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谢执砚眸光一凛,手中长刀破空挥出。
随着他下令的刹那,双方人马轰然相撞,刀光剑影厮杀声如潮水汹涌,惨叫声将庄严肃穆的含元殿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断肢断臂把地上墨青色的宫砖,浸染成鲜艳的樱桃红。
盛菩珠在变故发生的瞬间,便被一旁的寿康长公主猛地攥紧了手腕。
“你不要怕,跟紧我。”
盛菩珠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袖中事先备好的匕首,摇头道:“我不怕。”
寿康长公面沉如水,被侍卫护着,强硬穿过人群,把拉着盛菩珠一起躲到一处相对安全的殿柱后方,沉冷的凤眸锐利扫过场间混乱的局势。
高台上,圣人甚至还有心思,慢慢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皇后,你觉得朕今日会不会死?”
皇后摇头,很认真想了想:“最好不要,你还没下旨立鹤音为储君。”
圣人直接气笑了,接连不断地咳嗽,他咳完后好似连腰都站不直。
安王的脸色由最初的志在必得,逐渐变得铁青。
他本以为只要掌控守卫宫禁的金吾卫,便能万无一失,却万万没料到,谢执砚手中竟还隐藏着一支精锐,那些从殿外阴影下,如鬼魅一般杀出的护卫,像是从尸山血海里蹚过的,杀人对他们而言,就像拔地里的萝卜,手起刀落,人头瞬间落地。
金吾卫与之相比,就算数量庞大,恐怕最好也撑不了多久。
时间拖得越长,局势对安王而言,自然愈发不利。
他最初的设想是以迅雷之势控制含元殿,挟天子以令诸侯。
毕竟太子已逝,宗室凋零,他作为最年长的亲王,拥立自己的儿子,只要大燕群龙无首,萧叙安就是朝臣唯一的选择,在他所有的计划里,无论怎么样,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最关键的时候,安王妃否认了萧叙安是他之子。
如今,无论萧叙安的身世是真是假,逼天子立储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之前支持他的朝臣,可能会因形势所迫选择沉默,但这些人绝不可能真心拥戴一个血脉存疑的世子。
安王死死盯着在下方,明显已露出慌乱之色的萧叙安,他脸色青白,鼓起的眼珠子朝外凸出,声音嘶哑低吼。
“不能再拖下去了。”
“让宫外待命的那些人,马上动手,强攻望仙门,必须里应外合把整个皇宫控制住。”
安王的心沉到了谷底,知道所有的事情已经彻底偏离,走向他根本无法预知的深渊。
夜色如墨,连星辰都少得可怜。
在浓浓的乌云下,漆黑的天穹被骤然升空的烟花撕开一道裂痕。
比起含元殿内的厮杀,相对偏僻的宫道转角,端阳长公主正慵懒地倚靠着身旁内侍打扮的俊美少年,一如既往放浪形骸。
“雉奴,你说本宫的好兄长,今夜能事成么?”
“不过是更衣的功夫,含元殿就杀起来
了,本宫那好兄长,动作可真快。”
端阳长公主望着天上转瞬即逝的焰火,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般的弧度。
“方才说更衣,雉奴不会是刻意引开本宫的吧?”
内侍打扮的少年,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眼前的情绪:“奴家不敢,只是碰巧罢了。”
端阳长公主轻笑出声,带着几分嘲弄,又像在自问自答:“那可真巧了。”
“不过本宫这位兄长,啧……”
“不见得会有大作为,到时候敢连累本宫的好日子,本宫就杀了他。”
“雉奴觉得如何?”
雉奴一僵,不敢说话,头垂得更低。
端阳长公主却缓缓蹲下身,仰头看他,笑道:“雉奴瞧着,我不愿意兄长输的。”
说罢,她重新站起来,视线微抬穿过混乱的人群,看见被侍卫护着往外走的盛菩珠和寿康长公主,眼中复杂情绪闪过:“我们过去看看,我的好菩珠可不能有事。”
“世子夫人,走这边。”
苍官和苍筤,一左一右护着二人穿过人群。
盛菩珠朝后看:“我祖父可好?”
苍官点头:“青士和斑奴在,您放心。”
等从混乱中穿过黑压压的人群后,苍筤才躬身道:“世子有令,命属下誓死护卫长公主和世子夫人前往兴庆宫暂避。”
寿康长公主闻言,并未立即答应,她环顾四周愈演愈烈的厮杀,略一沉吟,点头:“可行。”
眼下出宫,肯定不是最好的时机,兴庆宫为太后居所,谢执砚会提出,肯定是在那里布下重重护卫,而且兴庆宫的地势,本就易守难攻。
一行人沿着宫道疾行,刚绕过池畔的太湖石,好巧不巧,端阳长公主遇上。
看着不像偶遇,更像是等候已久。
“寿康姐姐,不知是要前往何处,不如带上妹妹一起可好?”
“这宫中兵荒马乱的,也有个照应。”
端阳长公主提着裙摆快步上前,语调笑吟吟的,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柔弱。
寿康长公主脚步未停,只是侧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寿康长公主便收回视线:“你要跟,就跟着吧,但记得看好你身边的内侍。”
“是,妹妹知道。”
前往兴庆宫的路上,各宫皆胡乱不堪。
有宫人抱着匆忙收拾的细软,像无头苍蝇般乱窜,更有那胆小的宫女内侍,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宫墙根下不知所措。
好在,等他们一行人离兴庆宫越近,周遭变得越发安静,与远处的喊杀声相比,这里平静得仿佛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按照谢世子的吩咐,早早给太后娘娘喂了安神汤,已经歇下了。”
伺候的嬷嬷上前行礼,又命人端了热茶和点心。
太子妃魏沅宁正坐在外殿的软榻上,怀中抱着年幼的小公主青女。
一岁不到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氛围,之前应该哭过,眼睛红了一圈,有些不安地缩在魏沅宁怀里。
“你抱着孩子,不必起身,我们都好。”
寿康长公主走上前,目光温和落在魏沅宁略显苍白的脸上,轻声问道:“可有吓着?”
魏沅宁摇摇头,声音还算镇定:“这几日我都带着青女住在太后娘娘宫里,娘娘喜欢青女,并未多想。”
寿康长公主叹气:“比起当年先帝时的腥风血雨,这算什么,不过是小打小闹,皇后娘娘恐怕只是装作不知,她还没糊涂到这种程度。”
“不过你莫放在心上,含元殿有三郎,鹤音在宫外,等天亮,一切就结束了。”
魏沅宁应“是”,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盛菩珠环顾四周,发现兴庆宫的守卫森严,那些身着玄色铁甲侍卫,明显不是宫中禁军,每个人周身都散发着久战沙场的凛冽之气。
她心中暗惊的同时,自然也长舒出一口气,也不知谢执砚用了何种方法,竟将玄甲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了太后宫中。
比起寿康长公主的自得,端阳长公主自入兴庆宫后,便独自选了个稍远的角落坐下,她垂眸饮茶,也不说话,仿佛置身事外。
直到许久,她忽然抬起头,红唇漾开意味不明的浅笑,看着寿康长公主问:“阿姐,你带着我一起,难道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端阳长公主放下茶盏,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语气自嘲:“阿姐就不怕我让我通风报信?毕竟,如今在外面谋反作乱的,可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安王。”
寿康长公主闻言,并不恼,她好整以暇理平袖口上的皱褶,淡淡反问:“那端阳,你可有什么话,是要主动交代的?”
端阳长公主先是一愣,然后涩然道:“有些事覆水难收,此刻再说,倒是显得我自作多情了。”
她陡然看向一旁安静沉默的盛菩珠,眼中情绪复杂,声音不自觉柔和几分:“菩珠会不会怪我?”
盛菩珠笑了笑:“姨母言重,您对我一直很好,当初琳琅阁筹备,也是有您的慷慨相助。”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沉下去:“若真要说对不起,那最该被致歉的,或许是长宁郡主才对。”
“那糕点,您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但宁王自缢,安王把自己藏得好,您后来应该猜到是谁下的毒,但您依旧没有护下长宁。”
端阳长公主沉默点头,目光看向窗外。
遥远宫墙外,隐隐传来模糊的厮杀声,她起身来,步履轻盈地走到盛菩珠面前,微妙的距离,仿佛一伸手,就能将对方拥入怀中。
电光火石间,变故陡生!
只见端阳长公主手腕一翻,一柄寒光熠熠的短匕竟从她宽大的袖袍中滑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锋利的刀尖,直直朝盛菩珠的心口刺去。
“苍官。”寿康长公主只来得及朝外喊道。
魏沅宁惊骇得,尖叫一声。
眼看那淬毒的刀尖,即将没入盛菩珠的衣衫的刹那,端阳长公主的手腕却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一拧,她整个人借着冲势倏然转身,凝聚了她所有力气的匕首,最终——
“噗嗤!”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是沉闷的,匕首深深刺入了始终沉默跟在她身后,做内侍打扮的雉奴的心口。
“贵主?”雉奴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低头,再缓缓看向端阳长公主。
他漂亮如猫儿一样,淡绿色的瞳孔内,充斥着惊愕和茫然,最终成了一片死寂。
雉奴张了张嘴,鲜血已从唇角涌出,他想说什么,但已经发不出声音。
端阳长公主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勾起的唇,带着一种解脱的漠然,她平静看着雉奴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声音轻得像盛夏风,是滚烫的。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我的兄长想让你做什么。”
“如果你没有跟着我,他肯定会想其他的办法,我不敢去赌他的任何后手。”
“所以……”
“好好上路吧。”
“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但我不能逼执砚去做选择。”
刀捅得很深,显然是用尽全身力气,端阳长公主的手在抖,声音却越来越平静,直到雉奴没了呼吸,身体彻底软下去。
盛菩珠袖中同样藏了匕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躲过,但依旧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惊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后退半步。
端阳长公主垂眸,看着满手的猩红血液,她终于缓过来,先是不可抑制地低声哭泣,渐渐地,那哭声变成一阵压抑的,近乎癫狂的笑。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端阳长公主仰起头,毫无征兆骂了一句很不得体甚至可以说是粗俗不堪的脏话,她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怨愤一并倾泻而出。
“老娘真是受够了!”
“受够了这日夜胆战心惊的日子,我连做梦……梦里都是我那好兄长谋反失败,血流成河的画面,而我作为他视为棋子的妹妹,当然会被牵连下狱,赐下白绫。”
端阳长公主用染血的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
“他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这一生,我是公主,可那又怎么样,我胸无大志,更没有天下的大义!”
“我就想守着我的公主府,过我逍遥浪荡醉生梦死的日子。”
“可是那个贱人,他非得逼我去死。”
“萧叙安能不能当太子关我屁事,本宫是个寡妇,没有子嗣,就连……”说到这里,端阳长公主声音顿了顿,“就连最贴心的雉奴,也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不管不顾瘫坐在地上。
“阿姐,今夜之后,不管是坐上那个位置,我的‘投名状’已经放在这里了。”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和自己的满手鲜血。
“我只求一件事,无论是禁足,还是让我滚出长安,我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关起门,喝酒、听曲、混吃等死,就好。”
“混吃等死,就很好。”
*
含元殿,厮杀已近尾声。
安王寄予厚望的金吾卫,在谢执砚麾下真正的百战精
锐面前,简直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
最让安王感到绝望的是,焰火升空后,他们翘首以盼的雍州援兵,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
殿外传来的震天厮杀声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见罗契的信号。
萧叙安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鲜血,冲到安王身前:“父亲,罗契的兵马呢?雍州离长安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为何至今不到?”
安王状若疯癫,嘶吼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他精心策划布局足足二十年,从拥有一个健康的儿子那日开始,他就垂涎的位置,到最后没想到像是一场笑话。
惨白的闪电撕开天幕,将昏暗的殿宇照得如同白昼,接着就是轰隆的雷声,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在这雨声与雷鸣声中,厚重的含元殿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雨幕如织,水汽氤氲。
一道高挑矫健的身影,逆着门外昏暗的火光,伫立在雨幕前。
萧鹤音身上玄色的铁甲,被雨水冲刷得锃亮,手持长戟,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英气逼人的脸颊上。
她生了一双极致漂亮的凤眼,此刻透着在战场上淬炼出的凛冽,更显肃杀之气。
“八叔,多年不见,您这模样,瞧着可不太好。”
萧鹤音薄薄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她静静望着含元殿内狼狈不堪的安王,声音清越,信步踏入殿中。
乌靴踩过漫着血水的地砖,铿锵作响。
她脚下,每一步,都带着胜利者无可匹敌的从容。
“诸君,许久不见。”
“本公主,杀回来了。”
第122章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仿佛成了模糊杂音,安王死死盯着殿门前那道踏着血雨,愈走愈近的身影。
他双目圆睁,瞳孔骤缩,目光僵在萧鹤音身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对吗?”萧鹤音打断安王的话,轻轻挑了一下眉。
安王犹似见鬼,明明从去年就传出她被伏击,死在玉门关的消息,宫中帝后对此更是讳莫如深。
当初他派出的那批批精锐死士,不可能没有把她逼入绝境,前后都有追兵的情况,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鹤音看着安王,将他脸上的惊骇尽收眼底,淡淡笑了声:“运气好,没死成,想来八叔心里非常失望。”
安王牙槽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偏偏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不认为自己败给谢执砚,只不过天道不公罢了。
萧鹤音薄薄的凤眼,微微上挑,唇角笑意愈发从容:“立即投降者,免死。”
谢执砚当即上前一步,不再给安王任何喘息之机,他执剑的手朝半空中一挥,不容置疑:“将一干逆贼全部拿下,若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安王被团团围住后,周遭兵器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大部分叛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安王孤零零地站着,他脸上血色尽褪,还在颤抖着手,握紧了那柄跟随他多年的佩刀。
他将长刀高高举起,面容扭曲绝望。
自刎谢罪,恐怕是眼下最体面的结局。
可架在脖子上的长刀,当刀锋贴近脖颈脆弱的皮肤时,传来一阵阵冷意,却激发了他骨子里最深的求生欲。
他手臂发软,试了几次,那刀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下不了手。
对死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他仅剩不多的骄傲。
萧鹤音眼中嘲讽毫不掩饰,她缓步上前,玄甲上的血珠随着她的步伐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宛如夺命的修罗:“八叔若是下不去这个手,侄女不介意,代劳。”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王身体猛地一抖,他再也握不住手中佩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黏腻的砖地上。
“皇兄!”
