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麻糍


    “就是土楼里最中心的那间, 又叫祖堂。”


    晏臻的声音带着熟稔,来过两三趟,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供奉祖宗牌位家族议事用的,还有他们村里红白喜也都在那儿办。”


    他看向安斯年, 又瞥了眼靠在树干上的赵白露,补充道:“想进去的话得等晚上吧?现在人多眼杂, 先找个地方垫垫肚子?中午那顿你就没吃好……”


    安斯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赵白露,小女生的脸色还是难看得很,感觉她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吃大餐的心情,他想起刚才在小卖部角落里见到的, 静静泡在清水中的糯米……不如买上点, 用来做点麻糍。


    这是闽洲的传统名小吃, 这种简单却能慰藉乡愁的食物或许更合适现在这场景。


    和小卖部大妈道了谢,买了糯米和红糖、花生、芝麻等材料, 三人顶着各处投射而来的窥探目光,走进了赵德寿家的老宅。


    父女俩没有住在土楼里, 而是村子外围靠近山脚的一处破旧院子。


    院子颓败的令人心酸, 碎石黄土散落一地,野草在缝隙中疯长,几间老屋倒还顽强地立着,勉强能遮风避雨。


    这会儿天已经擦黑了, 晏臻在院子里升了堆篝火, 照亮了破旧的老宅,也给赵白露冰冷的心里添了丝人间暖意。


    安斯年从厨房寻了几个能用的锅碗,开始准备做麻糍。


    淘米、上锅、蒸制……动作有条不紊,只是寻常的家务劳动而已,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买来的糯米已经泡发得很好了,锅具却有点不太顺手,他提醒自己,以后得往空间里放上一堆趁手的家伙事儿随身带着,也免得像今天这样突发事件的时候捉襟见肘。


    还好捣糯米的石臼基本是闽洲乡居的标配,院子里那个蒙尘的大家伙清洗一下就能用。


    没用他招呼,晏臻已经忙活开了。


    他把石臼和捣木清洗了好几遍,然后从安斯年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倒进去,抡起膀子开捣。


    火光映照下,原本合身的衬衫因他的动作绷紧了,衬出了劲瘦又有力的背部线条。


    安斯年的视线不自觉的盯了会儿。


    “这样可以么?”晏臻突然说道。


    安斯年回过神,朝石臼里看了看,大摊糯米胡乱的扣在底部,东一堆西一团的,有的地方粗糙得还能看见米粒,有的地方又细腻的快要拉丝了,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我来吧,你腿伤还没彻底好吧……所以,发力不均?”


    这是……被嫌弃了吧。


    哪里是腿伤的问题,是他压根没干过这活儿,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晏臻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默默的退到了一旁,拿出手机,在小红薯的搜索栏输入‘如何完美的捣米?’


    反正也没什么外人了,安斯年干脆散出根藤蔓卷着木杵开捣。


    砰砰砰!


    捣击声沉稳有力,饭粒在反复捶打中逐渐失去棱角,融合成一片柔韧粘糯的米团。


    藤宝牌捣米机,纯天然、全自动,力气还足够大,堪称效率惊人。


    面团好了,至于馅料——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就是小卖部里买的老红糖做馅。


    把糖块在粗瓷碗里隔水融化,熬成浓稠、色泽深褐如琥珀又散发着焦甜气息的糖浆。


    跳跃的火光在安斯年清俊专注的侧脸上舞动,勾勒出沉静的轮廓。


    他手法娴熟地揉搓出一个光滑柔韧的面团,揪下一小团,在掌心压扁成小碗状,舀一小勺浓稠滚烫的红糖浆填进去,再灵巧地收口,搓圆。


    白胖的糯米团子一个接一个落入滚水里,沉沉浮浮。


    不多时,诱人的甜香混合着糯米的清香,在这破败小院里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勾动着最原始的食欲与乡愁。


    捞出沥干,裹上满满一层混合着花生碎与芝麻粉的香酥外衣。


    滚烫的麻糍冒着袅袅白气,安静地躺在粗瓷碗里。


    这东西一定得热吃,凉了会变得冷硬,厌热的晏警官难得没有嫌弃,用勺子舀上一颗,吹了吹,就着微温的时候慢慢的嚼着。


    糯米的软韧、红糖的焦甜、花生芝麻的咸香酥脆在口中交织,竟也奇异地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安斯年盛了一碗,侧身递给眼神空洞望着跳跃火焰的赵白露,“趁热,吃点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麻糍,你们这儿的点心,尝尝看,看我做的是不是那个味道。”


    赵白露的睫毛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机械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碗里那几只冒着热气的糯米团子。那带着温暖回忆的甜香钻进鼻子里,让她麻木的神经似乎被轻轻刺了一下。


    她伸出僵硬的手指接过来,颤抖着舀起一个。温热的触感透过糯米皮传来,很软。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咬了一口,滚烫粘稠的红糖浆瞬间溢满口腔,甜得发颤,烫得舌尖微痛。


    这极致的甜与烫,仿佛再次点燃了她的泪腺,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和糖浆混在一起,分不清是甜还是咸。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而又凶狠的大口吞咽着糯米团子,仿佛要用这凡俗的烟火气,强行压住心底那滔天的仇恨。


    安斯年静静吃着自己手里的一碗,余光默默注视着这一幕,看着她无声地崩溃,看着她近乎自虐般的吞咽,却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的话。


    良久,他抬眼望向村庄中心那几座土楼的方向,眼神在火光映照下明灭不定。


    夜色彻底降临后,身心俱疲的赵白露,在灵力反噬与情绪巨大波动的双重摧残下,终究支撑不住回了自己房间,几乎是刚一沾上枕头,意识就沉入了黑暗。


    院子里,篝火燃烧着枯枝,发出噼啪的脆响,火星偶尔迸溅出来,安斯年和晏臻隔火对坐着。


    “我得去把东西拿回来。”晏臻往火堆里丢上两截枯枝,拍了拍手,摸出小盒清口糖递向对面,声音低沉果决:“呵,君子报仇从不过夜,早点把事儿解决了吧。下午见的那几个,感觉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你在这儿守着?”


    浅绿色的小铁盒,糖是薄荷味儿的,安斯年顺手接过,“还是我去吧。”


    他站起身,摇出两颗糖含上,盒子似乎已经空了,他随手放进裤兜里,眺望着远处月光下巨兽般蛰伏的庞大土楼群,“里面木质结构居多,我去方便一点,你在这儿守着人。”


    说完了,身形微动,像是一缕融入了夜色的烟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赵家老宅。


    偏僻山村的夜幕,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稀落的几点灯火,非但无法驱散黑暗,反更衬出四野无边的沉寂。


    他避开大路,缓缓穿行在屋舍阴影中,时而借着树木发达的根系遁行,时而显出身影,足尖在松软泥土上轻轻一点,落地无声。


    村中散养的土狗不少,警觉性极高。却在他经过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连呜咽都不敢发出,只能夹着尾巴缩回了窝里瑟瑟发抖。


    两三分钟后,规模最大的那座‘永庆楼’已经近在眼前。


    厚重的夯土围墙高耸着,只有一个能进出的门洞,他身形未停,运转灵气间,顺着墙里作为墙筋的长木条瞬间遁行到了楼顶上。


    恰好乌云散去,微冷的月光中,安斯年向下一俯视——


    整座建筑分为五层,以正中心的祖堂为中轴线,厅堂、横楼、附属建筑左右对称,严丝合缝;通廊回环往复,如蛛网般连接各处,集防御与生活功能于一体。


    底层的门坪开阔,庭院、古井、花草绿植、一方小小的鱼池,甚至几间紧闭门窗的小商铺,一应俱全。


    大门紧闭后,这整座土楼就是依托着血脉宗法,自成一体的微型社会。


    现在估摸着差不多快十一点了,庭院里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影,安斯年像一片落叶般飘至祖堂侧门,手指在木门上随意地一触,下一秒,就已经出现在堂内。


    与外面的闷热不同,夜半的祖堂里弥漫着一种阴寒的气息,神龛上牌位林立,唯有龛前两朵微弱的烛火相伴,显得庄严肃穆,却又透着死寂。


    他的神识无声铺开,像是无数双眼睛,瞬间扫过神龛的每一个角落,一瞬间就发现了要寻找的那个名字。


    没有急于动作,安斯年目光沉静地掠过那些代表逝者的木牌,最终落在神龛前的香炉上。


    他取过供案上备着的三支细檀香,就着烛火点燃,略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里的燃香插进了香炉里,手腕处微不可查地一动,藤宝卷出几根纤细的藤丝,摸上了那块牌位的后背。


    这些小家伙灵活极了,摸索着夹层边缘,精巧地撬开暗格,取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信封,再把木块复原,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而且半点声音也没有。


    安斯年甚至有一瞬间的荒谬感,就藤宝这手艺,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保险柜能防得住它,打家劫舍的简直不要轻松,比他辛辛苦苦开民宿挣点饭菜钱可来得容易多了。


    他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接过藤宝递来的信封,小心的抽出来瞄了一眼。


    小药瓶、药方、摁着红色指印的证词纸页,还有个老旧的U盘,大概是存着照片和一些电子资料,嗯,应该没错的,和他想象的一致。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微动,大半夜的,竟有一个缓慢又带着迟疑的脚步声,正朝着祖堂方向而来。


    他悄无声息的飘到了木梁上,半分钟后,侧门被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推开。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奶奶,穿着一身陈旧的棉布衫挪了进来。


    她先是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颤巍巍的跪在了神龛前,没一会儿功夫,肩膀耸动着开始无声的落泪,她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地面,行了一个最虔诚的大礼,然后才吃力的站起身,将手里几朵野花摆在了赵德寿的牌位前。


    安斯年隐在梁上,眸色深沉。


    他轻轻屈指一弹,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印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印记当然是温和无害的,只是会像一盏无形的灯,能让他在需要的时候感知到对方的方位与状态。


    既然这么有感触,或许……会是个潜在的人证?


    随手做完这件小事,他没再停留,身形再次融入木门,离开了祠堂,直奔后山家族墓地。


    从身周的草木上感应着方向,一路遁行,很快就找到了地头。


    山坡中段,一片相对平缓的地势上,月光清冷,给起伏的坟冢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辉。


    安斯年远远就看到了那块新立的墓碑,碑上暗红的油漆张牙舞爪,微光中无比的的刺眼。


    他的眼神骤然一厉!


    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墓后的方向窜了出来,手里拿着锄头和铲子,站在一块嘀咕,胖点的那个似乎有些犹豫,小声问:“我说,不可能会在坟里面吧?真的要挖啊?那死丫头不是回来了么?抓起来问问不就行了,这个有点……太……”


    另一个低声咒骂:“别废话,东西找不到大家就捆一块死!先挖吧,就算不在这盒子里,等会大头他们把那死丫头抓住了,拿这盒子在她眼前一亮,还有啥是吐不出来的?所以,甭管在不在吧,挖出那老家伙的盒子再说。”


    先头说话的还是有点磨蹭,后头的那个换了个招式:“赶紧的吧,这鬼地方阴森森的,早点干完早点回去,广山说了,弄好了,明天‘鸿宴楼’请大家吃松茸炖花胶,”


    听到这个菜名儿,先头那个似乎来了点劲儿,“嘿,那感情好,那汤头简直一绝,鲜得要命……”


    话没能说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身后,速度快到能撕裂空气,带起的劲风让两人汗毛倒竖!


    “谁?!”


    两人惊骇欲绝,猛地回头……


    迎接他们的,是一双在月光下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眸子!


    安斯年甚至懒得废话。


    对付这种爪牙,无需任何花哨,连灵气他都懒得浪费,左手探出,精准的卡住离他最近那人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腕骨应声而折,然后再往太阳穴轻轻一敲。


    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剧痛已经让他眼前发黑,软倒在地。


    另一个反应稍快,惊惧之下,竟举起手里的铲子,劈头盖脸朝安斯年拍过来,同时张嘴欲喊:“去……”


    “死”字还没出口,安斯年右手一拳,快如闪电,在他喉间一砸!


