心浮躁,但远没有需中断重臣孝期的程度。
但短暂的哗然过后,殿内竟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朝中无人出声反驳。
只因所有人心知肚明,谢举元归长安,相当于圣人对过继一事保持认同的态度。
眼下长安谁不知谢举元此人颇有远见,其次女嫁的正是安王世子萧叙安。
前不久,这位世子妃还顺利替安王府诞下了健康的长孙,若圣人属意过继安王世子为嗣,那么这位谢家次女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从世子妃一跃成为未来的太子妃。
谢举元届时作为未来皇孙的外祖父,眼下谁也不愿轻易得罪。
更何况圣人召他回朝,不就是摆明了要扶持安王一脉,为往后过继铺路。
五日后。
安王府世孙的满月宴,府前车水马龙,喧闹远胜寻常宴饮。
靖国公府虽然分家,但谢举元和谢怀谦乃嫡亲的兄弟,安王府满月宴,寿康长公主携盛菩珠一同赴宴。
门前,安王妃亲自相迎。
“给您请安。”盛菩珠朝安王妃见礼。
安王妃侧身避开,复而屈膝朝寿康长公主行礼。
她今日打扮与平时无异,脸上笑容温婉如春风般和煦,言谈举止更是进退有度,亲切地引着她们入内。
安王府内院,谢清姝躺在榻上,面容透着初为人母的喜悦,从她成婚,两房矛盾激化,二人关系早就回不到当初。
“嫂嫂。”谢清姝朝盛菩珠点点头,抱着怀里的孩子,想给她看,结果被秦氏暗中拉了一下,她动作犹豫一下,终究是侧过身把孩子递给乳母。
“冕儿饿了,我让乳母先抱走。”
盛菩珠温和一笑,把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金锁递给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照寻常准备。”
谢清姝抿紧唇,点了点头:“谢谢嫂子费心。”
她较之孕前丰腴不少,脸颊红润气色极佳,被一众女眷簇拥着,显而易见,无论外界如何暗流涌动,她在安王府内确实被照顾得极好,就算安王世子并不宠爱她,但安王妃是位极其宽厚的长辈,谢清姝在并未受到委屈。
两人不冷不热说了几句话,秦氏从头到尾端着,目光更是隐晦从盛菩珠小腹上看过去。
可惜,扁平纤细的小腹,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孩子,而且太子葬礼那一个月劳累,她身体比起以往,虚弱不少。
满月宴的气氛热闹,入耳恭维道贺之声,被称为“冕儿”的世孙被安王妃亲自抱出来见客,白白胖胖,哭声更是洪亮,果然如传言那般是个十分健康的孩子。
宴席过半,宫里赐礼,皇后让人送了一对玉如意,太后娘娘则是一整套金锁金镯子,圣人没有让人送贵重之物,亲手所书“健康长岁”。
“长岁”二字极其刺目,也不知是寓意,还是暗指,在场谁人不知太子当年出生,便赐名“长岁”。
盛菩珠跟着寿康长公主在花厅里饮茶,外头热闹,似乎与她们并不相干。
萧叙安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他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穿过人群,慢悠悠走到盛菩珠身前。
“盛大娘子,真是稀客。”萧叙安目光轻佻地上下打量一番。
忽而嗤笑道:“没想到,你真会来?”
他言语间挑衅意味十足,毕竟盛家与谢氏二房,与已故太子关系匪浅。
“世子说笑,若非贵府亲自下了请帖,我又岂会不请自来。”盛菩珠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只平静地迎上萧叙安的视线。
萧叙安闻言,冷笑一声,凑近了许,压低声音,语气愈发恶劣道:“想必盛大娘子心里很不甘心吧?”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不紧不慢扫过周遭看热闹的人群,一字一句道:“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病弱太子,就这么没了。”
“虽说……他本来也活不长久。”
“世子慎言。”盛菩珠眼中不快一闪而过。
萧叙安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十足的幸灾乐祸。
一旁,寿康长公主脸色,在瞬间沉下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比寿康长公主反应更快的,竟是安王妃。
只见她面色骤变,猛地上前一步,扬手便狠狠扇了萧叙安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虽不算重,却足以让所有宾客在顷刻间愣住。
萧叙安被打得偏过头,脸上满是错愕与难以置信:“母亲!您为何打我,难道儿子说得不对吗?”
安王妃心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指着儿子的手都在颤抖,声音却竭力维持着镇定。
“混账。”
“灌了几口黄汤就满口胡言乱语,还不快给我滚下去醒醒酒。”
“我没有……”萧叙安还想说什么,被安王妃无情打断。
一向温和看似从来不会生气的安王妃,难得在宾客面前失态,甚至不惜当众掌掴亲子,以制止其口无遮拦。
盛菩珠意外挑眉,按理说,安王妃本应正逢春风得意,纵容儿子狂妄也无伤大雅,毕竟圣人从宗族过继,除了萧叙安外,并无合适人选,但她为何如此反常?
“叙安,你先下去。”
“要听话。”
安王妃笑得勉强,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长子脸上逐渐浮现的红痕,才疲惫地挥了挥手。
萧叙安捂着脸,眼神阴鸷地扫过众人,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小儿无状,酒后失言,让长公主见笑了。”安王妃强撑着笑容道。
寿康长公主抬起眼,唇角噙着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并未接话,只优雅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盛菩珠垂
着眼眸,神色平静,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并无半点关系。
暮沉,府中热闹散去,安王妃心神不宁来到前院。
书房里,萧叙安阴沉着脸坐在窗边,面颊上那清晰的五指红印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安王妃像是被那红痕刺伤了眼,心口一阵抽痛,柔声问:“还疼吗?”
她伸手想去摸,却被萧叙安偏头避开。
他嘲讽道:“母亲怎么会觉得疼,这些年,母亲打我还算少吗?”
萧叙安,眼神里的怨恨犹如实质。
安王妃愣了愣,有失望之色,也有无奈:“你为何偏偏要去争?”
“安安分分做个闲散富贵闲王,不好吗?”
“萧氏的天下,与你有何种关系。”
“你真当太子死了,圣人有那样宽容大度,择你为太子,简直不要异想天开。”
“你父亲魔怔,你怎么能信他的胡言乱语。”
萧叙安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该属于我?”
“那请母亲告诉我,什么才是该属于我的?”
他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太子天潢贵胄,受尽瞩目!谢家三郎,端方持重,是人人称颂的谦谦君子!”
“而您呢?”
“您只希望您的儿子做一个声色犬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
萧叙安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不甘:“同为萧氏血脉,为何萧长岁那个病秧子生来就能拥有一切,受人敬仰,而我却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您一开始就打算养废我。”
“为什么,我难道不是您十月怀胎,拼命生下来的孩子吗,就因为儿子身上留着父王的血,所以您对我从来都是厌恶至极?”
安王妃被萧叙安的神色,吓得后退一步,张了张口,发不出半点声音,通红的眼睛,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夜渐深,烛影幢幢。
盛菩珠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百无聊赖翻着话本子,见谢执砚进屋,把话本子往身后的大迎枕子一塞,若无其事起身:“郎君回来了?”
“嗯。”谢执砚把她的小动作一点不落收进眼中,慢条斯理换下朝服去里间沐浴。
一个时辰后,夫妻二人并肩靠在榻上,谢执砚也不看书,只盯着盛菩珠红润的唇,像是随时能吻下去。
“郎君看我作何?”
“好看。”谢执砚嗓音微哑。
盛菩珠愣了一下,嗔他一眼,然后自己把自己哄得笑出声:“我也觉得好看。”
谢执砚靠她极近,手掌若无其事抚在盛菩珠腰肢上。
那一截玉腰,不过是轻轻触碰,立马就软了。
盛菩珠坐不住,干脆换了个姿势慵懒趴伏在床榻里侧,满头青丝如云铺了满背,她侧过脸,蹙眉道:“我今日瞧着那安王妃,总觉得有些奇怪。”
“看得出她对萧世子是极尽呵护,可两人之间总有些怪异,不似寻常母子亲昵自然。”
谢执砚手指灵活勾着她背上一缕发丝,漫不经心把玩:“安王妃,是陆寺卿的嫡亲姑母。”
“这个我知道。”盛菩珠点头。
谢执砚自然明白她想问什么,声音也跟着沉了几分:“那你可知,当年的武章侯府陆家遭遇灭门之祸,而那幕后推手,正是安王。”
盛菩珠仰起头,若有所思半晌,撑起身子看他:“安王?”
“嗯。”谢执砚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微垂的眼眸,闪过很深的杀意,“先皇还在世时,安王受宠,他为争得那个位置,亲自揭发了保持中立态度的武章侯通敌。”
后来的事盛菩珠知道,武章侯府陆家三百余口,除了被族人舍命护下的陆寺卿外,皆死在流放路上。
直到圣人继位,武章侯府才得以平反。
盛菩珠点点头,低声喃喃:“难怪今日安王妃看向安王,嫌恶得,如同在看什么污秽不堪的脏东西。”
谢执砚没忍住,用唇碰了碰那雪白如珠玉的耳垂,咬住,碾红,似乎成了他的趣味。
“安王府和陆氏,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若安王妃能看安王是‘花’,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谢执砚吻得深,顺势将人揽入怀中:“听闻今日萧叙安惹你了?”
盛菩珠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他没讨着好,被安王妃扇了一耳光。”
谢执砚闻言低笑一声:“下回再惹你,你就喊苍官去揍他。”
“没关系的,萧叙安就是一个纸捏的老虎,只会虚张声势罢了。”
盛菩珠躺得有些乏了,往谢执砚怀里缩了缩,兀自感慨:“说来也真是奇了。”
“萧家子嗣从来都是单薄体弱,偏就萧叙安生得那般高大健康。”她语气透着几分单纯的玩笑,“我都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安王的孩子。”
身侧半躺着的男人,忽然沉默下来。
盛菩珠察觉有异,倏地睁圆了杏眼:“真的假的,不会真让我说中了?”
谢执砚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垂下眼,意味深长道:“并无实证。”
“不过,萧叙安看着……确实不太像。”
第113章
夜里,盛菩珠难得失眠了。
安王世子萧叙安的身份实在比话本子里的故事还刺激,结果就是扰得她辗转难眠。
在盛菩珠第五次翻身的时候,谢执砚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幽幽问。
“睡不着?”
