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蚝?
消息传到饱岛仙居的时候, 安斯年正用筷子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生蚝刺身,对着光看纹理。
晏臻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眉头皱着, 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怒气:“看这个,那个丹尼什么柳, 明面是冲着吴宏量,其实也是冲我们来的。”
安斯年放下筷子, 接过手机,快速浏览了截图和发酵的讨论,眼神沉静了下来,然后点开那条截图, 看到了丹尼柳充满贬低和居高临下的原话。
良辰和准备去后院泳池而路过厨房的周璐也凑了过来, 看完气得跳脚:“这人输不起啊!自己跌星了就来踩别人!”“就是!吃过我师父做的菜吗就敢乱说话?”
安斯年微一抬眼就先看见了晏臻的表情, 心头好笑之余又不觉的一暖,只是躺枪被人怀疑了厨艺而已, 这人,倒像是他受了多么大的委屈, 皱得眉间纹都快爆出来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科班出身的大厨, 做饭纯属只是喜欢,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制作的时候那种心无旁骛的沉浸感。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句无关痛痒的质疑,在他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但, 要是把晏警官气着了……
把手机还给晏臻, 安斯年走到水槽边,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用毛巾仔细擦干。
然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 登陆了一个N久以前注册的,几乎要长草的Ins账号,
他在吴宏量Ins的评论区,找到了丹尼柳那条挑衅的质疑,直接在其下方回复。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情绪宣泄,只有简单明了的几行字:
【柳主厨您好。菜品的价值,不在餐厅的星级,亦不在食材是否只取‘最肥美部分’,而在于能否慰藉人心、传递本味。纸上谈兵不如一较高下。三日后,鹿角港‘蚝乡美食民俗文化节’,有‘蚝民做蚝菜’比赛。一江之隔,以蚝会友,用味道说话。来时莫忘带您认可的最肥美的蚝。恭候大驾。】
回复完,他收起手机,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那片生蚝刺身,蘸了点自己调的姜醋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评着蚝肉被这种料汁激发出的鲜甜等级和汁水丰盈程度。
“不错。”他咽下蚝肉,嘴角勾起个满足的笑。
厨房安静了一会儿,看完回复的周璐兴奋地拍了拍手,“嫂……安老板牛逼!”
这回复又硬又飒,直接把对方架火上烤,你挑衅在先,那到底敢不敢来上门应战?还特意点明了对方引以为傲的‘只取肥美部分’。
晏臻看着安斯年平静的侧脸,那份看似淡然实则锋芒毕露的自信,让他简直移不开眼,可他还是禁不住的担心,“要不要让人运点贝隆生蚝过来,和高卢国的吉拉多生蚝品质差不多,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了。”
安斯年转脸看他,眼神里带着些难得的锐气:“品级高的就一定会做的更好吃?比做蚝,在蚝乡的地界上?”
他没说有把握,但那语气和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对了,等会儿还得和水佬打个招呼,那家伙可不是什么蚝民,万一准备应战但没有参赛资格那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他拿起一颗新开好的饱满生蚝,淋上几滴自制调料和鲜柠檬汁,递给晏臻,“尝尝,今天的蚝很肥。” 眼神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晏臻接过,指尖碰到安斯年微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想到凌晨的尴尬,耳根不觉微热。
他低头看着蚝壳里那汪浸润在汁水中的乳白色蚝肉,仿佛看到了某种无声的宣战。毫不犹豫地吸溜入口,蚝肉滑嫩得不可思议,海洋的咸鲜被姜醋汁彻底激发出来,混合着柠檬的清新在舌尖炸开,随后是悠长的、令人愉悦的回甘。
“好吃。”晏臻由衷地赞叹,眼睛发亮地看着安斯年,“放心,这种事组委会怎么可能拒绝,他们只怕热闹还不够大。”
这话一语中的。
接到消息的水佬和组委会甭提多嗨皮了,原本只是侧重本地民俗风情,旨在宣传鹿角港生蚝资源的“蚝民做蚝菜”比赛,瞬间被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改动了一个字,直接就变成了“全民做蚝菜”,瞬间解决了参赛资格的问题。
“仙厨VS米其林主厨,巅峰对决鹿角港!”、“舌尖论剑,谁主沉浮?”诸如此类又土又尬又能吸人眼球的宣传语在本地网络上铺天盖地。
据说,组委会不仅连夜重新做好了新的策划,还准备将简陋的露天灶台区域精心布置,要安上专业级的灯光和摄影机位,还有超大块的户外电子屏,打造成一个万众瞩目的美食擂台。
不光如此,甚至还买了水军舞到对方账号下去了,整一个煽风点火誓不罢休的架势。
当晚刚过零点,丹尼柳正式回应,会以江港‘云镜’餐厅主厨身份参加比赛。
距离蚝乡美食节开赛,还有两天。
鹿角港这块沉寂了十八年的蚝乡招牌以及野路子登台的民宿安老板,即将迎来一场万众瞩目的正面对决。
第二天,安承志吃了堂弟拿出的一颗不知名丸药,调息了没多久,体内灵气就完全能运转自如了,他倒是很想留下凑热闹的,可惜比赛也不能耽误,只能依依不舍地飞了毛子国。
时间在喧嚣的筹备中继续飞逝,很快就到了比赛当天。
这一天天气极好,温度也挺舒适,清晨的鹿角港湾区大广场,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味,却也无法冲淡节日般热闹的气息。
各处人头攒动,彩旗猎猎作响,巨大的充气拱门矗立着,上书“蚝乡美食民俗文化节”,穿着汉服的迎宾小姐姐带着甜笑,将活动流程及节目宣传单发到每一个来客的手上。
空气中弥漫着烤生蚝的蒜香、炸鱼饼的油香、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新鲜海货特有的气息,混合成海滨特有的热烈交响曲。
主舞台背靠波光粼粼的海湾,停泊的渔船成了天然的背景板。
台前,十几个临时搭建的操作台一字排开,煤气罐、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这便是今日风暴的中心。
比赛时间定在了下午,这会儿的人流基本都聚集在赛场另一侧的非遗展示区。
几位指节粗大变形像老树根般的渔民,正全神贯注于‘蚝壳镶嵌’的绝艺。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蚝壳碎片在他们布满岁月刻痕的手中打磨拼贴,逐渐在木板上显露出诸如‘妈祖慈容’、‘乘风破浪的渔船’、‘鱼跃龙门’等等的图腾画面。
阳光洒下,经过精心处理的蚝壳内壁反射出温润如珍珠的光晕,精湛的手艺引来了阵阵的惊叹。
再往旁边走,疍家妇女展示着古老的渔网编织技巧和用新鲜蚝肉、海盐简单发酵制成的传统蚝酱,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与生蚝血脉相连的千年故事。
到了下午,离预定时间还有大半个钟头,安斯年坐着晏臻的猛犸象到了,一身素白的棉麻短袖衬衫与长裤,身旁还围着满满当当的一圈亲友团。
良辰拎着工具箱和阿光走在最前面给师父开路,晏臻和周璐一左一右像是带刀侍卫,侧后方的水佬今日难得换了一身正经装束,脚踩波鞋紧跟在后,手里的电风扇换了个快赶上人脑袋那么大的型号,对准了安斯年的后背一阵狂扇,务必让这位‘仙厨’仙得到位,仙得有范儿,用心着实良苦。
民宿二楼住着的客人们也都来了,既是凑热闹玩又算是给老板抱膀子,远远看去,这众星拱月的架势,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出巡。
到了比赛的组委会,提交身份证明后,安斯年领到了自己的号码牌——8号,很吉利,他相当的满意。
然后去领了一整筐本地生蚝做食材——个头虽非顶大,但外壳紧合,透着刚离海不久的新鲜水汽。
和前几届的规定不同,这一届的备选食材不仅仅是本地生蚝,也有国际知名的几大品牌,吉拉多生蚝赫然在列,就在另一边巨大的冰柜里安稳地躺着,有选手也挑拣了这种高档货色,安斯年瞄过一眼,确实比本地蚝大了不少,他没怎么在意,但他觉得,这规矩应该就是专门为他的这次对决改的。
这一改也算是很有气魄了,如果本地蚝比进口蚝做出的菜品差距太大,那不仅起不到宣传作用,说不定反而砸了招牌,甚至安斯年能想象到,这个改变多半是水佬在里面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不知道已经帮他吹过多少牛皮了。
他安静地走到分配好的操作台前,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工具箱,里面很多东西其实就是个有备无患,最主要的,还得是那把暗金色的菜刀,随意拎在手里,圆润如意得就像是多出来的肢体一样,光凭这把刀,其实今日的比赛已经算是胜之不武了。
良辰在一旁仔细检查着煤气灶火焰大小,阿光手脚麻利的擦拭着台面,晏臻则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守卫领地的大型犬。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几辆贴着“云境天际”奢华Logo的黑色商务车,车尾的黄色江港牌照在阳光下耀眼刺目,以一种与渔港粗犷气质格格不入的优雅姿态停在视线尽头。
车门滑开,率先踏出的是一只锃亮的意国手工皮鞋,紧接着,身着熨帖如刀裁、一尘不染的纯白色主厨服的身影出现——丹尼柳。
这人身形挺高大,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下巴微扬着,眼神倨傲地扫过略显简陋的比赛场地和那些衣着普通的本地选手,只在看见安斯年的瞬间眼神凝了凝,可转瞬又在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也不知道是真傲,或者只是在演戏,刻意给大家制造心里压力,总之这幅气场和做派,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紧随其后下车的,是一个同样穿着云境后厨制服的年轻人,他动作麻利地从车里搬下一个大型银色保温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丹尼柳的操作台旁,声音不高却清晰:
“Danny Chef,特级吉拉多,空运直达,0-2度恒温冷链,状态完美无损,开箱负十分钟计时开始。” 他的话精准得像是AI报读,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职业训练。
丹尼柳鼻腔里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算是回应,目光甚至没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秒,他整了整雪白的衣领,径直走向了评委席。
评委席上,S市旅游局及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餐饮协会代表、几位本地知名老饕、以及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渔民已经落座,正中央主位左边,坐着一位身材微胖、穿着考究唐装的老者,面带和煦笑容,正是江港美食协会副会长柳哲圣,拿着人头电风扇的水佬居然也混了个边角的位置,眯着眼看着向他们走来的、试图挑战安老板的对手。
丹尼柳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社交性笑容,大步上前,热情地伸出双手,言语极尽恭维:“柳会长!没想到您亲自坐镇,这赛事的规格一下子就不同了啊!”