    那人像是瞬间被抽掉了骨头,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直,只剩下眼珠因极度恐惧而疯狂转动,然后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同样失去了意识。


    整个过程,从现身到解决,不过两个呼吸,如同拍死两只聒噪的苍蝇。


    安斯年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块墓碑。


    月色清晰地照亮了墓碑的正面,新刻的“赵公德寿之墓”几个大字上,被人泼满了刺眼腥红的油漆,那红漆黏稠厚重,像是还没干涸的污血,从碑顶流淌下来,盖过了名字,玷污了整块碑石。


    浓烈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在坟冢间,更透着一股鬼气阴森的感觉。


    即便是安斯年这样温和佛系的人,也忍不住从心底窜起一股滔天的怒意,脸色不由得铁青。


    对逝者如此践踏侮辱,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更何况要不是他正好赶到了,这帮毫无底线的畜生甚至想挖坟取骨,用来威胁一个未成年的女生……


    他总算理解赵白露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此情此景,但凡为人子女的,怎么能忍?!


    他强压怒火,蹲下身,仔细查看,红漆已经彻底干涸了。


    他小心翼翼刮下一丝轻轻一嗅,除了刚才那俩爪牙的,漆面上还残留着另外三股普通人的气息,他从兜里摸出那个清口糖的小铁盒,抖落干净了,将样本留存进去,作为物证。


    做完这一切再站起身时,先前涌动的怒气已经平息了很多,他将神识散开,小村的方向,隐隐有金系的灵气波动传来,看来是地上这俩说的‘大头’去探赵家老宅了?


    呵,别说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三层炼气期的金系修士,就算晏臻还只是普通的退役警察,就他那童子功的武术架子,只怕这些恶棍也讨不到什么好……


    正想着,另外一股相同属性的波动从后方大山深处传来……


    嗯?难道另外还有自然觉醒的金系天灵根?或者……什么天材地宝已经到了要出土的时候?


    安斯年左右看了看,略一思索,出于对某人的信任,他的脚尖微转,向武夷山脉深处遁去。


    原地,只留下一抹由灵气凝结而成的蒲公英虚影,缓缓舒展、分离,最终化作点点细微的荧光飘散了,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越往山脉深处走,山势越是险峻,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头顶交错,织成一张巨网,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屑,斑驳地洒在厚积的腐叶层上。


    循着那股纯粹的金系灵气波动,一道淡淡的身影在山林间闪动着。


    对安斯年来说,根本不需要有路,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是他的快乐老家,前一秒他还在武夷杜鹃的花瓣上穿行摇曳,后一秒已经到了古茶树顶端倾听山风划过的呼啸,体内的木系灵气前所未有的活泼灵动,似乎每一秒都在欢呼雀跃着和身周的一切生灵沟通对话。


    大约一刻钟吧,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源自一处被数棵巨大榕树根须盘绕包裹的岩壁裂缝。整个寻宝的路程也就三十来公里的样子。


    安斯年无声地落在一根横生的粗壮气根上,屏息凝神。


    离得近了,他的感知也更清晰地传递过来:那纯粹的金系灵气源头,就在那道裂缝深处,正散发着一种……急切与微弱的求救意念?


    一块有灵性的金属?


    这念头让安斯年感到了一丝惊奇,天材地宝本就罕见,更何况这是在地球,灵气共振后开始繁衍还没多长时间,短短半个来月,就能催生出这种级别的宝贝?


    至于求救……


    除了这丝灵气波动,岩壁缝隙里还有另外一道生气,是一条巨蟒。


    能让安斯年用上一个‘巨’字形容的家伙,已经完全不能用常识来衡量了,微弱的月光照在它覆盖着厚重鳞甲的身躯上,那鳞片不像是寻常蛇类的光滑,而是一种粗糙坚硬、带着铁锈似的暗红色,每一片都有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


    它的体型大得惊人,仅仅是盘踞在洞口的那部分身体,直径就远超一个成年人的腰围,长度更是深不可测,隐没在裂缝的黑暗与树根的虬结中。


    三角形的巨大头颅微微昂起,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裂缝深处,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它显然也感知到了裂缝中散发的精纯能量,正张开足以吞噬半扇门的巨口,尝试着将身体最前端挤入缝隙里,鳞片刮擦着坚硬的岩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碎石簌簌落下。


    一股强烈又贪婪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它想强行进食,目标是那块有灵性的金属。


    “啧,胃口不小,也不怕硌牙?”安斯年微微一哂。


    他指尖微动,数根翠绿的藤蔓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激射而出,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扎向巨蟒的眼睑、鼻孔等相对脆弱的地方。


    “嘶——昂!”


    剧痛让巨蟒瞬间暴怒!


    它猛地缩回探入裂缝的头颅,巨大的身体铁鞭一样横扫过来,碗口粗的树被它拦腰撞断,碎石泥土飞溅!一双幽绿的竖瞳瞬间锁定了站在气根上的安斯年,充满了暴戾与杀意。


    “吼!”不再是单纯的蛇嘶,更像是带着咆哮的宣战。


    巨蟒那布满铁锈鳞甲的三角脑袋铁锤一样撞到眼前,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好家伙,脾气比个头还大。”安斯年低语一句,眼神却认真了些。


    这畜生的力量、防御和速度都远超他的预估。


    他不敢托大,体内灵力流转,身形在空中硬生生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同时双手虚按——嗡! 一面半透明的、由无数藤蔓瞬间交织而成的巨大藤盾出现在身前。


    砰!!! 沉闷得如同巨石撞击古钟的巨响在山林中炸开!


    藤盾表面的翠光闪过,安斯年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臂,看着那只是晃了晃脑袋,鳞片上连道白痕都没留下的巨蟒,笑道:“嚯,劲儿还真不小。”


    这一击,那巨蟒似乎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凶焰更盛,庞大的身躯完全舒展开来,足有十几米长,像是一条猩红的铁链,张着血盆大口,堵死了通往裂缝的所有路径。


    “啧”


    安斯年再度嫌弃的啧了一声,就算他真的十分喜爱各种小动物,可这又粗又大的巨蟒绝对不在他的审美范围内。大概多数人骨子里对这些相貌狰狞的冷血动物天生就会有排斥感吧。


    除非是小体型的萌化状态,或者拟人态——比如白素贞。


    他在脑子里盘点了一下自己能用的神通,‘枯荣’倒是很方便,一招制敌,直接就能腐化成泥。


    但是对面那家伙讨厌归讨厌,长到这么大也确实不容易,要是被动物保护的监测到了,那估计就不是国一,而是国特了。


    再说了,自己还要抢夺它守护了挺久的宝贝,直接杀掉的话,似乎有点不落忍。


    刚才用过的‘碧绡’,可以化作千变万化的形状护体,可盾可甲,可大可小,十分的方便。但那主打一个防守,不好用来制敌。


    唉,还是境界太低,斗争经验也不足,要是到了元丹期,就可以召唤巨树化作傀儡帮着打架,或者‘森罗万象’也行,能用木系功法模拟其他几系的神通,刷刷的一个剑阵,保管困得老老实实的。


    想来想去,又要打,还不能一下子打死了,为今之计,只能让藤宝亲自出手来个捆绑play了……


    “藤宝,玩点花的。”安斯年心中下达指令。


    第47章 清炒豆芽菜


    下一刻, 手腕上的镯子活了过来。


    无数根更细、更具韧性和弹性的藤蔓,贴着地面、沿着树干、甚至钻入厚厚的腐叶层,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在巨蟒的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可这冷冰冰的家伙再次张开血盆大口, 这一次,一道灰黑色的粘稠毒液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 带着刺鼻的腥臭,覆盖范围极广。


    好家伙, 一条蟒蛇而已,居然也能学着毒蛇喷毒液了,光凭自身进化的话不知道要多少千年的时间,应该最近吞了不少的天材地宝吧。


    安斯年擎出‘碧绡’遮挡, 毒液在灵气盾上腐蚀出‘滋滋’的声响。


    他再不手软, ‘收’字一吐, 漫天的藤影迅速收缩,把这大家伙捆了个密不透风, 嘴上更是牢牢的缠了无数圈,让它连舌头都吐不出来, 再也没法示威挑衅。


    捆好了拦路蛇, 安斯年像条游鱼一样,滑入了狭窄的岩缝!


    裂缝内部比外面看到的更深,更曲折。一股精纯又无比锋锐,带着古老气息的能量波动扑面而来, 源头就在最深处。


    借着藤宝散发的微弱荧光, 安斯年看到在一块微微内凹的岩石台上,镶嵌着一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矿石。


    那矿石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金色泽,表面并不光滑, 而是布满了天生的玄奥纹理,点线相牵,有点像是星辰轨迹的模样。此刻,这些纹理正散发着微弱却极为纯粹的金色毫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是心脏在微弱地搏动。


    光看外表还看不出什么具体的属性,只是这样子和九嶷传说中的‘虚烬流金’有点点类似。那是一种带着空间属性又能自我修复的金系顶级材料,据说几千年来也就发现过两块拇指大小的矿源,还被人抢破了头。


    要是那边人知道在地球这么个灵气蛮荒之地,也能孕育出这么大的流金……不敢想象会疯成什么样子。


    随着安斯年逐渐的靠近,这块暗金色的矿石正微微颤抖着,表面的光芒急促闪烁,大概是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它那点微弱的灵性,根本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人类是敌是友。


    “别怕,带你离开这个馋嘴大家伙。”安斯年低声安抚了一句,指尖一丝柔和的木系灵气包裹过去,如同最温柔的网,同时神念沟通了自身空间。


    刷!


    那暗金色的灵矿仿佛感受到了安全的气息,表面的光芒柔和下来,微微一闪,便凭空消失在原地,被安然收纳进了安斯年的空间之中。


    几乎在这灵矿消失的瞬间,外面的巨蟒彻底暴走了,顾不得浑身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疯狂扭曲撞击着,安斯年感受到通道的剧烈震动和头顶簌簌掉落的碎石尘土,不再耽搁,迅速钻出了裂缝。


    “好啦,这就放你出来。”


    东西到手,安斯年心情不错的嘟囔了一句,收回了藤宝再猛地一个加速遁行,原地消失,朝着小山村的方向疾驰而回。


    赵家老宅,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只是火光似乎比之前更盛了一些。


    空气中弥漫的却不再是麻糍的甜香,而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挥之不去的尿骚味。


    院墙的豁口处,原本塌陷的土石被踩踏得更烂。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汉子,其中有两个稍有点眼熟——是下午在村口收拾过的。


    他们姿势扭曲,有的抱着手臂哀嚎,有的捂着肚子蜷缩如虾米,还有一个更惨,半边脸高高肿起,几颗带血的牙齿散落在旁边的泥地里,像条濒死的鱼一样抽搐着。


    院子中央,晏臻手里反握着一把短刀,背对篝火站着,火光将他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破败的土墙上,很有些渗人的压迫感。


    在他面前,一个身材格外壮硕的男人,正被他死死地按住了大光头,跪倒在地上。


    这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右手手腕被晏臻的脚死死踩住,剧痛让他脸上的横肉都扭曲了。


    “饶……饶命!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光头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带着哭腔,哪里还有半分下午的嚣张,“是广山哥!是李广山叫我们来的!他说……他说吓唬吓唬那个女的就行!我们没想真动手啊!”


    “吓唬?”晏臻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像冰碴子一样刮过光头的耳朵,“带着人,拿着家伙,半夜翻墙……这叫吓唬?”他脚下微微用力。


    “啊啊啊——!!”


    光头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感觉自己的手腕快要被踩成肉泥了,


    “轻点!轻点!我说!我都说!是……李广山!他说要拿到赵白露她爹藏的东西,还说……还说要是那丫头不听话,就……就真的把她爹的骨头起出来……让她拿东西来换……”


    “骨头?”