“饶命,臣……臣还不想死。”
“这些年我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都是谢举元,若是没有他,臣弟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臣就是因为他的蛊惑,才走到这一步,皇兄可否当我鬼迷心窍,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安王再也顾不得威仪,朝着御座的方向涕泪横流,嘶声哀求。
御座上,圣人苍老的眼珠子动了动,先是落在磕头如捣蒜的安王身上,只有冰冷的审视,随后,他又看向不远处因挣扎反抗,已被侍卫利落地卸掉其中一条胳膊,面如死灰跪着的萧叙安。
“放过你?”
“那谁能放朕?”
男人灰败的脸色,因情绪激动,变成诡异的青白色。
他勉强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冷:“要朕饶了你,也不是不行。”
“你杀了萧叙安,当着朕的面,亲手杀了他,朕就饶你不死。”
圣人在笑,目光直直看向安王,里面带着满满的恶意。
安王像是被人隔空扇了一耳光,连哭求都忘了。他张着嘴,僵硬地扭过脖颈,看向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儿子,嘴唇哆嗦着,心里想了数百遍的“好”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御座上的男人将安王的丑态尽收眼底,再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讥诮:“怎么,这就舍不得了?”
“萧叙安不过是王妃与马夫私通所生的野种,一个混淆宗室血脉,企图谋朝篡位的孽障,杀便杀了。”
“八弟,你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叙安他不是!”安王嘶吼着,高声反驳,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番辩驳格外苍白无力。
另一边,安王妃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挣扎着想要扑向萧叙安,却被陆舟渡从身后死死抱住双臂:“姑母,你若还想让叙安有一条生路,就不要再闹了。”
“陛下正是气头上,只会适得其反。”
陆舟渡身后跟着大理寺的人,整个长安城已经被东郊大营的玄甲军控制住,他进殿便见姑母神色已然有疯掉的趋势。
好在安王妃还有一丝理智,她停止挣扎,像是被抽走身上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呢喃自语道:“作孽,都是作孽。”
“我当初就该随陆氏族人一同去了才对,何必苟活到今日,受这等羞辱。”
“生下叙安,我只是想报复他,想看他希望落空,可我没想到人是有感情的,我越恨安王,就越在意叙安,可到头来……”
安王妃再也说不下去,掩面痛哭。
安王双耳嗡鸣,目光的空的无法聚焦,一种万念俱灰的虚无,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他感官。
生于太平之年,受先帝赏识,自幼养在太后名下,太后并无亲子,就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争强好胜,汲汲营营。
可最后,先帝疼宠他却没封他为储君,偏偏一次次的给他机会,又一次次地把他视作磨刀石,人一旦被权力熏迷了眼睛,自然就不会甘心。
所以这一生,他害死妻子母族,逼死同胞的兄弟宁王,就连宁王唯一的女儿,也因为被连累被流放边关。
就算杀死太子那日,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借口,说得好听些,他打着为了萧氏的千秋万代的立场给族人洗脑,必须有一个健康的子嗣,说得难听,只是他个人自私肮脏的利益。
想到这里,安王嘴角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没机会了吗,不……他也许还有机会,虽然渺茫,但是只要端阳长公主能得手,只要他还能继续拖延时间。
然而,安王心中那点残存的指望,注定是要彻底落空。
殿外,雨歇云散。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混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泥土被雨水浸泡后的腥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
宫墙高耸,滴滴答答的水声,一行数人,提着昏黄的灯笼,悄无声息踏过满是血污和积水的地砖,走向含元殿。
端阳长公主走在最前方,她身上华贵的宫装,溅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
她走得慢,抿紧的唇似笑非笑,灯笼昏黄的光晕映在她沾血的脸颊,显得格外诡异。
安王在看到端阳长公主的瞬间,眼中生出浓烈的生机。
但是可惜,当他视线越过端阳长公主,看清跟在她身后跟着的人时,安王脸上的表情凝固。
雉奴呢!
就算端阳长公主下不了手,还有雉奴。
“端阳,你……”安王指着她,喉咙像是被扼住。
端阳长公主咧开嘴,语气轻快,仿佛在说一件趣事:“八哥,我把雉奴杀了,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了不起。”
“事情没办好,想必是让兄长失望了。”
“不过没关系,等会儿把您一起杀掉就好了。”
安王再也支撑不住,眼珠在深陷的眼眶中艰难地转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瘦得已经皮包骨的身体,远看像一具干尸,好像随时能死掉。
一切都完了。
多年的苦心经营,到
头来全是一场空。
他还能做什么?
安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在一片绝望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直直望向御座上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男人。
至于出自什么原因,说出这样一番话,安王并不清楚,像是本能,或者养了一个宠物,养得久了,多多少少也带来感情。
他伏低身躯,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皇兄,臣弟知道您绝不会饶过我。”
“但求皇兄看在过往兄弟一场的份上,求您饶叙安一命,这一切都是臣弟的过错。”
圣人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里有嘲讽,更有积压多时的恨意。
“饶过他?”
“你们父子勾结外敌,设下毒计的时候,可曾想过饶过朕的太子?”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执砚!杀了他!”
圣人抬手指着萧叙安,不等众人反应,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执砚许诺:“现在你杀了萧叙安,朕即刻立下遗诏,将这大燕的万里江山,传给你!”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谢执砚挑眉,沾着血的白帕,缓缓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他像是听到,又像是没有听到,并无任何反应。
“父皇。”
萧鹤音平静看着御座上,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她的男人,她红唇勾着,踏步上前,声音清亮道:“父皇想杀谁,儿臣为您代劳。”
她话锋一转,凤眸内是毫不掩藏的野心:“至于这皇位,儿臣觉得,还是由儿臣来坐,更为妥当。”
“三郎他不行。”
“他是寿康姑母亲子,谢氏长孙,更何况,表兄已娶妻,家室美满。”
“以父皇您多疑的性子,岂能容忍大燕的皇后拥有显赫的妻族,况且夫妻情深本就是上位者的原罪,在您眼中这一切恐怕都是需要被铲除的隐患。”
“所以不如让儿臣来。”
“等儿臣老了,儿臣就把皇位传给——青女。”
“鹤音公主,您这一番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圣人还未开口,就有萧氏宗族的老者跳出来反驳。
萧鹤音抬抬眼,对陆舟渡淡淡吩咐:“陆寺卿劳烦动动手,让他闭嘴。”
血飞出来,人头落地,速度快到,只不过是眨眼而已。
萧鹤音轻‘啧’一声,笑着环顾四周:“谁再话多,就一起杀了。”
“鹤音。”
对于萧鹤音肆无忌惮的举动,圣人没有动怒,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可惜了朕的阿音,是女儿身。”
他止住笑,目光复杂:“你若是个男儿身,朕又何须如此费心筹谋。”
萧鹤音冷哼,眼前这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男人,根本憋不出好屁。
干脆不再多言,提起那染血的长戟,一步步走向萧叙安。
安王妃见状,她想扑上去阻止,可被人架着,只能徒劳地伸出手:“不要,公主,求您不要……”
“你是要为太子报仇吗?”萧叙安平静望着萧鹤音。
萧鹤音没说话,只是目光更冷了。
“我猜也是,但你能有今天,该谢谢我才对。”萧叙安自嘲一笑,慢慢转头看着安王妃,他轻声道:“母亲,儿子现在才明白,当初该听您的话,安安分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以前总觉得您不爱我,约束我,所以我拼命想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到头来,发现您才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只可惜,您用错了方式。”
萧叙安说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袖中掏出短刃,决绝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飞溅。
萧鹤音脚步顿住,没有再上前。
她早就看出萧叙安最后的意图,自刎,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体面。
这场悲剧,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随着萧叙安的死,落下帷幕。
含元殿内,尸首与残肢已被清理,只留下满地的水痕和无法轻易擦去的暗红血污。
殿外,原本停歇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敲打着碧瓦朱甍的殿宇,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杀戮洗净。
天边隐隐透出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长夜,即将过去。
盛菩珠静静地立在大殿一侧,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目光平静似水,缓缓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皇权之路,脚下荆棘只剩白骨与鲜血,无人能够幸免。
太医等候在偏殿后方,圣人这一夜经历数次大悲大怒的情绪,龙体早已支撑不住,已由宫人小心翼翼抬到侧边的暖阁暂歇。
而与安王合谋的一干人等,无论官职大小,皆已被押往天牢关押。
谢举元在被抓捕时,虽官袍凌乱,显得十分狼狈,却仍极力维持着那份惯有的儒雅风度,只可惜他再怎么掩饰,微微佝偻的背脊依旧泄露出他内心的绝望。
整座皇宫,依旧处于高度戒备中。
暖阁内,谢执砚手捧空白的明黄色圣旨,静静地立在龙榻之前。
“舅舅。”
“是该拟定遗诏的时候了。”
龙榻上闭着眼睛的男人,面色蜡黄气息微弱。
“鹤音呢,她怎么不来?”
圣人终于睁开的眼睛,每说一句话,胸膛就剧烈地抽动一下,浑浊的眼睛死盯着谢执砚,依旧无法理解。
“为什么?”
“告诉朕,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天下,大燕的江山,萧家数代人,多少手足甚至不惜骨肉相残,为何你却能如此轻易地弃如敝屣?”
谢执砚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屈下膝盖,行了臣子之礼。
他的腰背依旧挺直如松,目光平静:“没有为什么,臣,只是不想而已。”
“这世间,有人爱花,有人赏月,也有人有失有得。”
夜色如沉默不言的山峰,就算曙光即将布满天际,依旧挡不住这些快被阴影笼罩腐烂的殿宇,谢执砚抬起眼,直视着圣人那双充满眼睛。
他声音很轻,语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更何况,臣不是您的孩子,这一点,您比世间任何人都清楚。”
“母亲当年或许能骗过您,皇后娘娘为了稳固中宫或许也能帮着她圆了这个谎,但您骗不了,您自己的心。”
“就像紫宸殿旁,臣留宿宫中暂住的那间偏殿,那扇被您亲自下令钉死的窗户,您究竟是怕看到我,还是怕透过我,看到您不愿面对的真相?”
“我在您眼中,从来都只是太子身上所没有的,一个虚幻的念想罢了。”
“念想?”
“怎么会是念想呢。”
圣人伸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垂下,他感觉有腥甜从喉咙深处漫出来,疲惫地叹气,像是要把灵魂一同呛出来,带着无尽的苍凉。
“可朕,还不想死啊。”
“就算是想念,你也是朕亲手养大的三郎啊。”
谢执砚目光凌厉起来,又像一把只痛不见血的钝刀:“臣不想做棋子,臣的妻子更受不了宫墙的束缚。”
“陛下,就算您不想死,但臣觉得……您还是死了比较好。”
圣人凝视着眼前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脸,遍体生寒。
“你是这世上,最希望朕立刻死去的那一个。”
“我说得对吗?”
“哈哈哈哈哈朕就说,云灯大师怎么忽然离宫,这也是你暗中安排的吧?”
“你早就知道朕有今日,你也知道朕撑不了多久。”
谢执砚沉默以对,而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圣人放声大笑,笑声牵动肺腑,成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爱妻者,不爱江山。”
“你怕我不利于她,你怕鱼死网破,所以干脆下手为强。”
“哈哈哈哈,谢执砚你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安王恐怕到死都不知,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逼的。”
谢执砚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出声。
更多的鲜血从圣人口鼻中涌出,他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模糊的视线努力朝外看:“那鹤音呢,你信她吗?”
谢执砚眉眼深邃,纵是淡然垂眸,仿佛一切心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他开口,声音平静缓慢:“我只信我自己。”
“好一个只信你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睛的男人,徒劳而恍惚地点点头,用最后的气力问道:“那么君臣一场,三郎还有什么,要对朕说吗?”
谢执砚抬起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甚至很浅地笑了一下,双眸微眯,看不清其中。
他站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臣,谢执砚——”
“请陛下即刻赴死,以安天下,定社稷乾坤。”
第123章
沉重而悠长的钟声,从皇宫最高处荡开,迅速传遍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明贞十二年,夏。
在清晨的潮湿与泥泞中,圣人驾崩于含元殿。
他走得不算狼狈,至少维持了天子该有的体面,安静平和地与世长辞。
然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男人都不愿在遗诏上留下只言片语,空白的圣旨,如同他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做出的最后反抗。
这个一生都在用冷酷无情平衡朝局的男人,似乎连死亡都无法让他流露出半分悔意。
谢执砚垂眸,看着那张已然失去生机的面孔,心底那盘桓多年的阴鸷,随着人死灯灭,渐渐消散,所有的算计与隔阂,似乎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他沉默后退一步,像是与榻上的男人做最后的告别,缓缓转过身,看向殿外,低哑的声音缓缓道:“御医何在?”
早已等候在暖阁外,心惊胆战的御医们闻声蜂拥上前。
然而,当他们战战兢兢地靠近龙榻,伸手探向天子的鼻息与脉搏时,掌心所触只有一具毫无生机的躯体。
圣人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眸,在此刻早已失去光泽,再无半点波澜。
为首的御医颤抖着伸出手,不死心一般,再次探向天子的鼻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又慌忙去按颈侧的脉搏,半晌后,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
“陛下。”
“陛下他已经,御龙登天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含元殿外,云收雨歇,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向被雨水洗涤过的殿宇,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水汽蒸腾,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殿中陡然一静,接着是凄厉的哭嚎,也不知谁在高声呐喊。
“陛下。”
“驾崩了!”