柳哲圣似乎很受用,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Danny啊,你可是代表我们江港出战,千万要拿出真本事,不要藏拙啊。”
丹尼自信的点点头,然后,换个方向换个人,就这么一路握了下去。
每握完一个,一直像是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都会将一个印着烫金Logo、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深蓝色礼品袋双手奉上,一边客气鞠躬一边解释:“主厨亲手烤制的糕点,不值什么钱,主要是个心意,请笑纳。”
台下做准备的选手们看见这一幕,都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公然行贿?好像又够不上格。
再说了,人家一个江港人,外来是客么,这么有礼貌地和组委会打招呼,要是说什么难听的似乎又不太合适。
只有晏臻哼笑了一句:“糕点?我信你个鬼。用购物卡垫底的糕点吧,也不怕吃了把牙给崩了。”
但他话音刚落,云镜的那个助手又从车里另外拎出十来个礼品袋,参赛选手也人人都有份,至于内容物是不是完全一样,谁也没去刻意深究。
场面正热闹呢,有人姗姗来迟。
吴宏量笑容满面地引领着一位满头银丝的外国人从后台入了场。
S市餐饮协会王会长和那几个老饕立刻站了起来迎接,柳哲圣愣了愣,也猛地站了起来,惊呼出声:“Mr.Durand?”
蓝带厨艺学院上一任的校长,法餐界绝对的泰斗级人物——皮埃尔杜朗。
吴宏量那个家伙,居然不声不响的搞了个大的,这么一个地市级区域性的野鸡比赛,怎么好意思把这位请来的?大概是被之前的评论气疯了吧。
柳哲圣在心里吐槽完了,立刻不动声色地瞄了丹尼一眼,冲这个私生子的侄儿示意了一下。不管是谁请来的这尊大神吧,真要是把这条巨腿抱牢了,别说餐厅掉的那一颗星,就是立马翻身变三星也不是不可能。
丹尼收到眼神顿时会意,流畅的法语脱口而出,热情洋溢地表示了欢迎,回转头又万分谦逊地对着吴宏量道歉,说是他发的评论纯属工作上的意见之争,对于前辈的人品处事绝对没有任何不敬云云,那架势,但凡吴宏量不回个笑脸给个面子,倒显得是在以大欺小真正的‘无弘量’了。
吴宏量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眼神往安斯年操作台的方向飘了飘。
今天能把杜朗先生请来纯属巧合,对方正好就在江港度假,向他打听美食地图,这才有机会凑了个热闹,虽然没有准备算不得正式的评委,但冲着这位的名气,组委会立刻拿出个特邀嘉宾的名头以示尊重,希望安老板等会儿能正常发挥,不辜负他在老友面前狠狠吹嘘的那一通赞美。
安斯年没在意那些暗潮涌动,主持人一宣布比赛开始,亲友团全部去了观众席,只有良辰留下做帮厨,他也立刻进入了状态。
这次比赛规格不算大,总共也就十五位参赛选手,身份看上去也挺杂,有丹尼这样在米其林挂过星的餐厅主厨,也有网红博主实际上的家庭主妇。
规则也简单,限时90分钟,以生蚝为主材,现场制作一道能体现美味并融合本地特色的菜式。十五位正式评委一人一票,最后得票最多的菜式胜出,拢共也就那么一块儿金牌得主,干脆利落。评分还将采取盲品的形式,也就是说用匿名编号呈递,以确保公平。
随着一声令下,赛场瞬间化作沸腾的战场。
锅铲撞击声、热油滋啦爆响、刀具切割案板的笃笃声此起彼伏,蒸汽与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摄影师扛着镜头不停地稳步移动着,赛场上的大屏幕投影出了各自的进度。
丹尼柳的操作台无疑成为全场焦点。
他动作优雅地打开那个昂贵的银色保温箱,一股比本地生蚝更为浓郁、带着深海寒意的海洋气息瞬间向四处逸散。
箱内,数十只外壳青黑如墨、形态完美又尺寸惊人的吉拉多生蚝整齐排列,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戴上一次性无菌手套,拿起一把特制的开蚝刀,动作快得只见寒光一闪!
精准、冷酷,每一刀都只取蚝身最中心、最肥厚的贝柱部分。
剩下的蚝肉及蚝裙边,以及那凝聚了生蚝大半精华的乳白色蚝汁,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手扔在了旁边的铁盆里,这是组委会发给大家临时装厨余用的铁盆。
他的那个助手一直在旁边处理着来自全球各地最顶尖的昂贵配菜:伊国阿尔马斯鱼子酱、高卢国佩里戈尔黑松露片、樱花国的食用金箔……
四处惊叹中也偶有不和谐的声音,围观的一位老渔民看到被他弃用的蚝裙边和蚝汁,心疼得低声嘀咕:“阴公哦,作孽啊!”
另一边,隔着两个操作台的安斯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韵律,不疾不徐。
他并没有立刻处理生蚝,而是先燃起灶火,用本地小葱的葱白、嫩姜切成的极细末,然后独头蒜细细剁成的蒜蓉,混合后在热油中以文火慢慢煸炒。
葱姜蒜的辛香在热油的激发下层层释放融合,最终凝练成一碗色泽清亮、香气醇厚,又蕴藏着锅气精髓的葱姜油。
空气中弥漫开的这股质朴却直指人心的香味,彻底压过了吉拉多带来的冷冽海腥味。
直到这碗葱姜油散发出完美的复合香气,安斯年这才拿起一个本地生蚝。
无需暴力撬动,手里暗金色的菜刀精准地探入蚝壳闭合的缝隙。
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一旋,只听“啵”的一声轻响,蚝壳应声而开,一整只肥美饱满、饱含着晶莹蚝汁的蚝肉,完整无损地滑入早已准备好的,盛着冰镇山泉水的琉璃碗中。
整个过程轻柔流畅至极,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蚝肉的鲜活本味和那珍贵的汁液。他用手指在山泉水中仔细清洗,连那圈被丹尼柳视为‘下脚料’的蚝裙边也保持着完好无损。
观众席上举着手机录像的晏臻盯得入神,他知道安斯年要做什么,一道试验改良了许多次、融合了古法和现代人饮食口味的蚝烙。
但他不明白安斯年为何这么慢。
时间在紧张的节奏中流逝,赛场的气氛愈发炽热。
丹尼的作品率先呈现出令人炫目的轮廓。
精致的骨瓷盘中,一片用分子料理技术制成的、晶莹剔透宛如海浪凝固的啫喱作为基底。
上面托着三块煎得恰到好处、表面焦黄内里溏心般柔嫩的吉拉多贝柱。每一块贝柱上都点缀着数颗漆黑油亮的伊朗阿尔马斯鱼子酱和一两片亮得晃眼的食用金箔。旁边斜倚着几片薄如蝉翼的佩里戈尔黑松露。
高级食材堆砌的奢华感扑面而来,馥郁复杂的香气霸道地扩散开,引得周围人群不断发出惊叹,背对着操作台的评委席上,柳存志等人嗅着香气频频点头,杜朗先生似乎也露出了赞赏之色。
安斯年这边,灶火依然温吞。
一口厚实的平底铁锅微微烧热,倒入一层薄薄的,用本地红薯粉与优质粘米粉按特定比例调和后加入了少许葱姜油的米浆糊。
他用特制的扁平木铲,以极稳的手势将糊糊均匀地摊开,形成一层薄如宣纸的底皮。
等到底皮边缘微微卷起散发出淡淡的焦香时,他将处理好的蚝肉连同切成小段的海边特产野菜——海芦笋,均匀地铺撒在半凝固的粉皮上。
接着,他取过一只新鲜土鸡蛋,手腕轻抖,金黄色的蛋液呈细细的丝线状,均匀地淋在蚝肉和海芦笋之间。
最后,他拿起锅盖,并不是完全盖死,而是留出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让锅内的水汽能缓缓蒸腾而上,以一种近乎“焗”的方式,让外皮在保持一定脆度的同时,让内部的蚝肉、蛋液、汁水慢慢地融合渗透在一起。
时间到。
所有选手停手。
安斯年的蚝烙几乎是掐着时间点出的锅。
晏臻立刻明白了,蚝烙嘛,保持热气和焦脆感很重要,出锅太早冷掉的话不仅会发软还可能会发腥,找出了原因,他又微微警醒了一下,上次买的那本厨艺大全没白看,以后还是要当做日常任务坚持下去。
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一道道精心烹饪的菜品被快速装入统一的托盘,遮盖住编号,由工作人员鱼贯送入评委席。
评委们转身站起来,在长条桌边开始缓缓踱步,换上了专业认真的表情,从每份菜品里夹上少许仔细的品鉴。
当走到那盘遮住编号,名为‘海潮’的奢华菜品面前时,浓郁的香气瞬间征服了大部分人的嗅觉,尤其是柳副会长,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艳。
他小心切下一小块贝柱配上一颗鱼子酱和少许啫喱送入口中,闭目细品,随即发出满足的喟叹:“真棒!棒极了!吉拉多的鲜甜柔嫩被精准的火候完美封存,鱼子酱的咸鲜爆发如同海潮拍岸,瞬间提升了味觉层次!分子啫喱的‘海潮’概念与透明质感,不仅带来视觉上的海洋意境,其微妙的咸度与胶质口感更是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蚝肉的纯粹!松露的幽香萦绕其后,如同海风送来的森林气息!这道菜,将顶级食材的潜力发挥到了极致,是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高级,太高级!”
周围其他几位评委也纷纷附和,赞不绝口。
说是盲评,可这道分子料理的造型几乎就是明牌了,把法式的那股奢华感渗入了骨子里,百分百是那位米其林餐厅主厨的。
再往下走,是一道取名为‘渔火’的蚝烙,那摆盘并不繁复,很有一股沉淀的禅意——粗陶盘上,蚝烙如退潮后露出的礁石,微焦处似点点渔火,细碎的芫荽如海藻点缀,质朴中方见大巧。
至于味道?
金黄酥脆的饼底锁住了生蚝饱满的汁水,入口是极致的鲜美与浓郁的镬气交融后的口感,搭配秘制蚝油的鲜甜,整个呈现出一种返璞归真的至味,好吃到评委们几乎说不出话来,被这无可挑剔的火候功夫彻底征服了味蕾。
所有菜色品鉴完毕,评委们低声交流着,意见难分轩轾。
毫无悬念,金牌就在这‘海潮’和‘渔火’这二者之间没跑了,这俩和其他作品比起来完全就是断层领先的优势。
可到底选哪一个,大家又各有各的主意。
从味道上来讲,‘渔火’蚝烙明显碾压,胜在复杂饱满的烟火气和纯粹鲜香的冲击力,那简直就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满足感。但‘海潮’也不算差,口感纯净轻盈。
香气么,那就是各有风骚:前者是热力烘烤出的焦香与蚝鲜;后者则是清冷的海洋气息与科技感十足的香氛,半斤八两,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但话说回来,从摆盘来看,又不得不承认,那道‘海潮’分子料理,用特制的香氛做喷雾,营造出了强烈的氛围感,视觉上确实更抓人眼球些。
所以,孰高孰低,到底要怎么评判才对?