盛菩珠并未应声,只是将脸往软枕里埋了埋,默认他的猜测。
“既然如此……”谢执砚低低笑了一声,手掌缓缓下移,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轻薄的寝衣,落在她纤细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常年习武的手,掌心有薄茧,蹭着盛菩珠身上柔软的小衣,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能睡的。”盛菩珠咬着唇,尾音软得如同云絮般飘忽。
“是吗?”谢执砚并不着急,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
良久,男人滚烫的呼吸息拂过盛菩珠敏感到已经发烫的耳垂,嗓音低沉,薄而性感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畔:“长夜漫漫,枯熬无益……或许夫人需要……累一累,方能好眠。”
盛菩珠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脸颊绯红,杏眸漾着水色,嗔怪地睨了他一眼,无力道:“你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
“夫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谢执砚将额头抵在她白皙的后颈上,眼中有很浓的欲色,但还算克制,只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有力的手臂,把怀里的人箍得不能动弹。
小衣的系带,不知何时松了,绸衣松垮。
冷与热交织,细腻光洁,像天上落下的琼玉。
“乖,闭眼。”
“一定会让夫人满意。”
锦衾翻转,谢执砚用了些特殊的手段,并非疾风骤雨,而是缠绵缱绻的温存,极尽耐心。
漆黑无光的长夜,帐幔低垂,细碎的呜咽与低泣,成了秋露,被揉散、聚拢,然后化作黏腻的暖潮。
盛菩珠最后是累得眼皮子打架,浑身汗涔涔地瘫软在谢执砚怀里,沐浴时她乏得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只能依偎着男人坚实的胸膛沉沉睡熟。
清晨醒来,盛菩珠眼尾还是红的,身体从里到外连骨头都是软的。
她像是被人温柔地一遍拆解开,然后再极具耐心复拢,慵懒无力,水灵灵的杏眼蕴着薄媚,似有碎星在闪。
镜前,杜嬷嬷在给她梳妆,不禁笑道:“娘子今日气色极好,可见昨儿夜里睡得好。”
盛菩珠抬眸对镜,只见镜中人脸颊透出桃花似的红润,一颦一笑都叫人赏心悦目。
还不是谢执砚昨晚不知节制闹的,虽然在孝期,他们不可能做到最后一步,但也实在是孟浪得紧。
盛菩珠脸颊蓦地一热,那红晕更是迅速蔓延开,因为心虚,所以不敢和杜嬷嬷对视,只是含糊应了声。
用过早膳,
去望月阁给寿康长公主请安。
盛菩珠踏入花厅,颇有些意外看着满脸喜气的大夫人秦氏。
“菩珠,快来,看看这料子如何,是昨儿宫里赐下的,给冕儿做衣裳用的。”秦氏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里几乎要藏不住的得意。
她声音顿了一下,继续道:“这花样子我一时选不出来,干脆带过来,让长公主替我掌掌眼。”
料子的确是好东西,但还没到秦氏非要腆着脸上门的程度。
不过是次女一举得男,谢氏长房不光是春风得意,少有的可以扬眉吐气做人的机会,秦氏怎么可能会放过显摆。
盛菩珠视线淡淡在布料上瞥了一眼,像是没听到秦氏的炫耀,垂眸屈膝朝寿康长公主行礼:“母亲。”
“坐吧。”寿康长公主颔首。
秦氏也不是真的要选衣裳料子,见盛菩珠不搭理她,她也不恼,反而是眯了眯眼,视线随即不着痕迹地滑向对方依旧平坦的小腹,那眼神带着得意的审视。
“要我说,菩珠这般品貌,三郎又是那般出众的郎君,这子嗣上的事,也该抓紧些才是,早日为谢氏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秦氏这话是朝寿康长公主说的,看似很关切的语调笑语盈盈:“菩珠这身子骨,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寿康长公主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手中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桌子上。
“急什么?”
“眼下还在孝期,守制守礼才是根本。”
“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礼孝之重,从博陵回来,就忘了根本了?”
秦氏这人一向有贼心没贼胆,脸上得意的神色立马僵住,讪讪一笑:“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
寿康长公主垂眸,看也不看她。
花厅陡然安静,衬得气氛愈发微妙。
秦氏被“孝期”二字,堵得哑口无言,她坐了片刻,本是要走的,忽然想到什么,又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
“除了清姝争气外,雍州派婆子传话,说我那长女清婉前些日刚给罗家刚添了个哥儿。”
盛菩珠安静地坐在下首,闻言眉心蹙了蹙,看似无意问:“雍州路远,大伯娘在博陵时,可曾收到过清婉大娘子托人送的家书?”
秦氏被她问得一怔,蹙眉思索片刻,隐隐约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努力想了许久,才道:“好像是有过一封,那时门房婆子递进来时,说送信的人再三叮嘱,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上。”
这事,盛菩珠不提,秦氏大概已经忘记了。
当时她刚到博陵不久,一切都不太适应,加上要给老夫人守孝,心情本就不好,婆子送来信件被她暂且搁在了一边,想着晚些再看。
后来……
后来至于那信。
秦氏竟然一下子记不起来,那信去了哪里,好像是被谢举元收走了。
应该是无事的,要是有事,谢举元早就跟她说了。
“清婉大娘子在信中可是有事交代?”盛菩珠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秦氏在走神,所以没有尖酸刻薄计较,下意识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不算什么大事,说些寻常家常罢了。”
“是吗?”盛菩珠忽然抬眸。
秦氏被看得莫名心虚,她虽未亲眼见到那封信的内容,但此刻是断不会流露出半分不知情的模样。
当即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盛菩珠闻言,心中虽然还是犹疑,但是秦氏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问,谢清婉身份长房长女,大抵是不会受父母苛待。
更何况雍州离长安其实不算太远,若真有什么急事,也不过是一日马车的路程而已。
花厅里,秦氏又坐着吃了一会儿茶,说了些外孙的趣事,但见寿康长公主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的淡然模样,她自觉无趣,起身告辞。
秦氏一走,寿康章公主才露出几分真心实意地笑:“秦家当年也算高门望族,这秦氏却是被养得有些上不得台面。”
“可惜清婉那孩子明明有更好的前程,硬是被那夫妻二人远嫁。”
“谢氏长女,哪是罗显那厮能配得上的。”
盛菩珠抬眸:“您当年不看好这门婚事?”
寿康长公主冷哼:“对,你祖母本要给她定的是建宁侯府李家长子,当朝探花,偏偏谢举元那匹夫怎么也不同意。”
李家长子盛菩珠有所听闻,据说是个极其有风度的翩翩郎君。
寿康长公主摇摇头:“不说她了,省得叫本宫觉得糟心。”
入冬前,盛菩珠一直待在靖国公府深居简出,每日午间陪寿康长公主用膳,然后回韫玉堂小憩,剩下就全靠话本子打发时间。
“娘子您瞧,这是什么?”
杜嬷嬷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篮,笑吟吟地从外边进屋。
盛菩珠懒洋洋丢了手里的话本子看过去,只见篮子里铺着干净的软布,上面齐齐整整地躺着六七个硕大的石榴。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府里……长房搬离前,谢既言院子的石榴熟了?”
杜嬷嬷笑着摇头。
盛菩珠眨了眨眼睛:“莫非是珍宝阁前,阿耶种的那棵石榴树?”
“我的好娘子,珍宝阁前的石榴今年倒是开了一树好花,可惜挂的果依旧小得很,青青绿绿,恐怕还要再等上半个月。”
见盛菩珠猜不到,杜嬷嬷干脆道:“这篮子里的石榴是郎君特意差人送回来的!”
“说是让苍官把长安郊外的庄子都跑遍了,才凑了一篮子最好看的。”
盛菩珠有一瞬的呆怔,随即眼中的笑一点一点溢出来,如同春波。
她伸手拿起石榴,看样子是要亲自剥开,吓得杜嬷嬷赶忙上前阻止:“哎哟,奴家的小祖宗,这可万万使不得。”
“石榴皮硬,仔细伤了您娇嫩的手。”
“老奴就让人剥好,装在白玉碟子里,您吃个干净。”
盛菩珠刚要点头,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悄然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两人视线一撞,盛菩珠没有防备,进退不得。
谢执砚并未多言,只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拿走石榴,声音低沉:“我来。”
杜嬷嬷见状,极有眼力地躬身退下。
临窗软榻,阳光透过细密的斑竹垂帘,柔和洒在夫妻二人身上。
谢执砚手掌修长,力道控制得正好。
那红艳艳的石榴被他用巧劲掰开,露出内里晶莹剔透,宛如红宝石一样的果实。
盛菩珠模样很乖,朝他伸出纤白的手掌。
谢执砚没给,反而是亲自捻起一粒石榴籽,递至她的唇边。
“汁水丰沛,莫要脏了手。”他声音不高,却含笑温和。
盛菩珠倚着小榻的后腰莫名一软,很顺从地张嘴。含住那一粒只比黄豆大一点的石榴籽。
柔软的唇瓣,自然不可避免触碰到谢执砚粗粝的指腹,她雪白的贝齿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液瞬间溢满唇舌,染湿唇瓣,留下秾丽的色泽。
“好吃吗?”谢执砚目光凝在她的唇上,看着那一抹湿润的红,瞳色悄然转深。
他指节并未收回,反而若有似无地在盛菩珠柔软的下唇轻轻刮过,刻意放慢的动作,带着流连忘返的意味。
谢执砚见她不答,又喂了一颗进去。
盛菩珠被他撩拨,脸颊红晕比石榴汁水更艳,声音透着哑,尾音软得像是在撒娇:“好吃。”
谢执砚笑了,把人拥在怀里,很有耐心一颗一颗剥下来喂,直到盛菩珠吃不下,朝他摇头。
“饱了?”
“嗯。”盛菩珠脸颊蹭着谢执砚的胸膛,疑惑问,“郎君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谢执砚拿帕子擦手,并不在意道:“今日圣人下旨,擢升萧叙安为金吾卫中郎将。”
“金吾卫?”盛菩珠连害羞都顾不上了,冷声道,“北衙禁军由你统辖,金吾卫执掌宫中警戒、长安宵禁及圣人的近身护卫,中郎将看似只有区区四品,实则手中之人与北衙分庭抗
礼,互为制衡。”
圣人此举,意欲何为?
一个模糊却惊人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圣人过继在即,他若不想择安王之子为继承人,那么恐怕只有一步步逼寿康长公主表态。
谢举元归长安,大房重新在朝中掌权,再假意扶持萧叙安,所有这一切就是要把靖国公府逼入死局,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哪一日寿康长公主承认谢执砚的身份并非谢氏子孙,那么宫里万人之上那个位置,谁能不动心。
盛菩珠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寿康长公主没有跟她明说,但只要一联想到谢执砚成婚前,大半时间都在宫中由圣人亲自教导,她不可避免猜测,圣人恐怕是把谢执砚当作他的孩子。
太过荒谬,也太过心惊,她眼下不能问,也不能表现得过于失态,只能温声道:“那可会影响郎君?”
“能影响我什么?”谢执砚缄默片刻,忽然倾身向前,低声反问,“是在朝中的地位,还是夫人觉得我……应该站在何处?”
盛菩珠被那样一双深邃又凉薄的目光锁着,耳旁嗡的一声,心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我……”她张了张唇,发不出声音。
谢执砚却勾着唇,目光锐利:“难道夫人也觉得,我是那个男人的孩子。”
“我没有。”
盛菩珠急急忙忙反驳,话音才落,她背脊一僵,头皮瞬间就炸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第114章
“夫人,没有什么?”