朝臣顿时乱作一团,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惶无措。
没有遗诏,萧氏没有男嗣,那么大燕的江山社稷,往后该怎么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
盛柏涯往前迈出一步,声音洪亮响彻含元殿。
他须发皆白,神情却异常坚定,环视着神色各异的群臣,朗声道:“陛下虽未指定储君,然国本为重,社稷为先。”
“纵观天家血脉,已无皇子可承大统。”
说到这,盛柏涯声音一沉,锐利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身戎装的萧鹤音身上。
他的声音愈发高昂:“鹤音公主,乃中宫皇后嫡出,身份尊贵,血统纯正。”
“太师这,万万不……”有朝臣下意识想阻止。
然则盛柏涯看都没看他,继续道:“公主文韬武略,曾于边关浴血,护我大燕山河,有安邦定国之才。”
“于情于理,于才于德,继承大统,皆当仁不让,大势所趋。”
盛柏涯说完,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缓缓朝萧鹤音跪下。
“老臣斗胆,拥立公主为新君,不知诸位同僚,可有异议?”
异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敢有异议!
含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纵然有人敢心里大骂“牝鸡司晨”,但脸色表情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死死咬着嘴唇,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毕竟一个时辰前的含元殿,还在血流成河。
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可不是养在深宫,只知风花雪月的柔弱女子,那是真正从玉门关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神。
但凡谁敢高声说一个不字,恐怕脑袋飞起来,恐怕只要一个眨眼。
“臣等,不敢有异议。”
萧鹤音面无表情地接受着众人的跪拜,她不觉得自己是胜利者,只是天时地利与人和,她恰好接住了胜利的果实。
*
圣人的丧礼办得极尽哀荣,举国缟素。
待漫长的丧期结束,长安城已到了黄叶纷飞的秋日。
萧鹤音登基那日,天高云阔。
明贞十二年成了过去,凤初元年,属于一个新的时代。
当年她的出生并不被看好,只是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这位被流放封地十多年的公主,会成为大燕新的主人。
“鹤音。”
“你开心吗?”
萧鹤音站在天底下最高的地方,嘴唇动了动,轻轻笑出声,她自问自答:“我很开心。”
女帝登基当夜,安王自缢于天龙,就像当年被他逼死的宁王那样。
安王妃本应同罪处死,但这位女帝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她给了安王妃另一个选择:“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但这并非是属于女子的仁慈,或许只是一种对过往恩怨的淡漠,有些时候,活着往往是比死了,更痛苦千百倍的事。
参与谋逆的官员很多,特别是谢氏大房一脉。
当初这位以铁血手腕登上帝位的公主,看似冷酷,处置得却颇有章法。
首恶谢举元被判处斩刑,其家眷则被革职除流放,遇赦不赦,永世不得归长安。
秦氏在谋反前一日,总算做了件明白事,强逼着长媳薛清慧与长子谢明宗和离,也不管薛清慧的意愿,直接吩咐婆子,把人看好,直接带着人返回薛清慧的娘家。
也不知是她早有预料,还是长女之死,让她有了悔悟,终究还是保得薛清慧和长孙女,免去了流放之苦。
而谢既言,因腿伤曾被沈策悉心医治过一段时日,虽然未能痊愈,但已能拄着拐杖勉强行走,或许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家长房离开长安那日,盛菩珠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风扬起尘土,曾经华美的长安贵妇,如今衣
衫褴褛,步履蹒跚。
她心底一叹,终究还是命心腹悄悄追上去,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和盘缠。
恩恩怨怨,至此,也算是做了最后的了结。
秋末,晨光熹微,卷帘竹篾上结了白霜。
盛菩珠悠悠转醒,眉宇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她刚要动一动身体,便察觉柔软的腰肢,正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牢牢箍在怀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盛菩珠眨了眨眼,映入视线的是谢执砚俊美毫无瑕疵的睡颜。
他应该是醒了,只是不太想动,眼底有着明显的青色,下颌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显然是累极了,夜里归家,草草洗漱后就抱着她入睡。
谢执砚没应,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手臂更用力,甚至试探性地往下按了按。
“呜……”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做这种事,盛菩珠哪受得了,她没忍住轻哼出声,嗓音里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急急伸手,抓住男人不安分的手腕。
谢执砚连眼皮都未掀,鼻尖无意识蹭在她颈窝上,嗅着令人安心的淡香,含糊道:“约莫一个时辰前回的,我想你了。”
怎么想,自然是不言而喻。
一个时辰都没有睡足,盛菩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抬眼看了看窗外尚且微亮的天色,确实时辰尚早。
“那郎君还是先睡吧。”
谢执砚明显不太愿意,手依旧不松,试探着愈发过分。
盛菩珠只好压低声音哄他:“夜……等到夜里再说。”
她想着近日宫中的各种琐事,不免担忧,轻声试探:“今日,还要进宫吗?”
“若是要早起,我等会儿唤你。”
“不去了。”谢执砚闭着眼睛摇摇头,声音困顿,“让沈策替我顶着。”
“阿兄?”盛菩珠吃惊,沈策什么时候回的长安。
谢执砚终于慢慢睁开眼睛,他叹口气,嗓音低低的,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宫里堆积的事情太多,一时半刻根本处理不完,而且萧鹤音那性子,本就急躁,眼下碰上那些慢悠悠的大臣,稍有不顺心就恨不得动手。”
说到这,谢执砚语气里带上一些难得的抱怨:“她打不过我,但是朝中老臣,有些都老得一把骨头了,我都怕萧鹤音一拳下去,直接把人送走。”
“我实在是没什么耐心应付了,就把沈策搞进宫里。”
盛菩珠依旧诧异:“阿兄在宫里做什么?”
谢执砚强忍着笑意:“他还能做什么,他是御医。”
“刚好萧鹤音前脚把人打了,他后脚就能治上。”
“不少人觉得他医术了得,又能劝得住女帝,简直感恩戴德。”
谢执砚闭着眼睛,声音越来越低,呼吸也轻了些。
从安王谋反开始,他就在连日奔波,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先是操持先帝丧仪,紧接着又是女帝登基等一系列繁杂事务,每日睡眠估计两个时辰都不到,算起来数月未曾好好休息。
其实有些事情,并不用他费心,但盛菩珠之前因为太子丧事瘦了不少,这回先帝丧仪更加繁杂。
他舍不得妻子受累,但丧仪期间不露面难免别人诟病,所以谢执砚干脆寻了个由头,亲自安排事宜,把一应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
兄长去了宫里?
盛菩珠还处在愣神中,她知兄长就像翱翔在空中的雄鹰,自由是他一生的追求,但没想到他会接下御医这个职位。
只是会不会不太好,伴君如伴虎,萧鹤音就算性子再好,以兄长的脾性真受得了宫里的无聊度日?
谢执砚本该睡着了,不知怎么又醒了,他仰着头去亲盛菩珠柔软的嘴唇:“在想什么?”
“兄长是被逼迫了吗?”盛菩珠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谢执砚吻得用力,呼出的鼻息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肌肤被灼烧,身体在细密的颤抖。
“逼迫什么?”
“我们沈御医医术了得。”
“嗯,还贴身伺候。”
盛菩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地睁圆了。
“他疯了?”
“萧鹤音可是女帝,就算纳妃,他也当不了男后!”
谢执砚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沉默半晌,忽然问:“夫人是不是很羡慕鹤音?”
盛菩珠不明所以:“羡慕什么?”
谢执砚理所当然:“羡慕后宫可以美男三千。”
盛菩珠:“……”明明是在好好说话,他怎么还莫名其妙醋上了。
第124章
谢执砚阖着眼,忽然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夫人应该是羡慕的。”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更像是自问自答。
盛菩珠只觉扣下一口好大的锅,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默半晌才反驳:“你别胡说,我好端端羡慕鹤音作何。”
“我只是不解,以阿兄的性子,怎么愿意留在宫里。”
谢执砚唇角翘了翘,压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喜怒难猜:“那夫人日后可不许背着我,去见其他的郎君。”
盛菩珠抬眼看他,清透的杏眸闪了闪,原来谢执砚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目的是这个。
这人有时候看起来很霸道,偏偏醋起来,简直叫她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已经连续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连唇色都有些偏淡,还强撑着要计较这个。
盛菩珠眉心蹙了一下,无奈叹口气,忍着心疼,指尖轻轻抚上谢执砚浓黑的眼睫毛,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没有。”
“不会羡慕鹤音。”
她顿了顿,怕他不信,还刻意凑近他耳边,气息温热:“我心里,从来就只有郎君一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真的?”谢执砚视线直直勾着她,眸色很深,带着审视的意味。
盛菩珠一心只想把他哄睡,说话根本不过脑子,漂亮的眼睛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真的,比真金还真。”
谢执砚视线里,只有盛菩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满足了他干涸的内心,试图从她真诚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半点的言不由衷,但是全都没有。
睡意来袭,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流云聚散,而她,像是雪里盛开的绚烂花朵,玉白中唯一的颜色。
谢执砚信了,唇角勾着,累得开不了口,只是收紧了环在盛菩珠腰间的手臂,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揉散,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睡吧。”
盛菩珠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吻他的唇。
声音很低,带着清浅的笑。
谢执砚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倦极了,得到答案,紧绷的心神一松,几乎立刻就陷入睡梦中。
被吻过的唇很湿润,柔和的光线透过帐幔,勾勒出好看的唇形,盛菩珠静静看了许久,直到窗外日头渐高变得有些晃眼。
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盛菩珠见谢执砚呼吸绵长,丝毫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她便不再耽搁,轻手轻脚掀开锦衾,动作放得极轻。
用过早膳,她朝杜嬷嬷悄声吩咐:“我今日得出门一趟。”
杜嬷嬷闻言,下意识悄悄朝里间看了一眼:“郎君还睡着,万一郎君醒来寻不见您,怎么办?”
盛菩珠早就忘了她在床上许了什么承诺,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神色平静地理了理手腕上的珠链,温声道:“无妨,我就是去看看端阳姨母,他若醒了问起,嬷嬷让人如实告知就好。”
马车在端阳长公主府邸门前停下。
盛菩珠见门前近十辆停得整整齐齐的马车,不解地问:“姨母您这是?”
马车前,曾经那些惯常围绕在端阳长公主身侧,姿容出众的俊美郎君们,此刻竟都拎着行囊,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端阳长公主懒懒散散站在府门前,身上宫装难得穿得素净,妆容也淡。
“本宫若说,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
“你信吗?”
盛菩珠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摇头,诚恳道:“有点不太信。”
虽说端阳长公主在宫变后,大病了一场,随后又是安王自缢,萧鹤音登帝,长安风云变幻,但她的公主府安安稳稳,并没有受任何牵连。
“当然不能信。”端阳长公主勾唇轻笑,她伸出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随手掐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秋菊,漫不经心晃了晃:“说出来,本宫自己都不太信。”
语罢,她嗤笑一声,漂亮的眼眸失神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不着调的模样“这长安城,本宫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端阳长公主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所以前几日特意进宫,向圣人请了恩典,准备离开长安,去江南小住。”
“现在就走?”盛菩珠问。
端阳长公主摇头:“等年后吧。”
“江南的宅子刚置办不久,空旷冷清得紧,我先让他们过去替本宫暖暖宅子,等那边热闹起来,再搬过去也不迟。”
她依旧是放浪形骸的模样,给人一种骄纵又天真的矛盾感,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她的醉生梦死罢了。
但盛菩珠清楚,像端阳长公主这一生,活得聪慧又通透,那份洒脱,就连她恐怕也学不来。
盛菩珠不由莞尔一笑,心中一动,主动提议道:“江南山好景好,但总归会有玩腻的时候,若姨母觉得终日赏景饮宴也无趣时,到时就在江南也开一家琳琅阁吧。”
“这样有事情操持,日子也过得快,您府上的郎君们,有了事情打发时间,总归日日同你争风吃醋来得好,岂不两全其美?”
端阳长公主听完,挑了挑眉,她倚着门前的廊柱,笑得意味深长:“再开一间琳琅阁是好主意,不过……”
她声音一顿,意味深长问:“菩珠家的三郎,舍得放你远去江南操持这些?”
盛菩珠只当是寻常打趣,理所当然道:“江南而已,又不是不回长安,而且一年里头,我最多也只是抽空过去一两个月,总归没问题的。”
“更何况,郎君可能随时都要回玉门关,到时候他也许都抽不出心思管我。”
端阳长公主认真听了半晌,红唇勾着一抹玩味的弧度,慢悠悠应承下来:“那行,等姨母到了江南,第一件事,就是寻铺子,尽早把琳琅阁开起来。”
盛菩珠信心满满,觉得这并非难事。
两人说了小半时辰贴心话,见日头渐高,盛菩珠起身告辞。
她离开长公主府,本该要回去的,但因为心里想着江南开铺子的事,直接吩咐马车去了琳琅阁。
一路上,她心里不断盘算着,若是把琳琅阁开在江南,恐怕还得派一阁里的郎君去主事,事情有苗头,她自然得提前筹划起来。
马车停下,盛菩珠扶着杜嬷嬷的手,才进了铺子,就被一群貌美的郎君团团围住。
朔一:“娘子可算来了!”