柳存志第一个投票,象征着选票的漂亮贝壳“叮”一声落入了‘海潮’面前的投票栏里。
吴宏量排在第二位,他毫不犹豫地投了蚝烙一票,对着后来人开口道:
“我觉得啊,这粉皮看似薄如蝉翼,却完美地裹住了蚝肉的鲜嫩多汁,锁住了食材本身的温度与精华,所以它能最大程度地忠于生蚝最本真、最自然的鲜甜。再品一下这底味的醇厚质感,是蚝汁、蛋液、葱姜油在温火慢焗中所能交融出的极致,完全就是海风和阳光用时间才能凝结出的精华,最绝就这海芦笋,加得太妙!它的咸鲜脆爽,带着独有的野性和新鲜感,完美地融入了这道菜的骨血,成为了点睛之笔,这是什么?这是繁华落尽见真淳,是返璞归真的食味至高境界!谁还吃过更好吃的蚝烙?没得讲,绝对应该是第一!”
呵呵,美食评论么,当谁肚子没词儿了?他若有似无的瞅了柳存志一眼。
水佬紧跟在他后面庄严的投下了自己那一票。
过了一会儿,评委们投得差不多了,两道菜品前的投票栏里却出现了戏剧性的同步——七对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S市美食协会会长——王会长身上。
最后一票,也是决定胜负的一票。
柳存志不经意的咳了一声,大概在提醒他,两地美食协会即将开展的合作项目。
另一边,鹿角港区政府的赵代表眼睛瞪得都快冒烟了,本地蚝做的蚝烙居然比吉拉多蚝做的分子料理味道还好,这简直就是蚝乡最佳的宣传案例,他不知道这姓王的到底在犹豫什么。
左右为难的时候,王会长突然想起刚才接到的点心礼品,当时随手摸了一下,纸盒的厚度非比寻常啊。
算了,这可不是他丧良心,确实哪边得金牌都能说得过去,正常选择而已。
再说了,美食评分这玩意儿本来就是挺私人的一个事儿,我之蜜糖彼之砒霜么,谁来看上一眼也不能说他是在徇私。照顾一下江港同胞也算是扩大了S市美食的国际影响力,多少也是一桩功劳啊。
他在心里说服好了自己,终于做了决定,清了清嗓子,“嗯,我这一票嘛,投给‘海潮’。”
第62章 蚝!
当礼仪小姐将盖在编号上的卡纸拿掉, 托盘上呈现出的号码完全在各评委的意料之内。
6号选手丹尼柳的‘海潮’分子料理;8号选手安斯年的‘渔火’蚝烙。
八比七,安斯年输了。
王会长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复杂, 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传遍全场:“经过评委会最终审议……本届‘全民做蚝菜’美食比赛金牌得主是——江港‘云镜’餐厅,丹尼柳!”
礼仪小姐开始从台下款款而来, 手里捧着K金底座、表面镶嵌着蚝壳画的金牌。
几个大跨步就迅速在主席台上就位的丹尼高举着右臂,脸上带着刻意矜持的笑, 享受着周遭一片热烈的掌声。
安斯年的神色还算平静,亲友团们则是大失所望,但他们又没能品尝比赛作品,那个叫丹尼的分子料理乍一看又挺唬人的, 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好歹, 相互递个眼色, 提醒对方严格表情管理,就怕一个不对, 让落败的安老板更加难受了。
倒是评委席上有几个人脸色明显挺难看的。
水佬就不说了,阴沉的像是上了麻将桌刚打了第一圈就被人来了个天胡十三幺, 一脸的晦气。
鹿角港区政府的那个赵代表比他稍好点, 大概像是六岁开始学琴好不容易拿到了十级突然被通知艺考加分取消了,极度的失望又很无奈,还不得不维持着公职人员在外的形象,勉强拍手笑着。
吴宏量抿着嘴, 很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 几乎忍不住要开炮了,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好友杜朗先生,这位没有投票权的特邀嘉宾,本来还在姿态优雅地品着参赛作品, 忽然微微皱了眉头,也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筋。
另外就是那两位老渔民,相互间窃窃私语,看向丹尼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鄙视。
一身白色主厨服的丹尼毫不在意,他正全身心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完全放松着向观众席挥手致意,甚至开始设想事后要怎样在Ins上炒作这个话题,狠狠地踩姓吴的两脚,报仇雪恨的同时把‘云镜’再往上托举一把,争取申诉成功,早点拿回那颗丢失的星星。
就在这时,安斯年动了。
他并没去争辩结果,而是双眼闪着光,大步走向了丹尼的操作台,看向铁盆内扔得乱七八糟的废弃蚝壳。
转头冲着主席台大声而礼貌的问:“丹尼主厨,请问,这些你都不要了么?”
丹尼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个轻蔑又嘲讽的笑容:“哈!安师傅,以前没见过这种顶尖的品级?请便!就当我送你的,向……‘传统’手艺人致敬。”
说完了,还自以为风度绝佳的行了个绅士礼。
这阴不阴阳不阳的一下子,场面顿时有点炸了。
周璐第一个跳起来,站在观众席上就开怼:“我靠,传统手艺人怎么了?起个洋名儿你就不是你爸妈生的了?听过胜者为王,可没听说过胜者为王八呀?王八用嘴排尿那是生理结构所限迫不得已,这用嘴喷粪,那可更是技高一筹了啊?”
“啧”身旁的晏臻歪头瞪了妹妹一眼:“什么尿啊粪的多难听,别人为了文明,都进化到不用下三路排泄了,你一姑娘家家的,揭人家短干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完就扯着她的胳臂重新坐下。
安斯年一听,差点被这俩整不会了。嘴毒在他们家大概是显性基因吧,那……将这血脉天赋遗传下来的那位女士,嘴得强大到什么样子?
他强压着笑意,专注眼前,右手从灶台下抬起来,一把暗金色的菜刀出现在大家眼前,快速而仔细地从铁盆里剥离出相对完整的蚝肉块。
就在他处理最后一块,也是最大最厚实的那片生蚝肉时,忽然放下了菜刀,手指变得小心翼翼,然后慢慢地从那饱含汁液的蚝肉中,捻出了一颗东西。
用清水冲去表面的粘液,一颗拇指大小、浑圆饱满的粉紫色蚝珠,安静地躺在安斯年的掌心,在阳光下折射着星空般耀眼的炫彩光芒。
摄影师疯狂拉近镜头,大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那颗稀世珍宝和安斯年修长的手。它出现的时机和位置,真是充满了宿命般的讽刺力量——恰恰来自被丹尼亲手定义为不合格而丢弃的那些蚝肉里。
全场安静了一瞬,似乎连呼吸都停了。
这可是蚝诶,又不是产珍珠的蚌类,这概率,起码得几万分之一吧?更何况是品相如此完美,形状、亮度、大小……这是要逆天了吧?得值多少钱啊?
大家的目光开始齐刷刷地转向了丹尼柳,从之前的惊讶艳羡开始变得诡异。
这么大颗珠子,做菜的时候没看见么?居然就这么丢了?
丹尼的眼睛都快脱出眼眶了,刚才的风度翩翩瞬间忘到了脑后,张着嘴,呆得像个智障一样。
他一年不知道要开多少生蚝,可从来也没遇见过哪只是长了蚝珠的,偏偏今天这种情况下遇见了?
而且说老实话,如果是在自家餐厅里,这些边角料根本不会扔掉,会拿来做其他的菜品,再不济,也会做成员工餐自己人吃掉,这不是为了应付吴宏量那个老东西才特意装出的B格么?
再看看那个网红老板手里的珠子,怎么偏偏就是个粉紫色?和生蚝内壁的颜色那么像,那要是黄色、黑色什么的,自己哪里会看漏?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吧!!!
安斯年没注意场上,他将那颗珍珠放进围裙口袋里,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儿。
“Mon Dieu……”杜朗先生突然惊呼出声,然后开始了长篇大论“Je comprends la raison……”
吴宏量尽心尽责的为老友做着翻译:“杜朗先生说,他刚才在品鉴‘海潮’的时候,有一小块食材和其他的略有差别,他一直没猜到原因,现在知道了,应该是这只蚝孕育了蚝珠的缘故,众所周知,珍珠是由碳酸钙汇集而成,取过珍珠的蚝肉虽然也能吃,但必须经过特别的处理,否则碳酸钙浓度高的地方会有轻微的苦味,对一个以分子料理为职业追求的法餐厨师来说,这是一个不可理解、不能饶恕的低级失误……”
会场哗然,认识这位法餐大佬的人心里想,难怪人家是顶流,这么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瑕疵居然都能吃得出来,不认识的瓜民们则在心里狐疑,该不是马后炮吧?这么点差距是人舌头能尝出来的?
观众席的良辰没太听懂,转头求助:“阿哥,这说的啥意思?”
没等阿光想好要怎么表述,周璐按了抢答键:“嗐,就是说那个家伙拿孵过小鸡的鸡蛋做菜,自己却压根不知道。那孵过的和没孵过的能一样么,不多少都会带点腥味儿?”
“哦……懂了,那他可真笨啊,做厨师的,鸡蛋新鲜不新鲜都不知道么?”良辰恍然大悟。
阿光冲着粉紫头发的周大小姐竖了个大拇指。这比喻,形象、贴切。
就在场中议论纷纷的时候,安斯年的目光扫过台上那套尚未被收走的分子料理设备。
“借工具一用。”
安斯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甚至没有等待丹尼的回应,直接就动了手,同时,神识全开。
“砰!”