    晏臻重复了一遍,眼睛微眯,声音骤然冷到了极致。


    他想起了那被红漆污秽的墓碑,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冒了出来,此刻像是火山一样的爆发了。


    “好一个李广山说,好一个村长女婿,就一吃软饭的,搁你们这儿就成土皇帝是吧?”晏臻怒极反笑,手腕一翻,短刀刀尖不易察觉的伸长了些,毫不犹豫的朝着光头肩胛骨下方的位置刺了下去。


    刀尖如刺,入肉深可及骨,却巧妙地避开了大动脉和主要神经,金系灵气顺着尖刺灌入大头体内,像是无数把细小的钢针在他肩胛到整条手臂上疯狂搅动、穿刺……


    “呃啊——!!!”


    大头的惨叫声陡然拔高,然后戛然而止,只剩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这种剧痛,比单纯的骨折断筋要痛苦十倍!


    而且这不仅是身体上的酷刑,更直接摧毁了他这条手臂的发力根基,就算以后骨头长好,这条手臂也彻底废了,永远只能当个摆设。


    “这一刀,先替老赵讨点利息!”晏臻手腕一抖,抽刀!带出一溜血珠。


    光头气若游丝的惨问道:“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广山现在在哪儿?”


    光头委屈至极的惨嚎:“我真不知道啊……广山他一般不住在村里,他镇上县上几十套房子呢,我哪儿能知道啊……”


    晏臻正问着话,眼神不觉抬起向院外看过去,夜色中,安老板静静的站在院墙的豁口处,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啧”


    安斯年轻轻砸了下嘴,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到在场的每个人耳朵中。


    他在地上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晏臻身上,嘴角微微勾了勾。


    果然值得信任啊,除了他脚下的那个光头,其他人身上根本没有灵气波动,看来根本没费什么力气,这帮家伙土鸡瓦狗一样就被他解决掉了。


    “晏警官,你这手艺……好像还行?看来,我有点多余啊……”安斯年略带着些调侃说。


    也许深山里还有些其他好材料,可因为担心他寡不敌众,这才耗费灵气一路用遁术赶了回来,早知道再多逛一会儿。


    晏臻闻声,浑身紧绷的气势微微一滞,自己这幅戾气冲天的模样全被人看见了?


    他慢慢的将脚收了回来。


    光头的反应极快,手腕一脱了钳制,捂着肩膀连滚带爬的就往院门冲,另外几个见到没人阻拦,也都强忍着痛疼站起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眼神也不敢和两人接触。


    转眼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安斯年有心把那块‘虚烬流金’拿出来给晏臻看看,可想想来的这趟,对赵白露来讲是多么惨痛的一件事,他倒好,到这儿来发财来了?


    似乎……不太好啊,他忍了忍,将分享欲压了下来,拿出那个信封递了过去:“呐,都在这儿了,你想怎么办?”


    安斯年走后晏臻其实已经盘算过了,东西还是得交到市里去,他辗转了几趟找了个信得过的熟人,已经和人约好了明天递交资料。


    嗯,他从没想过安老板出马会有失蹄的时候。


    所以特别自然的把信封接过来,抽开了仔细查看,一边轻声说:“明天处理,不早了,你先休息。”转头向屋里示意了一下,“老赵的屋子,我都收拾好了,辛苦你将就一晚。”


    如果没记错的话,屋子里就只有两个卧室,虽然安斯年已经太久太久没和人挤过一张床了,可偏僻的小山村也没什么酒店可以入住,眼前的实际情况只能这样,即便性向相同可也都是男的,不用那么矫情,将就就将就吧,他点点头,“好,你先把火灭了吧。”转身走向里屋。


    晏臻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几张证词,随口答:“没事,我就在院里,今天的晚课还没做,一打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睡吧……”


    安斯年的脚步微顿,“……行,那辛苦了,晚安。”


    ……


    晨光将武夷山脉边缘的小山村从沉睡中唤醒。


    薄雾像一层轻纱,慵懒的缠绕在错落有致的村舍间。


    然而这份宁静没能维持多久。


    太阳刚刚冒出头,一阵喧哗声便由远而近,朝着赵家老宅的方向汇拢。


    不需要晏臻费心思找人,李广山来了。


    虽然是头一次见,但从旁人的称呼还有那副唯我独尊的架势,已经能知道打头的那个蓝衬衫就是他。


    这人倒是一副白皙端庄的长相,只是浮肿的眼袋透着些气急败坏。


    此刻身边簇拥着几个老辈人,正被他搀扶着,脸上带着一股明显的义愤。


    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


    不是昨晚见过的闲汉打手,而是小山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扛着锄头铁锨的精壮汉子,也有互相挽着胳膊、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妇女,甚至还有几个被大人拉着手的懵懂孩子。


    哦,差点看漏了,昨晚挨揍的那几个也来了,只不过躲在人群最后面,猥琐的驼着背,没敢冒头。


    晏臻冷冷一笑,站起身,透过破败的院墙直视着这帮人。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到了院门外,开始吵吵嚷嚷。


    “德寿家囡囡!出来说清楚!”


    一个被李广山扶着的老头,用拐杖使劲儿杵着地面,声音嘶哑地高喊。


    “对!赵白露,你爹留下的东西,是赵家宗族的,不能让你一个人昧下!”另一个婆子尖声附和。


    “广山哥好心放你们回村,你们倒好,把大头他们打成那样!下手忒狠了!这是要干嘛?”一个汉子挥舞着锄头,脸红脖子粗的喊,“看看大头,手都废了,吐了半宿血,你们这些阿骚仔!滚出我们村!”


    “交出赵白露!让她把东西交出来!那是祖宗传下来的!不交出来,就把她爹的坟给平了!看他还能不能在地下安生!”


    这句恶毒的话不知是谁喊的,立刻引起一阵更大的喧哗。


    顿时群情激愤,唾沫星子在晨光里横飞。


    院门紧闭着。


    晏臻背着手直直站在院里,像一尊沉默的铁塔,隔着门缝和围墙豁口与外面乱舞的群魔冷冷对视。


    身后,闪着银光的骨钉已经开始在指尖翻飞。


    门槛里,赵白露紧挨着主屋门框站着。


    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被气到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因为被那句‘平了你爹的坟’狠狠的扎进了心口里,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钉在李广山的脸上,里面全是彻骨的冰冷与愤怒。


    “开门!让赵白露滚出来!”


    李广山“砰砰”砸门,声音拔高,带着扭曲的正义感:“乡亲们看好了!这些外人,仗着有点身手就打伤我们的人,强占赵家祖传的宝贝!今天,我们赵家的子孙不能怂!交人!交东西!不然就冲进去!祖宗规矩不能坏!”


    昨晚被收拾得鼻青脸肿的那个闲汉也被推了出来,当众展示着身上的伤口。


    人群立刻被点燃了,挥舞着家伙就要往前涌:“反了天了,敢打我们村的人,冲进去!交人!交东西!”


    “你们在说什么?要我交什么东西?” 赵白露气狠了,猛地往前一冲,声音带着哭腔和尖锐的质问:“我爸的东西……坟……你们怎么……”


    可她刚迈出门槛一步,晏臻的声音清晰的砸到她耳中:“别出去。站好。”


    赵白露被钉在原地,冲顶的愤怒被压下,巨大的委屈却翻了上来,眼泪刷地涌出。


    她死死抠着门框,指甲都快要掐进木头里,看着外面那些扭曲的脸,听着那些恶毒的话,只觉得巨大的悲愤快要把她淹了。


    就在这时……


    “哎哟!什么东西!”


    “有虫子!钻裤腿了!”


    “啊啊!痒死了!什么鬼!”


    惊呼声接连响起来。


    出声的人只觉得脚踝和小腿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痒,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扎着他们的皮肤。


    他们条件反射的去抓挠,去拍打,然而诡异的情况发生了……


    仿佛有看不见的触手,巧妙的绕过了他们的手,专挑着衣服的纽扣、裤带、或者衣服的空隙里钻了进去。


    嗤啦!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李广山腰间的名牌皮带扣“啪嗒”一声脆响,生生的断掉了,宽松的西裤就这么滑落下来,然后,内裤的松紧带……也断掉了……


    “啊——!!!”


    李广山发出一声尖叫,手忙脚乱的开始提裤子,可是,白花花的日头照着他那白花花的屁股,已经在全村老少面前露了个脸。


    还有几个闹得最凶的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老头的裤带也没了,露出了两条干瘦哆嗦的老寒腿和同样松松垮垮的白色大裤衩,另外一个老婆子露出的红色碎花背心歪歪扭扭勒在肚皮上。


    场面瞬间变得滑稽又极其的辣眼睛,人群的冲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当众春光乍泄的核心人物,尤其是李广山那白晃晃的半个屁股在晨风中瑟瑟发抖。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人群,只有那几个当事人惊恐羞愤的尖叫和手忙脚乱的狼狈。


    刚被煽动起来的那股‘正义’之火,瞬间熄灭,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音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干燥的草堆里。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压抑着的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来。


    “哎呦喂……广山哥这屁股……还挺白,怪不得晓琴肯嫁他……”


    “老栓叔这大裤衩……穿了有年头了吧?”


    “丢死人了……这……这叫什么事啊!太邪门了吧……”


    几个年轻媳妇儿更是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也别过脸去。


    李广山的脸由铁青胀成了猪肝色,最后变成一片惨白。


    他死死地提着裤子,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嘲笑目光,巨大的羞耻感像无数根毒针扎在他心上。


    他精心策划的制敌方案,还没展开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撕成了碎片,还让他当众出了个惊天大丑!


    这比他让人狠狠揍一顿还难受百倍,他这辈子在村里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信,彻底完了!


    村里那群八卦精们,以后但凡有人提到他李广山,那绝对就会扯出今天这洋相,他这点当众露屁股的破事儿永远也过不去了……


    “谁?!谁干的?!滚出来!”


    李广山目眦欲裂,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惊恐和崩溃。


    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晏臻从里面拉开了。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李广山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舒爽笑意。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向人群后方远处的竹林边缘。


    阳光穿透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斯年正慢悠悠地从竹林小径踱步出来,手里还捏着半根刚掰下来的嫩竹笋,一边走一边剥着笋衣,咬了一口,腮帮子微动,嚼得悠闲自在。


    仿佛他只是早起去竹林散了个步,顺便挖了根鲜笋当早餐,对这边闹哄哄的热闹场面浑然不觉。


    然而,当两人的视线相接,他微微扬了扬眉梢,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眼神分明在说:哎呦,招式不错哦。


    晏臻心里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院子里打坐一晚还是卓有成效的,他领悟了金系的第一个神通。


    作用说起来很简单,一改金系灵气一往无前的锋锐,加强了精微操控,能够切割人身体上任何外物而不伤皮肤,就像是手那样的灵活,所以他给起了个名字:‘千丝金缕手’,算是满足了一下幼时对传统武学的痴迷。


    刚才牛刀那么一小试的,效果嘛……感觉还不错?


    晏臻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全场:“人是我打的,就在这院子里,如果问我为什么要打人,那不如先问问他们,大半夜揣着家伙拿着麻袋翻墙过来是想要干嘛?”