望五:“快给娘子斟茶,要霍山黄芽。”
念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娘子吃石榴吗,今秋第一茬果子,奴家这就给您剥。”
琳琅阁三楼,盛菩珠才坐下,阁里那些容貌俊秀,衣着雅致的郎君们,连生意都顾不上了,一个个上前献殷勤,端茶递水,甜言蜜语把盛菩珠哄得直笑。
更有那体贴入微的,已将饱满晶莹的石榴籽一粒粒剥好,盛在精致的白玉碟中,双手奉到她面前。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阁里近半年的情形。
“娘子你是不知道,这半年奴家们是怎么过的,整日提心吊胆,加之长安城人心惶惶,连带着琳琅阁生意都不太好。”
说到这里,叽叽喳喳的念一叹了口气:“不过好在女帝登基后,长安城的女郎们忽然打扮得越发用心,不光是女郎,就连郎君们,瞧着更讲究上心许多。”
盛菩珠用银签子戳着石榴吃,眉眼弯弯听得用心,清甜汁液在口中化开,又一粒石榴籽滑开,不小心染湿了她的指尖。
“娘子,湿帕。”念一眼疾手快,抢了先。
盛菩珠自然而然伸手,正欲接过温热的帕子擦拭。
三楼,满室热闹中,秋风卷着寒意,珠玉轻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低低的垂帘。
谢执砚自下而上,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盛菩珠身边那群殷勤备至的俊美郎君们。
最终,他视线落在她沾着嫣红石榴汁的手指上。
“夫人。”
谢执砚嗓音低低,浓黑的凤眸,压着凌厉。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盛菩珠身前,微微俯下身,语气亲昵,唯有那上扬的尾音,透出男人霸道的占有欲:“可真叫我,好找啊。”
盛菩珠打了个激灵,感觉隔空被他的眼神烫到。
谢执砚居高临下地扫过围在她身侧的郎君们,两人只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他只要伸手,就能把她搂进怀里。
盛菩珠觉得心虚,仰起头,目光从他脸颊掠过。
许是刚醒不久,谢执砚眼尾透着薄红,甚至脸颊上还有一道未及消退的压痕,平添几分慵懒的意味。
“郎君,睡醒了?”盛菩珠眼神茫然又无措,还问了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问题。
“嗯。”谢执砚从喉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视线落下,顿在那玉碟里剥好的石榴上,声音很平静下了定论,“原来夫人这是趁我睡着,来幽会你的‘郎君’们了?”
这哪里是幽会,分明是巡查产业。
盛菩珠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百个借口,但还是觉得一股寒意悄悄爬上脊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念一递上前的帕子,现在就如同烫手山芋。
她指尖蜷了蜷,装作无事发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要不,你们先退下?”盛菩珠看向角落里,那群噤若寒蝉的郎君们。
谢执砚挑眉,冰冷的视线如同有实质般锋利,他声音不高,却透着无形的威压:“莫非,要我亲自请你们退下?”
念一第一个回过神,一群像是被定住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头也不回退出去。
盛菩珠见有人走得太急,还差点崴了脚,不禁抱怨道:“郎君,你吓着他们了。”
话音未落,她便被男人强势揽住腰,搂进怀中。
“又不是纸做的,怎么会吓到。”谢执砚垂眸,眼神深邃,看似兴师问罪的模样,落下的吻却异常温柔。
辗转厮磨,他抵着她的唇,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有点咬牙切齿道:“我是你夫君,他们不是早该习惯?”
“之前说了要给我敬茶,怎么一个个的,都没有眼色。”
“你还真计较敬茶啊?”盛菩珠感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瞪圆眼睛,对上谢执砚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默默咽了咽喉咙。
“计较的。”
谢执砚承认得很干脆,指腹摩挲着她腰侧的衣料,声音低下去,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失落理直气壮:“醒来枕边空空,寻不见夫人,感觉心都快碎掉了。”
“夫人睡前那一番话,想必只是信口胡诌,糊弄我的。”
他凝视着她,眼神像是受了天大的辜负:“原来夫人平日里,都是拿些甜言蜜语来哄我。”
这这这……
盛菩珠张了张唇,竟一时语塞,百口莫辩。
仿佛自己像一个抛夫弃子,四处留情,还负心薄幸的花心女郎。
“那郎君想要我怎么样呢?”盛菩珠自知理亏,放软了声音。
谢执砚得寸进尺,缓缓向前逼了一步,他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那夫人好好反省吧,免得人前人后心口不一,床上还信誓旦旦,说心里只有我一人,日后不会背着我去见其他的郎君。”
“结果披衣起身,啧……”
“不出半日,就能食言。”
盛菩珠:“……”床上说的话,本来就是不作数的。
谢执砚微微倾身,俊雅的眉目带着蛊惑般的危险气息:“显然,夫人还是羡慕萧鹤音的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接道:“但我觉得,夫人还是不要羡慕为好,毕竟我心眼小,又容易计较。”
“郎君,你以前明明很大度的。”盛菩珠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以前大度?”谢执砚反问,声音冷酷。
盛菩珠干脆一咬牙,直戳他的心窝子:“离家两年,音信全无,大度得我都叹为观止。”
谢执砚:“……”
他沉默许久,眼神一下子很凶,渐渐又变得柔软,冰冷的指尖微微一颤,严肃道。
“菩珠,那你生我的气好不好,要打要罚都行。”
“但是不要私下见其他的郎君了。”
盛菩珠心是软的,原谅他总是那样轻而易举。
她主动踮起脚尖,吻上那看起来很薄情的唇,稍微用了力气去咬,直到咬红了才问:“玉门关那两年,郎君有想过我吗?”
谢执砚一顿,薄薄的眼皮向上撩起,呼吸变得很重。
“有的。”
“很想,食髓知味,上了瘾的。”
“有时歇战,帐中沐浴,想着你才能解脱……释|放。”
谢执砚越说越露骨,漆黑的瞳仁落在盛菩珠染了嫣红石榴汁的指尖上,眸色暗了暗,放轻了嗓音,呢喃似的低语。
薄唇轻轻抿住她的指腹,温热湿滑的舌尖,若有似无舔净那点甜腻的汁水。
盛菩珠整个手掌心都是麻的,被他勾得,快要不知东南西北。
身体软下来,大大的眼睛水汪汪一片。
谢执砚弯着唇,眼底暗潮缠着清晰浓烈的情|欲。
“珍珠。”
“哄哄我吧。”
“心被伤透了,要哄的。”
第125章
“要怎么哄?”
盛菩珠眼睫颤了一下,声音莫名发软。
谢执砚敛眸凑近,将人抵在屏风上,鼻尖贴着那卷翘的眼睫轻轻蹭一下,呼吸里还带着未散灼热:“当然是要……”
他声音一顿,愉悦笑出声:“认真哄。”
盛菩珠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像是恼了,更像是朝她撒娇。
但是她真是不太擅长哄人,就算是家中妹妹们小时候,最多也只拿糖豆打发。
今
日出门匆忙,荷包里可没有放哄人的松子糖,于是盛菩珠很诚实道:“我不擅长哄人。”
“没关系。”
“不擅长,可以学的。”
谢执砚俯下身,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大掌托着那柔弱无骨的腰,将人禁锢在怀里,沙哑着语调问:“小珍珠,我教你,好不好?”
他话音落下,接着就是一个漫长的吻,从一开始很轻,到结尾时重得要把她咬透,缱绻中透着惩戒的意味:“由浅至深,夫人聪慧,总学得明白。”
盛菩珠只觉得,压着她蝴蝶骨上的手掌宽厚有力,被困于方寸之间,与他掌心相贴的背脊,在瞬间窜起细密的战栗。
也许是对于危险的第六感,或者身为女郎的敏锐,盛菩珠一听就觉得不太妙。
她推着他,暗暗拒绝:“万一我生性愚笨,学不明白,怎么办?”
谢执砚笑了,眉心蹙了一下,忽然贴近盛菩珠的耳廓,一字一句仿佛要烙进她的肌肤里:“教不会那是我的问题,菩珠怎么可能蠢笨。”
“我们就从榻上醒来,夫人准备偷偷抛下我从新开始。”
“这……然后呢?”盛菩珠问了一个很天真的问题。
谢执砚语气平静,指腹却暗示性摩挲她饱满的唇:“然后很不巧,夫人恰好被我抓到。”
“只能赔罪,当然赔罪也是不管用的。”
“最后只能满足我,为所欲为。”
盛菩珠腿软了一下,差点站不稳,她被谢执砚眸底翻涌的暗潮,惊得心尖发麻,如同有实质的目光,一寸寸如同巡视领土,从她身上描摹过。
太重了,还伴随着炙热,要把她蒸腾,揉捏出汁液。
心脏跳得很快,脸颊莫名其妙就红透了,盛菩珠赶紧偏过头,试图避开,喉咙很干道:“郎君莫要胡闹。”
谢执砚就算被拒绝,神色依旧如常:“没有胡闹,现在就想要。”
窗外坊市的热闹,混着他低哑的嗓音:“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期待落空,碎掉的心,都快被太阳晒干,捣成粉末。”
“所以,等不了。”
“夫人不信,可以听听。”
谢执砚带着那柔软的小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论大胆妄为,孟浪下流,盛菩珠哪里是他的对手,面颊滚烫,把头埋下来,小声问:“我若不愿呢?”
“不愿也没关系。”谢执砚说着,修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声音更加沙哑低沉,“许是晨起时太急,此刻有些眩晕。”
“夫人陪我归家,总不会拒绝吧?”
盛菩珠闻言,有些迟疑抬眸,见谢执砚唇色的确有些白,她抬手探向他额心,冰凉一片。
“很难受吗?要不要遣人去请御医?”
“或者我让阿兄来给你诊脉?”
“不必。”谢执砚闭着眼睛,假装一副很虚弱的模样。
听到要喊沈策,他默默将手臂收得更紧一些,连声音听着都没那么哑了:“算了,不必惊动他,我多歇会儿就好,许是染了风寒。”
盛菩珠杏眸清澈,而且谢执砚体温向来偏低,她也不确定他是否是装的。
明显的迟疑,落在谢执砚眼中,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得寸进尺的机会,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盛菩珠身上。
他盯着她,掐着她的腰,咬住她的耳垂,呼吸很用力,每一个字都带着气音:“夫人应该对我心软的,此刻我病着。”
盛菩珠身心都提起来,眼神有瞬间的迷离,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很着急地点头:“我们现在就回去。”
她撑着他的身体,往楼下走。
楼梯不算陡峭,但两个人并排,当然走得不快。
一开始还是盛菩珠扶着,等没走几步,变成了谢执砚拥着她,两人一起踏下最后一级木阶。
“娘子,这些是上个月的账册和……”
琳琅阁待客的前厅角落里,一群郎君相互簇拥,最后把念一推上前。
一群貌美又年轻的小郎君,怀里抱着一叠账册、图册,念一打头,垂手乖乖站着,可怜兮兮望着盛菩珠。
向来对于“漂亮”二字,没有半分抵抗力的盛菩珠,自然而然松开落在谢执砚侧腰的手,漂亮的多情的杏眼亮晶晶的,红唇弯了弯:“拿来,我看看。”
只可惜,她话还未说完。
谢执砚眉头一压,以拳抵唇,很闷地咳了一阵。
他拳头握得紧,手背青筋明显,冷白的喉结反复滚了数下:“咳咳咳咳……”
“郎君!”
“怎么一下子这么严重,我还是让杜嬷嬷去喊沈策来。”
盛菩珠哪里还顾得上去接念一手里的册子,望着谢执砚这张素来冷厉的侧脸,此刻竟隐隐有些苍白,她急得声音发颤。
“不必惊扰沈兄。”
“许是天寒,旧疾复发。”
旧疾!!!
他什么时候有旧疾,她竟然不知道。
盛菩珠瞪圆了眼睛,暗暗自责。
谢执砚趁热打铁,装作虚弱模样摇头,眼睛眨了眨,眼尾泛着恰到好处的薄红:“夜里没睡好,夫人下回不许抛下我了。”
盛菩珠哪敢,恐怕夜里睡觉想到这个事,都得半夜醒来内疚一刻钟。
“念一。”
“账册和图册你们先收好,然后交给杜嬷嬷打理,若铺子里有急事,差人往府里递话就好。”
盛菩珠满心满眼都是“旧疾复发”以及“睡眠不足”,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账册首饰,只匆忙摆手朝身后吩咐。
念一怀里抱着账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恰好谢执砚一阵轻咳。
盛菩珠扶着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我们先回府,然后请御医,实在不行就叫我阿兄来。”
“一切由夫人安排。”谢执砚浓黑的瞳孔蒙着一层水汽,淡淡道。
盛菩珠咬唇,手臂用力把人扶上马车。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扶得动谢执砚,不过是每走一步,男人不忘悄悄暗中使力罢了。
秋日阳光正好,车帘被修长的指节撩开一半,有碎金落在谢执砚轮廓分明的脸颊上,在无人得以窥见的暗处,男人唇角
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
念一等郎君就站在琳琅阁前,四目相对,谢执砚唇角勾起森然的弧度,无声吐出五个字:“你们死定了。”
“娘子……”
“他他他!”他装的!
琳琅阁貌美的十二位小郎君,差点没被吓死,手中的账册哗啦散落在地。
盛菩珠听见动静,往窗外看了一眼:“怎么了?”
谢执砚唇角勾了勾,风轻云淡:“我不过是嘱咐他们,不必相送。”
“难不成,这样就吓着了?”
盛菩珠微微歪头,弯了弯眼睛:“念一他们胆子小,郎君多担待些。”
谢执砚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放下垂帘,倚着车厢轻咳,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自然会好好担待,夫人尽管放心。”
马车停下。
盛菩珠扶着谢执砚,夫妻二人回到韫玉堂。
她本来应该让人去请御医的,奈何思绪还没理顺,就被谢执砚揽着腰,往浴室带。
“夫人。”
“风寒应该沐浴,发发汗好得才快。”
“也对。”盛菩珠点头,然后就被半哄半骗弄进了浴室。
水已经备好,衣裳不知怎么回事沾了水,说好换一身干爽的,结果氤氲的水汽模糊视线,满地衣裳如云堆堆叠叠,等彻底回过神,她已经泡在浴桶里了。
盛菩珠:“……”
“我怎么进来的?”