液氮罐开启,白雾升腾,一块接一块的蚝肉裙边废料瞬间被极寒封锁。
虹吸瓶在他手中舞动,几种简单的调味料被注入气体,形成了轻盈的泡沫,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着魔的节奏韵律。
分子料理嘛,他也不是不会。
大学的时候不光摇过奶茶,还在西餐厅做过一年的兼职侍应生,那家店老板就特别痴迷这一套,时常在他们耳边炫耀新词新手法,还拿他们当试吃的小白鼠,所以他也趁机摸过几次,略懂。
被丹尼丢弃的那些次品蚝肉,经过急冻处理再剁碎后,与虾蓉、蛋清、苹果泥混合成了拇指大小的蚝肉丸子,中间埋入半颗樱花虾,再经过四分钟的蒸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蒸盘里。
安斯年小心的夹起一颗,放在一瓣精心装饰过的蚝壳之中。
经高温蒸汽消毒后保留着天然褶皱与珍珠层光泽的蚝壳内,雪白色的粗粒海盐铺到半满,像是潮汐退去后的沙滩。
盐粒中半埋着翠绿的海芦笋,形似珊瑚礁,几颗琥珀色透光的鱼子,像是深海宝藏一般点缀其间,边缘则斜插了一片风干的柠檬圈,仿佛搁浅在沙滩上的一段浮木。
蚝壳之外,用牡蛎高汤做基底、用柠檬和迷迭香调味后打发出的泡沫 ,如海浪般轻柔覆盖着蚝壳底部三分之一的位置,像是一片蓬松的湿云,又像是阳光下破碎的浪花,随着餐盘晃动微微起伏,泡沫上星星点点的海苔碎末,是随之漂流的海藻。
光从色与形来看,就已经是原生态海洋风味最完美最悦目的呈现。
观众席的人群全都站起来拉长了脖子,似乎觉得大屏幕不够清晰,想要凑近了一窥真面目。
评委们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干脆走近了围了半圈,一眨不眨的盯着。
吴宏量嗅觉极佳,刚一靠近就闻到了菜品发出的香气,吉拉多还是吉拉多,但已经不是之前丹尼出品的那种浓郁霸气,安老板做的这个,层次异常的分明:
第一重像是清冽的海风,是冰镇过的蚝壳触发的湿润矿物咸香,大概类似礁石气息。
第二重是草本的潮汐,是泡沫释放出的松木与柠檬zest的草本香,仿佛海岸的灌木。
第三重是深海的馈赠,是蚝丸渗出的淡淡奶香与蚝鲜,大概因为混合的是边角料,香气反而更加内敛醇厚。
“OMG!这香味太棒了,比最顶极的香水还迷人”他毫不犹豫的发出了赞美声。
安斯年笑了笑,手里的餐盘向这位战友递了过去,“那再试试味道。”
吴宏量极小心的用左手端着,猛地咽了几口口水,仿佛在完成清口的仪式,右手的勺子先舀向了泡沫。
泡沫入口即化,先是被跳跃的柑橘酸激活了味蕾,随后是温润草本甘香包裹住了舌尖,尾调则是带着海盐咸鲜的牡蛎高汤滋味。
然后是重头戏——珍珠一般的蚝肉丸子。
牙齿轻触,外皮软糯又弹嫩,内里粗剁的蚝肉碎则保留了爽快的咀嚼感,爆出的蚝汁鲜到了极致,又被苹果的淡酸抹去了所有的腥,只留下无比的鲜甜,半颗樱花虾像是个核心彩蛋,将海洋的咸鲜气息烘托到了无上的高度。
妙啊,妙不可言。
就是太少,为什么只有一颗!不能来上一盆么?
吴宏量嘴里嚼着,眼睛往蒸锅里打望,啊,只有四颗了?
也对,边角料剩下的本来就不多,能做出五份就已经很厉害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老板做好摆盘,再将丸子夹出来放在餐盘里,递给了杜朗先生以及一个拿着风扇的本地人,最后两盘,被他端到了观众席,递给了那个刀疤脸,还有刀疤脸旁边的粉紫头发女生。
主菜看来捞不着了,他心有不甘的夹起一段海芦笋丢进嘴里继续嚼,咬破的瞬间溢出了清冽汁液与海藻咸香,爽脆又解腻,连配菜都这么绝,perfect!
这么完美的菜品一定要有个完美的名字。
“安老板,这道菜的名字叫做?”
安斯年没多想,随口道:“沧海遗珠”
沧海遗珠?
配合着刚才从废弃蚝肉里捡出珍珠的场景,这名字,一下就把故事性和氛围感彻底拉满了,完美得不能更完美!
“啊……”胃口被满足后,连文化人的那点需求也被激出了高.潮,吴宏量的叹息声简直像是在呻吟。
等他回过神,向老友解释了一下菜名后,“Mon Dieu……”杜朗先生又开始呼唤他的上帝了,那副满足到极致的表情,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幸福感。
五份试吃装的蚝肉丸子一下子就分完了,没能捞到的评委一脸的遗憾,可又没有办法,丹尼被遗忘在台上极度的不自在,都顾不上从同样呆滞的王会长手里接过金牌,直接冲了过来,笑容已经维持不住了,恶狠狠瞪着安斯年说:“我刚才同意借用工具了么?比赛已经结束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别紧张,确实结束了,这个也不算是参赛作品,我只是不想看见好端端的食材被浪费而已。”安斯年招呼良辰一起帮忙收拾工具,淡淡的说:“毕竟,大自然每一份的馈赠都是那么珍贵。”
“哎呀,有眼无珠的人哪里能看得见嘛?”周璐砸吧砸吧嘴,一嘴的鲜甜,说出的话却还是那么难听,完事儿还试图往人心窝上继续插刀子:“对了,珠子!安老板,刚才别人送你的那颗珠子呢?拿出来看看嘛,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蚝珠呢,和珍珠有什么区别?得值多少钱啊?天啊,这不就是白捡的么?”
安斯年被逗笑了,懒得再搭理闲杂人等,从围裙里摸出那颗蚝珠,递给了周璐:“嗯,给你吧,粉紫色……是不是和你的头发很配?”
这是颗蕴含着水系灵气的蚝珠,要不然也不会让他生出感应,从厨余堆里扒了出来。
他拿来几乎没有用处,身边的两个水系灵根,阿光虽然叫他师父,可毕竟大男人,这么漂亮的珠子,还是给女生用更合适。
“啊!真的?”
“嗯。”
得到肯定的答案,周璐惊喜的接过来,刚一入手,立刻就感应到了淡淡的水系波动,她还不太清楚这珠子的具体功用,可想想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凡品了。
大小姐立刻笑成了喇叭花,一手小心捧着,转着脑袋翻来覆去的欣赏,还趁人不注意,用胳膊肘拐了她哥一下,皱了皱鼻子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似乎在用大眼睛说,看,我嫂子哥送我的,你还没被送过东西吧?
这边的气氛欢乐和谐,主席台上却有点硝烟弥漫。
水佬对这个比赛结果极度不满,堵在王会长面前抗议:“……但凡他不是那么自以为是,能认真对待手里的食材,会看不见那么大颗蚝珠?人外国专家都说吃出苦味了,这样的人拿金牌,搞笑呢?”
两位老渔民在后面帮腔:“浪费可耻哦,那么辛苦捞上来的东西……”
杜朗先生:“Du point de vue technique……”
吴宏量尽职的做好翻译,顺带添油加醋:
“杜朗先生说,从菜品的口感来看,‘渔火’与‘沧海遗珠’是他从没体会过的绝美滋味,尤其是后者,分子料理的技巧性已经达到了无可比拟的高度,他没办法想象对方是怎么用这么简陋的工具以及在这么嘈杂又多干扰的开放环境里做出这道……嗯,这道融合了古老智慧与现代技艺、充满了哲思、美味与救赎意义的艺术品!这不仅是对食材的拯救,更是对‘顶级’二字最完美的诠释!
那颗蚝珠,还有因为蚝珠诞生的这件美食艺术品,是大自然对他这份敬畏与才华最神圣的加冕!杜朗先生诚恳地希望,能邀请安先生到他曾经任职过的蓝带厨艺学校进行交流……
至于另外一位,对食材毫无尊重、既无操守又无技巧的厨师,杜朗先生表示,他做出来的菜绝对不能称为法餐,与法式的精致优雅完全背离,希望大家不要产生误解……
杜朗先生还说,作为特邀嘉宾,他以他毕生的声誉和蓝带的名誉起誓!如果安先生这样的洞察力、这样的技艺都不能赢得这块金牌,那么这次比赛的评审标准,将是我们所有人的耻辱!这个结果,必须纠正,他正式提议,撤销之前的错误裁决,这块金牌,应当属于安先生,他当之无愧!”
鹿角港区政府赵代表也出面了,言简意赅:“我附议。”
“我附议!” “我同意!” “同意!”
其他评委们在巨大的心灵震撼和珍珠现世的冲击下,也在杜朗先生和吴宏量这些泰斗级人物的引领和道德压力下,纷纷表示了支持,全场观众的情绪被点燃了,掌声、欢呼声甚至还有口哨声,轰然而起。
王会长的脸色白里透青,青里又泛着酱红,在众评委的一致意见下,他彻底失去了任何辩驳的余地,只能艰难地对着话筒宣布:
“……经评委会紧急重新审议……鉴于安斯年先生所展现的非凡技艺、对食材的深刻理解与尊重,以及……以及现场的特殊情况……现决定,更正结果:本届“全民做蚝菜”金牌得主是——鹿角港小渔村饱岛仙居民宿,安斯年!”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掀翻了主席台的背景板。
安斯年走了上去,接过那块失而复得的金牌,K金底座反射着有些晃眼的阳光。
他脸上带着坦然的笑意,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得像退潮后的海面。
王会长勉强对着话筒又补充了几句场面话,以表鼓励,然后就宣布本次比赛结束,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但那股子憋闷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杜朗先生激动地越过吴宏量,直接给了安斯年一个用力的拥抱,法语夹杂着几个刚学会的中文词:“Bravo!安!珍珠!”吴宏量在一旁笑着翻译,又补充道:“杜朗先生说他离开江港前一定要请你吃顿饭,好好聊聊那颗‘沧海遗珠’诞生记。”
安斯年有点不适应这种外露的热情,只是客气地应着。
台下的亲友团沸腾了,一窝蜂地簇拥上来,周璐个子小小的,嗓门却出奇的大:“太棒了!我家安老板最牛掰!!”旁边的良辰和阿光把手都拍红了,晏臻依旧拿着手机录影,只是镜头有点抖,没说话,只有酒窝在笑。
不远处,水佬晃着手里的大电扇,扯了几个面生的人在吹牛:“看见没,那就是我们小渔村的仙厨,鹿角港蚝乡之光!”