谢执砚眯着眼睛,冷笑问。
盛菩珠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脊漫出来,急促的心跳,她根本做不到像他那样镇定。
谢执砚眼神深晦,粗粝的指尖仍旧流连在那已经被他揉得滚烫的耳廓上,随即,手指缓缓下滑,略带强势地托起她柔软的下颌。
“菩珠,看着我。”
“撒谎的女郎,是会被惩罚的。”
“我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盛菩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中津液,喉咙细微地滑动,赫然暴露出她的不安。
“听不懂没关系的,我可以解释得更清楚。”谢执砚声音有些低,灼热气息拂过她耳后敏感得要命的肌肤,旋即俯首,用锋利的齿尖稍稍用力咬住,那片已经红得快要滴血的耳珠。
他情绪控制得好,只是唇齿间的动作带着惩罚的意味,仿佛高明的捕猎者在布置陷阱,必须在猎物身上留下特殊的印记。
盛菩珠的脸是红的,但指尖冰凉,本能想躲,奈何才刚有动作,就被谢执砚沉黑的目光钉在软榻上,动弹不得。
被逼无奈,她情急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我觉得郎君与父亲,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全长安城,就没有见过比你们更相像的父子。”
谢执砚望着盛菩珠透着惊惶的眼眸,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夫人眼光极佳,全长安,就没有比我与他更不像的父子。”
“像的吧?”盛菩珠强词夺理,盯着眼前那张和寿康长公主至少有七八分相似的俊逸脸庞。
谢执砚微微歪头,指腹依旧没打算放过她可怜的下颌,力道虽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盛菩珠硬着头皮,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个天已经彻底被聊死了。
谢执砚觉得她惶惶不安的目光实在有趣,大拇指在那微微颤抖的唇按了一下,忽然吻下去,足足一刻钟后,他喘着气,似笑非笑问:“是怕我误认为自己并非谢氏子孙?”
盛菩珠感觉唇上传来的刺痛,愣住的同时,又猛地攥紧谢执砚的衣袖:“郎君早就知道了?”
“嗯。”谢执砚垂眸,没有情绪的眼瞳,平静得令人心慌。
盛菩珠心境是矛盾的,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由感到心慌。
她不太确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而且谢执砚是否会认为自己是圣人的孩子,毕竟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无论换谁都难以抗拒。
“在想什么?”谢执砚侧眸,目光更深,“是不是怕我想不开,孤注一掷把那个人给杀掉?”
“你会杀了他吗?”盛菩珠嘴唇张了张,觉得应该安慰他的,但眼下这种气氛,她脑子乱糟糟的,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还有最大的原因,她的确不太擅长安慰人。
“不会。”
谢执砚面不改色补充一句:“但父亲如果要这样做,我作为亲子,应该会给他递刀。”
“夫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
盛菩珠暗暗吸了一口气,她迟疑问:“圣人对母亲偏执扭曲的兄妹之情,郎君是何时知晓的?”
谢执砚没看她,反而专心致志抵着那柔软的唇,反复厮磨,好似要通过这种方式得到安抚。
良久,他稍稍退开些,抵着盛菩珠的额头,低声道:“十岁那年,但那时我年纪小,母亲作为太后亲女,何等心高气傲的长公主殿下。”
“包括父亲在内,大家都瞒着我。”谢执砚哑笑一声:“那时候我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并不代表我能理解长辈们的刻意隐瞒。”
盛菩珠心头一颤,愣愣地望着他:“十岁?”
她十三岁那年,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而十岁的少年,就算再早熟,怎么比得上大人的手段。
谢执砚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落下的吻大胆又直白:“他们既然都希望我‘不知道’,那我自然‘不会知道’。”
“只不过我再也没办法和龙座上的那个男人亲近,后来我离宫去了玉门关,当真正见过大漠、雪山,一望无际的草原,战场上的厮杀与鲜血,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
盛菩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眼前男人深沉的心思,隐忍到极致的性情,远超她的想象。
“那郎君怀疑自己的身世吗?”
谢执砚将脸埋在盛菩珠柔软容折的颈侧,低低嗯了声,满不在意道:“十岁的时候,我也曾有过一段暗自揣测的日子。”
盛菩珠揪起的那口气还没松,听见谢执砚语调微微上扬了几分,带着一抹玩味。
“不过,这个念头并没困扰我太久。”
“你知道为什么吗?”
盛菩珠闻漂亮的杏眸如同蒙了一层薄雾,带着不解,她在心疼他,可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怎么有那么一点点欠揍?
谢执砚漫不经心抿了一下唇,看着更像是在回味之前的吻,因为是把她抱在怀里的姿势,所以说话的时候,胸腔传来明显的震动。
自信到甚至可以说得狂妄的语调,随口道:“萧氏一脉,子嗣从来都是单薄孱弱,多半早夭之相。”
说到这里,谢执砚微微眯起眼睛,睨着她:“萧氏那样脆弱的血脉,能养得出我这样身强体健,文武兼修的郎君?”
“做梦都不敢这样梦。”
盛菩珠一怔,被他猝不及防,一点不带谦虚的自夸给震住。
之前那点为他从小承受巨大压力,而生出的心疼当即哽在胸口,她不知道是该骂他不要脸,还是应该先心平气和喘一口气。
纤长的眼睫眨了眨,心底那根紧绷的弦莫名一松,以至于有点想笑,盛菩珠不太确定开口问:“所以郎君从来没有因这个猜测,真正困扰过?”
谢执砚深深凝视她,很坦然地承认:“可以这么说。”
“不管真假,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分别,我是谢氏长孙,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盛菩珠抬起头,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松开一些:“郎君应该早些说的。”
“母亲与父亲私下,简直怕你知晓后会”她顿了顿,将“发疯”二字咽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会难以承受。”
谢执砚看她满目困惑,薄薄的唇角勾了勾,微微皱眉解释。
“他们从不主动向我提及半字,每每说到我出生,总是语焉不详。”
“以至长安城中至今还流传着谣
言,说我是母亲当年偷偷养在外头面首所生。”
盛菩珠惊得红润的唇张开,露出粉润的舌尖:“面首……?”
“那父亲和母亲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谢执砚语气戏谑,听不出半点同情,“父亲每次听了,就要暗地里把人狠狠揍一顿,结果因为揍人的方法实在太过粗暴,结果就更加坐实我非他亲子的谣言。”
“用母亲的话来说,像极了恼羞成怒。”
盛菩珠一时间,竟不知该心疼谁才好。
谢执砚嗓音低低道:“当年母亲因为这事,没少和父亲置气。”
“不过这些都是我五岁前的事了,后来母亲避去天长观清修,远离长安的繁华与热闹,关于我身世的各种猜测,各府长辈也就渐渐忘了这事。”
盛菩珠听得哑然,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谢执砚腰间的胳膊,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喃喃道:“这都叫什么事啊。”
谢执砚感受到妻子的依赖,凤眸含着笑:“菩珠是在心疼我?”
“没有。”盛菩珠不太想承认,这样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谢执砚眸色转深,哑声道:“之前没有,那现在可不可以心疼我一下?”
盛菩珠被他的鼻息撩拨得耳根酥麻,心尖也跟着颤了颤,嚣张就嚣张吧,反正她就没有见过比谢执砚更嚣张自信的郎君。
“那我勉强心疼你一刻钟。”
两人实在贴得太紧,盛菩珠觉得背脊都生了薄汗,她忽然想起一桩旧事:“那……母亲当年在宫中不慎小产的孩子?”
“是因为那个人吗?”
“为什么会这样想?”谢执砚问。
盛菩珠深吸一口气:“因嫉生恨。”
谢执砚沉默片刻,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稳:“之前我也想过,会不会是他误以为我是他的孩子,才能顺利出生。”
“后来暗中调查许久,也问了当年诊脉的御医,母亲小产,的确是一场意外。”
谢执砚沉吟片刻,斟酌道:“那时圣人尚未登基,正与安王一党斗得水深火热,朝局诡谲,他自身尚且如履薄冰,根本无暇他顾。”
盛菩珠听着他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轻轻点了点头:“那你……恨他吗?”
话音落下,她明显感觉到揽着她腰的手臂肌肉绷紧了一瞬,甚至能瞥见谢执砚手背上隐隐凸起的青筋。
一片安静中,谢执砚在看她,与她柔软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贴紧,时间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连天色似乎都暗了不少,谢执砚缓缓开口,嗓音陡然低沉许多。
“曾经恨过。”
他承认得干脆,每一个字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曾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日,无法释怀。”
“那后来呢?”盛菩珠眼睫颤了一下。
“后来……”谢执砚声音带着嘲弄,“后来九郎薨天,我看着他人前漠不关心,人后悲痛却不敢叫人知晓,忽然就觉得他或许并不是可恨,而是……可悲。”
“一个被困在权力巅峰,却连至亲骨肉都护不住的人,难道不可悲?”
“在这之后,那点恨意变得索然无味,连情绪都生不出波澜。”
盛菩珠并没有感到意外,比起炽烈的恨,漠然与悲悯,才是最令人绝望的隔阂。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谢执砚微蹙的眉心:“那太子应该很羡慕夫君,对不对?”
“嗯。”谢执砚扯了扯嘴角。
“九郎年少时常说羡慕我,每年的生辰愿望都是离开长安,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后来生病,九死一生,他不再提出城,而是时常叨念要长命百岁,做个明君。”
“夫人有什么愿望?”谢执砚问。
“长命百岁算吗?”盛菩珠情不自禁仰起头,很主动地吻在他喉结上。
谢执砚揽在她侧腰上的手掌紧了紧:“这个已经实现了,换一个。”
盛菩珠想了很久:“天下太平?”
“这个是我的愿望,夫人再换一个。”
盛菩珠被他灼灼眼神盯着,声音忽然低了下来:“等孝期过了,郎君给妾身,生一个孩子吧。”
第115章
本是夫妻间的嬉闹之语,盛菩珠说完便自顾自地抿唇笑了起来。
谁知谢执砚竟认真思考许久,眉眼间完全不见玩笑之意,反倒是在仔细斟酌这个荒谬的提议。
“好。”
谢执砚极为认真点头。
“若真有此法,我愿一试。”他语气郑重,没有半分打趣。
盛菩珠诧异瞪大了眼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执砚朝她伸出手,目光深沉而专注:“我是武将,我不怕痛。”
“若能替夫人承受生育之苦,我甘之如饴。”
盛菩珠只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她坐起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眶是红的,看着像是要哭了。
“娘子。”
“严嬷嬷来了。”杜嬷嬷的声音刻意提高了一些,打断了盛菩珠即将溢出来的眼泪。
谢执砚索性像抱孩子那样,把盛菩珠抱起来,厚实的掌心遮住她的眼睛。
他低声安抚,指腹轻柔拭去她眼尾的湿气,哑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盛菩珠用力咬住唇,非但没有止住,反而像是被这话语勾出了更多的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了钻,怎么也不肯离开。
直到前襟被哭湿了一大片,盛菩珠才从情绪里挣脱出来,轻轻地哽咽,并不说话。
外间,杜嬷嬷又喊了一声,谢执砚才站起来,把怀里的人小心翼翼放在软榻上:“我先出去看看。”
盛菩珠红着眼睛点点头,窗子外天色已暗沉,若无要紧事寿康长公主绝不会让严嬷嬷过来打扰。
谢执砚随手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举手投足依旧是那个清贵自持的端方谢三郎。
“可是母亲那边有事吩咐?”
“郎君,雍州那边,清婉大娘子出事了。”严嬷嬷脸色苍白道。
盛菩珠用湿帕在有些红肿的眼睛上敷了片刻,确保不叫人看出异常,方才缓步来到外间。
“郎君?”才绕过屏风,盛菩珠就察觉氛围不对。
谢执砚凝着窗外初升的冷月,俊秀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肃。
“菩珠。”
“严嬷嬷方才说,清婉于前日夜里……离世。”
谢执砚转过身,月色落在他鼻峰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线条。
盛菩珠闻言,猛地一怔,目光有些涣散,像是被无形大手推了一下,恍然朝后退了半步。
虽说她和谢清婉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印象中她是个温婉娴静的女郎,婚后时常能从长辈口中听得她的贤惠之名。
更何况,数个时辰前,大夫人秦氏还曾满面春风地炫耀,谢家大娘子刚为罗家添丁进口。
“不是已经顺利生下孩子。”
“怎么还会?”