    说着话,“哐哐当当”,他将昨晚收缴的西瓜刀钢管什么的,从门后踢了出来,“至于白露他爹给她留下的东西……行啊,你们想知道就给你们看看。”


    晏臻摸出个药瓶,举高了一晃悠:“过期五年但还是让你们掏了三倍价格的感冒药……”


    再来几张信纸:“你们村……具体先不点名,亲手写的揭发信,按过手印的;”


    最后一个银色的U盘:“你们村卫生所历年的收费记录……”


    “这确实是赵德寿留下的宗族宝贝!是你们赵家老老小小的健康保障,是被某些利欲熏心的人折磨后仍然保有的怜悯和良心!”他环视一周,目光如炬,


    “当初老赵被人诬陷,说他害得人一尸两命,可就算公安已经表明态度没他什么事儿,但你们这些人呢?是怎么霸凌他们父女俩的,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今天来要什么宝贝?给几个半夜翻墙谋财害命的二流子出头,又是受了谁的蛊惑?人证物证俱在,你们到底能不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人群里面面相觑,有不可置信的,也有目露怀疑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安斯年的神识微动,忽然感应到了他做过的那个标记。


    再仔细看看,靠在最远墙角边的那个老太太,眼泪已经流的不成样子,正打算掉头就走的模样。


    他身形一晃,根本没人注意到,就已经到了老太太身边,一边搀扶向对方的胳膊,发动了‘问心’,一边大声的说:“老人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这一声在安静的现场环境里太过突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立刻就有人小声嘀咕:


    “这不是桂华的婆婆么?”


    “谁啊?谁的婆婆?”


    “就是赵德寿治死的那个小媳妇儿,张桂华啊……”


    众人疑惑中,突然见这满头白发的老婆子惨嚎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哆哆嗦嗦的叫:“桂华啊……桂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你吃个花生也能过敏啊!德寿,你也别来抓我啊……不关我的事儿,都是李广山!!要是被国正知道他媳妇儿子都是因我死的,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啊?都是李广山出的主意,德寿,你饶了我吧!!”


    这画面转换太快,简直让人猝不及防,可那老婆子一字一句的又特别的清晰,只有一个面生又特清秀的后生在一旁轻轻搀扶着她,也根本不像是被人胁迫的样子,场面顿时更加沉默了。


    晏臻:“还有什么可说的么?你们是愿意继续被人当枪使,当众出丑,还是现在各自回家?”


    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开始默默地后退。


    扛着锄头棍棒的精壮汉子,臊着脸的婆娘,捂着嘴的老太太,牵着孩子的妇人……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散开,沿着来时的路,低着头,快步离开。没人再看李广山一眼,也没人再提什么“祖宗规矩”、“交出赵白露”的话。


    短短几分钟,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群,跑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李广山孤零零一个。


    他只觉得浑身冰凉,提着裤子的手抖得厉害。


    他知道,他在这个村子,已经彻底完了。


    安斯年松开手,任由那个老婆子跪在赵家老宅前忏悔,和晏臻对视一眼,转身回院。


    他一大早去了竹林,还想着能不能再找到些宝贝,事实证明当然是他想多了。


    但也不白跑,挖了好些竹笋种在了空间里,以后可有得鲜笋吃了。


    眼前这局面,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两人大概商量了两句,晏臻对赵白露说:“准备一下,送你去市里,东西已经约好了人交接,你把情况和他说清楚,等立了案再回来把你爸的墓碑清理一下。”


    一切收拾好了,到了村口停车的地方,晏臻坐上驾驶座才恍然觉得有点麻烦。


    当时这台猛犸象提的太急,就要了人家现场展示用的单排皮卡,驾驶室里只有两个座位,赵白露一个小女生,难道让她蹲在货斗里?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安斯年眼看着晏警官连眼神都僵硬了,稍微一想,立刻明白了。


    确实,他和白露都不会开车,非得有人坐货斗的话,只能是他。


    只不过,修士嘛,自有其他的办法。


    能借着植物遁行,当然也能借着植物隐身。


    他左右看了两眼,小卖部门口摆着一大盆刚刚出苗的豆芽,被微风吹得轻轻的摆动,真鲜嫩啊,突然想吃清炒豆芽菜了。


    他走过去买了几瓶饮料,顺便问大妈要了一根捏在手里。


    走回去他先上了车,眼神在空调缝隙、储物格子四处寻摸了一下,最后侧过身,将那根嫩绿的芽苗轻轻插在晏臻的上衣兜里。


    晏臻还没能反应过来,可下一秒,安老板的人影就不见了。


    胸口处的豆芽扭了扭,一片叶子上下挥动着打了个招呼,清朗的男生音响起:


    “行了,让白露上车,准备走吧。”


    第48章 粤式烧鹅


    猛犸象在乡间土路上掀起薄薄的烟尘, 副驾上的赵白露眼神充满了敬畏与神奇,忍了好久,终于轻声问了出来,


    “师父,真在你兜里?”


    ‘你兜里’三个字, 像是裹着糖衣,带了些隐秘的亲昵, 感觉美妙极了,简直挠到了晏臻的心窝子,还是用豆汁儿尾巴毛挠的那种,简直痒到了致命的地方。


    要不是现在开着车需要全神贯注, 再加上胆子不够大, 他真想立刻伸手细细的抚摸一下。


    平日里带着点距离感的安老板, 幼苗一样的,毫无防备又乖乖的躺在他上衣兜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连带着那小片方寸之地似乎也变得滚烫又柔软,软得能随手捏成泥。


    艹……太可爱了啊!!!


    “嗯”他面上不动声色的随口答, “是木系的神通, 应该和遁术有点关系吧。”


    “遁术?我连制冰都失灵时不灵呢。”赵白露羡慕了一阵,自嘲了一句,“师父也太厉害了,人与仙的差距, 简直没法比啊。”


    “现在知道羡慕了?”晏臻余光瞥了她一眼, 语气带了点恨铁不成钢,“让你好好修习,早干嘛去了?能碰上安老板是多大的福气,筑基了就能活五百岁,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五百岁啊……”小女生的神情虽然还有点蔫,但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我可以考多少证,赚多少钱了啊……”


    两人说着闲话,晏臻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自己左胸口的位置,脚上油门一松再松,速度更慢了些。


    时间在车厢里缓缓的流淌,就这样开了大半个钟头,一辆驴车哒哒哒的从车窗边掠过,就连心不在焉的赵白露都觉得有点不对了,侧头看了看仪表盘,疑惑地问:“晏大哥?20公里的时速,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市里?”


    “咳咳”


    晏臻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感觉脸皮子稍有点发热。


    虽然内心某个角落确实希望这趟‘贴身’之旅能无限延长,可他真不是有意拖延时间的。


    主要吧,那么幼嫩的一根豆苗躺在空荡荡的衣兜里,一点防护都没有,开快了,这破路坑坑洼洼筛糠似的,把人……不,把苗颠着了怎么办?


    摔着了、碰着了、枝叶折了……哪一个设想都让会他的心猛地一揪。


    但白露说的也对,毕竟和人约好了时间,要是迟到太久那就不好了。


    短暂的挣扎后,晏臻认命地换挡,准备提速。


    就在换挡间隙,他的左手极自然地从方向盘上滑下,又极迅速在左胸口的位置上,隔着衬衫布料,轻轻压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根小小苗芽的轮廓。


    “我加速了,坐稳一点。”他声音低沉地提醒,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整理衣襟。


    安斯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说。


    隔了几秒钟,一片嫩生生的叶子翘了起来,扒着衣袋探出了头,用叶尖轻轻拍了拍晏臻胸口的位置,示意已经知道了。


    说是拍,但叶片太短,其实跟挠差不多,痒痒的,像羽毛拂过。


    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酥麻感,瞬间从胸口那个点,蔓延到全身乃至脚趾尖。


    晏臻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指关节有点发白。


    他依旧直视着前方坑洼的路面,脸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表情。


    然而,那只左手再次极其自然地落下,又在那口袋位置极其精准地,带着点警告、又带着点放肆的意味,微微用力压了一下。


    探出的叶片‘咻’一下收了回去,小苗再没了反应,晏臻的嘴角猛地咧开,露出了一口白牙,脚下一踩加大了油门。


    猛犸象发出一声更雄浑的咆哮,冲上了相对平坦的机耕路,朝着F市疾驰而去。


    车窗外,阳光正好,将远山染上了一层金边。


    很快就到了市里,见到了约好的人,F市局经侦支队的支队长老王。


    这位和晏臻一样,退伍转业到了地方上的警局,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当初在部队的时候,属于老爷子的得力干将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晏臻和他也曾见过一面,这第二次见,老王几乎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倒是晏臻自己,从部队时候的黝黑豹子变成了精瘦白皙的狐狸,让老王很是唏嘘调侃了两句。


    没过多的闲聊,将证物和赵白露都拜托给对方,又和她约法三章,在外面的时候必须每天打电话回民宿给她师父报平安,确保她连连点头应下了,晏臻这才开车往海边走。


    刚出了市区没多久,副驾上光影一阵微妙的扭曲。


    下一秒,安斯年像是从水波中析出一般,无声无息的显了形。


    身上还带着点刚刚解除木系遁术的青草香气,整个人慵懒地陷在座椅中,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车窗边缘。


    他倒也没说话,只是偏过头,似笑非笑地抛给晏臻一个意味悠长的眼神,仿佛带着点调侃与洞悉,却又偏偏不说破。


    晏臻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绷得更紧,目不斜视地专注于前方,皮卡已渐渐升空,穿云追雾的向南而去。


    安斯年收回目光,似乎也觉得这沉默有些微妙,便自然地伸出手,点开了车载播放器。


    随意切了几个台,没有他感兴趣想听的,一直切到接通了蓝牙,之前那首男声合唱继续播放:“……跨过海洋,是我梦中的故乡……”


    嗯?这旋律怎么越听越耳熟。


    等整首完结,自动跳转下一首,热血少年音高唱道:


    【……晨风撞碎山巅的霜钟,胸膛里心跳是奔雷滚动……】


    这首就太熟悉了。


    安斯年被人忽悠进圈后,塞到那个选秀节目的主题曲《燃骨为峰》


    顺带着前面那首也想起来了,是第二轮的表演曲目。


    一首还可能是巧合,两首……或者后面还有?


    另一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既是尴尬,又有那么一点的……触动,强忍着继续切歌的冲动等待了一会儿,等到一首副歌结束,迅速按键切回了收音频道——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在说我愿意……】


    切——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再切——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①】


    仿佛老天都在和他作对,连切几回,不是情歌就是更直白的情歌,切到第五次,


    “喂喂喂!各位听众朋友们上午好啊!”


    一个活力十足、带着点烟火气的男主播声音蹦了出来——


    “这里是‘都市瞎侃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大嘴!旁边这位呢,是我们温柔贤淑、人见人爱的主持人……哎呦!别掐!疼!各位听众,刚才那个惨叫忽略不计哈,请出我们温柔贤淑的——小美!”


    似乎比较安全了,安斯年肩膀一松,停下手,靠向椅背,转脸看向窗外,试图平复一下莫名有些紊乱的心绪。


    “去你的温柔贤淑!”一个清脆带笑的女声响起:“各位亲爱的听众,上午好,我是小美。今天天气不错,特别适合把心里那点事儿拿出来晒晒,对吧?”


    “对极了!”大嘴立刻接茬,“尤其是那些憋在心里,跟猫尾巴挠似的,想说又不敢说的小心思!比如……暗、恋!”他故意拉长了调子。


    小美咯咯笑:“哎呦,大嘴,接这么快,你是有心得啊还是又有素材了?”


    “诶,明人不玩暗恋啊,我可不是那号人。”大嘴声音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刚收到一条留言,ID叫‘山风不长眼’的朋友说啊:‘小美大嘴救命!我快被自己憋死了!我喜欢上隔壁工位一姑娘,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姑娘人特好,长得好看厨艺也好,性情温柔又大方!可我这怂样儿,只敢每天给她工位上的仙人球浇浇水(备注:那仙人球好像快被我浇死了),连搭句话都跟做贼似的,你们说,我这暗恋是不是比仙人球还扎心?’”


    “哈哈哈哈!”小美和大嘴在广播里笑作一团。


    晏臻原本随意敲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奏微妙地乱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心似乎开始微微冒汗。


    安斯年似乎也被这接地气的描述逗乐了,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但目光依旧懒懒地落在云层上,仿佛没太在意内容。


    大嘴笑够了,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兄弟,‘山风不长眼’,你不能不长眼啊,你这情况,典型的心动小马达突突转,行动就是小乌龟缩壳里!给仙人球浇水算怎么回事儿?人家姑娘还纳闷呢,这仙人球怎么越养越萎靡?你得支棱起来啊!”