颁奖的热闹劲儿过去,饱岛仙居全员汇合,真正投入到蚝乡美食民俗文化节的怀抱。
正是晚饭点的时候了,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气,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勾着大家的馋虫。
“走走走!从头吃到尾,师父请客啊!”阿光揉着肚子起哄,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好。”
安斯年笑着大声答了,正准备招呼大家开路,晏臻却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那块沉甸甸的金牌,“等我一下,我去放车里,太重了。”他声音温和,举动体贴,但也算合乎情理,只是无人看见的地方,他隐蔽地向旁边的周璐使了个眼色。
周璐秒懂,却又在心里叹息,真希望下次秒懂的是生物制药啊,她这个生物学的研究生都快学到精神分裂了。
唉,为了哥哥的爱情……影后瞬间上身。
她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焦急和嫌弃,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哎呀谁要等你啊,停车场那么远,跑一圈黄花菜都凉了,走走走,我请客,本人今天得了颗宝贝珠子,心情好得很,想吃的想买的,统统算我头上!”
说着话,她一手一个,连拖带拽地扯上良辰两兄弟开始了小跑,嘴里还嚷嚷着“诶,那边卖的啥,好香啊,排了那么长的队!”
其他的客人们哪儿好意思真让老板请客,纷纷笑着摆手打招呼,也按各自的小团体分散开,融入了热闹的食摊人流中。
眨眼间,就只剩下了安斯年一个人站在原地。
他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刚才还簇拥着的同伴们,一会儿就全都没影儿了,只有傍晚的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了诱人的烟火气。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63章 红豆
安斯年回头, 晏臻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他身后,手里没了金牌,只拎着一个低调的帆布袋。
他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 眼神在暮色中格外清亮:“人怎么都走了?看来,今晚只能我陪你从头吃到尾了, 还请客么,鹿角港仙厨?”他故意拖长了“仙厨”俩字, 带着点促狭。
安斯年被他打趣得耳根微热,无奈地摇摇头:“走吧。”
两人并肩汇入如织的人流。
少了亲友团的喧哗,感官反而更清晰地捕捉到周遭的一切。
空气里飘着清甜的马蹄糕香、诱人的叉烧烤焦糖味、浓郁的牛杂卤香、鲜气扑鼻的濑粉汤底,还有那辛辣与醇厚交织的姜撞奶的甜香气, 让这场美食与民俗文化的交汇如此的鲜活。
晏臻今晚似乎对岭南饮食文化特别的着迷, 走了一路问了一路。
“这是什么粉?汤头好鲜!”他停在濑粉摊前, 看着师傅熟练地烫粉、舀汤。
安斯年答:“濑粉,加上份牛腩更香。”
“这就是姜撞奶啊?牛奶倒进去就凝固了?会不会很辣?”他指着一碗刚凝结好的嫩滑姜撞奶, 转头看向安斯年,眼神亮晶晶的。
安斯年淡定地对老板说“来两份”, 然后扫码结账, 嘴里解释:“应该不会很辣,闻着……姜够老,奶也够浓,辣度刚好暖胃。”
当晏臻被摊档上色彩缤纷的钵仔糕吸引时, 他拉着安斯年凑了过去。
“这是果冻么?这么多口味!”他俯身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糕体, 猜测着味道,能认出椰丝、绿豆、桂花、芒果、奇异果……在水晶般的小钵里颤巍巍的,煞是可爱。
老板热情招呼:“靓仔,喜欢什么口味?来几个吧?”
晏臻几乎没犹豫, 脱口而出:“要两个红豆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安斯年也清晰地指向了那一排红豆钵仔糕中最饱满的那个:“红豆的。”
异口同声。
两人都愣了一下。晏臻先反应过来,惊讶地侧头看向安斯年,嘴角瞬间扬起一个明亮又带着点小小得意的笑容。
安斯年也转过头,对上晏臻亮晶晶的眼睛,他眼底那点惯常的清冷仿佛被这烟火气融化了,漾开一层极浅、却清晰可见的笑意,唇角也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相视一笑。
无需多言,这份对最朴实经典口味的共同偏爱,在喧闹的市集里像一颗小小的糖,无声无息地落进两人心里,比任何甜点都更甜。
“好嘞!两位靓仔都识货,经典红豆钵仔糕,又香又糯!”老板麻利地拿出两个红豆钵仔糕递过来。
安斯年默默扫码,晏臻接过一个钵仔糕,用竹签插好,等安老板放下手机就自然的递过去,再接过自己的那一个,晶莹的糕体里,饱满的红豆颗粒清晰可见。
他咬了一口,软糯Q弹,红豆的天然香甜在口中弥漫。他看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安斯年手里那份,忍不住又笑了。
安斯年也低头,品尝着那份红豆带来的清甜,只是握着竹签的手指似乎更放松了些。
这一顿晚饭吃得很杂,又吃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具体吃了多少家安斯年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两人捧着烫手的濑粉碗站在路边,就着牛杂呼啦呼啦,接着又分食了一盒虾饺,然后共同品味了辛辣暖心的姜撞奶,还有最后那份意外的甜蜜红豆钵仔糕……也记得分享食物的间隙,晏臻会自然地接过他手里吃了一半的叉烧,更随时注意着帮他挡开拥挤而来的人流。
夜开始深了,蚝乡港湾的灯火星星点点,主舞台那边,清亮的锣鼓点和婉转的胡琴穿透鼎沸人声,悠悠传来。
“是粤剧开场了。”晏臻侧耳倾听,他没听过这个剧种,心里有些好奇,看向了安斯年,“去看看?之前见节目单上写着《再世红梅记》。”
安斯年点头:“好。”
相较于美食区的摩肩接踵,戏曲舞台前的观众席相对宽松些,多是些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摇着蒲扇,听得入神,间或有几句粤洲乡音的低声品评。
晏臻拉着安斯年在靠后的半坡草皮上找了个空位坐下。
舞台上,华美的戏服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旦角水袖翻飞,唱腔如泣如诉;小生身段挺拔,开腔则清朗激越。
晏臻虽然懂得些戏曲门道,看得很专注,可惜粤语的唱腔太难懂,剧情发展也慢,看了好一会儿了,对整个故事情节仍然云里雾里的。
这出戏其实是很经典的一出传统粤剧,安斯年十一岁前住在瑶寨里的时候,是他阿公那台老式录音机里最常播放的剧目,所以称得上是耳熟能详。
于是他低声地在晏臻耳旁讲解:“讲的是裴禹和李慧娘……才子佳人,一见倾心。可奸相贾似道夺人所爱,慧娘冤死,一缕幽魂不散,借红梅阁再世还魂……恩也深,仇也重,情难了……”
“情难了……”
晏臻轻声重复了这三个字,他安静地看着台上生离死别、爱恨交织的演绎。这情节或许有些老套,但那缠绵悱恻的唱腔和演员投入的情感,却能直抵人心。
转头看去,舞台的灯光明明灭灭映在安老板的脸上,他目光专注,不知是在凝神看戏,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一阵带着凉意的海风吹过,晏臻自然地靠他近了些,肩膀若有若无地挨着。
安斯年没有避开,只是视线依旧直视着前方。
台上,裴禹和李慧娘经历阴阳两隔、借体重生的磨难后重逢,唱腔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与誓死相随的决绝。
晏臻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在他耳边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嗯,看懂了,再大的冤仇,再多的阻碍,只要情意够真够深,总能寻到一线生机……哪怕是人仙殊途,也能再续前缘……”
空气安静了一阵,晏臻的声音更轻了,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了沉睡的花蕊:
“斯年,那……我们的缘分……到了么?”
安斯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应晏臻的话,依然沉默地看着台上。
戏已近尾声,那一声声婉转悠长、荡气回肠的唱词,在夏夜的海风中飘散,而那份日渐清晰的情愫却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漫上了心头。
“要是缘分还没到,那我就学学裴禹,再努努力……”晏臻看着安老板被舞台光影勾勒出的沉静侧脸,轻轻喟叹了一句,不知是说戏中人,还是眼前人。
安斯年终于缓缓转过头,灯影中,他的目光落在晏臻明亮的眼眸里,那双平静的桃花眼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带出的笑意比月色还温柔,“好。”
咋一听到这个字,晏臻还没怎么反映的过来,“好?好什么……我再努努力?”
安斯年一下子就笑了,耳垂红得滴血,他单手在地面一撑,站了起来,“没听懂就算了。”说完了,转身就走。??
怎么可能算了?!
手腕一下被人拉住,晏臻的眼睛亮过了星星,急切的问:“你刚说什么意思?我追到你了?你同意了?”
安斯年回头,晏警官大概太着急,没顾上起身就飞扑过来拽他的手腕,以至于双膝还杵在草地上,咋一眼看上去,倒像是跪在他脚下,身旁已经有人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他又羞又好笑,低头冲人说:“你先起来再说。”
“我不。你先说清楚。”
机会稍纵即逝,晏臻害怕这微妙的时刻一过,安老板脑子清醒了又反悔了怎么办?必须要得到个确切的答案!
安斯年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又想笑了,强忍着。
“那你先松手。”
“不。”
也许是羞耻心已经烧成了灰烬,晏臻破罐子破摔,反倒生出一股子勇气,干脆耍赖打出直球:“除非你先答应我。”
说着话,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安斯年的裤脚边沿,轻轻地摇了摇,“行么?行么?男朋友……”最后那三个字,轻得像羽毛飘落,又烫得像是烙铁。
裤管在小腿上带起细微的摩擦感,那点痒意仿佛带着电流,嗖一下从脚底窜上脊柱。
安斯年头皮一麻,终于忍不住了,低骂了一声:“哈——!你是土匪吗?!放手!”
语气里带着点气急败坏,却奇异地没有多少凶狠,反而因为强忍的笑意而显得有点虚张声势。
这语气显然没能震慑住耍赖的人。
晏臻不仅没放,反而捏得更紧了些,甚至得寸进尺地又摇了摇裤脚:“就不。你先答应。” 他豁出去了,反正已经没脸了,还要什么脸?
“你先放!”
“你先答应!”
……
这是什么小学鸡扯头花?
感应到四周越来越多的视线,安斯年只觉得一股子荒唐又好笑的气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深呼吸,实在不耐烦跟一个半跪在草地上的超龄儿童进行如此幼稚的拉锯战,没好气地妥协了:
“知道了!松手吧……男朋友。”最后三个字轻的,几乎没有声音,只剩下了口型。
狂喜的炸弹在胸腔引爆,炸得晏臻懵了一瞬,一瞬过后,他直勾勾地望向安斯年,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嗯?真的?!”