盛菩珠愣愣地僵在原地,声音沙哑,透着难以置信的恍惚:“太突然了。”
谢执砚抬眸,眼底是一片沉沉墨色,
薄唇抿了抿,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报信的婆子说,是死于产褥热。”
“产褥热?”盛菩珠眉尖紧蹙,显然是不太信,“眼下都已入冬,最容易导致妇人高热的秋老虎和盛夏都已过去,虽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雍州罗家高门大户,岂会缺了有经验的稳婆和嬷嬷?”
“但凡只要精心照料,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
谢执砚握住盛菩珠微凉的手心:“我们先去母亲那边。”
盛菩珠沉默点头,任由他牵着。
夜色已浓,寒风掠过游廊,带着刺骨的凉意。
夫妻二人沉默地穿行在廊下,经过花园时,因离大房新置的府邸仅一墙之隔,风送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在寂寥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厉刺耳,充满了绝望。
盛菩珠脚步微顿,下意识朝西侧的高墙望了一眼:“是秦氏的声音。”
谢执砚察觉她的动作,握着她手的掌心收得更紧些:“嗯。”
寿康长公主院子里,只零星点了几盏灯烛,昏暗的光,在窗子上落下一道道极深的影子,影子晃动,如同不甘的灵魂在嘶鸣。
“来了?”听到脚步声,寿康长公主并未立刻抬眸,只是指了指一旁,罕见疲惫道,“先坐,我让严嬷嬷给你们上一盏热茶。”
“传信的婆子,我方才让人抓了,审了一遍。”
寿康长公主抬手,压在眉心上,仿佛从悲伤中回神:“不是罗家伺候的,只说这一趟银钱给得足。”
她冷哼一声:“罗家伺候的人又不是死绝了,要特地寻一个不相熟的婆子过来。”
“想必清婉那孩子死得不够体面,罗家怕出纰漏,只能花钱雇人报丧。”
盛菩珠听着,只有在寿康长公主说到激动的时候,安安静静握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清婉比三郎虚长两岁,当年我滑胎小产,清婉顺利出生,我看着她,总会想若是没有意外,我的孩子也该像清婉一样活泼。”
“关注得多了,自然得了几分眼缘,加上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后来渐渐长大,又是那种柔顺娴静的脾性。”
寿康长公主一叹:“只是后来去了雍州,起初还时常与我书信往来,只是后来长房与我们的关系逐渐变得不好,她应该是为了避嫌,与我这边疏离。”
“前些年,我不放心,还让严嬷嬷亲自去了一趟雍州,见她一切都好,只当是缘分浅薄。”
盛菩珠抬起头,看着情绪无法抑制悲伤的长公主:“母亲,我们可要去雍州走一趟?”
寿康长公主顿了片刻,缓缓摇头:“不了。”
“前日离世,今日才叫人来报丧,雍州离长安若快马加鞭,只需一个时辰。”
“恐怕丧事已经草草办下,今日下葬才喊人来说。”
虽然不去雍州,但盛菩珠相信,以婆母护短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罗家。
果不其然,她就听寿康长公主沉下声音:“我不知秦氏是如何想的,但清婉虽非我亲生,终究是我看着长大,她既然生在谢氏,那么就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谢执砚站起身,眼神凌厉:“母亲,您说。”
寿康长公主神情有些阴冷:“三郎去一趟雍州,不必惊动罗家,设法暗中抓几个在清婉屋里贴身伺候过的嬷嬷,或者是罗氏的心腹,务必审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儿子正有此意。”谢执砚当即颔首。
冬夜凄寒,这一刻风雨交加,更添几分肃杀。
谢执砚一身劲装,外罩墨色大氅,已于靖国公府门外翻身上马,直奔雍州。
冰凉的雨点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迅速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沾湿睫毛,更加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
盛菩珠站在国公府门前,望着马背上迅速消失在雨夜中的背影,她扶着寿康长公主:“母亲,我们先回去。”
翌日清晨,盛菩珠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
“怎么回事?”
杜嬷嬷压低声音:“是大夫人要见长公主,被拦在望月阁外,所以闹起来了。”
盛菩珠缩在锦衾下的身体动了动,眯着眼睛:“她若是过来,嬷嬷也替我拒了。”
“是。”
果不其然,秦氏要见寿康长公主无果,求到了韫玉堂。
晌午刚过,天气阴冷,谢执砚从雍州回来了,他一夜未睡,双眸赤红。
韫玉堂。
“我去母亲那里。”谢执砚匆匆饮了一盏热茶。
盛菩珠连忙站起来:“我与郎君一起过去。”
“查清楚了?”寿康长公主唇色有些白,精神瞧着更是不济。
“嗯。”
谢执砚把查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谢清婉的死并非是意外,而是罗家长辈的纵容下,罗家长子罗显一手造成的。
然而真相,残酷得令人发指。
原来谢清婉嫁去雍州的刚开始几年还好,只不过后来她生下长女,罗显渐渐暴露本性。
他性情暴戾不说,更是稍有不顺就对谢清婉拳脚相加,这些年时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偏偏谢清婉性子傲,写信同长房述说多次,每每家中回信都是父亲的斥责,渐渐地,她不再抱怨,也不管丈夫如何,只想着养大长女,不争不抢过完一生。
偏偏罗显这人,见谢清婉不反抗,反而是变本加厉的折磨。
这几年,谢清婉被打得至少小产过三次,此次生产她身体本就虚弱不堪,恶露未净,罗显这人面兽心的人渣却不顾她的哀求,强行与她同房。
此番暴行后,谢清婉当即血崩不止,高烧不止引发产褥热,不过两三日便药石无灵,香消玉殒。
罗家家主深知此事若传扬出去,不仅长子罗显仕途尽毁,就连他自己雍州节度使的官职恐怕都保不住。
而且他们罗家,还必须给谢氏长房一个交代,两家联姻合作,虽说已成定局,但谁也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得罪谢举元。
于是干脆把谢清婉身边知情的婆子奴婢,全部处理干净,再匆忙入殓下葬,等一切办妥,才让人去谢氏报丧,只说是产后虚弱引起的产褥热。
盛菩珠听完,半晌回不过神。
她实在无法想象,谢清婉死前究竟有多痛苦,而且当初那封从雍州送来的家书,她明明问过秦氏可曾收到。
寿康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感觉心口被堵着,说话都吃力:“让人,去把秦氏叫来。”
严嬷嬷还未出去,就要婆子来禀:“娘娘,长房大老爷过来了,就在花厅外。”
寿康长公主手脚冰凉,喉咙干涩得厉害:“让他滚出去,本宫不见。”
“喊秦氏。”
“是。”
第116章
秦氏来了,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一进花厅,见到端坐于上首,面沉如水,不怒自威的寿康长公主,她张开嘴便欲嚎啕。
“闭上你的臭嘴!”寿康长公主一声冷斥。
秦氏被她那骇人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已经到了嘴边的哭声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肩膀剧烈抖着,就算眼睛要瞎了,也不敢再发出半点动静。
“叫你过来,本宫不是要看你惺惺作态的。”
“你也少在这恶心本宫。”
“三郎,你把手里审出来的那些东西,给她看。”
寿康长公主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看秦氏。
谢执砚面无表情将几页写满供词并按了鲜红手印的纸笺,递给秦氏。
字迹是新鲜的,纸张上还透着墨香,秦氏颤着手接过,一目十行看过去。
她的目光起初的茫然,渐渐地,瞳孔骤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血色尽褪。
“这……这怎么可能?”
“明明每次回信,清婉都说罗家对她好。”
秦氏猛地一晃,竟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对于秦氏的反应,寿康长公主并不在意,只是冷笑。
“清婉的死因,是三郎连夜去查的,至于信不信,”她冷哼一声,语调讥诮,“随你。”
“我没有不信,只是不太能接受,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秦氏双手撑地要爬起来,嘴唇抖着呢喃自语道。
寿康长公主耐心已尽。
“严嬷嬷,送客。”
“让她滚出去,往后与大房有关的任何人,都不必往来。”
“哦,对了。”
寿康长公主朝花厅外扬声道:“把外面那些‘东西’,一并给大夫人送过去。”
至于是哪些东西,不过是几个被仆妇押着,双手反绑嘴里塞着布团面色惊恐的婆子。
这些人,是谢执砚想办法从雍州弄回来的证人,有些是罗家家生子,也有人是谢清婉当年的陪嫁。
夜色深深,隔壁的长房谢府足足折腾了一整夜,据说还半夜走水,也不知是谁放的火,好在府中下人警醒并没有闹出太大的事端。
盛菩珠一开始还能熬着精神听一听动静,等近子时,她再也坚持不
下去,趴在谢执砚的怀里睡得香甜。
翌日清晨。
盛菩珠神情郁郁坐在镜前,见谢执砚沐浴出来,她蹙着眉心,显然还在想昨天的事。
“以秦氏那般色厉内荏的性子,即便心里再如何不甘和悔恨,恐怕也拿谢举元毫无办法。”
谢执砚擦了一下眼睫上的水珠,走到盛菩珠身后,示意杜嬷嬷退远:“也不是毫无办法。”
“谢举元碍于颜面和利益,自然不会休妻,而秦氏这人,十分记仇,将来只要有机会,她定会想方设法给谢举元制造麻烦,日子还长,不差这一两日。”
盛菩珠咬住下唇,显然是气狠了:“即便如此,清婉这件事,大房根本不会对罗家发难。”
“若是清婉活着,谢举元恐怕还会敲打一下罗家,可斯人已逝,对他们长房而言就没有半点利用价值了。”
谢执砚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意。
“菩珠你放心,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等着吧。”
“等着吧。”谢执砚最后三个字说得轻,眼睛微微眯起来,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
转眼,到了年末。
腊八冬猎,是每年的传统。
今年的冬猎因太子丧礼刚过,一切从简,不复往年喧嚣鼎盛,但浩浩荡荡的队伍,依旧不减天家的威仪。
朝臣簇拥着天子圣驾,开道的护卫不再是往日众人熟悉的北衙精锐,而是由新晋金吾卫中郎将萧叙安率领的金吾卫,走在离圣人马车最近的地方。
萧叙安一身锃亮的铠甲,端坐于高头骏马上,意气风发。
路远,车途劳顿,盛菩珠干脆骑马,一身胡服清爽利落,引得官道上众人频频回眸。
等到东郊猎场,随心行女眷才察觉今年气氛微妙。
太子妃称病,皇后精神不济也在宫中休养,太后身体这几年就没有健朗过,反倒是已经近十年未曾参与冬猎的寿康长公主,一反常态替皇后主持大局。
“今天要进林子里狩猎?”寿康长公主问。
盛菩珠点点头:“郎君带我一起。”
她见四周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母亲,雍州节度使长子,罗显可来了?”