    小美忍着笑,温温柔柔地补充:“是啊大哥,暗恋这东西呢,就像你揣着一块刚出炉的烤红薯,香是香,可你老捂着不拿出来,它一会儿就凉了,还容易烫着自己个儿!你得找个机会,大大方方递过去,‘嘿,尝尝,热乎的’!这才对嘛!”


    “说得好!”大嘴立马捧哏,“瞻前顾后那都是给自己找借口!你现在转头看看窗外那大太阳,多敞亮!夏日的天空多晴朗?心里那点小九九,就得拿出来晒一晒!找个合适的时机,避开满办公室的八卦雷达,就你们俩!眼神专注一点,语气真诚一点,把话一撂,‘姑娘,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成了,那就是烤红薯变满汉全席!不成,顶多就是……继续养仙人球呗,总比憋成内伤强啊兄弟!”


    安斯年听着这“烤红薯”理论,眼角余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晏臻绷紧的下颌线。


    晏臻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指节泛白。


    云层间的阳光洒在他轮廓清晰的侧脸上,能看到他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混合着小美那句“大大方方递过去”,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彻底顶穿了表面上故意伪装的冷硬外壳。


    晏臻深吸一口气,空调换来的新风带着云层微凉的湿意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和……勇气。


    就是现在了。


    择日不如撞日。


    在这片只有蓝天白云的静谧高空,绝对不会有狗狗猫猫的打扰。


    而身边这个人,慵懒地靠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融入云海的羽毛,身上没有迫人的威压,只有一种令人心安的,仿佛可以靠近的柔软。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坚定地投向安斯年,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决断后的灼热——


    嗡————!!!


    一声极具压迫感的长鸣,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下方的低空云层中穿透上来!


    声波甚至让飞行的皮卡都产生了一丝极其轻微的震颤感,车窗玻璃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晏臻:“……”


    两人同时向外望去。


    只见下方一大片浓厚的白云被强劲的气流蛮横地撕开,一个巨大无比的银白色金属造物,带着现代工业的极致力量感和初升朝阳般的崭新光泽,正昂扬着头,奋力地冲破了云层的枷锁。


    这是一架刚刚起飞不久,正在全力爬升的大型民航客机。


    机身上,闽洲航空标志性的红色祥云状喷涂异常显眼,崭新的金属蒙皮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巨大的机翼刚劲舒展,机翼下挂着的数台涡轮发动机正喷吐着灼热的气流,尾部拖曳着两道长长的白色航迹。


    两台飞行器在几千米高空的轨道上,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猛犸象漂浮在客机斜上方几百米处,泥迹斑斑,造型狂野,像个误入现代都市的蒸汽朋克怪兽。而下方,是线条流畅,科技感十足的崭新钢铁巨鸟。


    这画面,充满了时空错位的荒诞,却又在无垠蓝天的背景下,奇异地达成了一种短暂的和谐。


    客机驾驶舱巨大的风挡玻璃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驾驶舱里的两位飞行员似乎也发现了斜上方这个“违章飞行”的怪物。


    主驾驶那位戴着墨镜的机长,嘴巴惊讶地张成了一个“O”型,像是下巴脱臼没来得及送医,带病上的岗;副驾驶更是猛地摘下了耳机,又揉了揉眼睛,然后使劲拍了拍机长的胳膊,指着皮卡的方向,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晏臻的眼神现在可太好用了,隔着这么远,仍然能看到对方飞行员那极度震惊、像是见了外星飞碟似的表情……不,可能见了飞碟也不会吃惊成这样,飞碟好歹带个‘飞’字,在天上那是正常的,可皮卡?


    原本被再次打扰导致的冷硬线条终于绷不住了,他的嘴角不由向上扯动了一下,然后非常坦然地抬起那只原本搭在窗框上的左手,朝着下方客机驾驶舱的方向,轻轻挥了挥,动作随意得像在跟晨跑路上偶遇的邻居打招呼。


    安斯年所坐的位置没能看见这么精彩的一幕,他正散开了神识试探着两者之间的距离与速度差,看上去近在咫尺,实则加上彼此高速的相对运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疾速拉远。


    就这么一犹豫,最佳的施法时机已经错过了。


    客机轰鸣着,带着巨大的声势,坚定不移地向上攀升,很快便与皮卡擦身而过。


    如果从下方仰视的角度看上去,那巨大的银白机腹几乎是贴着皮卡车头掠过的,高速运动带起的强劲涡流扰动了周遭的空气,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推了一把,猛犸象一阵不受控制的摇晃。


    车厢内,收音机依旧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大嘴的声音带着点语重心长,清晰钻进两人的耳朵:


    “……所以说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等黄花菜都凉了,姑娘都跟别人吃上烤红薯了,你还在家对着仙人球忏悔呢!兄弟,心动不如行动!行动才是硬道理!”


    晏臻看着那架银白色巨鸟消失在更高的云层之上,只留下两道长长的航迹云。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副驾。


    安斯年正仰头盯着视线上方的航迹线,若有所思的喃喃低语:“……还能追得上么?”


    转回头,他轻声的解释:“刚才贴的那么近,应该很多人看见了。但我觉得……要是再近一点,或者能同步速度稳定那么一小会儿,我应该能删除他们这小段的记忆。”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懊恼自己错失了良机。


    “……”


    晏臻那句因飞机乱入硬生生憋回去的话,此刻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着,耳根也被窗外的阳光染上了一层明显的薄红,眼神里更是一副欲语还休。


    安斯年默默垂下了眼睛,手指伸向了呱噪的收音机,打算结束这场意外的尴尬……


    可还没触到按键,左臂微微一紧,袖子的一角被一只大手轻轻的拽住了。


    他愕然抬眼,晏臻那狭长又总是带着冰冷嘲讽气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炽热,


    “能不能追上飞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紧张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刮出来的,“我……只想知道,我能不能……能不能追得上你……”


    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表白,刻意雕琢过的或强势或幽默的语气,到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被本能驱使的,急切又卑微的试探。


    手指间拈着的袖口一丝滑得仿佛随时要溜走,他紧了紧,又微微摇了摇,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牢牢锁住对方,一眨不眨的,盛满了等待最终宣判的惶恐。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的难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漫长几秒钟后——


    安斯年被他扯住袖口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一下。


    没有激烈的挣扎,他只是用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道,将自己的衣袖,一点点地,缓慢而坚定地从粗糙的指缝中,挣脱了出去。


    晏臻眼底那簇燃烧的火焰,仿佛被泼了一瓢冰水,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安斯年抽出手臂后,并没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刚才那句话从未听过。


    然后,自然而然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越过晏臻的视线,精准地把按键切换到蓝牙状态——


    【 ……目光锁死天边那道虹,管它脚下 是荆棘还是虚空…… 】


    热血少年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安斯年的声音也平静地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追不追的上,要先追了才知道。”


    似乎是在回应,又好像只是在回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坐稳了。”


    没给晏臻任何咀嚼这话含义的时间,安斯年轻声提示了一句。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自他体内汹涌而出,灌注到车身的符文中,整个人都仿佛被青色的火焰包围了。


    “轰隆——!!!”


    车身剧烈地震荡,发出一种几乎要散架的呻吟。紧接着——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又像是巨大皮鞭在空中猛烈抽击的炸响,在皮卡后方猛地爆发开来,伴随着这声巨响,车子后方的空气被压缩出一团白色奶油状的巨大圆锥——音爆云。


    皮卡一路拖着这超音速的显著标志,循着之前客机留下的航迹追了过去。


    不过十几秒,就已经看见了那银白色的机腹,安斯年小心控着车子贴近些,再近些,当距离缩短到一个极其微妙的临界点,‘枯荣’瞬间蔓延出去,将整个客机包裹住,让那些短暂留存在所有人脑海中关于皮卡的影像全部沉入了意识最深处。


    后来……怎么回到民宿的,晏臻几乎已经没有记忆了,只剩下一片欢喜雀跃造成的空白。


    而且安老板看上去心情也不错,还和客人们承诺,晚上会做他最拿手的粤式烧鹅。


    要是有块镜子现在能自照一下,晏臻一定会惊讶又嫌弃的tui自己一口,那副傻狗模样咧嘴笑着的,会是那个自诩沉着冷静、面对生死眼都不眨的晏臻晏警督么?


    太不容易了,真的太不容易了,哪怕不是直接点头,而只是一个意向性的允许,也足以点燃他心中炸开的烟花!


    世界是如此的绚烂,人间多么的美好,所有华丽的辞藻加在一起,也描摹不出他此刻心情的万分之一。


    总之,好到了无法形容。


    以至于他前脚飘着进屋,后脚听见引擎声打开大门,看见的居然是自家老头子那张板正的国字脸,嘴角的弧度居然都没能消失,只是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


    “?”


    难道父子连心至此,知道自己的表白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上赶着送聘礼来了?


    这个……嗯,可以有——


    作者有话说:①三首电台情歌按顺序节选自《告白气球》《洋葱》《勇气》嘿嘿嘿[奶茶]


    第49章 京酱肉丝


    “这位是?”


    安斯年看着门口这位六十岁左右的大叔, 穿着虽然十分朴素,可眼神却凌厉的让人印象深刻,还带着一种阅历十足的睿智感。


    “晏逸明, 干公安的。”晏臻顿了一下,低声补充了俩字, “我爸。”!!


    这么快见家长的么?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啊,安斯年心里微震。


    “来找我的。”晏臻有点不详的预感, 他老爸这个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对着安老板安抚的笑了笑,把人拽到了二楼房间,眉眼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冷硬:


    “来干嘛?我说了不会去认错的。”


    至于‘怎么找到的’这种废话, 他都懒得提了, 就他老爸几十年的刑侦工作经验, 真要是想找,哪怕他躲到了山沟沟的兔子洞里, 晏逸明一样能精准定位从天而降,更何况他也没掩藏过行踪。


    晏逸明没急着回答儿子冷硬的问题, 那双锐利的眼睛先在整洁的房间里扫了一圈, 目光在桌面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零食堆上停了一瞬,又掠过枕头边打着呼噜的豆汁儿,最后定格在晏臻那张紧绷、却透着一丝异常亢奋的脸上。


    “认错?暂时顾不上和你掰扯。”晏逸明声音不高,如磐石落水, “公事。”


    他拉开椅子坐下, 姿态板正得像在局里开会,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无封面的轻薄文件放在桌面上。


    晏臻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没动:“公事……找到两千多公里外的民宿?爸,您这公事范围可够广的。”语气带着刺。


    晏逸明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关于‘A’先生, 安斯年。”


    晏臻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放开手插进了裤兜里,两步就停在了桌边,将整个背脊挺直了,居高临下的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呵,我倒没想到,除了抓贼拿脏擒凶惩恶的,您这副局长,还能掺和特调组的事儿啊?”


    “哦,托你的福。”晏逸明哂笑:“而且,现在不是组,升级了,特调局。”


    “我管是组还是局的,怎么,盯上他了?这是想逼他把那点东西上交国家?”


    “不是逼迫。是沟通协商,是寻求合作。”晏逸明试图缓和措辞,“国家能提供最优厚的条件,最安全的保障,还有顶尖的资源。这是国家战略需求,晏臻,你也是公安干警出身,应该明白其中的意义。这是双赢。”


    “双赢?我在外面打生打死缉毒,李立在您眼皮底下吸?您怎么能保证不会有权利更大的人对他动歪心思?”晏臻嗤笑一句,将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晏逸明耳中,


    “爸,您真的知道您在要求我做什么么?您到底知不知道,安老板掌握的……或者说,他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


    晏逸明眉头微蹙,审视着儿子:“什么意思?”