安斯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太过炽热,像要把他整个人点燃。
“真的真的,快松。”
松手是不可能松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晏臻微微借力,长腿一撑就站了起来,右手自然的从安斯年的手腕滑下,手指坚定地嵌入对方的指缝,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那热度顺着相贴的掌心一路烫进安斯年的心口,连带着被众人围观的窘迫都烧成了升腾的蒸汽,熏得他脸颊发烫。
“看什么看?走啊。”晏臻嘴角咧得老高,像是刚中了头彩,拉着他就往人群外围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全然不顾身后好奇或善意的目光。
安斯年被他拽得微微踉跄了一下,手腕还被紧紧箍着,无奈地低声提醒:“慢点,没人追你。”
“不行,我怕你反悔。”
晏臻头也不回,但脚步明显放缓了,只是扣着的手更紧了些,仿佛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舞台的锣鼓胡琴声渐渐被甩在身后,鼎沸的人声也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沿着港湾外围的小路漫步,路灯昏黄的光晕洒在石板路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脸上的热意,却吹不灭心头的火焰。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沙滩上。
白天的热闹早已消散,只剩下海浪轻拍岸边的温柔絮语,退潮后的沙滩湿漉漉的,像一块巨大的浅金色绸缎,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晏臻终于停下了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清凉空气,胸腔里鼓胀的喜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人,月光勾勒着安斯年清俊的侧脸,那份平日里拒人千里的清冷,此刻显得格外的柔和。
“斯年……”晏臻的声音在寂静的沙滩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现在……确实是我男朋友……嗯,道侣,对吧?”
修士间的认定,远比世俗的关系更为郑重,刚刚开始,已经有人在期待着永恒。
安斯年正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闻言抬眼,撞进晏臻期待又紧张的眼神里。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力道不大,却像一颗余味悠长的奶糖,在晏臻心里慢慢融化成蜜汁。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但足够清晰,然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视线,望向月光下粼粼晃动的大海。
得到了确凿的回应,晏臻心里最后那点忐忑也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一样。
他拉着安斯年的手,沿着潮汐留下的水痕线漫步,脚下细沙松软微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云端。
“诶?”
晏臻眼睛一亮,弯腰捏起脚边一枚心型的贝壳,献宝似的递到安斯年眼前“给!”
这叫什么,捡个贝壳都是爱你的形状?他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咧出了一整口的白牙。
“是心鸟蛤,颜色真漂亮。”
安斯年看着晏臻充满喜悦的眼神和他掌心那枚粉色的小贝壳,只觉得心尖被什么东西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拈起那枚贝壳,抚摸两下,放进了裤兜里。
晏臻见他喜欢,干脆散出了神识,希望再找到一枚同款的,好来上一个成双成对。
可惜,找了好半天也没能见到,他转念一想,那也不错,一心一意嘛,更加凸显他的真诚。
贝壳没找着,只看见不远处的沙滩上,歪歪扭扭地立着半截被潮水侵蚀了边缘的沙堡,旁边散落着被丢弃的塑料铲和小桶。
晏臻的目光在那残破的沙堡上停留片刻,一个念头悄然滋生。他依依不舍的松开手,俯身拾起那把小红铲和小蓝桶,转身对着安斯年晃了晃,眼中闪烁着孩子气的狡黠光芒:“道侣大人,帮个忙?”
安老板看着他手中的玩具和脸上那突发奇想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晏警官,童心未泯?”
言语间并无嘲弄,反而有几分纵容的意味。
“三十二,对我三百的寿命来说是不是也才十岁?”
晏臻答得理直气壮,把小桶塞进安斯年手里,自己拿着小铲,蹲下身就开始挖沙,“就当……纪念我们结契的第一天?”
“结契”两个字,是之前接受到的那份修真界常识里记载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手下挖沙的动作却异常利落精准。
安斯年看着这个平日里冷硬如石头,此刻却蹲在沙地上认真挖沙的男人,月光似乎为他宽阔的肩背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他没再言语,只是配合地蹲下,用修长的手指拢起细沙,帮忙拍实已经堆砌出的城墙。
晏臻对自己力量的控制显然精进了很多,即使拿着小小的玩具铲,沙堡也飞速的稳固定型。安斯年偶尔用指尖轻点几下,一丝极其微弱的木系灵力悄然注入,催生着沙子里的藻类种子长出了根网,让沙土结合更为紧密。
两人之间无需言语,只有海浪声与沙砾摩擦的沙沙声交织,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着。
很快,一座微缩的饱岛仙居有了模样,晏臻站起身左右端详自己的作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心念微动,那枚银色的骨钉凭空悬浮在他指尖前方,瞬间化做一枚雕刻刀。
他操控着雕刻刀,在湿沙表面轻盈地游走起来。
沙屑簌簌落下,一个端端正正又带着凛冽锐气的“晏”字,清晰地烙印在了沙壁之上。
“留个名?镇守这个小家。”晏臻抬起头,看向安斯年。
笑意在安斯年的眼波中荡开。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淡青色灵光,轻点沙面,就在那个“晏”字的旁边,灵力如笔,心意所至。
一个大小相仿,线条却截然不同的“年”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笔意清隽飘逸,带着一种极致内敛的锋芒,与旁边的“晏”字形成了奇特的和谐与呼应。
晏臻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个字,心头滚烫得如同熔炉,微微动念,雕刻刀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体内,他忍不住倾身向前,弯腰低头,动作快如闪电地将一个带着海风和灼热体温的吻,羽毛般落在安斯年的发顶。
安斯年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耳后那抹红晕似乎更深了些。
晏臻得到了默许的信号,无声地笑了,紧挨着在沙滩上坐下来,一起望向两人共同的杰作,手很自然地重新覆在对方的手背,掌心温热而干燥。
安斯年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便任他握着了。
写完了字,安老板这会儿才冒出些后知后觉的羞耻感,多大的人了,谈个恋爱还这么幼稚的玩沙子?
一记‘枯荣’悄无声息的拂过,沙堡里的藻类受了激发,纷纷冒出头,簌簌的几下响动,给‘小家’外面覆上了一片绿色的花海,愈发和饱岛仙居的模样接近了,却也半遮半掩的将“晏年”两个字藏了起来。
海风习习,浪声轻柔。
牵着男朋友的手,晏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辽阔深邃的海面,眼里一闪而过的向往,被身边人极度敏锐地捕捉到了。
“想试试御剑?”
安斯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如水,打破了静谧。
晏臻猛地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两人已经心意相通到这个地步了?他刚刚就是在遗憾自己道行不够,还不能御剑远行,结果下一秒……
他有些赧然和不确定地看着安斯年:“可以么?”
安斯年琥珀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他唇角勾起一个让晏臻心跳加速的弧度:“当然。有我在。”
话音刚落,他屈指对着晏臻一点。
晏臻只觉得丹田处微微一热,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骨钉竟不受他控制地再次被牵引而出!
只见安斯年的本命灵植从领口处冒了出来,如同最精妙的织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玄奥的符文。符文瞬间融入那枚悬浮的银色骨钉之中。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骨钉表面的光芒骤然暴涨,形态在灵光包裹中迅速拉伸、变形,化作一柄长约一米五、宽约四指的古朴长剑!
剑身依然是银色,却比骨钉形态时更加深沉内敛,表面隐隐泛着水波一般的金属光泽;剑锋并没开刃,却自然散发着一股所向披靡的锋锐之气,那是金系本源力量的升华;剑柄则保留了类似骨节形状的粗粝握感,更适合晏臻大手的掌控。
这柄剑,既有安斯年木系灵力的柔和引导,完美驯服了骨钉的凶性,又最大程度保留了金系本源的力量特质,成为了一柄蕴含着两人共同气息,能够共同驾驭的奇特飞剑。
晏臻看着这柄飞剑,感受着它与自己更加如臂使指的联系,胸中豪情激荡。
他不再犹豫,先一步踏上剑身,剑身微微一沉,随即稳如磐石。安斯年身形轻盈飘起,如同月下谪仙,稳稳落在他的身前。
晏臻的双手自然而然地扶在了身前人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入手是温润而又坚实的触感。
“放松心神,灵力沉于丹田,随我引导。”
安斯年清朗的声音响起,晏警官依言照做,将体内奔腾的金系灵力收敛沉淀。
下一瞬,一股温和而浩瀚的灵力从安老板体内涌出,透过两人接触的肩膀,引导着晏臻的灵力,以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无比流畅和谐的方式,共同注入脚下的剑身之中。
飞剑发出一声更加清越的剑鸣,银辉与青芒交织着光华大盛,化作一道流光,骤然拔地而起,平稳地冲入深邃的夜空。
“啊~”
晏臻声音毫无波动的叫唤了一声,似乎在害怕,于是刻意地收紧了手臂,和身前人贴得更紧了些。安斯年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这家伙,造作起来也还挺可爱的。
脚下是飞速后退的沙滩和远处模糊的灯火。
头顶是浩瀚无垠,星河倒悬的墨蓝天幕,一轮皎皎明月仿佛触手可及。
清凉的海风迎面扑来,带着湿润的气息,吹拂起两人的头发和衣角。
“看前面。”安斯年轻声说。
晏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放眼望去。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第64章 隆江料理豚足玉子丼饭
月光慷慨地将亿万点碎银洒向墨蓝色的海面, 随着轻柔的波浪起伏荡漾,仿佛一条通往天际尽头的光之大道。
飞剑沿着这条月光铺就的海上长廊,朝着大海深处平稳地飞去, 下方是黑沉沉的海水,能看到细碎的白浪翻涌。
速度并不算极快, 却异常平稳。
晏臻扶着安斯年肩膀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他想给身前人一个更稳定更舒适的臂弯。
两人的灵力在飞剑中完美交融着, 夜风拂面,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开阔感。
他忍不住微微低头,下颌几乎要蹭到安斯年的鬓角, 能嗅到他发间清冽干净的薄荷香气。
“站稳了。”安斯年清朗的声音忽然从风中传来:“感受灵力的流转, 试着将你的金系灵力控住一半的剑体, 然后排开我的木系,利索一点, 就像……用铲子铲土再抛出去那样的自然。”
晏臻依言,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庚金之气探入脚下飞剑, 安斯年精准地引导着他:“不用急, 找到那个平衡点……对,就是现在。”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单一的飞剑,剑身骤然从中间泛起柔和的光芒,如同灵蛇分水, 优雅地分离成两柄。
一柄主剑依旧在前, 通体流转着温润的木系青光;另一柄副剑则紧随其后,剑身闪烁着独有的淡银锋芒。
“这是我自己在飞了?”晏臻惊喜地低呼。
“嗯,基本算是,你就当我是块灵力电池, 方向盘就在你自己手里了。”安斯年唇角微扬,“但也不能离得太远,一人控一柄吧,你跟着我的轨迹就行。”
他话音未落,主剑便轻轻一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晏臻连忙凝神,操控着自己的副剑紧紧跟随。
两人先是并肩齐飞,让月光将两道剑影拉长,然后又一前一后的交替领航,像是两只默契的鸥鸟掠过海面。
晏臻渐渐熟悉了操控,想要玩些花活儿的心思就按捺不住了。
他看向前方安斯年潇洒自如的侧影,心头微热,金系灵力随心而动,脚下的副剑不再是规规矩矩的长条状。
银色的剑身先是扭曲、延展,瞬间化作一只活灵活现的海豚 ,像是刚刚调皮地跃出了海面,带起一串银色的灵光水珠,绕到安斯年脚边,轻轻顶了一下主剑的剑尾,充满了亲近之意。
安斯年身形微晃,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晏臻得寸进尺,银芒再次闪烁,海豚消失,副剑一分为二,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御在右脚下,另外的一长段灵巧的翻转,竟在空中勾勒出一颗流动着银色辉光的爱心!