寿康长公主眼神朝斜侧方扫一眼:“藏青色骑装的那个,一旁那个生得更高大一些的就是他父亲雍州节度使罗契。”
盛菩珠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暗暗记下。
罗显这人倒是会装,沉静的面容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悲戚,对待岳丈谢举元更是恭敬非常,甚至提起妻子,还不忘轻轻哽咽。
盛菩珠收回视线,再看下去,她估计能被恶心吐。
虽说今年一切从简,但围猎仍是最大的重头戏。
号角长鸣之后,众人纷纷策马入林。
盛菩珠跟在谢执砚身后,两人骑装颜色相似,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的袖口和衣襟都,用银线绣着的缠枝并蒂莲的花纹,很显然,夫妻二人感情十分的好。
安王妃不在,安王那身体,估计都走不出长安城。
萧叙安没有长辈压着,当然肆无忌惮,更何况圣人自小宠他,如今过继在即,更给人一种对他疼爱不输曾经太子的错觉。
“盛大娘子。”萧叙安喊了声,目光肆无忌惮,眼底掠过一丝狂妄,正欲策马上前,寻个由头挑衅几句。
偏偏在这时候,谢举元领着罗显,挡住了萧叙安的去路:“清姝身子可还好?今日没来,我听婆子回禀说是感染风寒?”
萧叙安暗暗撇嘴,谢清姝为什么不来,他身为老丈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谢清婉离世的消息传到安王府,谢清姝没过几日就病了,让婆子回家问话,竟连秦氏的面都见不着。
萧叙安狂妄惯了,不想虚与委蛇:“不就是她姐姐死了吗,整日闹着吃不下饭。”
“本世子没耐心哄她,饿就饿着吧,反正有婆子守着,怎么也饿不死。”
“哦……”萧叙安拖长声音,“本世子倒是差点忘了,死了老婆的是你大女婿罗显。”
萧叙安的话难听,罗显眼中虽然有一瞬间闪过戾气,但依旧把姿态放得低:“内子因生产伤身,导致病故,是我身为丈夫照顾不周。”
萧叙安‘啧啧’两声,暂时按下心头不快,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照顾不周关本世子屁事,这也要和我说。”
“不知岳丈寻本世子何事?”
谢举元目光越过萧叙安肩头,见谢执砚和盛菩珠的身体在林子里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淡淡一笑:“无事,只是带罗显向世子问个好。”
盛菩珠跟在谢执砚身后,她似有所觉,微微侧首朝后看。
“夫人看什么?”谢执砚忽然问。
盛菩珠眸光微转,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方才萧叙安估计是想找茬,被谢举元带人绊住了脚步。”
“我瞧着,萧叙安这疯子倒是一副与罗显相谈甚欢的模样,不愧是连襟。”她说罢,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声音是冷的。
谢执砚闻言,侧眸笑了笑:“夫人跟着我,不要走远,待会儿带你看一出好戏。”
半个时辰后,猎场外围。
圣人显然兴致缺缺,只随意射了两箭,除了一只受惊飞起的山鸡侥幸命中外,并无更多收获,不多时眉宇间便带上了几分意兴阑珊。
萧叙安看在眼里,正准备劝圣人先回营地休息,不想罗显策马跟在他身后,一副表忠心的模样,不远处还有雍州节度使罗契。
林子里,也不知是谁箭法不好,惊了一只成年獐子出来,正横冲直撞朝圣人的位置跑去。
“陛下,小心。”萧叙安喊了一声,正策马准备上前。
“请舅舅后退,臣来处理。”谢执砚驱马上前,唇角勾着冷冽的弧度。
圣人被人拥护着,缓缓朝后退远。
獐子而已,何须如此大的阵仗,然而就在下一刻,谢执砚毫无预兆抬手抽箭,目光凌厉。
闪烁着寒芒的箭镞,并非指向任何猎物,而是直直对准了不远处的萧叙安!
弓弦绷紧,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压下,萧叙安只觉得周身血液仿佛冻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往冲天灵盖。
他明知危险降临,偏偏被谢执砚神色中毫不掩饰的冷肃,死死钉在原地。
“谢执砚,你想干什么!”
“这……”所有人惊愕抬眸。
圣人眯着眼睛,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并未出声制止,反而唇角莫名噙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眼神深处透着玩味。
在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执砚持弓的手臂稳如磐石,他冷笑一声。
“我能干什么?”
“自然是……狩猎。”
他语调顿了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萧世子在怕什么,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猎物?”
萧叙安额角沁出冷汗:“獐子都跑了,你还不放下箭?”
“执砚,你这是做什么?”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谢举元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
谢执砚却连眼皮都未朝他抬一下,唇角抿起的冷冽的弧度越发明显。
“陛下,刀剑无眼
,臣求您让执砚收手。”谢举元脸色煞白道。
圣人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朝谢举元看了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谢执砚收手的时候,他持弓的手臂看似随意地偏了偏,慢条斯理问:“狩猎而已,诸君在紧张什么?”
众人那一口提起来的气,还没来得及松半口。
下一瞬,就听见这位向来端方连话都不愿多说的谢氏三郎,嗤笑一声。
他扣弦的手指,陡然松开。
“嗖——!”
箭矢离弦,破空而去,并非射向萧叙安,而是以毫厘之差,擦着萧叙安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疾掠而过,箭羽在他脸颊上刮出血丝。
“噗嗤!”
箭矢精准地没入,跟在萧叙安身后,罗显的左肩。
几乎穿透骨头的力道,箭尾还在颤抖。
罗显先是愕然,随即剧痛在他脑海中炸开了,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谢执砚却仿佛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再次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动作优雅从容。
“真是抱歉啊,手滑了。”
“本世子要射的应该是你身后的獐子。”
“显儿!快跑!!”雍州节度使罗契此刻才从巨大的惊骇中反应过来,他目眦尽裂,嘶声大吼,想要冲上前,却根本来不及。
罗显痛得连马都坐不稳,哪里还跑得动,涕泪横流地哀嚎:“父亲!救我!快救我啊!”
“嗖——!”
第二支箭离弦,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这一次,箭矢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罗显的右眼。
谢执砚再次引满弓,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真的失礼,本世子,手又滑了。”
罗显捂着脸,鲜血瞬间从他指缝中汹涌流出,整个人踉跄跌落马背,痛苦地倒地翻滚。
“谢氏三郎,你莫欺人太甚。”罗契终于穿过人群,把长子护在怀里。
“欺人太甚?”
“你在说我?”
谢执砚又射了一箭,是罗显的膝盖,他每一箭力道都把控得好,不至于要命,却能活活疼死他。
“三郎,可以了!”圣人低低笑了声,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怒意。
罗契喘着气,死死咬着牙关。
罗显的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明知这位谢执砚在为谁出气,他却得控制得神色,不能让圣人看出半点异样。
谢执砚随意地甩了甩手腕,似笑非笑道:“不是没死吗?”
第117章
罗契看着怀中不断抽搐的长子,一双赤红的眼睛几乎要瞪裂开来。
他额角青筋暴起,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杀意,一双眼睛死死钉在谢执砚身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忍耐。”
“切勿以小失大,坏了我们图谋的大事。”谢举元亦是浑身紧绷,强忍着心悸,迅速挡在罗氏父子身前,嘴唇无声道。
他死死地握住罗契的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定力,才没有暴喝出声。
罗契若不是被谢举元拦着,几乎失智,更是生出了不管不顾要把人杀掉的心思。
“你能拿他如何,他可是谢怀谦养出来的儿子。”谢举元咬牙切齿道。
罗契这才逐渐冷静下来,当初谢怀谦只带百八亲兵就敢独闯漠北王庭,若不是后来因为重伤隐退,如今的谢氏在玉门关根本不止一个传奇。
如今眼前这位看起来斯文矜贵,甚至带着几分文臣风骨的男人,并非高居庙堂的世家公子。
谢执砚可是能率领玄甲军,将凶悍的突厥部族打得闻风丧胆的煞神。
别说是玉石俱焚,他眼下但凡有点异动,恐怕就是当场丧命于此。
“我听你的。”罗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是一片血红。
他低头看向怀中痛苦挣扎的儿子,声音嘶哑道:“显儿别怕,忍着点,我这就带你去寻御医!”
“一定能治好的。”
然而罗显早就被剧痛摧毁理智,他根本听不进任何安抚,只凭借本能死死攥着罗契的手,血水糊满整张脸,发出凄厉的哀鸣声。
“阿耶,杀了他,替我杀了他。”
“他不过是想替谢清婉那个贱人报仇,又怎会这样折磨我。”
“我要杀了谢执砚,要他死无全尸。”
“罗显,够了!”罗契冷喝一声,仓促间,只来得及抬手卸了罗显的下颌骨,使他说不出话来。
“犬子无状,也是痛极了才胡言乱语,清婉那孩子的死亦是他的痛。”罗契见谢举元面色微变,赶紧干巴巴地解释一句。
罗显说不出话,挣扎得更厉害,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他半边衣袍,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眼眶上的箭矢,眼球估计是爆开了,周围模糊的血肉,他不断发出不成调的嗬嗬惨嚎。
高坡之上,圣人被金吾卫团团簇拥,面无表情将下方血腥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似觉得有趣,毫不在意低笑一声,沉吟片刻后,竟侧眸看向一旁脸色尚且发白的萧叙安。
“叙安啊。”圣人慢悠悠声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朕方才瞧着,许是因为你挡在了前头,扰了三郎的视线,才让他这一箭失了些准头,误伤了罗家郎君。”
圣人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他语调轻描淡写:“叙安还愣着作何,还不快去,代三郎向节度使和罗家郎君道歉。”
“记得多宽慰几句,万幸的是好在没有闹出人命。”
萧叙安被点名,猛地一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沉沉往谢执砚那边看了一眼,指尖还在颤抖,背脊上冷汗一层层溢出来,萧叙安比任何人都清楚,谢执砚若真想取他性命,他只能成为一具尸体。
至于罗显被射中,绝非失手,而是赤裸裸的挑衅。
巨大恐惧让他喉头发紧,但圣人既然已经开口,他自然不敢违逆。
就算不满,觉得丢脸,那都只能强行压下情绪,深吸一口气,驱马到面色铁青的罗契身前。
萧叙安翻身下马,深深一揖,声音涩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日之事是我之责,皆因叙安站立位置不当,扰了谢三郎的视线,才致使箭矢误伤。”
“叙安在此,向二位赔罪。”
萧叙安与罗显算作连襟,结果因为谢执砚这几箭,显然是彻底伤了和气。
罗显‘咔咔咔’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但能看得出来,他骂得极其恶毒。
萧叙安也同样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然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嚣张跋扈的谢氏三郎正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
罗契气得脸都白了,看着痛苦呻吟的儿子,再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他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胸口剧烈起伏一瞬,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一黑,那口血差点直直吐出来,若不是他定力好,死死咬着牙关,恐怕还能更为狼狈。
“世子言重,吾儿莽撞,是自己不够谨慎。”
荒诞至极的场面,偏偏因为圣人几句话,和萧叙安的道歉,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能参加冬猎的朝臣自然都是精明人,谢执砚作为太子党派本就是与安王不和,不想当那被殃及的池鱼,自然躲得远远的。
但是不乏有脑子不太清醒,自认为仗义的官员:“这也太过荒谬……”
“谢三郎箭法超群,神乎其技,无人不晓,今日怎会接连‘手滑’至此,未免也太霸道牵强了些。”
他这话声音不大,但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引了过去。
谢执砚闻言,缓缓抬眸,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那开口的官员身上。
他唇角勾着极淡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缓缓举起手里的长箭:“猎场上刀剑无眼,要不,你也试试?”
他语气轻松,甚至赞同道:“箭法再好,也总有失手的时候。”
“不如试试,我还会不会手滑?”
“这……这……”那官员差点被吓死,整张脸涨得通红,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谢执砚挑眉:“怎么,本世子尚未搭弓,你就怕了不成?”