谢执砚轻轻地笑:“当然是我抱的。”
浴桶里还贴心撒了花瓣,适宜的温度,把她全身肌肤都泡成淡淡的粉。
“我今日没喝酒吧?”盛菩珠疑惑。
谢执砚将下巴磕在她发髻上,鼻息很重:“可能是美色误人。”
盛菩珠觉得太羞人了,她攀着谢执砚的肩膀要起,声音被水汽浸得酥软:“郎君泡着吧,我……我就不打扰了。”
谢执砚漫不经心往后倚靠,却没有松手:“沐浴驱寒,最是解乏,夫人不也很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是他们算起来已经一年半没有真的坦诚相对,就算之前“纾解”也只是在夜里熄了灯。
浴室灯影朦胧,她依旧不敢看谢执砚的眼睛,待裹着柔软的巾帕被抱出浴池时,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她整个人已化作春水,站不稳,坐不住,只能软软倚在男人怀中。
烛火幢幢,盛菩珠昏昏欲睡缩在锦衾下,青色披散在身侧,杏瞳里泛着迷离的水色,她抿了一下唇,看谢执砚慢条斯理站桌前饮茶,小声问:“郎君要睡吗?”
“要睡的。”
“我们就从榻上醒来,夫人准备偷偷抛下我,从这里开始。”
“?”盛菩珠带着潮气的眼睛慢慢睁圆,然后一点点清醒,“不是,郎君不是身子不适,我陪郎君回韫玉堂休息?”
“嗯,之前的确有些不适,但是现在瞧着好像大好了。”谢执砚长腿一迈已经走到她跟着,手里端着茶盏,故意将每一个字都咬得缱绻,松松披在身上的外袍,系带散开,露出坚实起伏的胸膛。
他慢慢蹲下身,指尖摩挲着杯沿,将茶盏递到她唇边:“夫人先用些茶水?”
盛菩珠本能感到害怕,她感觉自己就像猎场里最容易受惊的鹿,只要稍稍挣扎,就会被猛兽衔住后颈。
清澈无垢的眸光,好似能照见谢执砚心底最原始的占有欲,是霸道的掠夺,骨肉吞尽。
摇头,朝后躲了躲,盛菩珠拒绝道:“我不渴。”
谢执砚低笑出声,将茶盏随意搁在高几上,幔帐随着他沙哑的声音一同落下:“没关系,待会……就该渴了。”
第126章
“待会”究竟是多久,盛菩珠不知道。
秋日寂寥,门窗紧闭,连风吹落叶都听不见沙沙声响,幢幢的光影下,帐子里很热。
明明没有喝酒,却像醉得不轻,脸颊酥红喘息很急,盛菩珠感觉自己好像要坏掉,如同枝头熟透的樱桃,起风了,她就摇摇欲坠,风停后,又觉得不够淋漓。
在混沌中睁开眼,四周光影像碎成了无数颗星星,一颠一颠,喉间灼得除了细碎的颤音,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我要……”盛菩珠手心是软的,胡乱在半空中抓了一下,眉心不满地蹙了蹙。
她红润的唇瓣还残留着被反复吮咬的酥麻,漂亮的杏眸涣散望着帐顶的承尘,喉腔一呛,几欲尖叫,湿漉漉的长睫被一缕一缕,更显浓黑卷翘。
“要什么?”谢执砚撑在上方,明知故问的嗓音里带着并不满足的贪婪。
盛菩珠说不出话,又羞又恼,哪怕心里清楚他在刻意使坏,但这种时候控诉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我渴。”勉强说出这两个字,难耐仰起的后颈如同一抹玉色,新月般不盈一握的腰,随着攥紧褥单的指节,先是在瞬间绷紧,然后又缓缓塌陷,莹润肩头在夜色中泛出珠光,白中透粉,仿佛被露水浸透的玉兰那样娇艳欲滴。
盛菩珠觉得心悸,呼吸不上来,比醉酒还令她无法掌控的失控,明明已经脱力了,但又怕失神状态下,会胡乱说话,干脆用手背掩住红肿的唇,勉强从指缝间漏出的气音,软绵绵的,带着哭腔叫人越发想欺负。
谢执砚嘴唇贴近她,吻了吻已经红透的耳廓,而后在他极爱的那颗小红痣上反复啃咬:“怎么会渴呢?”
高大的身体微微俯下,粗粝的虎口卡着盛菩珠柔嫩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谢执砚无声笑了笑,拇指不紧不慢碾过她饱满的唇珠,将那点嫣红按得愈发糜艳。
他盯着她沾着津液的唇,意有所指问:“小嘴这么湿,怎么会渴呢?”
盛菩珠眼神是迷离的,剧烈起伏的心跳,嗓子干哑,她感觉自己像水里的鱼,上岸即脱水。
说不出话,眼神带着浓浓的控诉。
谢执砚凝着身下的人,唇角的阴影弯了弯,指尖顺着汗湿鼻尖,滑至颈线,然后是在剧烈起伏的锁骨:“再忍忍,我给夫人‘喂’水。”
深秋,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白日所置的炭盆将熄未熄,盛菩珠一会觉得热,等帐子掀开,她都含着受不住外头的湿冷。
不知何时下雨了,淅沥的雨水声,渐渐压过落叶簌簌声,传进屋中。
“还……没好吗?”
“我渴。”
盛菩珠小腿蹬了蹬,呜咽破碎,鼻息透着花香。
谢执砚眉眼深邃,风停了,他终于慢慢直起身,在暧昧不明的气息里,语调是纾解后的嘶哑:“夫人,还渴吗?”
盛菩珠有气无力:“你何时给我喂过水?”
“方才给的,难道不是。”
“方才……?”盛菩珠先是不明所以呢喃一声,然后脸颊爆红。
她觉得自己差点被他的眼神烧化,恼得呼吸急促,恨不得把脸遮住才好。
“谢执砚,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能如此浪荡的用词。”
“浪荡吗?”谢执砚微微喘着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情绪难辨。
他长臂伸出去,端起高几上放着的茶水,递上前:“既然渴,那就喝点水。”
盛菩珠浑身酸软,连抬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她被他直白看着,虽然内心腹诽,但还是很不争气就着谢执砚的手抿了一口茶水。
入口是苦的,带着浓重的药味,她不由蹙眉:“郎君喝的这是什么?”
四目相对,谢执砚曲起指节,在身下的人脆弱易折的脖颈上轻轻刮一下,随即仰头将茶盏中剩余汤药尽数饮下。
喉结滚动,低沉的嗓音缓缓道:“避子汤,夫人难道忘了?”
盛菩珠先是怔了半晌,直到谢执砚俯身靠近,气息拂过她耳畔,她才骤然回神:“没忘。”
新婚那年他离家,两年后归来,她那时候和谢执砚的关系并不亲密,孩子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后来薛清慧难产,着实把她吓得厉害。
太久远了,盛菩珠眨了眨眼,只觉得时间过得快,今年已经是谢执砚从玉门关回长安的第四年,自从那之后,要么他不会和她做到最后,要么事前会喝避子汤。
只是眼下,似乎没有再“避”的必要,孩子她是喜欢的。
想要怀上孩子,那就得一直做这种事,盛菩珠脸颊莫名发热,太久没有,她生疏得如同初次,当然这不包括谢执砚。
只是该如何开口,让他停了“避子汤”,然后他会不会误会是她主动,然后理解成别的意思。
盛菩珠一想到他的不知节制,才平静下去的身体再次慢慢烫起来,她想起他越来越多的手段,不由并紧双腿,连蜷起的足尖都绷得发红。
谢执砚见她走神也没有催促,反倒是倏然抽身离去,走到桌子前不紧不慢重新斟茶。
盛菩珠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锦衾下,入夜了,烛火昏黄,把男人高大挺拔的轮廓描摹得更加伟岸深沉。
“不是渴了么。”谢执砚托着茶盏走回榻前,体贴伸出手,把人半抱起。
盛菩珠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一盏,温热的水润过她干涩的喉咙,舌尖还是麻的,嘴唇不敢用力,唇珠的位置好像有点破皮。
谢执砚自始至终,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盛菩珠舔了舔唇,终于鼓足勇气:“避子汤,郎君以后就莫要喝了吧。”
谢执砚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盛菩珠鼻音软软的,被吻得红肿的唇,微微嘟起:“郎君先前明明答应,要给妾生一个孩子,所以……”
虽然看似玩笑的话,还本末倒置,但谢执砚却哑声笑了一下,认真点头:“好,以后不喝了。”
盛菩珠没敢抬起头,谢执砚俯下身,将人重新揽回怀中:“今夜,夫人还要吗?”
喝水吗?
盛菩珠累得困顿,含糊应道:“要什么,我不渴了。”
谢执砚嗯了一声,冷静又理所当然道:“夫人不是让我生孩子吗,既然是生孩子,那一次怎么够。”
盛菩珠的瞌睡,一下子醒了一半,一晚上都不太好使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明:“郎君不是说自己病了,旧疾复发?”
“已经
好了?”谢执砚理所当然。
他表情实在太正经,掌心贴着她后颈,视线朝下一扫过儿,虽然隔着锦衾,但盛菩珠还是觉得那里一烫。
就看见男人低下头,用很混账的语气:“这里……还空着。”
“就算喝了茶水,想必一时半会也灌不满,待会夫人口渴,那就是我不够尽心了。”
“况且……”谢执砚笑得温柔,烛光映着他眼底未餍足的暗芒,“不是说好,夫人哄我,眼下夫人不愿哄,那自然是我要主动些,好好教学。”
盛菩珠心虚,然后着急补救,她半张着唇,喉咙本能地吞咽一下。
“那我亲亲你吧。”
说着就仰起脸,在谢执砚下颌印了个轻吻:“这样,算不算主动?”
“太过敷衍。”谢执砚评价,还不忘得寸进尺,“我知你不会,长夜漫漫,夫人有的是时间尽心学。”
秋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直到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盛菩珠才沉沉陷入梦乡。
翌日,她是在浑身酸软中醒的。
眼皮沉得抬不起,四肢百骸像是灌了泥浆,稍一动弹身体深处便泄出隐隐的酥麻。
恍惚只记自己最后好像成了一泓春水,帐中和窗外一样,到处都湿漉漉的。
盛菩珠拥着锦衾想要起身,只可惜连抬手都困难,好在身下干爽,寝衣也换了新的,唯有颈间残留的红痕迹,能想象出昨夜有多荒唐。
一开始,她虽然羞赧,还是勉强开口让杜嬷嬷带人把榻上的东西换了,待到后来那几次,她嫌榻上潮,嫌被子湿,又怎么也不愿喊人。
本以为可以结束,结果谢执砚将她抱到临窗的软榻上,妆台前的圈椅,最后又回到狼藉的床笫间。
在她昏过去前,谢执砚拇指贴合着她的腰窝,在晃动的烛影里低笑:“夫人学会了吗?”
“醒了?”
思绪被打断,盛菩珠回神。
谢执砚难得不用早朝,餍足的眉眼,透着少见的懒散。
盛菩珠怕再躺下去,他又得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这个男人憋得久了,执拗不说,更是恨不得把她折腾废。
两人用完膳,窗外日头都快西斜了,谢执砚去书房,盛菩珠独自坐在临窗的桌前核对账本,等账册理清,她又取出昨日念一整理好的琳琅阁图册,垂眸细细翻阅。
自女帝登基,长安城中的郎君忽然盛行起簪花的风气,琳琅阁虽然也会做郎君的配饰,但到底不占大头,但眼下长安的生意,各府的郎君但凡用心打扮,那也是一个个能花钱如流水的主。
所以念一提议,琳琅阁不妨多备些男子常用的玉冠、玉佩、璎珞项圈等物品。
盛菩珠一页页翻阅册子,有些图是她之前画的,有些是新添的。
她正垂眸看得入神,浑然未觉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立在身后。
“夫人在看什么?”谢执砚眼睫垂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视线。
盛菩珠惊得指尖一颤,莫名心虚地将图册合上,轻轻咬了一下唇,欲盖弥彰地将那册子塞到一叠账本最底下,小声回答:“是琳琅阁里的账册。”
谢执砚并不点破,漆眸黑得骇人,宽大的掌心覆上那一截雪白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他手劲大,力气又收控自如,不过片刻便将盛菩珠按得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儿。
待她思绪昏沉,昏昏欲睡时,谢执砚不紧不慢俯下身,贴近耳畔:“方才那图册,夫人觉得可还入眼?”
盛菩珠点头,含糊应着:“尚可。”
“哦。”
“只是尚可?”
“夫人难道看过更好的?”
盛菩珠肩膀抖了抖,心直接悬到嗓子眼,她蓦地仰起头,只觉五雷轰顶。
“我……”
谢执砚修长手指越过她肩头,轻轻抽出了最下方的图册,他随手翻开一页,十分挑剔的目光。
盛菩珠在这一刻,求生欲达到顶峰。
她自知瞒不过去,干脆主动攥住谢执砚的衣袖,仰起脸道:“那些画上的人,都不及郎君万分之一。”
“啧……”
谢执砚一开始觉得恼,结果也不知想到什么,明明看着像生气,很严肃的模样,嘴唇却翘了翘,像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原来我在夫人心里,才是顶顶好的。”
第127章
盛菩珠怔了怔,睫毛颤动,耳尖倏地漫上诱人的胭脂色。
谢执砚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楚,低低的嗓音,特别是慢声吐出“顶顶”二字时,那张看似山水冷淡没有情绪的脸,垂眸挑眉的瞬间,引得她心中不知生出多少妄念。
鼻息拂过,她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昨日。
还没入夜,他就很强势地把她“顶”得受不住,然后反复到天明都不愿放过。
看似温润端正的一个人,偏偏能把荤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盛菩珠被他过于冷静的眼神盯得受不住,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软着声音,嗔了谢执砚一眼:“郎君现在是越发没有规矩。”
谢执砚低头,轻笑了声,哑声问:“夫人想成什么了?”