    晏臻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两个月没见了,您没发现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晏逸明目光如电,瞬间在晏臻身上掠过。


    儿子确实有变化,精气神更足,眼神深处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淀感。


    之前他以为是压力或锻炼所致,但此刻被点破,那些细微的不同瞬间被放大——皮肤下隐隐流动的奇异光泽?呼吸绵长到非人的地步?


    身体旧创带来的阴影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还有那种……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隐隐掌控着什么的气场。


    晏臻捕捉到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惊疑,他微微抬起右手,五指虚张,催动了体内灵气。


    嗡——


    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空气震颤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


    他手掌周围的空气仿佛扭曲了一下,一枚银色的骨钉凭空出现,带着绝对的锋锐,变幻着各式形状在他指尖吞吐不定,上下翻飞!


    那瞬间爆发出的气息,那种充满毁灭性的力量感,绝不是任何现代科技或格斗技巧所能模拟的。


    晏逸明瞳孔骤然收缩。


    作为老刑侦,他见过无数的凶器,无数的悍匪,但从没感受过这样纯粹、这样……非人的力量气息。


    就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冰刀抵在了眉心,随时可以无声无息的收割了他的性命。


    “你……”


    饶是晏逸明心志坚韧如铁,此刻也难掩震惊,甚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进入了防御姿态。


    晏臻缓缓收手,指尖的金芒消散,但那冰冷锋锐的气息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


    他直视着晏逸明,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您看到了。这就是安斯年带给我的变化。他教我的,不是戏法,也不是魔术。是天道,是大法,是……修真。”


    “修真?!”


    即便晏逸明行前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可还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砸在了认知壁垒上。


    “嗯。”晏臻用最简单的语言大概阐述了一下从灵根到五系修炼功法的概念。


    这些传说里或者网络小说里的词汇,活生生从儿子嘴里吐出,结合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力量,让晏副局从难以置信到不得不信,


    “他都教给你了?你拜了‘A’先生做师父?”


    “……这不是重点,”晏臻一句话带过,继续施压:“重点是您需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寿命?对于踏上这条路的人,百年只是起点,不怕告诉您,我现在炼气四层,理论寿命已经有三百年了。至于力量?您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比起安老板来说,我这点能量就连蝼蚁都算不上。”


    他顿了一下,抛出了对凡人最具诱惑,也最具威胁的饵,“而且,爸,这条路并非独善其身。真正的修士,拥有不可思议的手段。延年益寿,祛病强身,甚至……帮助亲近之人改善体质,并非完全不可能。”


    晏臻没有将延寿丹的事情托盘而出,只是刻意在“亲近之人”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住父亲陡然色变的神色。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晏逸明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轻微抽动,内心的风暴远比刚才晏臻展示力量时更加猛烈。


    儿子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而那位‘A’先生居然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伟力?


    要是老爷子能多活上些年头,有些事情……也许完全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凡人,一个已近暮年的父亲,谁能对此无动于衷?


    晏臻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渴望,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挣扎。


    那挣扎里有对未知力量的惊惧,有对自己的担忧,也有对责任的忠诚,更有……对生命本身最原始的贪婪和留恋!


    导致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节微微颤抖着。


    晏臻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在威胁,也是在诱惑,他在赌,赌他老爸心中那杆天平会倒向哪边。


    时间仿佛变慢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晏逸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眼神剧烈变幻,胸膛起伏不定。


    他仿佛看到了更健朗的晚年,看到病痛远离的可能……但那双眼睛深处,最终闪烁的,依旧是几十年如一日刻入骨子里的东西——对秩序的维护,对集体的忠诚,以及,对大局的考量。


    他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决绝。


    缓缓抬起头,他看向晏臻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担忧,有愧疚,也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晏臻。”


    “你展示的……确实超出我的想象。你说的帮助……对我,对这个家,诱惑也太大。”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吞下了那份巨大的渴望,“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东西……这力量,这知识体系,才更不能属于个人,更不能游离在国家的掌控之外!”


    他的语气重新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它的诱惑太大,潜在的危险就更大!一旦失控,或者被居心叵测的人掌握,后果不堪设想!这不是个人情谊、父子亲情能衡量的事情,这是关乎国家安全、社会稳定、甚至人类未来发展的战略问题!”


    晏逸明的眼神锐利如昔,甚至更添了一份破釜沉舟的意味。


    他拿起桌上那几张薄纸,推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国家的善意和条件,都在这里。不是逼迫,是寻求合作。我的任务不变:接触,试探,传达。你……”


    他深深地看着晏臻,眼神里有命令,有期待,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作为最了解他的人,作为……我的儿子,作为曾经的公安干警,你有责任协助完成初步沟通。这份善意,由你递给他。这是命令,也是……我们要努力争取的,相对温和的方式。”


    晏臻面无表情的听着,他知道,抛出的筹码已经够重的了,甚至撼动了他爸的心神,但终究没能改变结果。


    敬佩之中他忽然就理解了张雯华女士当初的选择,这样一个只公无私,永远将工作放在首位的男人,一定会是个英雄,但,不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起码现在的他做不到,仅仅‘为公’两个字就让他交出安斯年的东西。


    别说晏逸明亲自来了,就是晏家祖宗八代全来了,他也就只能回上两个字——没门!


    他沉默地接过那份文件,但没有看,里面的条件他也并不想知道……不,甚至不用看,他也知道一定是看上去很美,条件从来就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已经没办法盲目相信执行的人了。


    人心才是最难测的。


    所以无论安老板之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这个口子都不可能开在他身上,他能做的,他要做的,只是接受老板的选择,并全力以赴为这个选择保驾护航,而已。


    “……文件留下。我什么时候递,怎么递,你们别管。在此之前不准打扰他,不准监视他,一点风声都不准有。否则……”


    他抬起眼,直视着父亲,眼底深处是一种冰冷得近乎漠然的警告,更是一种无视了父子关系,属于修士对凡人的警告,“爸,您应该明白的,现在的我,还有他……想彻底消失,或者让一些‘麻烦’无声无息地消失,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难。这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


    晏逸明身体猛地一僵。


    儿子眼中冰冷的漠然,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他心惊。


    那是一种超越了他认知范围的力量带来的底气,他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我明白。”晏逸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保持联络。”


    他不再多言,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晏臻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心神不宁的下了楼,正准备走向大门的时候,一阵异常诱人的香气强势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晏逸明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向厨房方向望去——‘A’先生穿着件简单的灰色短袖T恤,胸口一只反白色的小狗印花图案,系着一条墨绿色的围裙,正在岛台前给烧鹅表皮刷糖水。


    快烤好的大鹅香得离谱,‘A’先生脸上的微笑带着十足的温润感,原本是寻常的烟火气而已,可这一瞬间的视觉冲击和违和感,让晏逸明甚至觉得,不亚于看见恐龙正在厨房里煎蛋。


    ……恐龙转头看见他了,恐龙把手里的大鹅重新吊回炉子里走过来了,恐龙笑着招呼道:“晏伯伯,您和晏臻谈完了?正好,晚上吃粤式烧鹅,我还准备了京酱肉丝和山菌土鸡汤,您大老远来一趟,试试我的手艺吧。”


    晏逸明心口一跳,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调整了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然而眼神深处难以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本能的敬畏却出卖了他。


    “这……太麻烦你了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恭敬的谨慎,“我回京都还有事……”


    “不麻烦!本来就该有您的份,晏臻的房间一直交的是双人餐费。”安斯年笑容不变,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在邀请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说着话,良辰搬着一箱荔枝进屋,“师父,摘好了,差不多一百斤,水佬说记账上就行,月末了他来结一回。”


    “行,储物间有纸盒,分装一下放冰柜里吧,有两位客人明早要带走。”安斯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拣出一串品相最好的拎起来,“伯伯,先吃几颗荔枝?新鲜刚摘的,饭马上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荔枝递到了晏逸明眼跟前,动作行云流水,指尖在夕阳余晖下仿佛带着一层温润的光晕。


    这时候再拒绝不接的话,那就不太礼貌了……


    晏逸明道了谢接在手里,顾不上先吃,脑子一直在飞速打转,这哪儿来的荔枝?鲜果还是仙果啊?刚才‘A’先生指尖的光晕是在施法么?吃了果子会不会像是刘阮遇仙那样,忘了回家的路?或者,等吃完这顿晚饭,回到京都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沧海桑田,过去了一百年?


    最关键的是,那个假花臂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居然叫‘A’先生师父,晏臻这不争气的混了一个多月了居然还是个交钱的房客?


    啧,出息。


    啊,恐龙的眼光又扫过来了,他看着自己笑……


    晏逸明用胳膊肘夹着公文包,双手不自觉的开始剥皮,胡乱塞了一颗在嘴里……!!!


    真是仙果吧?


    他就没吃过这么清甜多汁的荔枝。


    副作用?没感觉到,好像神智还算清晰。


    正啜着果核,又有人进门,是个长相清秀身材精瘦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一大袋的杂货,边走边冲着厨房喊:“师父,您要的东西我拿上来了,发圈我多拿了几种,都是现在比较时兴的,我先放储物间去了啊……”


    “好。”安斯年手上忙活着,随口应了一句。


    阿光放好了东西再回一楼,从前台经过时才注意一旁有个站着吃荔枝的中年男人,他笑着跟人点点头打个招呼,一回眼就看见了前台上摆着的鱼缸,“老良!老良你过来!”


    花臂大块头迅速现身回应:“阿哥,怎么了?”


    “你怎么没盯着点,又是哪家的熊孩子?这鱼喂的,要撑死金点点和金美美啊?”


    晏逸明闻声也好奇的凑前两步瞅了瞅,大瓷盆的水面上,密密麻麻漂浮着大片的鱼食,已经被水泡的膨胀脱色了。


    这两条黄金龙凤居然能忍住不吃?有点道行……


    “啊?是‘百里香’的小朋友干的,他昨天还想把点点抓出来玩,我用一根棒棒糖才把他骗住了。”


    “那不叫骗,那叫哄,可即便是小朋友也要讲道理的,下次你直接板着脸说不准玩就行。”


    “可是,阿哥,我板着脸会不会太凶了……”


    两兄弟说着话,晏逸明若有所思的盯了大块头一眼。


    这家伙,刚才白球鞋上几大块泥渍,怎么转一圈立刻就没了?


    该不是土系的修行者吧……能精准控制泥土的粘附力和含水量,只要微微跺脚,就能把泥巴化成松散的粉末自动从鞋面脱落,所以白鞋子可以瞬间干燥洁净,无残留?


    好奇中带着揣测,揣测里透着敬畏,可满手的荔枝壳很不得劲,于是晏逸明暂时放下思考,到处寻摸垃圾桶去了。


    阿光说了两句没再啰嗦,从前台柜子里拿出纱网,快手将泡发的鱼食都捞出来丢掉,一旁良辰讨好的说:“阿哥,你给我的球鞋干洗剂真好用,你看跟新的一样,我刚去果园沾的泥巴一喷一擦就都没有了,白白的……”


    阿光随意往弟弟脚上瞄了一眼,“嗯,你现在给师父做帮厨,要随时注意整洁和个人卫生,醒目着点啊。”教育完,又冲着安斯年招呼道:“师父,我先下去了,再有什么需要的发信息给我。”


    安斯年转身向外走了两步:“饭快好了,不吃了再走?”


    阿光看了看从楼上陆陆续续往下走的客人,快速回答:“不了,谢谢师父,今儿周六,过会儿就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我下去看店了。”


    另一边的晏逸明在厅里兜兜转转一整圈,又转了回来,才发现前台边上就有个垃圾桶,踩开了丢果皮,就见一团黏糊糊的鱼食……


    抬头再看一眼瓷盆,水面清澈得连半丝杂质都看不见了。


    啊,弟弟是土系,这个哥哥,大概率是水系修行者吧,能够这样快速又精准捕捞水里的东西,他的能力,到了什么程度了?