那官员顿时冷汗涔涔,缩回了人群中,再不敢多说一句。
谢执砚收回目光,扬了扬眉,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抹冰冷的讥诮。
罗显被人抬下山,圣人也失了围猎的兴致,挥挥手,不多时众人就散了。
盛菩珠安静驱马到谢执砚身前,漂亮的下巴微微抬了抬:“郎君英武。”
大大方方的夸赞,亮晶晶的杏眸好似藏了碎星,之前谢执砚的狠辣并未让她感到不适。
两人目光相接,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绝对的强势,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心头的悸动烫得都快压不住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就算再霸道狠绝又如何,依旧让她心折。
谢执砚侧过头,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在披风的遮掩下轻轻握住盛菩珠置于马鞍上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与她柔软的指尖形成对比。
“场面血腥。”他声音压得极低,忍住唇角边的笑意:“可有被吓到?”
盛菩珠立即摇头,指腹在谢执砚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仰起脸看他,漆黑明澈的杏眸里,不见半分畏惧,反而漾着神采。
“没有吓到。”
“妾身只觉得,畅快得很。”
盛菩珠说着,视线远眺,用只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郎君不杀他,是因为留着雍州罗家还有大用处,对吗?”
谢执砚闻言,眼底掠过一丝赞赏,并未直接否认,只是用拇指在她手背娇嫩的肌肤上,无声刮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罗家盘踞雍州已久,这些年因为圣人的刻意放权,手握兵权,立场更是牵连甚广。
雍州离长安,快马加鞭只要一个时辰,罗家但凡倒戈要谋,甚至有机会直攻长安。
若是现在把罗显杀了,逼得罗契彻失控,只会打草惊蛇,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谢举元才假意打马经过谢执砚身侧,刻意放缓速度,目光更是复杂:“三郎,今日之事,你公然挑衅绝非明智之举。”
“太子已故,太子妃未能如圣人所愿诞下长孙。”
“即便你心中有不满,圣人过继安王世子,已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决定。”
“你若聪慧些,应该知道要如何做,毕竟一笔写不出两‘谢’字,就算分家那也是一脉相承,我并不愿与你兵刃相戈。”
谢执砚闻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唇角勾着冷冽的弧度,并未回应。
冬猎后,眨眼便到了岁末除夕。
因为还在长辈丧期,所以今年的靖国公府较之往年,格外冷清。
用过晚膳,寿康长公主叫严嬷嬷取了红封出来,盛菩珠和谢执砚一人一个:“今日雪大,不必跟着我守岁了,你们早些回去。”
盛菩珠觉得这样不好,长公主一人也怪清冷的,谢执砚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声音没有刻意压着:“今夜父亲会回来,母亲可没空和夫人说闲话。”
盛菩珠尴尬轻咳一声,暗地里掐了他一下。
夫妻二人的小动作落在寿康长公主眼里,她也不禁脸颊发红,嗔了肆无忌惮的儿子一眼:“快去,快去,莫要打扰我。”
屋外雪很大,将庭院屋檐都覆上了一层纯白,廊下灯笼透出朦胧的光晕,冰冷的空气瞬间扑面而来,更添几分寒意。
盛菩珠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行至阶下时,因为来不及打扫,雪已快没过鞋面。
谢执砚见盛菩珠鼻尖冻得微红,他停下来,微微俯身。
也不说话,就把人给抱了起来。
“郎君。”
盛菩珠轻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就稳稳落入一个男人坚实的怀抱。
她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谢执砚的脖颈,仰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雪深路滑。”谢执砚脸上带着笑,低声解释,“我抱着夫人走,稳当一些。”
盛菩珠没有拒绝,自从玉门关回来,她开始理所当然享受他对她所有的好,本就是吃不得苦的性子,能不走路,她自然愿意。
“好。”
“谢谢郎君。”
“旧岁将除,夫人有什么愿望?”谢执砚大掌掐着她的腰,浑身都是清冽的气息。
盛菩珠望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主动仰起头,在他喉结上轻轻一吻:“岁岁年年,想与郎君共白头。”
簌簌的雪落声,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雪花被风吹起,落在谢执砚浓密的眼睫上,又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化,雾蒙蒙的,衬得他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似有缱绻的情愫溢开。
“夫人……”
谢执砚喉咙发紧,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
下一瞬,他竟毫无预兆地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
他们已经不是年少,谢执砚把人抱到花园里,风是凉的,雪很大,乌发渐渐落满了雪白的琼花。
盛菩珠猝不及防,轻呼出声。
谢执砚呼吸很重,目光灼灼:“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与心跳声。
他抱着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他们灯火通明的韫玉堂。
第118章
贞德十二年,初春,遭逢大雪,已连绵数日。
整个长安城被厚厚的霜色所覆盖,碧瓦朱甍皆隐没在漫天的琼花下,唯有檐角鸱吻倔强高耸,透出庄严之态。
紫宸殿,地龙烧得暖,却驱不散殿中浓重的药味,一场风寒,如同初春的雪,来得实在突然。
龙榻上,圣人面色灰败,不时发出沉闷的咳嗽声,萧叙安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小心翼翼跪在榻前侍疾,他神态恭敬专注,俨然一副孝子模样。
“皇兄。”
安王跪在冰凉的地砖上,低垂头,不敢直视龙颜。
亲子对他人侍疾,就算明知自己图谋远大,安王依旧觉得一口气哽在胸腔里,实在难受。
往日萧叙安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别说是跪地侍疾,就连一盏茶都没有亲手端过,而眼下他与圣人之间,看着简直如同关系亲密的父子,只叫他一阵酸涩难以接受。
“咳咳。”圣人咳了一阵,待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才不紧不慢扫过跪伏在地上的安王。
“朕与叙安,你觉得可有父子之态?”他声音沙哑,透着戏谑,显然每一个字都在诛心。
安王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连忙以头触地,声音哽咽:“叙安能伺候您,是他的福气。”
“至于父子,大燕皆是您的子民,叙安出自萧氏,身上流着与您相似的血脉。”
安王顿了顿,慌忙问:“臣弟忧心皇兄圣体,不知您宣臣弟前来,是有何事吩咐?”
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疲惫地阖了阖眼:“福气?”
“莫非安王之意,是朕的太子没有福气,所以早早故去?”
安王差点没有被这句话给吓死,身体抖如筛糠:“皇兄误会,臣万万不敢有此等心思。”
“不敢?”圣人忽然笑了,眼帘微掀,看向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谢执砚,淡淡道,“扶朕起来。”
然而谢执砚对圣人的话,恍若未闻。
萧叙安见状,立刻放下药碗,恭敬地应声道:“陛下,臣来服侍您。”
他上前一步,动作熟练小心,半点不见曾经跋扈的模样。
安王偷偷瞧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那股酸涩滋味,更是千倍百倍地翻江倒海。
“朕今日召你前来。”圣人侧眸,深深看了谢执砚一眼,而后颤抖着手,摸索到龙榻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看也不看,随手丢在安王身前。
“看看吧。”
“宗族过继迫在眉睫,天下要太平,大燕需要储君。”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安王心头。
看似轻飘飘的圣旨,在安王手中宛若有千斤之重,他双手颤抖如风中枯叶,捡起地上明黄色的圣旨时,更是险些脱手。
安王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前朝有‘子贵母死’,即在太子册封前,赐死其生母,以防母族干政。
而现今,他的皇兄竟逼他抉择,萧叙安可以成为大燕太子,但是这个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安王必须自缢。
“皇兄。”安王顾不得体面,地膝行数步,扑到御榻前,“臣弟这身子骨,本就没几年好活,求皇兄开恩,容臣弟再苟延残喘几年。”
御榻上,圣人唇角勾愉悦的弧度,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榻沿,每一下,似乎都敲在安王的心口上。
“既然没差这几年,那便早些上路,也省得受病痛折磨。”
“你体恤朕,朕自然也会体恤你。”
安王手脚发软,浑身剧颤。
他千算万算,从未想过有一日,竟是会这般难以抉择。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朝服,本就病体支离,此刻更是像一口气吊着,勉强抬起头:“皇兄如今膝下并无子嗣,而萧氏,只有叙安一人,您何必这样逼臣。”
圣人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温和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怎么会只有叙安一人?”
“朕瞧着,三郎就极好。”
三郎?
哪个三郎,难不成是谢氏三郎?
安王猛地抬头,眼中神色不可置信:“不……不可能。”
他仓皇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上谢执砚深邃狭长的凤眸。
御榻之侧,谁也注意不到的阴影下,悄无声息透着冰冷杀意的男人,此刻正用那双他分外熟悉的眼睛,平静看着他。
深沉浓黑,眼尾微挑,像霜雪一样淡的神色,竟与圣人……生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安王感觉自己大白天,像是见鬼了。
这双眼睛他见惯了,从未怀疑过什么,就算当年那些风言疯语也早早被他遗忘,一股寒气从地砖上漫上来,直冲天灵盖。
安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整个人跪不稳,在无尽的恐惧中,瘫软在地上。
他勉强用手撑着身体,脸上血色尽褪,似在做最后的挣扎:“皇兄,这等玩笑,可开不得。”
“朕,何时与你说过是开玩笑话?”御榻上的男人倾身,声音低缓。
他喘了口气,抬手抵住唇,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待气息稍平,才继续道:“太子死了,朕心里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
“既然朝臣劝朕过继子嗣,以固国本。”
“朕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难道得益者,就能顺理成章?”
“既然是过继,那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安王抖着唇,想说什么,眼神一直盯在谢执砚身上。
圣人顺着他的目光,咳了几声,自嘲似的笑了声:“想不到吧,朕的三郎,只要朕愿意,无论何时他都可以名正言顺,改谢为萧。”
‘哐当’一声,萧叙安没有握稳手里的汤药,玉碗砸在地上,墨黑的药汁,就像此刻乌云密布的天。
安王是惊恐的。
圣人满目得意。
唯有谢执砚神色不虞,眼中并无惊诧,仿佛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
“陛下。”
“臣,不愿。”
他拒绝得直白,声音毫无波澜。
短短几个字,彻底掀碎了紫宸殿的死寂。
就连圣人都明显一愣,身体微微后仰,剧烈的咳嗽中,他不得不用帕子捂住唇,肩头颤动。
“执砚,你再说一遍。”良久,圣人终于开口,他审视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疏离的脸庞,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浑浊的眼睛里,情绪更是复杂难辨。
“回陛下,臣不愿。”
谢执砚迎着圣人的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冷漠的拒绝。
安王闻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还未开口,就被另一道更为沙哑的声音打断。
“不愿?”
“你竟然不愿?”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冬猎时,你嚣张跋扈射伤罗显,不是就是仗着朕对你的维护,在与叙安争权?”
“告诉朕,为何不愿?这天下,有多少人梦寐以求。”
谢执砚上前一步,直视上首那道迫人的视线,微勾的薄唇,抿出疏离的讥诮:“舅舅,您心里不是清楚吗,何必自欺欺人。”
这一声“舅舅”,唤得平淡,在这种时候更是显得刺耳。
高高在上的男人,先是怔了怔,随即竟放声大笑:“不愿?”
“多少人想要这个位置,你竟然不愿?”