“怎么就没有规矩?”
盛菩珠语塞,这人前科太多,她就不确定是自己想歪了,还是他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一想到昨夜的画面,双颊不受控制泛红,这人昨夜有多过分,结果起床下了榻倒是装起清白,又变成了风光霁月的君子。
透着无辜微微上挑的凤眼,浓黑深邃,与她对视神色正经得很,哪里有夜里的孟浪强势和不知收敛。
盛菩珠自知论手段,她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干脆抿唇不答。
谢执砚不紧不慢把桌上的图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从表情上看虽然没有生气,但微微下压的唇,不达眼底的笑,其实还是很在意的。
他偏过头,温热的唇若有似无在那已经红透的耳廓上轻轻一咬,舌尖将触未触:“这图,的确不太可。”
“夫人喜欢欣赏,但画着不相干的人,有什么趣味。”
谢执砚一边说着,指尖挑起她一缕青丝缠着把玩,像是无意提了一个很中肯的意见,嗓音故意沉了两分,带着蛊惑:“夫人画我,不是更好?”
盛菩珠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直到见她不应,谢执砚目光忽然沉了沉,两指挑起她的下巴,炽热的视线从她轻颤的眼睫,流连到微肿的唇。
“夫人不愿意?”
谢执砚忽然就变得强势了,目光幽沉,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一下,看似要吻下,偏偏他一动不动,将人困在圈椅里。
而且他太清楚自己这张脸生得究竟有多好看,对于天生爱“美”的妻子而言,又是何等利器。
此刻状若无意侧过身,修长脖颈在秋日的阳光下绷出流畅弧度,连低垂的眼睫都像精心算计过,每一寸都恰好烙在她视线最深处。
盛菩珠没忍住,悄悄抬眼,唇色干得发慌,真的很难不心动,何况是被这样欲拒还迎地勾着,后腰阵阵发软,险些撑不住身子。
“没有不愿意。”她小声道。
谢执砚看着她,眼底的深浓,如同潮水汹涌急湍,随时能将人吞没。
盛菩珠呼吸一滞,她知道自己没法拒绝。
将图册里的郎君都换成谢执砚的模样,而且还是由她执笔细细描摹,那往后是不是能仗着“素材”的借口,得寸进尺地讨要更多。
一旦有了这样的开端,她心底的欲念,恐怕只会想要更多。
比如那些从前不敢肖想的,或许能先小心翼翼地试探,先是慢慢过分,然后再变得更加过分。
“郎君真的愿意?”
盛菩珠仰起头,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侧脸,鬼使神差提了一点要求:“那可能要露一点点胸膛。”
“还有呢?”谢执砚诱哄着追问。
“或者佩戴一些首饰?”
“嗯……”
盛菩珠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化作气音,很苍白地解释:“我不会强迫郎君的。”
谢执砚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把人盯得喘不过气,宽大的手掌握着盛菩珠柔软的指尖,慢条斯理把玩一会儿:“册子里这些图,夫人就是用这只手画出来的?”
盛菩珠不明所以。
谢执砚动作又轻又柔,半晌才抿了一下唇,有些重地咬住她指尖:“再画其他人,我可能会生气的。”
“所以画我吧,所有要求都答应。”
晌午过后的阳光很足,把人晒得懒洋洋的,盛菩珠微微恍神,还没想明白谢执砚为何要生气,但她忽然想到若册子放在琳琅阁,那可能会被无数闺阁女子传阅品评。
谢执砚宽阔的肩,狭窄有力的腰,烛火下绷紧的腰腹,若是什么都不穿的话。
越想呼吸越急促,掌心沁出薄汗,眼尾莫名晕开诱人的胭脂色,她陷在圈椅里,很不自然的挪了挪身体。
这可不行。
她并不是大度的人,可以说是很小气了,哪能让不相干的女郎欣赏,就是一眼都不行,给再多的钱也不行。
胸口涌起一阵陌生的窒闷感,盛菩珠像是在跟自己较劲,脸颊不满地鼓了鼓:“不行,我不画。”
“为什么?”谢执砚视线黑沉沉的。
盛菩珠盯着自己的白皙的手指,难得诚实一回:“我并非大度之人,不想别人看到。”
话音未落,下颌忽然被人抬起。
谢执砚慢慢逼近,轻轻吻住她,滚烫的舌尖滑过她下唇,鼓励道:“若不愿示人……”
他笑一声,抵着她鼻尖的气息,透着好闻的柏子香:“夫人大可独自赏玩,或者私藏。”
“私藏”二字如同羽毛,随着一寸寸下压的视线,猝不及防从她身体搔过。
盛菩珠闷哼一声,身体彻底软了。
她坐不住,像是要滑下去,谢执砚眼疾手快扶了一下,明明连衣带都未碰,她却已在他好似看透一切的审视里闷哼一声。
热流涌出,像桌子上打翻的茶水,竟将身下的裙子洇湿了小小一团。
空气是潮的,又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香。
谢执砚的眸光沉静如水,并不点破,只是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书案:“夫人,说话。”
盛菩珠手指紧紧揪着袖子,恨不得将头埋下去,眼神是虚的,但又掩耳盗铃似的心底一个劲地告诉自己,谢执砚应该没发现这点异样,只要她不站起来。
“郎君。”
谢执砚嗯了一声,偏偏薄唇勾出的弧度颇具暗示意味。
盛菩珠没法拒绝,连矜持都做不到。
她仰起脸,眼底漾着迷蒙水光,轻声解释:“这样,会不会未免不太符合规矩?”
谢执砚落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只要我不说,夫人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看。”他握住盛菩珠的手,抵在胸膛上,很有力的心跳声,舌尖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透着一种很招人的欲。
“至于规矩。”
“谢氏家规,现在没有这条,以后也不会有。”
“夫人只管放心大胆地来。”
盛菩珠的呼吸彻底乱了,身体很热,后颈好像也洇出了湿滑的汗,身体越来越黏腻。
可能是每次交手,她在谢执砚身上吃过太多次亏,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咬着唇,明显还有些犹豫。
谢执砚干脆长臂一伸,把人抱起,揽着腰、托着臀,直接像抱孩子那样把她挂在身上。
“谢执砚,别。”盛菩珠吓得连名带姓喊他,连规矩都不顾了。
她挣了挣,表情很不镇静,不知该放哪里的双手,紧紧拽着男人的衣襟,指节用力到隐隐有些发白,努力控制着身体后仰的角度,才不至于把浑身的重量都落在他手掌心上。
春潮不受控制,悄然漫过衣裳,就算穿得不如夏裳那样单薄,但是这样亲密的距离,被他托在怀里,只要接触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怎么了?”谢执砚装作不懂,明知故问,眼神却意有所指地落在书案下方的圈椅上。
并不明显的水痕,更像玉兰枝头的秋露。
“我……你别这样抱着我,天……天热,我好像出汗了。”
“天热?”
“夫人确定?”
日头偏西,橙黄的余晖落在地上,院子里秋意很浓,只是今年的雪下得晚,但周遭已经结出霜色。
就算屋中置了炭盆,但窗子打开,有风穿堂而过,怎么可能会热。
“哪里热?”
谢执砚伸出一只手,粗粝的掌心在盛菩珠后颈轻轻捏了捏,观察得很认真。
盛菩珠想不出借口,比当年偷偷去端阳长公主府看男人跳舞还紧张,开口哀求道:“被抱着很热,所以郎君放我下来吧。”
谢执砚不仅不放,还很深地吻她。
舌尖勾进去,吮出水声,挣扎不了,甚至越陷越深,直到盛菩珠气喘吁吁,他才大发慈悲停下,哑声问:“夫人想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画?”
盛菩珠瞥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无意识蜷紧指尖。
若是可以,当然越快越好,只是现在她需要重新沐浴,要换一身衣裳。
“明日?”她不确定地问。
“今日不行?”谢执砚脸上表情很淡,一副十足体贴的模样。
不是不行,是不方便。
“今日还是别了吧。”盛菩珠眼睫颤着。
谢执砚的眸色转深,冰凉湿润的食指点在她柔嫩的唇上,只笑不说话。
盛菩珠不敢看他,甚至动都不敢动,却没想到谢执砚托着她的掌心,隔着那一层层潮湿的衣裳,像是惩罚她的不诚实,轻轻拍了一下。
不痛,但太过羞耻。
谢执砚衣裳穿得一丝不苟,微微眯起的凤眸深处是露骨的爱怜,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谎言。
“不是一想到画我,一想到私藏,身体都快疯了。”
“怎么忍得到明日?”
“看来夫人意志力惊人。”
“谢执砚,你……你别说出来。”盛菩珠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话,她低着头,把脸埋在他怀里,都快急哭了。
“什么样的话?”谢执砚反问,“夫人难道不喜欢,不是在心里悄悄期待了很久?”
“喜欢”两个字,很难说出口,但盛菩珠在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一千遍。
她喉咙发出微弱的泣音,眼睛里的水很满,像是随时能溢出来,手掌心蜷了一下,又蜷一下。
谢执砚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提议:“夜里让伺候的人不用守夜,然后把屋子里的烛火点得通明,门关了,我为夫人研墨,夫人替我宽衣。”
“要露吗?”
“要的吧?”
“夫人有准备首饰吗?”
“最好是有,毕竟别人有的,我要更多。”
盛菩珠简直羞死了,懵懵的点头,她想到那些画面,很用力地吞咽一下,用湿漉漉的视线望着他:“谢谢郎君。”
“不客气的。”谢执砚亲了亲她,笑得耐人寻味。
天彻底黑了,心底想要全然占有的偏执,像是得到了滋养,在疯狂生长。
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适当的文雅内敛,以一种温柔细腻,润物细无声地把人哄骗,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只能属于他的。
第128章
夜深,万籁俱寂。
韫玉堂正房,却暖如盛夏时节。
里间地龙烧得旺,角落里还贴心置了炭盆,今日下人不必守夜,周遭更是没有半点声响。
谢执砚宽肩长腿,身姿如松,他甚至连外袍都不见皱褶,玉带一丝不苟扣得严整。
唯有站在灯下,他垂眸研墨时,那浓密的眼睫在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错落的阴影,才泄露出一丝不同于平日的温良克礼。
“夫人,准备好了吗?”
谢执砚回眸转身,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跪坐在床榻上的盛菩珠。
情潮后,一阵阵晕眩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浑身上下只剩一件胭脂小衣和素白的亵裤,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暖和的空气里,却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阵颤栗。
乌发凌乱铺在背脊上,修长的脖颈微微上仰,更衬得她一截玉腰不盈一握。
“我能不准备吗?”盛菩珠杏眼透着水光,脸上潮红尚未褪去,她似乎还没回神,瞳孔是失焦的,茫然望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微肿的唇瓣无意识抿了抿,像是被过度蹂躏的花瓣,太过娇嫩,但一颦一笑自有风情。
地上很乱,堆叠如云絮的华美衣裳,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刚才有多折腾,盛菩珠觉得身上哪里都是软的,坐不稳,又站不住,连骨缝里都透着酸。
谢执砚绷不住低低笑了声,没有说话,只是踱步到榻前。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床榻上似要软成一汪水的人儿完全笼罩住。
“无须准备,夫人执笔就好。”谢执砚开口,声音因长久的静默而带起一丝沙哑。
冷香逼近,盛菩珠感觉自己又快不能呼吸了,喉咙溢出模糊的气音,汗湿的鬓角,她像吃得很饱,就忍不住打瞌睡的狸奴。
“我这样如何画你?”
盛菩珠勉强打起精神,手掌心撑着榻沿就要去勾地上的衣裳。
谢执砚怕她摔了,先一步把人抱稳,又空出一只手俯身把地上最湿的那条襦裙捡起来,强词夺理道:“衣裳湿得都能拧出水,夫人就不穿了吧。”
盛菩珠的羞耻心在这瞬间达到顶峰,喉咙发紧:“怎么可以,不行的。”
谢执砚指尖用力,托起她的下颌,蓦地笑起来:“菩珠你可以的,没人会知道。”
盛菩珠被逼得后仰,指尖蜷了一瞬,又失力松开,映入眼帘的是谢执砚俊美面容,她抬眸有惊慌,却没法拒绝。
“我、我实在穿得太单薄了。”
身上只有几片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料,他却要她这样。
盛菩珠在恍惚中被抱离床榻,等回过神,她已经握着画笔坐在桌案前,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谢执砚端坐在对面的圈椅上,眼神像是有重量,从她身上没法遮掩的痕迹一点点碾压过去。
他笑了笑,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夫人若不满意,可以为我宽衣。”
更是贴心的自己主动解开领口的一颗玉扣,锁骨若隐若现,是随她为所欲为的模样。
盛菩珠在荒唐里沉沦,指尖肌肤透着粉色,软得差点握不住画笔。
“不行。”
“我根本没法静心。”
“是吗?”谢执砚慢悠悠换了一个姿势,锋利的眉峰轻轻一挑。
“那可怎么办呢。”
“这可是夫人千载难逢的机会。”
“错失今夜,下次有此等闲情逸致,那就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那我再试试。”盛菩珠深吸一口气。
谢执砚正襟危坐,玉扣又悄然解开一颗,等盛菩珠描摹出脸部的轮廓,他外裳已经脱了一件。
“郎君,你别再脱了。”盛菩珠勉强提起的专注力,因为对面圈椅上男人顶着一张清冷禁欲脸,解衣服的模样,实在诱人,她就如同走在悬崖边,随时要提着一口气,哪里还能静心。
谢执砚闻言,凝着她,淡淡道:“夫人定力不好。”
然后反手又脱了一件。
盛菩珠低头,不过片刻又抬头,她不懂为何明明在琳琅阁可以面不改色调侃,可一旦这人换成谢执砚,她只会呼吸急促手心洇着热汗。
唇舌里分泌的津液多得都快咽不下去,但依旧口干舌燥。
等脱到只剩雪白的单衣,系带还是松松扣了个结,像是引诱,只要稍稍一扯就能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谢执砚终于罢手,但他再次提出要求:“夫人,我的首饰呢?”