这爱心紧贴着安斯年的主剑飞行,几乎将他环绕其中,闪烁的光芒映照得那张隽秀的侧脸莹润如玉。
就这样绕着飞了一会儿,爱心模仿着心跳的节奏,开始不断地膨胀,最后变成个巨大的爱心形状拱门停在不远处的半空,等待两人穿行而过。
而晏臻自己,像是单脚踩着滑板似的,身形时不时的歪斜一下,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一心二用难度太高,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胡闹。”
安斯年低低地批评一句,脚下方向微转,靠近了,手一伸,将晏臻牵住了,看准方向,从爱心拱门里一穿而过。
转回头,向下低掠,剑尾流光几乎要触碰到跃起的浪花,带起一阵清凉的水汽,一群飞鱼跃出水面,追逐着空气中散逸出的那丝木系灵气,翅膀与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晏臻笑出了声,手一紧,腿一迈,又站到了安斯年的身后,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副剑流光一般汇入了爱心拱门里,在两人身前不远处变幻着各种形状——烟花、玫瑰、钻石,但凡晏警官能想到能捏造出的造型,就这样不停地闪现在夜空里。
渐渐地,放在安斯年肩上的那只手臂,开始试探性地向下滑落,最终坚定地环住了那把劲瘦柔韧的腰身,将他整个人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晏臻将下巴轻轻抵在那段莹白的颈窝。
安斯年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后背完全贴合在那方坚实的胸膛上,甚至微微偏过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晏臻的侧脸上。肌肤相触的地方,温热又令人心安。
脚下的飞剑平稳地升高,后尾部带着淡淡青色的剑光流淌,如同划破夜幕的流星,划过一片璀璨的星河,最终悬停在撒满月光的云海之上,仿佛要融入眼前那轮巨大无比的圆月里。
这一刻,天地仿佛静止。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倾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还有下方,似乎永恒不灭的浪翻云涌。
不知停了多久,月亮已滑落到了西边,海天相接的东方,墨蓝色的夜幕悄然被一缕极淡的鱼肚白刺破。
黎明将至。
当熟悉的花海和三层别墅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开始放亮,安斯年操控着飞剑,如同归巢的鸟儿,轻盈而精准地降落在饱岛仙居后院的大榕树下。
剑光收敛,重新化作骨钉,光芒略显黯淡地融入晏臻体内温养,两人无声地站在带着晨露的草地上。
晏臻依旧保持着从背后环抱安斯年的姿势,一点也不想撒手。
“天快亮了,一会儿客人都该起来了。”安斯年无奈地轻声说着,双手轻轻向外扯环在腰间的那双大手,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嗯。”晏臻闷闷地答应一声,却再次收紧了怀抱,深深吸了一口怀中人身上清冽的气息和清晨微凉的空气,低沉的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满足,然后缓缓松开,不甘心的手依旧自然地滑下,缠住了安斯年的手指。
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走向屋内。
一拉开后门,猝不及防的就和良辰打了个照面,安斯年迅速把某人的大手甩开,笑问道:“这么早?没做晨课么?”
“做完了啊,师父,你们回来了?”
良辰的话音刚落,他身后又冒出一声清脆的女音:“师父!”
赵白露带着一脸真诚的笑意出现在几人眼前。
“白露你回来了?闽洲的事……都办完了么?”安斯年走近些,语带关心的问。
“办完了。”赵白露言简意赅的说:“证据齐全,李广山恶意销售假药、造谣诽谤、还有非法侵占、黑恶势力等等,罪名加起来十多条,够他把牢底坐穿了。我亲眼看着他被铐带走的,等到法庭宣判那一天我再去告诉我爸一声。”
至于其他,她没说在父亲墓碑前沉默地站了多久,也没说怎么将墓碑一点点的处理干净。那些翻涌的情绪,被彻底收敛在内里,只余下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就好。”安斯年点点头,也没多问。
一旁的晏臻这才等到了开口的机会,强掩着心虚招呼了一声:“嗯……昨晚几点到的?”
如果没晚点的话,赵白露应该是十一点来钟到的S市,一早也和他发过航班信息的,可他居然把这一茬完全给忘了,让人家一个小女生自己回的民宿……诶,也不对啊,这么些人,怎么没一个发现他俩夜不归寝这事儿,没人打电话的?
赵白露:“对,大师兄二师兄还有璐璐姐来机场接的我,一路也都挺顺利的,璐璐姐不是说师父和你感应到了一件秘宝,怎么样?找到了么?”
谢天谢地谢谢老妈,靠谱的周璐。
晏臻在心里松口气,决定以后怼妹妹的频率可以降低百分之五。
他随口胡诌:“嗯,找到了,特别厉害特别棒,完美无缺的一件秘宝。”
找到了天下最厉害最棒最完美无缺的秘密宝贝男朋友。没毛病。
可也许他夸得太过,赵白露好奇的追问:“啊?那么厉害啊,长什么样啊?”
晏臻一摸口袋,除了手机啥也没有,就连一开始拿在手里准备装零食的布袋子都不知道丢在哪儿了。大概率在剧场外的那个半坡草地上。
安斯年忍着笑,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心形的贝壳,在俩徒弟面前晃了晃:“‘九九玲珑潮音同心佩’,水系至宝,深海八百米才能采到。”
“哇,这么厉害?”没见识的良辰发出了诚挚的感叹。
赵白露礼貌的‘哇哦’一声,没好意思说,这九九什么什么佩看上去不就是个鸡心蛤的壳么?因为颜色漂亮形状又像个完美的心形,很适合拿来骗骗恋爱中的小女生,公海里再常见不过了,一网下去一大片,她当时就靠卖这个网红贝壳攒了一笔私房钱。
安斯年小心的收好了定情信物,良辰还在意犹未尽地赞美:“师父你太厉害了,昨天的比赛也是,那颗蚝珠超厉害的是不是?我阿哥说能感应到灵气波动呢。”
“比赛?什么比赛?啊,我错过师父的比赛了?”赵白露有些遗憾的问。
师妹求问,良辰一下子就来劲儿了,“哇!白露你错过好戏了!”
他迫不及待地分享昨天的盛况,“师父拿了个金牌!就那个厨艺比赛!你是没看见,可精彩了,那个丹什么尼气得啊,还有那个王会长,脸绿的呀……”叽叽喳喳地复述完比赛反转的经过,完事儿情绪激动之下居然大着胆子捅了捅安斯年的胳膊:“师父,金牌呢?拿出来给师妹看看呗。”
金牌?
安斯年转头看向晏臻。
“……在车里。”
“车呢?”良辰往外窜了两步,从餐厅的落地玻璃看出去,猛犸象的专属车位上空空如也。他满眼的惊奇:“师父,晏哥,你俩采了宝贝走回来的?车去哪儿了?”
猛犸被遗忘象应该还在鹿角港沙滩停车场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主人吧。
安斯年有点忍不住了,又尬又想笑,可这也不能全怪晏臻,他自己不也完全忘了么?
窘迫之下,他无情地甩了锅:“嗯,总之在车上,你让晏警官给你们拿出来看看,我先上楼洗漱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梯。
晏臻:“……”
“咳”
他干咳一声,色厉内荏地吆喝:“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后钉在前台墙上,让你们看个够。白露你早课都做完了么?还有良辰,你这切墩的功夫什么时候能出师?老板昨天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指不定立马就有踢馆的、打卡的上门了,总不能随便来只阿猫阿狗也让你师父出面吧?你的手艺得赶紧拿出来啊!”
晏警官万万没想到,他就是随口说说想把尴尬场面对付过去而已,可居然言灵似的,中午饭刚过,就有人找上门了。
他当时在前院空地上给停车位刷漆,一辆迷你开了进来,下来一位约摸四十出头的精致潮男,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件设计感极强的真丝衬衫,手腕上戴着串品相不错的檀香木珠,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十足的精明。
一下车第一眼看见他就双目一亮,一张嘴,地方口音十足的就叫开了:“喔唷,小阿弟,这里是饱岛仙居吧?帮帮忙问一声好伐?吾是从魔都特地飞过来咯,就想见一见安斯年安仙厨啊!喏喏喏……”
晏臻看了看手里的油漆刷子,活儿正好干到一半抽不开身,于是朝着大门口喊了一声:“白露,有客人!”
这种不明来路的客人,交给前台就好了。
但这一声‘白露’,招来的却是他男朋友。
安斯年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潮男立刻激动了,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对方,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双手一伸迎了上去:“安老板!侬好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客气了。”安斯年淡淡的回应道,“您是?”
“吾是Paul Wong,王保罗,从魔都特地飞过来就想见见您!阿拉刚在朋友圈看到侬在比赛里拿头奖的事儿,那道菜是‘沧海遗珠’?这概念,不就是海神赐福?嗲!太嗲了!”
潮男迅速自我介绍完毕,又笑着解释:“哦,不是说你嗲哦,是说太棒了,阿拉魔都方言啦,哎呦我这普通话,真是没办法咯。”
对面人的双手还努力伸着,安斯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带着点客气疏离地伸出手,和他轻轻握了握:“王先生你好。那只是运气好而已。”
“哎哟,安老板谦虚了!”黄保罗用力晃了晃手才松开,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民宿的装潢和安斯年身上来回扫视,“运气也要有实力打底的呀!侬这手艺,还有这民宿的调调……啧啧,侬晓得伐?现在大城市里,就流行这种‘返璞归真’的高级感!饱岛仙居……名字也起得老有禅意的!”