    会不会就像……使用了高精度的量子扫描,在每颗鱼食周围生成个空间泡,然后利用高度局域化的空间折叠技术,通过超短距虫洞效应,将目标鱼食瞬间传送到垃圾桶里?


    晏逸明瞳孔震颤着,手里的果壳拿不住了,簌簌的掉进了垃圾桶里。


    “还没走?”


    晏臻下楼的时候就见自家老爸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前台,照他的脾气,不应该说完‘保持联络’就头也不回的飞京都了么。


    晏副局还没来得及答话,安老板端着一大盘红亮油润的京酱肉丝出现在两人面前,“我请晏伯伯留下吃晚饭的,现在也差不多了,入座吧。”


    他手里的京都名菜热气袅袅,酱香四溢,旁边整齐码放着葱白丝、黄瓜丝,托盘里还有摞得整整齐齐、薄如蝉翼的荷叶饼,另外还配着一小碟莹润的糖蒜。


    色香味俱全,烟火气十足,让人不忍辜负。


    “好。”晏臻立刻换了个脸色,温柔的答了。


    转回头对着晏逸明说:“爸你随便坐吧,我去帮忙端菜。”


    晏逸明觉得儿子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但也没多想,再看看‘A’先生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这似乎……也是一个近距离观察,甚至试探的机会?


    他无法拒绝。


    “那就……叨扰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晏逸明冲着安斯年点点头,来到中庭的长条桌前,抽了纸巾把手擦干净了,再拉开椅子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自己身后。


    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像在参加一场极其重要的工作会议。


    晚餐极丰盛,重头戏看上去就是那道粤式烧鹅,这菜其实源于京都烤鸭,做法大差不差,只是鹅肉比鸭肉脂肪丰厚些,突出的是‘鲜甜’而不是烤鸭的‘咸香’,粤洲的吃法比较喜欢搭配酸梅酱,口感更佳。


    不光是菜色看上去很好,用餐环境也很别致。


    中庭花园的草皮上一条七八米长的原木桌子,十来个人围坐着,有相互熟识的也有第一次谋面的客人,氛围感却极好。


    也许因为‘A’先生随时散发着的温和气息吧,就连他身边坐着的小鬼头也老老实实拿着勺子等着开饭……


    可这小朋友经不起表扬,晏逸明刚刚想到这儿,就见那只小胖手莫名的一挥,他面前的一个青花瓷碟朝着桌边快速滑落!


    “小心!”晏逸明反应极快,身体本能地前倾伸手去捞。


    可惜,大概岁月不饶人,一手捞了个空,碟子‘啪’一声轻响,飞出去摔落在草地和瓷砖的交界处。


    算了,没伤到人就好,碎碎平安……不,好像没碎?!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碟子轻轻捡了起来,随手搁在托盘里带回厨房去了。


    望着‘A’先生的背影,晏逸明瞳孔再次剧震。


    这位一定是木系的吧,所以瓷碟掉地的那一刹那,让草地上的几根杂草散发出定向、可控,又高强度的局部引力场,完全化解了落地的冲击力托住了碟子,所以即使磕在了瓷砖上也没碎?


    甚至看上去一丝刮痕都没有?


    大佬竟然恐怖如斯!!!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厉害的‘A’先生,晏臻那臭小子,为什么居然不肯拜师?


    第50章 樟茶鸭


    安斯年可不知道他在晏爸心里已经高深到什么地步了, 他走回厨房,将托盘里的搪瓷小碟子放进了洗碗机,指尖从光滑的边缘刮过, 心里满意的想:


    阿光做事确实仔细,小朋友用的东西就该摔不坏才行, 要不然损失倒是不值什么,可万一把小手伤到了那就不好了。


    现在民宿里的客人多了, 他也不是随时都能把每个人都监控到位的。


    看来心思多一点也不是坏事嘛,单看用的地方对不对而已。


    他直起身,目光回转,夕阳的余晖从天井上方自然的洒下, 三层楼的民宿里, 走廊与窗棂间的暖黄色灯光次第亮起, 中庭花园与前后院挂着的星星灯也亮了。


    他心情舒畅的取了另外一个小碟子,轻快地走回桌边放在小朋友的面前。


    “菜齐了。”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围坐的众人听见,“大家开动吧。”


    桌面上, 色泽金黄的脆皮烧鹅散发着奇香, 碧绿的时蔬油润生鲜,食物的美味程度超越了每个人的想象,伴随着温馨的灯光和微微的海风,织就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晏逸明吃完饭就走了, 他怕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饭菜实在太太太对他的胃口, 尤其那个京酱肉丝,好吃到没法说,他也不好意思说,年过半百了难道还像旁边小鬼头一样叫唤‘好吃好吃我还要’?那不成了笑话了?


    所以装出一副周末都无法停歇的忙碌样子匆匆告辞, 父子俩连个多的眼神都没有,整一个相看两厌的神情。


    夜深了,晏臻将安斯年送到了三楼楼梯口,恋恋不舍的和他道过晚安,回到房间里,又把晚安两字用手机再发了一遍。


    然后,自我嫌弃又控制不住的把老板回的【晚安】仔仔细细琢磨了好久。


    不愧是又美又温柔的安老板啊,一模一样的两个字,他发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横是横竖是竖的,端庄好看多了。


    没办法,他这会儿兴奋的根本睡不着,心里很有些蠢蠢欲动,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


    安老板这两天控着猛犸象飞来飞去这么远的距离,一回到民宿又马不停蹄的张罗十几个人的饭菜,实在是忙得让他心疼。


    还是不要太缠人,让人好好休息才行。


    当然,大动作可以消停一下,投喂是不能停的,半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他点开小红薯又点开大某宝,四处搜罗各地的精美零食,看着评价揣测着老板的喜好,下单,入袋。


    还有,得请个有经验的外援。


    划开手机通讯录,他直接拨通了周璐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安老板和专属司机之间那点微妙的变化,暂时没人发现。


    不,良辰也许感觉到不对劲儿了,但他的想法完全变了味儿,他觉得,好像有人在耍什么阴谋,想篡夺他的帮厨宝座。


    比如现在,良辰正对着砧板上一根粗壮的胡萝卜较劲,练习着切丝的刀工。


    他师父悠闲的靠在后门边上,盯着烤房里熏肉的火候,说是晚餐要做一道蓉洲出名的樟茶鸭来吃吃。


    阳光懒洋洋的照进来,挺和谐安宁的师徒时光,可晏大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塞了一小袋瓜子给师父,还吹牛说是被小红薯种草的甘草椒盐新口味,然后就站在案板前和他商量:“良辰,我今天在刀法上有了点新的领悟,你让我切会胡萝卜试试?”


    师父就在跟前,他能怎么办呢?只能“……行吧,那晏哥,你试试?”


    嘴上答应了,可他心里却暗自嘀咕。


    晏哥是金系,虽然他也搞不懂为啥这人不肯正经拜师,但好像师父也没介意,该教的也都教了,而且人家资质特别好,那修炼进境的速度,简直把他和他哥甩开了不知几条街。


    修炼确实是大事儿,他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让了位,退到一旁,抱着胳膊,准备好好观摩一下这位前辈在刀法上的高招。


    “铛~铛~”


    嗯……乍一看,有点辣眼睛。


    切法也没什么不同吧,可是那丝切的,粗的像筷子头,细的又断成末,长长短短、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均匀。


    更要命的是,随着他努力将所谓的新领悟注入刀身,刀锋上不时闪过金系灵气的锐芒,直接就把可怜的胡萝卜切成了细碎的木屑状粉末。


    应该不可能吧?


    良辰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晏哥操弄其他冷兵器时那股子行云流水的劲儿呢?那被师父夸奖过的、对灵气精准入微的掌控力呢?怎么一换到菜刀上就像是被封印了?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仔细再看——


    哦,还不如乍一看。


    确实乱七八糟的,连头一天开始切墩的自己都不如。


    心里的小得意蹭蹭的往上冒,良辰斜着眼睛,用一种混合了同情和优越感的目光睨着晏臻手忙脚乱的背影,功法进境再快又怎样?这厨房里的功夫,尤其是比切墩,晏大哥至少还差他半个师父的距离呢。


    案板上的胡萝卜死的太难看,空气里樟茶鸭的香气更浓郁了些,良辰看不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找了个再正当不过的借口:“晏哥你慢慢练,我去果园那边拣点荔枝枯枝回来。” 他指了指烤房外那个快要见底的柴火垛,“这几天烤的东西多,存货不多了。” 说完,也不等晏臻回应,转身就利落地溜出了厨房。


    帮厨的宝座,暂时让这个门外汉练练就是。


    出了门,他立刻拨通了阿光的电话:“歪?阿哥,我要好多好多的零食,又稀奇又好吃的……”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厨房只剩下安斯年和晏臻两人。


    少了良辰那双好奇探究的眼睛,晏臻的动作非但没有变得流畅,反而……更加造作起来,菜刀剁得“铛铛铛”狂响,特别有节奏,可要说能用的成品,基本无限趋近于0。


    安斯年手里那颗的瓜子停在了嘴边,眉毛微微蹙了起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主要也有点嫌弃对方浪费食材。


    把瓜子封好小心收到围裙兜里,走到水池边仔细洗了手,擦干,然后很自然地站到了晏臻身侧。


    “以前完全没切过菜么?你冷兵器用的那么溜,搁在菜刀上怎么失灵了?光用蛮力硬剁可不行,刀是要用‘走’的。”


    说话间,安斯年的手指已经极其自然地覆上了刀背轻轻一握,顺势接管了那把十八子,指尖带着水珠蒸发后留下的温凉掠过晏臻的手背,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麻,连带着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


    安斯年仿佛毫无所觉,左臂若有若无地挨着晏臻的右臂,将声音放得更低缓,“看,刀面要有个倾斜的弧度,像这样……” 他手腕下沉,刀刃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切入胡萝卜,“顺着食材的纹理去‘走’,借它的势,省你的力……” 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按住胡萝卜块,指尖微蜷避开刀刃,动作标准而优雅。


    安老板侧着脸专注的演示,可惜某人心猿意马的,虽然努力将注意力放在案板上了,可眼神却一直盯着那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的手指。


    至于具体怎么切的、另一支手又是怎么配合的,晏臻的眼睛人机似的说着,看清楚了看清楚了,脑子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一片空白。


    身旁这人僵硬的太明显了,安斯年手里没停,声音极轻的问:“怎么?还在想文件的事儿?打算什么时候……递给我?”


    “……你听见了?”


    晏臻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干涩。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他惊了一下又莫名的松口气,能摊开来说,总比闷在肚子里各自琢磨来得好。他甚至隐隐觉得,安老板或许一直都在等他开口。


    “嗯。”安斯年淡淡应了一声。


    他可没有偷窥的癖好,他是感应到了金系灵气发出时的锋锐,担心父子两个万一闹了什么矛盾,激得晏臻的灵气又失控了,这才散出神识关注了一下,没想到正好听了个大概。


    “你爸说的,其实也有道理。我之前……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也考虑过很久,但一直没能拿定主意。”他停下手,侧脸看向身旁这个人,声音带着自然的信任,“你觉得呢?我应该合作么?如果拒绝……会引发什么‘意外’吗?”