“首饰在琳琅阁,下次好不好?”盛菩珠咬着舌尖,头皮发麻道。
谢执砚点点头:“原来夫人在期待下次。”
盛菩珠感觉脸颊更热了,她换了一支笔,不由自主去看匣子里装着的首饰,却不敢应承谢执砚的话。
漫漫长夜,似没有尽头。
宣纸上眉目深浓的男人,单手支着下颌,薄薄的眼帘微挑,嘴唇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上半身空无一物,只有素白的亵裤,是一点都不端方的模样。
很简单的勾勒,她画技好,每条线都是那样恰到好处。
盛菩珠才收笔,谢执砚已经不知何站在她身后,冰凉的指腹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顺着血管的脉络,缓缓向下摩挲。
“夫人今夜有得到满足吗?”谢执砚将她拉到怀里,低沉嗓音带着一点气音。
盛菩珠早就快撑不住了,她顺从往后靠了靠,视线落在被镇纸压平的宣纸上,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菩珠喜欢就好。”谢执砚声音很沉,带着目的性地把人往怀里压了压。
“夫人怎么不画首饰,是我不配吗?”
他真的很计较,什么都要比,什么醋都要吃。
心情好时他会很大方地承认,就像现在:“我既然是夫人顶顶好的,夫人就该给我别人都没有的,我今夜把自己献给夫人,明夜也献给夫人。”
盛菩珠快受不住他张口就来的情话,带着氤氲的水汽的杏眸,眼看又要湿得厉害。
“夫人怎么不说话?”
“难道是不想要吗?”
谢执砚一旦心情不好,只会变得沉默,然后变得很霸道,更是一个字都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在嫉妒。
“想要的。”盛菩珠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使不上力气,眼神很招人怜惜。
谢执砚手臂用力,抱着怀里的人儿坐在书案前,紫檀书桌上摆着刚才画的画。
他明知故问:“要什么?”
“要你。”
“好。”谢执砚声音轻柔,像今夜的月色。
黎明前的缠绵,他一直很温柔,也很有耐心,抚触到云端,然后又在顷刻间跌落。
但无论盛菩珠如何哀求,他都始终不愿离开书案前。
盛菩珠怕把画弄坏了,所以她不得不分神,颤抖发烫的手掌心撑在光滑的紫檀桌上,纤细十指无力,因为生了汗,趴不住也撑不住。
身后力道不减,掌心一寸寸地往前移,然后又被拖回原处。
月色很满,素白的雪从天空中悄无声息落下。
一觉天明。
盛菩珠懒懒地睁开眼睛,她瘫软在锦衾间,雪白的后颈留着印子,若不用围领遮挡,恐怕是不能见人的,好在天寒能有很多借口。
用过早膳,盛菩珠去看放在桌子上的画。
镇纸还在原来的位置,不过宣纸变成了两张。
她拿起昨夜自己画的,红着脸颊欣赏一番,正想着等日后画多了如何装订成册,结果视线一颤,落在另外一张更大胆狂妄的画作上。
是昨夜的姿势,她被抱着……
指尖像被烫到,盛菩珠第一反应就是毁尸灭迹不能让杜嬷嬷她们看到。
才准备把画卷起来,谢执砚就冷不
伶仃从身后走出,似笑非笑:“夫人这是不满意?”
盛菩珠很紧张,拿画的那只手背在身后:“郎君,画这个作何?”
谢执砚理所当然,一点都没觉得这样不好:“私藏。”
“夫人不愿意吗?”
“不是说好的,是只有你我知道的小秘密。”
“我什么时候说过?”盛菩珠差点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画纸。
她这才意识到,谢执砚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算计,一旦发现最好的时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抓住。
然而对方一点都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慢慢走近,从她手里取走画,笑得很坦然:“一辈子很长,我与夫人的画,肯定不止这一张。”
“夫妻伦常是愉悦之事,不用持重守度,只要夫人满意,规矩都不是规矩。”
盛菩珠虽然羞恼,但是根本反驳不了,他书读得好,书上有的东西自然学得精妙,比起四年前一开始只会莽撞,也不知怜惜,现在的谢执砚,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花样。
谢执砚收起画,推开窗子看着院子里皑皑白雪,忽然道:“母亲刚刚寻我,她今天准备去玉门关陪父亲过年。”
盛菩珠回神,说起正事她微微偏头,目光冷静:“是傅家大郎要回长安了对吗?”
谢执砚眯起眼睛,淡淡道:“安王死前供出很多线索,萧鹤音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该杀的她基本都杀干净的,关外那些部族没了关内悄悄勾结送过去的粮食和火药,他们成不了气候。”
盛菩珠同样看着窗外的雪:“那郎君呢,准备什么时候去玉门关?”
武将和文臣不同,谢执砚不可能永远留在长安,他手下的兵若是困于长安,迟早会废掉。
萧鹤音虽身为女郎,她是武将出身,行事手段更是属于雷厉风行。
日头已经高升,风卷着白雪,谢执砚抬起手接过飘下的琼花:“我与傅云峥三年一换。”
那就预示着,傅云峥归长安,谢执砚必须启程前往玉门关。
“年后吗?”
盛菩珠很平静地接受了。
谢执砚嗯了一声,看着手心里存留不到一息的雪花:“夫人要一起吗?”
“是盛情邀请吗?”盛菩珠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弯了弯。
“当然。”谢执砚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
第129章
临近新年。
冬月廿七这日,长安城落了一场大雪。
鹅毛一样的雪花,被风卷着飘在半空中,靖国公府门前,寿康长公主的马车已经收拾妥当,近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天寒地冻,就送到了这儿,不必出城。”寿康长公主身上披着织锦镶兔毛的斗篷,声音是一贯的温和。
盛菩珠被谢执砚牵着手,风雪打湿她的眼睫,乖巧点了点头:“母亲慢走。”
“好孩子。”寿康长公主怜惜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望向始终静立一旁的儿子,“三郎有什么要交代的。”
谢执砚迎着风雪,那身影风般清冽:“告诉父亲不必太过劳累,儿子年后就回玉门关。”
“你父亲还没老,你不必着急。”
寿康长公主垂眸笑了声,再次摆摆手:“天寒,带菩珠早些回去。”
队伍出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巷尽头。
盛菩珠望着天地间苍茫一片,看似稀松平常的告别,依旧让她情绪有些低落,然而下一瞬指尖传来暖意。
谢执砚抬手拍了拍她肩头上的雪花,被风吹得微微眯起的眼睛,似有碎光。
两人对视,同样藏着深浓情绪的视线胶着,看起来是暧昧又缱绻的模样。
盛菩珠仰起脸,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率先开口:“好快,又过了一年。”
谢执砚目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忽然回神俯身,以近乎虔诚的姿态,执起盛菩珠的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
衣袍在风中猎猎翻卷,心底的妄念如野火燎原,他猛地阖眼,心里藏着满满当当的话,想起过往总觉亏欠,但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算有时想不透,跪在祠堂里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双腿跪得青紫麻木,他依旧不知该如何补偿。
谢执砚心口发涩,又满得快溢出,最终只是将盛菩珠冰凉的小手紧紧拢进掌心,沉声道:“天寒,我送夫人回韫玉堂。”
夫妻二人如同一对璧人,相携穿过廊庑,等进了垂花门,再往前走,就看见杜嬷嬷手里提着食盒,正从小厨房的方向过来。
“郎君、娘子。”杜嬷嬷行礼,又亲自上前打了帘。
盛菩珠抬步跨进去,正要解身上的斗篷的系带,谢执砚早她一步,亲力亲为伺候。
杜嬷嬷很有自知之明,也不上前,就远远候着,打开食盒盘子里摆着两只焦香四溢的烤红薯,蜜色的糖汁正从裂开的焦皮里渗出,像晶莹的琥珀。
“娘子前日不是说想去东郊山脚下的庄子泡温泉,可惜近来大雪出行不便。”
“正巧了,今儿一早庄子里送来了新鲜的红薯,老奴想着娘子应该会喜欢,就让小厨,用银丝炭慢慢煨了个把时辰。”
盛菩珠果然喜欢,等斗篷解开,她迫不及待想要尝尝。
“小心烫。”
谢执砚垂眸拿起一颗红薯,朝两端微微一掰,就露出焦黄像落日一样看起来十分可口的内里。
一阵甜香,随着他在动作在外间漫开。
“尝尝。”谢执砚不怕烫,他耐心十足把烤焦的地方全部剔除干净,才将金黄的薯肉递到那柔软的唇边。
盛菩珠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蒸腾的热气熏得她眼尾泛出薄红:“好甜。”
谢执砚垂下眼眸,用指腹拭去盛菩珠唇角蜜色的糖汁:“如果喜欢,明日再让庄子送?”
盛菩珠点头,又看向杜嬷嬷:“今日送了多少?”
杜嬷嬷笑着道:“庄子今早送了五六筐过来。”
“那给三房送些过去,我听令仪说,她胞弟谢晦之和家中闹了矛盾,悄悄去了边关,想必她也烦心,还不如带着令晞在院子里赏雪烤红薯来得松快。”
杜嬷嬷点头,她知道三房那边闹的事。
对外宣称是家中姐弟不和,实际上是三夫人和儿子闹出来的矛盾。
三夫人把独子当成眼珠子护着,之前令仪两姐妹年岁小,她还能管一管,现在管不了也压不住,“眼珠子”跑了,自然着急上火,这筐红薯虽然不是贵重物品,但是由盛菩珠亲自派人送过去,也算是一种变相警告,谢令仪有人护着。
盛菩珠见谢执砚愿意喂她,干脆挪到暖阁里,懒洋洋倚着,翻一页话本子,吃一口烤红薯,忽然又想到娘家明德侯府,赶忙对杜嬷嬷说:“再挑两筐品相好的,连带着前日宫里赏的蜜饯,一并送去明德侯府。”
“菩瑶那丫头好甜食,糖豆不能多吃,但是蜜饯和红薯没关系,刚好烤着火就着杏仁茶吃,她还能有借口躲懒。”
“哎,老奴这就去。”杜嬷嬷笑着正要退下,又听谢执砚补了句:“将靖国公府地窖,那坛二十年的屠苏酒也添上,祖父喜欢炙羊肉,刚好配屠苏酒。”
盛菩珠不明所以,嗔了谢执砚一眼,小声道:“祖父年纪大了,祖母不让他饮酒。”
谢执砚抿唇一笑:“那就不喝,但是今日这酒还是要送的。”
盛菩珠酒量差,酒品更是可疑,她平日最多一杯果酒,就能醉得厉害。
而屠苏是烈酒,在玉门关的习俗里,农历正月初一饮屠苏可以避瘟疫。
所以屠苏,故又名岁酒。
这种时候往明德侯府送岁酒,其中自然不言而喻。
杜嬷嬷派人去送红薯,不过一个多时辰,三房那边就有婢女来回话。
雪大,来人在廊前仔仔细细拍净身上的雪碎,笑吟吟行礼。
“世子夫人,我们大娘子特意让奴婢来谢过夫人送的红薯。”
“今儿雪大,大娘子本要亲自来的,可惜她前日不慎扭伤了脚踝,行动不便,就吩咐奴家过来。”
盛菩珠点头,见那婢女满脸喜气,便问:“可是你主子有什么好消息,我瞧着像是好事。”
婢女点头,脆生生道:“是有桩喜事,要回禀报世子夫人。”
“我们家大娘子方才定了亲事,半时辰前才送走媒人。”
盛菩珠闻言挑眉,想到了一个人:“可是成国公府世子?”
婢女点头:“正是。”
盛菩珠并不意外,毕竟半个月前北郊冬猎,谢令仪代表谢家女眷出战马球赛,当日她在猎场驰骋如飞,而成国公世子魏辞就在观赛台上。
自从靖国公府分家,谢氏三房在长安的地位,自然比不上以前,而三夫人又想要寻个得力的女婿,将来成为儿子的助力。
哪怕孝期过后,媒人三番两次上门,三夫人依旧都是挑挑拣拣不满意。
而成国公府世子魏辞,是前太子妃嫡亲的兄长,魏家虽然低调,但长安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家,所以今日媒人上门,三夫人想都没想就应
下了。
至于谢令仪,盛菩珠倒是不担心,以她的性子要是不喜欢,三夫人就算拿刀架脖子上,谢令仪也不见得会眨一下眼睛。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盛菩珠问。
婢女忽然把脑袋垂得低些,声音变得很小:“婚期定在开春后的三月份?”
盛菩珠一愣:“三月份?”
“嗯,好像是成国公府世子有些急,想要快点把人娶回家,奴婢也是听媒人说的。”
盛菩珠还想问,谢执砚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指尖在她柔软的唇上摩挲过,用很低的声音对着她耳朵道:“魏辞之前找过我,那时候刚好祖母病得厉害,我私下有找令仪说过。”
盛菩珠懂了,估计这位成国公府世子惦记谢令仪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好不容易逮到名正言顺的机会,怎么可能再等下去。
等三房婢女退下不久,明德侯府派了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桂嬷嬷过来请安。
“娘子送的蜜薯,家中都很喜欢。”
桂嬷嬷未语先笑,她将食盒里新蒸的芙蓉糕拿出来,好似无意一般提了句:“寿康长公主娘娘去了玉门关,府里就您和郎君二位主子,等到年末终究是清冷了些,老夫人提议今年除夕不如回明德侯府守岁?”