“无妨,朕等得起,至于过继谁,决定权不在朕,而在安王。”
“来人呐。”圣人疲惫闭上眼睛,“给安王赐酒,不必现在,直接送到安王府。”
赐的自然是毒酒,安王只要一杯下肚,萧叙安可能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太子,但这悬而不决的前提下,安王或许之前敢赌,可眼下,谁知道他这个手段狠辣的皇兄,会不会改变主意,只是逼他去死而已。
夜色如墨,谢执砚踏着满地月辉,回到靖国公府。
春尽夏至,不过数月光景,寿康长公主亲子并非谢氏血脉,这一则石破天惊的流言,如同野火,烧尽漫山遍野。
安王府内。
谢清姝紧紧搂着怀中熟睡的幼子,目光颤颤看着坐在对面的萧叙安,不确定地问:“外头那些传言,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萧叙安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发出刺耳声响:“我怎么知道?你身为谢家女,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清姝被他的话刺得一怔,险些抱不稳怀里的孩子。
她稳了稳心神,声音低哑道:“从前祖母在世时,我偶然听她提过,长兄好像并非二叔的孩子,只是这话我问母亲,母亲吓得脸都白了,后来便不敢再提。”
萧叙安的神色骤然一变:“此话当真?”
谢清姝艰难点了点头:“嗯。”
萧叙安僵直的背脊缓缓后靠,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若真是这样,而非圣人为了逼迫我父亲选择,那么谢执砚此人,最好是除之而后快。”
谢清姝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你疯了!他再如何也是我的阿兄。”
“阿兄?”萧叙安嗤笑一声,眼神阴鸷打断她的话,“谢清姝,你别天真了。”
“你们长房这些年在图谋什么,太子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当真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我已无退路,你可别惦记着这可笑的兄妹之情,你父亲连你长姐的死都能不管不顾,还能继续与罗契那匹夫为伍。”
“你也是命好嫁我为妻,虽然本世子不是什么好人,但自始至终看不上罗家那一家子玩意。”
谢清姝眼眶瞬间红了,泪水盈睫,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你为何要去争,安安分分过日子不是很好吗?”
萧叙安冷笑:“所有人都想把我养废,偏偏老天让我拥有萧氏的血脉,健康的体魄,我为何不能争。”
第119章
立夏刚过,暑气渐浓,皎月高悬。
谢执砚回到韫玉堂,已接近子时。
园子里四下寂静,唯有正房还亮着暖黄的烛光。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盛菩珠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纳凉,一只手握着团扇,另一只手懒洋洋捏着一卷书册,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沐浴过,乌发散开垂在肩侧,听到开门动静,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他。
胜雪的肌肤,此刻盈满了月华,面庞至颈项,皆如盛夏初绽的粉荷,骨肉匀停,饱满红润的唇更是衬得骨相清峭,温润生光又不失灵动。
“怎么不先睡?”
谢执砚解下外裳,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身上,看得仔细。
盛菩珠放下书册,唇边漾开浅浅的笑:“睡不着。”
谢执砚将外裳搭在屏风上,慢慢走近,指尖拂过她微卷的发尾,语调莫名沉了几分:“沐浴后,我抱着你,哄着睡,可好?”
盛菩珠闻言,耳根微热,丢了手里的团扇起身走到盆架前,亲自拧了一条温热的帕子递给他。
“郎君是先用些宵夜,还是沐浴解乏?”
谢执砚凝眉,忽然想起明贞九年,他自玉门关大捷归来,风尘仆仆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她也是这般迎上来,说着同样的话语。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夫妻关系并不亲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合格的丈夫。
成亲那一年,是玉门关打得最凶的时候,突厥大军直逼内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军令如山,他就算明知有愧于她,也不得不披甲远赴。
而今夜,这熟悉的话,再次从耳畔响起,跨越了数年的光阴。
谢执砚眸子一颤,他伸手接过帕子,温热的气息透过掌心蔓延至心口,纵有千言万语,也都融在彼此交握的手心里。
谢执砚握住那柔荑,贴在脸颊边,侧过头,深深吻了一下。
似乎这样还不够,胸中如有戾气翻涌,是对自己的苛责和懊悔。
他当初回来,就该好好去祠堂领罚才对,作为丈夫对妻子的冷落,就算一百鞭子
恐怕也不够。
谢执砚这样想着,慢慢俯下身,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央求:“菩珠,亲亲我,好吗?”
盛菩珠心软,他都这样说了,她怎么可能拒绝,稍稍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
对于想要的,谢执砚从来都是贪婪的,只是曾经他掩饰得好,花瓣一样的唇,无与伦比的柔软,像春日的花,夏日的果子。
一退一进,他掌握的主动权,重新含住重重吮吸一下,就算极尽克制,依旧吻得她气息微窒,娇喘连连。
“先用膳吧。”
“我饿得久了。”
谢执砚勾了下唇,哑着声音,滚烫的呼吸轻如呢喃,见缝插针道。
然而盛菩珠被他吻得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手腕用力推了一下:“那我去让杜嬷嬷去小厨房交代下去。”
“清汤面可好,再配几碟小菜?”
“好。”
对于吃,谢执砚其实不怎么挑剔,一点都不像长安锦绣堆里养出来的郎君。
今日一整日都在奔波,哪怕是午膳,也只在东郊大营草草应付几口,此刻胃里的确饿得厉害。
只是夜深人静,加上孝期刚过不久,实在不宜大动荤腥。
小厨房动作很快,才吩咐下去,不过一刻钟面食就送来了,还配了一小碟烤得金黄的胡饼。
一碗清淡的素面上放了两颗煎得金黄的鸡蛋,撒了葱花,再佐以一碟淋了香油的酱瓜。
看着很简单,热气氤氲。
谢执砚吃得快,并非狼吞虎咽,每一口都吃得认真,连汤也喝干净。
这是他去玉门关后养成的习惯,粮食珍贵,不宜浪费分毫。
他在吃,盛菩珠就用掌心撑着脸颊,坐在桌前静静看着。
烛光下,男人眉目英俊深邃,若仔细打量还能看到些许凝重的神色。
朝中事态肯定已经不太好,白日听寿康长公主说,圣人已经连着三日未曾上朝。
她心中沉了沉,待谢执砚放下碗筷,才轻声问:“宫里,圣人龙体,近日可还好?”
谢执砚捏着湿帕的手,微不可察一顿,缓缓抬起眸:“母亲告诉你了?”
盛菩珠点头:“母亲和皇后娘娘一直有私下联系,她说得不多,只是叮嘱我若无大事,千万不要离开家中。”
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谢执砚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他静默片刻,才开口:“云灯大师,三日前已经向圣人辞行。”
盛菩珠一愣,随即一个更清晰可怕的念头,如同冷水泼下,让她瞬间明白了‘辞行’二字,意味着什么。
“是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了,对吗?不行了,对吗?”盛菩珠指尖发凉,声音也随之低下去。
谢执砚点头,烛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浓深的影子。
“龙体空亏已久,这些年全凭一股心气强撑。”
“加上去年太子骤薨,就算他面上表现得不在意,但恐怕也熬不了多久了。”
他话音落下瞬间,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盛菩珠情绪从震惊到平静,只是眨眼的而已,她盯着跳动的烛火问:“那萧鹤音,若圣人决意过继子嗣,以固国本,按照礼制,萧鹤音身为他唯一的孩子,应该被召回长安才对?”
声音顿了片刻,盛菩珠十分肯定道:“我不知她去了哪里,但肯定不在玉门关。”
“因为上回给阿兄沈策去信,他已经三个月没有音讯。”
谢执砚抬眸,目光依旧从容,他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以我对圣人性情的了解,他不会让萧鹤音回长安。”
“当年虽然是钦天监提出八字相克一说,萧鹤音被远送封地,远送至巴陵封地,实则这一切,全因圣人对她心存忌惮。”
盛菩珠拧眉,感到不解:“可那时太子殿下明明健在,且身体已有好转之兆。”
谢执砚挑了挑眉,唇角抿出冷厉的弧度。
“太久远的事,你应该不知道。”
“约莫十年前,太子殿下病势最凶险的那一次,几乎到了命悬一线,朝野皆惊。”
“当年就有人提出过继以保龙脉,但那时圣人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心甘情愿过继安王的儿子,所以你祖父,也就是我的老师,他曾秘密向圣人请奏,若东宫真有万一,为江山社稷,或可效仿古制,择贤而立。”
“而太子胞妹,公主萧鹤音,聪慧果敢,虽是女子,但同样有安定社稷之才。”
谢执砚见盛菩珠彻底呆住,目光复杂,他无声一笑,继续道:“只可惜当时这番谏言,触动了圣人最不能碰的逆鳞,当即龙颜大怒,斥责老师妄议国本。”
“自那之后,萧鹤音如同被长安遗忘,圣人对她依旧好,只是不再像曾经那样喜爱。”
盛菩珠倒吸一口凉气,贝齿咬住下唇,半晌才道:“所以眼下的情绪,就是圣人宁可让储君之为空悬,让宗室猜忌,朝中动荡,情愿过继,也绝不考虑萧鹤音,就因为她是公主,她拥有着所有萧氏男性羡慕以至于嫉妒的健康身体?”
谢执砚没有否认,目光深邃:“这不是圣人的权衡,而是他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机会打破萧氏这近百年的诅咒。”
盛菩珠听得有些失神,又觉得好笑,但同样佩服一生持重的祖父,当年竟曾提出过如此惊世骇俗的谏言。
“那萧鹤音如今究竟在何处?”盛菩珠还没忍住追问道。
谢执砚垂眸,伸手轻轻揉了揉盛菩珠柔软的发顶,没有隐瞒:“她在东郊大营。”
“那里有我一手带出来的亲信,戒备森严,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不必担心。”
盛菩珠暗暗松口气:“那萧叙安呢,他如今在金吾卫,可会发现端倪?”
谢执砚笑起来:“金吾卫成不了气候,真正需要警惕的是雍州的兵马,若京城有异动,罗家才是最大的变数。”
盛菩珠颔首,烛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杏眸浓黑更显得清澈剔透:“郎君觉得安王什么时候会沉不住气?”
“一个月后,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
“而就在月前,圣人往安王府赐下鸩酒,只待他自行选择。”
“安王苟活这些年,肯定不想死,就算儿子能坐上那个位置,他也不可能拿命去赌这一个虚无的可能。”
谢执砚冷笑一声:“以安王那种隐忍阴鸷的性子,他早就没了耐心,而皇后寿宴,恐怕是他动手的最好机会,只要圣人驾崩,朝中无人,他的儿子,自然就名正言顺。”
盛菩珠看着他,只觉心口跳得快,安王在等这个机会,谢执砚何尝不是在等同样的机会呢。
“郎君是想逼安王直接逼宫?”