    “我只是你的司机,老板。” 晏臻几乎是立刻挺直了背脊,斩钉截铁的答,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有意强调了‘你的’两字,目光灼灼地看着安斯年,没有丝毫闪躲,“我不想,也绝不会做任何一方的桥梁。你怎么决定,我就怎么做,我听你的。”


    这是他最核心的立场,必须先亮明。


    然后,再缓缓表达自己的看法:“不过,既然已经被关注了,消极应对怕也是不行的,我爸这里走不通,自然有人要走到你家里那边去,你还有父母兄弟在世,还有一大家子亲戚朋友,倒不是说一定会拿谁来做威胁,可万一他们被说动了,每天来绕着你打转、游说,那也够烦人的……”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敲在了安斯年的心坎上。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随手拿起另一根胡萝卜,手腕翻飞,动作快得只剩残影,顷刻间,一朵花瓣层叠的玫瑰便在他指间悄然绽放。


    “我也这样觉得。”


    安斯年将那朵胡萝卜玫瑰轻轻放在砧板一角,这才慢慢转过身,正对着晏臻,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怎么,真的不想当这个桥梁?你爸爸他……”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等着晏臻的反应,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星芒闪烁。


    “可别!”晏臻几乎是立刻截断他的话,脸色都紧张了一分,仿佛生怕安斯年真动了这个念头。


    “我探过了,他没有灵根,而且他刑侦工作做的好好的,别把他扯到这里面来。”他简单给出了建议,“我的想法是,先看看情况,以静制动,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自然要拿出更多的底牌和条件,趁这个时间,再多多巩固修为,不管怎么样,自身强大才是根本,防人之心不可无吧。”


    句句切中要害,字字都是安斯年心中所想,一种被深刻理解的暖流淌过心头,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将那朵胡萝卜玫瑰轻轻推到了晏臻面前,然后转身,径直朝厨房外走去,“你跟我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晏臻微微一怔,急忙用保鲜盒将那朵胡萝卜花收好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快步跟上。


    三楼丹房,晏臻刚跨进这熟悉的地方,猛然就感应到一股与自己无比契合又无比吸引的一种波动。


    安老板转过身体,一块暗金色的矿石在他手上闪烁着流光。


    这不是纯粹的金属,更像是一块凝固的金色火焰。


    拳头大小,形态介于固态与液态之间,表面流淌着的光泽,仿佛有星辰在生灭,散发着一种纯粹又蕴含着毁灭的锐利气息。


    仅仅是靠近,晏臻就感觉体内那点微末的金系灵力在兴奋地躁动着,仿佛渴水的鱼遇到了一汪清泉。


    “这是……?”晏臻声音有些发紧,就算最近新奇的事儿见得多了,但这块矿石给他的感觉也截然不同。


    “长坑村后山捡的。”安斯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颗普通的石头,


    “我探过了,它蕴含着最纯粹的金系本源之力,而且……”他指尖在虚烬流金表面轻轻一刮,一道细微的划痕瞬间出现,但在晏臻的注视下,那划痕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周围的“流金”缓缓蠕动、填平,几个呼吸间便恢复如初,看不出丝毫痕迹。


    “它拥有极致的韧性和自我修复的能力。这是你们金系炼制本命灵宝最顶级的材料之一。”


    晏臻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本命灵宝!


    对于踏入修真门槛的人而言,那是性命交修、与自身大道相契的重宝!安斯年竟然把如此珍贵的东西……


    “给你。”


    安斯年将虚烬流金托在掌心,递到晏臻面前。


    这块灵性材料,没费什么功夫,基本等于白捡来的,对他来说可能也就是个适合的飞行法宝,可对晏臻来讲,却是筑基必不可少的机遇。


    每一个修士,在筑基的时候都会觉醒与自身性命交融的灵宝,有的是从灵根里分化而出,比如木系修士的本命灵植;而更多的人,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与本源契合的灵材,通过漫长的温养淬炼才制成的。


    而眼前的这一块,明显和晏臻有契合感,从他踏进丹房那一刻,流光闪烁的频次加快,安斯年甚至能感受到两者之间无声的共鸣。


    金色的光芒映着他清俊的眉眼,眼神坦然而认真:“你的体质,还有你的灵根属性,都与这块‘虚烬流金’极为契合。用它作基石,温养在丹田,它会随着你的成长而不断蜕变进化,最终会成为你的本命灵宝,陪伴你一生的最强助力。”


    他没说任何煽情的话,仿佛赠送的只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工具。


    晏臻看着那块流淌着金焰的瑰宝,又看向安斯年平静的眼眸。


    这几天被晏逸明带来的那一丝凝滞,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巨大,更汹涌的情绪冲刷得几乎粉碎。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安老板这样的信任和垂青?


    从一开始发现了修真的真相,对方就没对他隐瞒过,甚至没让他拜师、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就倾囊相授,那些珍贵的功法,那些细致的指点,那些在他灵气失控时及时而强大的援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


    他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废话,只是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虚烬流金入手微温,并不灼烫,那流动的质感像是个活物,与他体内的力量产生了奇妙的共感,发出低低的嗡鸣。


    “好。”


    晏臻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将这块沉重的情谊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某种未曾言明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天,晏臻赖在丹房里,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对虚烬流金的初步炼化和感悟中。


    他按照安斯年传授的最基础的炼器法门,尝试引导一丝微弱的灵力去沟通这团桀骜不驯又充满了暴烈之气的金之本源。


    这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痛苦,却也充满了微妙喜悦的过程。


    虚烬流金仿佛拥有灵智,对外力极其排斥,每一次接触都像是用细针去撬动万吨巨石,稍有不慎就会被那狂暴的锐金之气反噬,震得他气血翻涌。


    但他骨子里的那股倔强和狠劲被彻底激发出来,凭借着安斯年这些日子为他梳理经络打下的基础,他硬是咬着牙,一点点地磨。


    汗水浸透了衣物,反噬带来的钝痛在全身游走。


    安老板一有空就会来这儿,要么试验丹丸的药性,要么打坐,总之每当晏臻气息不稳的时候,那道温润平和的木系灵力就会及时降临,如同最温柔的春风,抚平他体内翻腾的气血,滋润他干涸的经脉。


    不需要言语,一个关切的眼神,一次无声的梳理,都成了晏臻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这种无声的陪伴与支持,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更有力量,更让人心折。


    日子在炼化的艰辛与两人间日渐升温的默契中悄然滑过。


    终于,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晏臻感觉到自己与虚烬流金之间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联系。


    不再是排斥,也不是似是而非的感觉,而是一种真实的共振和掌控感。


    它不再是一块顽石,更像是一头初生的,带着野性却又愿意向他展露一丝温顺的幼兽。


    不仅如此,他对于金系的认知更深了一层,就这半个月间,从炼气四层连破两个关口,到了炼气六层,相当于炼气中期上升到了后期,筑基已经是隐隐在望了。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坐在窗边月光下,正安静撸猫的安斯年。


    “成了?”


    安斯年几乎同时抬眼,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


    晏臻重重点头,摊开掌心。


    那块虚烬流金静静悬浮其上,虽然形态没变,但散发出的气息却温顺了许多,与他的呼吸隐隐同步,金色的流光随着他的心意微微明灭。


    “很好。”安斯年站起身走近些。


    他伸出手指,点在虚烬流金表面。


    这一次,虚烬流金没有任何排斥,反而发出一声愉悦的轻鸣,表面流淌的金光也柔和了几分。


    “它初步认可你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温养和塑形,让它真正成为你的一部分。”他收回手,看着晏臻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恭喜。”


    晏臻看着掌中这团流动的金辉,再看看眼前这个将如此重宝赠予自己的人,胸腔里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追求,也不是为了报答,只是……单纯的想要回应这份信任。


    第二天,一楼厨房里出现了一把全新的菜刀。


    刀柄线条流畅又完美的贴合着手型,最令人惊艳的是刀身。不是常见的银白或乌黑,而是一种极其内敛的、仿佛沉淀了星夜的深邃暗金色,只在锋刃处流转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冷冽金芒。


    安斯年惊讶的拿了起来,分量趁手得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地拿起一块筒骨,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手腕自然发力下切。


    刀落无声。


    粗大坚硬的筒子骨像碰到了热刀子的黄油,瞬间分离成薄得能透光的完美切片,断口光滑如镜,刀背上甚至能映出安斯年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愕。


    他拿着刀对着空气轻轻一挥。


    没有破风声,但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锐利切割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几秒后才缓缓弥合。


    “这是……”


    安斯年放下刀猛地转头,看向倚在厨房门口的人,晏臻嘴角噙着一丝得意又忐忑的笑,酒窝在夏日的阳光中比陈酿还要醉人。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晏臻走过来,拿起安斯年刚刚用过的刀,手指轻轻拂过那暗金色的刀身。


    材质极其坚韧,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


    “你不是说它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吗?我就想……用它给你打一件趁手的工具。”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什么,“切菜也好,剁肉也好,总得有把好刀,再说我已经炼化了它,算是法宝了,随时可以用神识带走,下次再出门……”他嘴角那颗酒窝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你不用再对着别人家那些不合手的破铜烂铁皱眉头了。”


    安斯年看着手中这把堪称艺术品的暗金厨刀,又看看晏臻那副“快夸我”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用蕴含着金系本源、能锻造本命灵宝的顶级神材虚烬流金……打了一把菜刀???


    就因为他在赵家老宅对着一堆破旧厨具露出过嫌弃的表情?


    这简直……荒谬绝伦,暴殄天物!


    然而,却又透着一种直白又笨拙到极致的……心意。


    他顿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那你筑基的时候怎么办?你已经炼气五层了,我觉得大概年底,说不定就能……”


    晏臻手指微动,一抹银色出现在指缝间,声音低沉而坚定:“要说性命交融,还得是它。”他的目光落在骨钉上,充满了难言的羁绊,“就算前身只是凡铁又怎样?”


    在我身体里陪我杀过人,陪我一起从冰冷的公海逃生,当然也要一起面对余生的好与坏,后面半句晏臻没有说出口,坚毅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骨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无声而郑重的回应。


    安斯年被这近乎狂妄又无比赤诚的气势镇住了。


    那份对过往淬炼出的兵器的绝对信任,对自身道路的无比笃定,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撞击了他。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了晏臻灼人的目光,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摩挲起那暗金色的刀柄。那一股日渐熟悉的金系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了指尖。


    一种微涩又回甘的情绪,像是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暖意缓缓漫过心田。


    他的唇角,先是微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再也抑制不住,一点一点,最终在唇边凝固成一个粲然的笑容。


    没说话,安斯年只是拿起刀,转身走向案板,开始处理食材。


    动作行云流水,刀锋过处,食材应声而解,流畅得如同艺术。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暗金色的刀身上,反射出点点碎金般的光,跳跃着,映亮了他带笑的侧脸,也映亮了倚在门框上,眼神温柔专注看着他的男人。


    晏臻自觉感情进展顺利,至于大环境,也是所料不差,他这头坚守着司机的立场,对架起桥梁之职敬而远之,自然出现了新的桥梁。


    几天后,安兴和那张带着明显兴奋与局促,甚至混杂着敬畏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民宿门口时,安斯年丝毫没感到意外。


    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正在修剪盆栽枯枝的小剪子,眼皮都没颤一下,神情自然又平静得如同见到一位寻常的访客。


    “大伯。”安斯年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清朗依旧,“稀客,进来坐。”


    他将安兴和请到了客厅沙发上,转身,从茶罐中取出几粒青褐色的铁观音,投入白瓷盖碗。


    沸水注入,茶叶在激荡中舒展翻滚,袅袅茶烟升腾而起,带着独特的兰花香和微焙的焦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安兴和绷直了腰,身体微微前倾,亲昵的拉近了距离,道出开场白:


    “诶,前几天听你妈说了,才知道你在这儿搞了个这么大的事业,刚好今天出差过来瞧瞧你……”


    他搓着手,声音带着刻意的熟络和感慨,“一个人在这儿打拼不容易吧?年仔,你说你回了粤洲,怎么不回Q市啊?你大伯我呀,在那边也有块依山傍水的好地,环境比这儿只好不差!你想继续做民宿,那还不是随你怎么折腾都行?地方大得很,想盖多大盖多大,不比窝在这小三层强?”


    安斯年端起自己的薄荷冻柠乐抿了一口,从喉到胃的一阵清凉,抬起眼,隔着氤氲的茶雾,看向眼神殷切的亲大伯,嘴角勾起个清浅的笑容。


    说真的,来的是安兴和,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