盛菩珠拈着糕点的指尖微微一顿,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的。
她尚未开口,谢执砚转过身,嗓音清润:“但凭夫人喜欢。”
桂嬷嬷闻言,眼角笑纹深了几分,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姑爷体贴娘子。”
盛菩珠哪里看不出桂嬷嬷眼中的促狭,她耳根发烫轻声道:“那有劳嬷嬷回话,我与郎君腊月二十八那日回家。”
桂嬷嬷行礼要走,想了想又转身朝谢执砚恭恭敬敬再行了一礼:“老侯爷说,谢谢郎君送的屠苏酒。”
“郎君为何要送屠苏?”
盛菩珠后知后觉想起父亲在世时有提过,屠苏是岁酒,新年第一日要饮,她们年岁小,最多用筷子沾一滴,兑在茶水里。
谢执砚睁着一双坦荡的漆眸,回以笑容:“因为希望夫人有人牵挂,能一直开心。”
窗外落雪声,像是在这一刻鼎沸。
盛菩珠垂着眼,并未应声,她像是不曾听清,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很认真很真诚道:“那妾身愿君常展颜,遇祥瑞,永不败。”
谢执砚的沉默,如同一场无声而漫长的告白。
他表情很认真,拉过盛菩珠的手,轻轻落下一吻,因为情绪太过浓烈反而极端到平静的嗓音,低低的,每一个都说得很轻,像是呢喃的情话。
“谢谢夫人。”谢执砚单膝点地,眉眼深处好似藏着祁连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明明是不动如山的模样,却又像一只被驯服的温顺豹子,举手投足宽和有度的姿态。
盛菩珠的心是软的,回以一个同样温柔的吻:“不客气的。”
谢执砚抬眸凝视片刻,他似恍惚了一瞬,接着眼底暗潮反而涌得更凶,身体的空缺不是被填满,而是被无限包容。
他的妻子,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层。
而情之一字,望着那双看起来就很会爱人的含情眼,谢执砚无声想。
“一生漫长,最盼你,心常悦。”
第130章
凤初元年,腊月廿十八,长安城上空依旧细雪纷纷扬扬。
马车驶至明德侯府门前才将将停下,早有仆妇探着脖子雪中等候。
“大娘子归家了。”
也不知是朝府中喊了一声,盛菩珠才扶着谢执砚的手迈下马车,人都没站稳,就被盛菩瑶抱了个满怀:“阿姐,我好想你啊。”
“大姐姐。”
“姐夫好。”
盛明淑和盛明雅年岁稍大,会稍微规矩一下,行过礼,才欢欢喜喜拉着盛菩珠的手,眼睛眨巴眨巴,其实也没比盛菩瑶好到哪里去。
一路上,盛菩瑶叽叽喳喳,像只停不下来的喜鹊。
谢执砚稍稍落后几步,看着妻子被几个妹妹簇拥着往里走,大红斗篷,漫天落雪,明德侯府年节的氛围很重,目之所及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盛菩珠去寿春居陪长辈说话,谢执砚行过礼就被盛临渊请去了老侯爷的书房。
老夫人一早就盼着长孙女归家,见人上前连话都来不及说,只是笑眯眯把人拉到怀里慈爱地拍了拍,一个劲儿喊着心肝。
盛大夫人沈渝坐在一旁笑得温婉,等盛菩珠陪老夫人说了几句话,才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
人看着没瘦,双颊红唇,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笑起来是越发娇气的模样,能看得出来是被谢执砚用心宠着的。
“世子待你如何?”虽然心里知道,盛大夫人身为母亲也难免多问一句。
盛菩珠想着近来谢执砚越发黏她,以前不愿说的话,现在一旦开了口,简直不要钱是得往外蹦,而且他脸皮还厚,端着一副君子的模样,她有时候根本无法招架。
红着脸,盛菩珠轻轻点头:“三郎他,待我极好的。”
沈渝点头欣慰道:“待你好就行,我也安心。”
……
转眼除夕夜。
宴席设在花厅,明德侯府人不算多,只开了两桌。
因为都是自家人,虽然男女分席,但中间隔着的一扇小小的花鸟屏风也只做个摆设而已。
盛菩珠杯盏里是茶水,她还算克制不敢饮酒,今日出奇的,几个最喜爱热闹的妹妹也没有劝,每次她看向桌上酒壶的时候,几个还极有默契给远远挪开些。
“我只喝半盏果酒,半盏不醉的。”
盛明雅很强势拒绝了:“不行,里头装的不是果子酒,是屠苏,以大姐姐的酒量,可能闻个味儿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隔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声,盛菩珠听出来了,是一直被拘在府里读书,已经很久未见的二哥盛临清。
盛菩珠顿时大恼,隔着屏风抱怨:“郎君,二哥哥笑我。”
“好。”
“夫人莫恼,我替你灌醉他。”谢执砚嗓音低低,一副哄孩子的语调。
老夫人笑吟吟瞥了盛菩珠一眼:“郎君贴心,比什么都好。”
“你二哥哥那酒量,和你比起来,其实也就半斤八两。”说到这里,老夫人摇摇头,笑吟吟打趣道,“三郎,可得手下留情,临清初三那日,还得带着媒人去辅国公府提亲。”
盛明淑忽然抿嘴一笑,暗地里扯了扯盛菩珠的衣袖,小声道:“二哥哥惦记辅国公府小娘子好几年了,之前书读不好,不好意思去提亲,今年终于争口气拿了个榜眼。”
“他还怕祖父不同意,在书房跪了一个时辰,问话也不说,后来实在跪得膝盖疼得受不住了,才说是因为看中了辅国公府的小娘子宋竹宜,想要去提亲。”
盛菩珠觉得自家二哥哥有时候不太着调:“然后呢?”
盛菩瑶接过话,很无语的一摊手:“祖父气得又罚二哥哥跪了两个时辰。”
“因为祖父说二哥哥就是块臭石头,喜欢人家不早说,让府里上上下下这些年担惊受怕,还以为他不喜欢女郎。”
盛菩珠笑出声:“二哥哥就不怕宋竹宜早早定了亲事。”
老夫人也是隔着屏风,恨铁不成钢瞪了盛临清:“他怎么不怕,都快怕死了。”
“这几年辅国公府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暗地里把想提亲的人打一顿。”
盛明雅跟着点头:“是的,这事后来也不知是谁告的状,反正二哥哥又被罚跪了一整日。”
盛菩珠觉得自家二哥哥可能不是石头,而是驴脑袋,全长安城第一倔强。
盛临清虽然脸皮厚,但眼下席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这位平日洒脱不羁的明德侯府二郎君,此刻也不禁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他连忙举起杯,想要掩饰,不料老侯爷盛柏涯吹胡子瞪眼:“初三那日,你若把提亲搞砸了,就继续祠堂跪着吧。”
“是,祖父。”
“孙儿记下了。”
“出息。”盛柏涯虽然看似在骂盛临清,实际上眼中笑意就没停过。
明德侯
府盛家一门三房,长子早亡,次子留在长安为官,三子一家远在幽州为官,家中子孙各个都教养得好,不说是顶顶出色,但孝顺和睦,并没有任何糟心的地方。
宴席过半,自然也热闹非凡。
盛菩珠一滴酒未沾,但感觉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郎君那桌还在饮酒,老夫人提议打叶子牌,于是叫人把偏厅收拾出来,又准备瓜果茶水点心,还有早早就准备好的金瓜子。
牌桌才开,盛菩珠手气好连赢了两轮。
盛菩瑶捧着册子在认真记账,怀里装着金瓜子的匣子被她晃得叮当作响。
这时候,桂嬷嬷行色匆匆上前,本应该压着声音的,奈何牌桌上热闹,老夫人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太好。
“你什么……什么,谁?”
桂嬷嬷连说了两遍。
“啊?再大声点,我听不清。”
“老夫人,傅家世子爷来了,说安国公府早早歇下了,他进不去,所以来拜个早年,顺便讨口吃的。”
桂嬷嬷这一嗓子吼得有点大声,不光是老夫人听见了,整个偏厅所有人都听见了。
盛明雅闻言手一抖,直接扔错了牌,老夫人眼疾手快抢了个先,然后不动声色勾了勾唇:“既然来了,那就请进府中吧。”
“祖母。”盛明雅顿时急了。
老夫人像是看不懂,温声吩咐:“让小厨房再备几个菜,然后把客房也收拾出来。”
桂嬷嬷笑吟吟点头:“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傅云峥来得快,她们这边一轮还没有结束,傅云峥就大步走近花厅。
他在外间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听得见跪下磕头的声音。
然后老侯爷盛柏涯问:“傅家小子,你怎么来了?”
傅云峥撒谎简直是脸不红心不跳:“太晚了,家中长辈歇得早,我回不去。”
瞧瞧,听着多可怜,从玉门关千里迢迢回来,大年夜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他就是大骗子。”盛明雅咬牙。
盛菩珠看着妹妹,又悄悄往外边看一眼,有婆子端来新的席面,傅云峥也不见外,先大口吃了一碗热乎乎羊汤。
等吃个半饱,很有眼色起身说要给老夫人磕头拜早年。
盛明雅急得差点丢了手里的牌,可怜兮兮看着盛菩珠,就差没叫救命了。
“盛家祖母,晚辈给您磕头了。”
傅云峥把头磕得响,一抬眸,眼睛很放肆,往盛明雅身上转了一圈才收回。
老夫人也不戳破,反倒是笑吟吟问:“也不怕明日回府,你家老祖宗让你跪祠堂。”
傅云峥也知道自己胡闹了,安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哪里没有下人守着,怎么可能回不去,他嘿嘿一笑,也不怕:“没关系,我每次回来都要跪祠堂,不差这一回。”
老夫人点点头,然后故意捏了捏眉心:“我有些乏力,这牌你来替我。”
傅云峥求之不得,接过牌,挑了挑眉,出的每一张都像和盛明雅作对似的。
盛明雅气死了,奈何家里的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傅云峥这人,给一个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登天,但凡她今日给一分好脸色,他明日就敢大张旗鼓上门提亲。
也不是说讨厌,盛明雅就是倔强。
盛明淑觉得自家妹妹和傅云峥之间实在有趣,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桂嬷嬷又来了,她这次学聪明了,特地加大了声音对老夫人道:“陆寺卿来了,就在府门外候着,应该等了许久。”
这回连老夫人都愣住了:“他,来作何?”
桂嬷嬷略微踌躇后,还是咬牙道:“陆寺卿说冬寒,家中无人实在寂寞,听闻傅家大郎在咱们府上过除夕,他不知方不方便再添双筷子。”
老夫人:“……”
盛菩珠:“……”陆寺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不要脸了。
老夫人心软,想到武章侯府的确没人了,陆寺卿嫡亲的姑母安王妃已经剃发出家,一个人的确冷冷清清。
要是没有收留傅云峥恐怕还能拒绝,眼下的确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请进来吧。”老夫人长叹,又忍不住去看孙女盛明淑。
盛明淑一张小脸,一开始是白的,然后气得憋红了。
她这两年身体养得精细,加之沈策来府中请安那几回,每次都给她把脉,调配新的方子,如今已经基本没有病弱之态。
“祖母,孙女觉得头有些疼,想下去歇着。”
老夫人见她脸颊红润:“人既然来了,明淑就见见吧。”
陆寺卿来得快,手里还提着礼物,只是他穿得少,身上落了雪,还不时低头轻轻咳了一声。
傅云峥捏着手里的叶子牌,看看外间,又看看盛明淑气鼓鼓的模样,干脆坐着不动。
“盛家祖母,晚辈给您敬酒。”陆舟渡恭恭敬敬给老侯爷敬酒,见谢执砚冷冷地望着他。
可惜,风光霁月的谢氏三郎,今日似乎不太想和这两位不速之客当朋友,直接装作不认识。
敬完酒,偏厅叶子牌又打了一轮,盛明淑心不在焉,出错了好几张,盛菩珠眼疾手快赢得盆满钵满。
陆舟渡给老夫人行礼,又不禁咳了一声。
老夫人关心问:“陆寺卿,这是怎么了?”
陆舟渡一副虚弱的模样:“前几日不慎受了点伤,不碍事的。”
盛明淑眼神顿时就没有那么恼了,也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她总是对弱势的郎君少了几分防范。
“祖母我……”盛明淑还是想避。
可惜“头痛”二字还没有说完,陆舟渡又轻咳了一声。
“桂嬷嬷,给陆寺卿添一个座位。”老夫人吩咐。
桂嬷嬷极有眼神,直接搬了一张月牙凳放在盛明淑身旁。
陆舟渡长腿一跨,很上道就坐下了,刚好与傅云峥面对面。
傅云峥挑眉,用口型道:“学人精。”
盛明雅:“……”
盛明淑:“……”
盛菩珠无语望天,都半斤八两,怎么还攀比上了人。
外间酒宴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谢执砚站在盛菩珠身后,点了点她手里的牌:“我替夫人?”
离得太近,又是很亲密的举动,盛菩珠骤然抬眸,映着亮堂堂的火光,她看清了男人眼里的得意之色。
哦,盛菩珠差点忘了,比起陆寺卿和傅云峥,谢执砚才是正儿八经的盛家郎婿。
难怪他心情好得快要掩饰不住,锋利的眉眼染着淡笑,甚至有闲情逸致要打叶子牌。
盛菩珠把牌往前递了递,谢执砚故意不接,就让她一双手抓着,而他站在身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傅云峥想说什么,谢执砚对他笑得很淡,转过头很亲昵问盛菩珠:“夫人,这张可行?”
语罢,他甚至还端起桌上,盛菩珠抿了一小口的茶水,一副很安静内敛的姿态,饮了一口。
傅云峥都快把手里的叶子牌捏烂了,陆舟渡咳嗽接连不断。
谢执砚低笑,他在得意,在显摆。
盛家第一郎婿,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