谢执砚淡淡嗯了一声:“不算逼,是给他机会,萧鹤音要回来,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
安王的耐心,比谢执砚预料得更差劲些。
三日后,深夜。
韫玉堂窗子,被苍官叩响。
“主子。”苍官恭敬站在屋外,双手托着一封密信。
谢执砚无声开窗,拿过信,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信上文字简洁却叫人心惊。
“雍州兵马异动,正暗中向长安靠拢,几乎同时,另一道来自玉门关的加急密报证实,关外沉寂已久的突厥再次出现了不寻常的迹象。”
内外联动,安王果然是下得了血本。
谢执砚眼中透出凛冽的杀意,缓缓将信纸凑近烛台,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信纸,迅速将其化为一抹灰烬。
“郎君怎么醒了?”盛菩珠缩在床榻里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无事,继续睡吧。”谢执砚吹灭烛火转身走向床榻,重新躺下,小心把人搂进怀里。
不多时,盛菩珠呼吸渐渐平缓再次陷入梦乡,谢执砚收紧手臂,睁眼望着漆黑的帐顶,他无声地低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快了,等一切结束,夫人要的天下太平,就实现了。”
第120章
明贞十二年,夏,大暑刚过,空气燥热不堪。
皇后寿辰,百官携家眷入宫,终于有了几分热闹景象。
含元殿,灯火通明。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圣人,却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他虽强撑着精神与皇后一同,接受臣子的跪贺,但时常传来的沉闷咳嗽声,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他是身体已然有衰败之相。
肿胀的脸颊,透出虚浮的病态,哪怕杯中的酒水一滴未饮,他脸颊仍泛着两团极其不正常的红晕,如同残烛将熄,最后迸发出的微弱光芒。
“陛下,臣妾扶您下去休息?”皇后看不下去,声音很低,多少带着些许关切之意。
“恐怕是最后一次陪你过生辰了。”
“不急,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圣人连咳数声后,心平气和看着皇后道。
“是怨我的吧,没有护好太子,但朕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皇后,这泱泱天下,你想谁来继承朕的位置?”
皇后微笑,拿出手帕很轻柔地替眼
前这个相携走过二十多载春秋的男人,擦了擦嘴角并不明显的血迹。
“本宫希望,大燕只能是本宫的孩子。”
圣人一愣,便抬眸,很认真看着皇后:“太子死了,太子妃肚子不争气。”
皇后笑得高深莫测,她慢慢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得清的声音道:“本宫还有鹤音。”
下首的朝臣,并不知圣人和皇后在耳语什么,只见两人关系亲密,竟不像传闻说的那般貌合神离。
皇后笑得温柔,甚至在圣人咳得接连喘不上气的时候,优雅地抬起手,替他轻轻拍着背脊,眼中关切之意尽显。
朝臣们彼此交换眼神,脸上强装出来的喜气,越来越僵。
丝竹管弦,酒香菜佳,却驱不散弥漫在含元殿分外压抑的气氛。
直到寿宴过半,酒也微醺。
安王离席起身,行至御阶之前,撩袍郑重跪下:
“皇兄!”
他声音沙哑,瞬间引得周围视线落在身上。
圣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安王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久不立储。”
“立储以固国本,乃是江山社稷之重,臣弟斗胆恳请皇兄,早做决定。”
“什么时候算早,今夜就定下吗?”圣人居高临下看过去,眼中露出嘲讽之色。
“陛下。”
“臣认为,安王所言,并非无道理。”
话音未落,席间竟有数十位大臣随之起身,以谢举元为首,齐刷刷跪倒在安王身后,从上往下看,简直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态度恭敬,沉默却坚定地附和着安王的请求,明显一开始就商量好的。
圣人大笑,掷了手里的酒杯,冷声质问:“你们这是,在胁迫朕?”
刹那间,含冤殿内变得一片死寂。
“臣,不敢。”
“臣等,只是以江山社稷为重。”
圣人闻言,眼中怒意反倒是渐渐散了,反而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讽笑:“既然是以江山社稷为重,那就让安王自己选吧。”
“鸩酒一杯,朕立刻宣叙安为太子。”
他平静看着伏在阶下的安王,目光虽然苍老但依旧锋利。
殿中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有人以为安王会咬牙应下的时候。
安王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臣,想活着,想要亲眼看着叙安继承大统。”
“求皇兄宽恕。”
“宽恕?”圣人放声大笑。
也不知是在笑安王将觊觎的心思,赤|裸|裸|地宣之于口,还是在笑,他痴人说梦。
“叙安,你呢,你也是这样想的?”圣人收回视线,点点头,脸上付出近乎愉悦的癫狂,微微侧首,视线投向萧叙安。
萧叙安垂眸,无声跪下:“陛下,家父爱子心切,但臣纵万死,也绝不敢行悖逆人伦,弑父以求储君之位。”
对于这番回答,安王是愉悦的,安王妃却莫名白了脸。
“好一个父慈子孝。”
圣人抚掌轻笑,他环视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
有不明所以的官员面色惨白,不知所措,而早有准备的,自然悄悄挪到谢举元身后,偌大的含元殿隐隐分成两个阵营,相互间都带着敌意。
原本身为太子之师的盛柏涯,因太子骤然薨逝更显得势单力薄。
“盛爱卿,你是怎么想的。”
“臣……”盛柏涯跪下,深吸一口气,毫无畏惧道,“臣的想法,在十年前,就已和陛下言明。”
十年前,那个荒谬又违背祖制的提议。
“皇后,好手段。”圣人喘息间,感觉喉咙有腥甜涌上来,又被他艰难咽下去。
皇后笑了笑,用很低的声音说:“臣妾也不想死,既然这一生得不到您的爱,总要认真享受一下您的江山。”
“就像您劝说臣妾的那样,九郎走了,天下总要有人继承,您看好执砚,但臣妾不一样,臣妾看好鹤音。”
“别说了,朕不想听。”圣人面无表情打断皇后的话,目光缓缓扫过人群,眼不见底的漆眸,带着威压。
他身体慢慢前倾,看向下方,一字一顿问:“诸位爱卿,也都同意立萧叙安为储君?”
无人敢应声,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但安王党派行动早胜于言语。
御座之上的男人,轻笑一声,伸手端起了龙案上那杯早已斟满,却一口未动的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倘若朕,不愿呢?”
圣人仰起头,像是已经做了某种决定,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带着嘲弄。
安王以额触地,重重叩首:“臣等请陛下三思。”
“三思?”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撑着桌沿猛地站起来,眼中是积压已久的愤怒与不甘。
“你们让朕三思?”
“朕的太子死了,要朕如何三思!”
他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伸手指向站在殿柱阴影下,那个挺拔高挑的身影,神色癫狂,带着求而不得的执着:“但没关系,朕还有儿子。”
“谢执砚身上流着的是朕的血,是健康高贵的天家血脉。”
“朕就算立储,这个天下也只能是朕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
他目光刺红,狠狠刺向跪在地的一众朝臣:“你们告诉朕,凭什么要让朕把这万里江山,传给外人。”
“朕有执砚,萧叙安又算个什么东西!”
高坐上的男人,臃肿虚浮的身材,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明亮,被病痛折磨掏空,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只是一个情绪极端的疯子。
刹那间,整个含元殿内似炸开了锅。
尽管这几个月,关于谢执砚身世的风言风语,已在长安城流传数月之久,但此刻由圣人亲口承认,简直是如平地惊雷,震得众人心神恍惚。
盛菩珠坐在寿康长公主身旁,倒吸一口凉气。
“母亲。”她低低喊了声,紧紧握住寿康长公主的手。
“没关系的,本宫不在乎。”寿康长公主拍了拍盛菩珠的手,视线却紧张落在谢执砚身上。
面对众人的审视,谢执砚抬起眼眸,面上无一丝波澜。
自幼时起,他就开始承受宫中讳莫如深的流言,十岁时就能面不改色,更何况是现在。
他冷眼旁观着含元殿内朝臣的神色变化,就算是御座上那位看似掌控着一切的男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圣人看似疯不择言,不如说是刻意为之,不过是想借立储之争,逼安王狗急跳墙,将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一举铲除,当然也同样逼他,树敌万千,退无可退。
不管他身份是真是假,恐怕早就成了安王派系的眼中钉。
而安王这些年,在圣人的放任下,暗中与外族勾结出卖军情,早已是大燕的毒瘤,必定是留不得的。
含元殿,静得可怕。
明明没有厮杀声,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寿康长公主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既不反驳,也不承认,高深莫测的态度,反而更添了几分猜测,至于端坐于圣人身侧的皇后,听闻此言,脸色虽有瞬间的苍白,但终究很快便恢复镇定。
“皇兄!”安王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这一刻连君臣尊卑都顾不得,声音激动尖锐,“您岂可因一时悲痛,便混淆天家血脉。”
“朕……混淆天家血脉?”
圣人不怒反笑,他放松身体,缓缓向后靠在龙椅之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要说血脉。”
“众爱卿,不妨仔细看一看,三郎那双眼睛就是和朕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观叙安,朕就看不出他究竟哪里长得像萧家人。”
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慢,目光幽幽看着面色铁青的安王,沙哑的声调着一种近乎残忍戏谑。
安王不知想到什么,身体猛地一晃,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半晌,他像是被戳中了最致命的痛处,急声辩驳:“荒谬,我与王妃情深义重,叙安乃是我亲眼看着王妃十月怀胎所出
,岂会不是我的亲子。”
安王不安,情急之下扭头看向安王妃,仿佛急于从她那里寻求佐证。
惊人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一开始含元殿还是紧张的气氛,等到现在,有人悄悄瞪圆了眼睛,暗暗打量萧叙安的长相。
在满殿死寂中,一直静默立于人群中的安王妃,嘴角抿了抿。
她直接无视安王急切的目光,缓缓行至御阶前跪下,声音平静:“陛下,臣妇有要事启奏。”
“准了。”
安王妃抬起头,甚至还朝安王温婉笑了笑:“回禀陛下,世子萧叙安,的确并非萧氏血脉。”
她顿了顿,在一片倒吸冷气声中,继续以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语调道:“叙安,乃是妾身与府中一马夫,私通所生。”
众人:“!!!”
“你胡言乱语什么?”安王犹如五雷轰顶,猛地踉跄一步,几乎站不稳,要瘫软在地上。
他脸色煞白,指着安王妃声音扭曲变形:“你……我这些年对你有多好,你难道不知?”
“私通?”
“马……马夫。”
每说一个字,安王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安王妃好似未闻,平和道:“臣妇所言句句属实,叙安的确不是安王的儿子。”
“当年武章侯府陆氏,受安王陷害通敌,流放路上几乎死绝,臣妇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报复安王。”
说到这里,她嘲弄一笑:“以他的孱弱的身体,臣妇若是不报复,根本生不出孩子,说起来,安王还要感谢臣妇,让他好好享受了几年父子之乐。”
“臣妇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宽恕,只求陛下念在臣妇今日坦诚一切的份上,饶恕叙安性命。”
“求陛下开恩,允他削去宗籍,只做个富贵闲人了此残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真相实在太过突然,如同最锋利的箭矢,刺穿了安王最后强撑的一口气。
萧叙安愣愣听着,先是瞳孔骤缩,双耳轰鸣,待反应过来,他爆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母亲!”
“您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到底哪里不够优秀,要遭您这般诋毁。”
安王妃望向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别再执迷不悟,那个位置,不是你能坐得了的。”
“你闭嘴。”安王粗暴打断了安王妃的话,他抬起头,脸上只剩疯狂。
他死死盯着面色惨白,尚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萧叙安,厉声喝道:“叙安,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等刀架在脖子上?”
萧叙安骤然回神,眼神中的迷茫被狠厉所取代,他抬手,朝着大殿四周早已蓄势待发的金吾卫狠狠挥了一下,厉声吩咐。
“动手,为护陛下周全,将逆党统统拿下。”
在一片刺耳的金属声中,原本肃立在宫殿四周的金吾卫,瞬间亮出锋利的雪刃,如潮水般向殿中文武大臣扑去。
与此同时,谢执砚拔出腰间长剑,冷声下令。
“护驾。”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