他自顾自地进了大门,转了半圈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将大牌手包往旁边一放,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出于礼貌,安斯年为他沏了一杯普洱,坐在一旁的单座沙发上。
王保罗略略扫过茶杯一眼,目光灼灼地盯向安斯年:“安老板,我这次来呢,主要是两个目的。一来,是真心实意想尝尝侬的手艺,特别是那道赢了比赛的‘沧海遗珠’!啊,连杜朗先生都夸疯了,那味道得是什么样啊?二来嘛……”
他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是想跟侬谈一谈合作的可能性。”
安斯年还没说话,前台后面,啜着饭后奶茶的周璐已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凑到赵白露耳边低声吐槽:“一听就是来画大饼的。”
赵白露似懂非懂,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潮叔的表演。
王保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安老板,侬晓得现在餐饮业,尤其是高端餐饮,最需要的是什么伐?是文化!是故事!是独一无二的体验感!侬这道‘沧海遗珠’,这个海神赐福的概念,实在是太赞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痛心疾首的惋惜:“侬的宣传,侬的包装,侬的定位……太接地气,太朴实了!浪费,天大的浪费,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说着话,他划亮了手机,点开了驴途上饱岛仙居的评价页面,清一水好评里面,大家得意地晒着吃到过的美食,“看看,多好看的菜色?可是名字?辣椒炒肉、京酱肉丝、毛血旺……居然还有盆菜?”
安斯年略懵,这些名字?没毛病啊,叫了上百年了,不管吃没吃过的,基本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菜色,这怎么就暴殄天物了??
王保罗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推到安斯年面前:“再多介绍一下,鄙人是魔都新天地‘璞江’餐厅主理人,主打的呢,是‘隆江料理新境界’!侬晓得隆江料理伐?招牌就是omakase隆江料理豚足玉子丼饭!
每一份都是根据时令、心情即兴发挥,精心搭配,并且限量发售。其实跟安老板你的做法一样的啦,但我店里,盘子用的是日本定制的粗陶,碗底印着我们店的logo,旁边再配上几片分子料理技术做的灵魂卤蛋,撒上一点高卢国烟熏盐之花……嗲得伐得了!一份卖688,还要提前一周预约!卖得不要太好啊!”
隆江料理新境界?
确实新境界,什么主理人,什么omakase的,听上去就怪厉害的。
安斯年还稍微能听明白一些,一直偷听的赵白露就完全抓瞎了,她悄声求问:“璐璐姐,什么是……奥马卡塞隆江料理臀足玉子井饭?我只听过奥巴马,没听过奥马卡……这菜在樱花国很有名么?卖这么贵。”
“omakase我知道,意思就是主厨根据当日食材决定菜单,无需客人点菜,用来形容安老板倒也挺合适,至于隆江料理?”周璐想了想,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儿听过,却又一下子说不出来。
俩人正在猜测中,沙发区的那位潮男爽快地揭秘道:“喔唷,就是隆江猪脚饭啦!但是在我们店里,那可不能叫猪脚饭的,多俗气啊,再说了,满大街的猪脚饭最多能卖……38?就听这名字你也要不上价啦,懂了伐?”
嗯,略懂了。
但安斯年有点起名无能,“所以,辣椒炒肉应该叫……”
王保罗张嘴就来:“湘南炎舞豚肩肉秘传炼狱唐辛子极上快炒仕立。”
哇哦,字都能听懂,但完全不知道说了个啥,不明觉厉。
保罗王继续卖弄:“侬那个京酱肉丝?就应该叫‘秘传酱香豚细丝八重奏京风薄饼卷物’,同理,毛血旺不就应该是‘蜀地秘仪暗锅特选豚血玉&究极炼狱麻辣魂注入’?尤其最后那个盆菜啦,太土太土实在太土,那么豪华的食材,为什么别人叫佛跳墙,粤洲就叫大盆菜?应该……应该类似‘蓬莱山海陆恩典十全聚乐极上炖盅,后面还得加上个括弧——(季节限定御节)!”
安斯年说不出话,默默咽了口唾沫。
潮男王以为他不爱樱花风,补充道:“当然,不是说一定要走这个风格吼,如果你更欣赏法式的,那也很好办,辣椒炒肉就可以叫,嗯……‘Délicatesse de Porc aux Reflets de Rubis - Sautoir dté’,译名就叫做‘红宝石光泽香嫩豚肉 - 夏日炒锅之舞’,这字,菜单上还必须用斜体,那才对味儿。话说回来,您看那些评论上发的照片,那么美的菜,那么高端的概念,那些人竟然叫您安老板?!!”
大概说的话太多,王保罗歇了半分钟,端起普洱抿了一口,放下杯子,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怜悯与愤慨,以一种上颚共鸣的气泡音说道:“duai,其实我就是在替您抱不平啦。”
这句话,让安斯年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他原以为打头的是个英文单词,可他从自己的英文词库里捋了捋,再结合上下句的语义,对面这人,大概在说……‘对’(dui)?
他感觉自己的小脑皱褶都瞬间平滑了。
想笑。
忍了忍,安斯年客气地问:“抱不平?嗯,我有什么可不平的么?”
“喔唷,饱岛仙居这样唯美的bistro,还有您的厨艺,您的颜值,绝对是国内顶尖级别、甚至是独一无二的美食主理人,老板?哈……摆地摊卖烤串的么?”隆江猪脚饭主理人真心抱怨道。
“……”
除了过分高调的脸,一贯朴实无华并不怎么想当主理人的安斯年依旧只能沉默。
他主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面这人虽然太过浮夸,但人家好像也没什么恶意,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直爽,心里的真话说出来怕是有点嘲讽了。
王保罗显然把这份沉默当成了震撼和思考,更加热情地加码:“侬放心!合作模式绝对公平!侬只要负责提供核心的‘沧海遗珠’秘制配方和关键烹饪流程指导,其余的品牌包装、店面运营、供应链管理、高端客户引流,统统交给我!我们强强联手,绝对能打造出一个现象级的餐饮IP!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蚝臻安宴’,至臻的品味,再取侬名字里的‘安’,寓意美好盛宴,也算朗朗上口嘛……”
“噗——”
周璐终于没忍住,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脸憋得通红。
不说别的,这个IP名儿她哥一定喜欢,他甚至想掐头去尾直接改成CP名儿。
第65章 豉油鸡
王保罗听见动静儿往前台方向瞅了一眼, 前台小姑娘遮着脸,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他倒也没在意那些俗人的眼光,转回头继续忽悠:“这名字!这感觉!档次是不是一下子就上去了?配上侬的手艺, 到时候我们再搞个VIP限时供应……那价格,起码是这个数起!”他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 一脸“你马上要发达了”的表情。
这该不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吧?
安斯年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了措辞, 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王先生。”
“嗯?侬讲!”王保罗满怀期待。
“谢谢你远道而来的好意,不过,‘沧海遗珠’只是比赛时灵光一现的作品,并不适合商业化。这里的菜, 是给住店客人尝尝家常味道的, 名字也是老名字, 叫惯了,挺好的。至于主理人……”
他微微顿了一下, 视线落在王保罗推过来的那张烫金名片上,用手指压着推了回去, “我还是觉得‘安老板’听着比较习惯。合作的事, 实在抱歉。”
王保罗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璀璨笑容,“咔哒”一声僵住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前这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半分钟后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那杯普洱。
“侬……侬啥意思?!”声音拔高了八度, 带着难以置信和被羞辱的颤音,“吾放弃魔都几百万的生意,又是机票又是租车,巴巴地跑过来寻侬谈合作!侬就给吾一句‘抱歉’?侬晓得这机会有多难得吗?侬晓得魔都多少人排队寻我?!侬晓得‘蚝臻安宴’这名字有多值钱吗?!”
安斯年坐姿纹丝未动, 甚至抬手示意他冷静点:“王先生,我……”
也许期望太大失望就更大,王保罗彻底炸了,精心打理的头发丝似乎都在愤怒地颤抖,
“王什么王,叫我保罗王!吾看侬这民宿,这眼界,也就只能窝在这个小山上炒炒辣椒肉丝、卖卖盆菜了!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白瞎了老天爷给侬这点手艺!侬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他越说越气,手指都激动地戳到了半空中。
他这一激动,刷完油漆刚进屋的晏臻生气了:“白瞎你老母,瓦特你全家,说了不合作还在这儿废什么话?滚出去!”
说完了,他把油漆桶往玄关旁的地面一搁,大步走到沙发边,直接上手揪着人领子往外扯,
潮男急得暴喝一声,“弄啥嘞?!撒手!不中就拉倒呗,想挨揍啊?!”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子中原大地的火辣梆子味儿。
安斯年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前台后面,周璐和赵白露微张了嘴巴。
王保罗自己也愣住了。
他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乡音烫了一下,脸色腾地红到了耳根,脖子上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刚才那滔天的气势瞬间就萎了。
“侬放手!”他使劲儿扯回自己的衣领,眼神慌乱地一把抓起桌上的名片和手包,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就往门外冲,只留下一句口音混合体:
“好,好得很!安……安老板,恁,侬就等着后悔吧!以后八抬大轿请俺,俺也不来!”
“砰!” 民宿大门被他用力地摔了一把,一分钟后,狼狈的引擎声迅速远去。
豫洲出产魔都装配的潮男王保罗的合作邀请像是一出幽默闹剧,迅速被半山腰的海风卷走,日子又恢复了它慢悠悠的步调。
关于安老板和专属司机之间氛围的转变,第一个发现的仍然是磕学家周璐。
清晨,她被赵白露准时敲醒,一块儿到楼顶花园做早课,良辰比她俩还早到,盘坐在小樱的枝干下,引动着泥土中的土系灵气,表情认真又带着点吃力,他周身有清晰的黄色光晕流转,时强时弱。
赵白露直接坐到了泳池边上,一掐诀、闭目凝神,她面前瞬间悬停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冰珠,随着她指尖微弱的冰系灵力引导,冰珠缓慢地旋转变形、融合又分离,散发出丝丝寒气,让她周围的空气温度都低了几分,神情异常的清冷专注。
周璐是最辛苦的那个。她刚引气入体不久,对水灵气的感应还很模糊,要不是得了安老板给她的那颗宝贝珠子,她估计连凝出水团都够呛呢。
于是模仿着赵白露的样子,占据了泳池的另一头,双手在胸前笨拙地掐着不标准的引气诀,却只有非常稀薄的淡蓝色水汽在极其缓慢地凝聚,时聚时散,异常的吃力,没几分钟,就被汗水沾湿额前的碎发。
晨课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响,三人循声望去,安老板的卧室门打开了,他和晏臻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两人都穿着夏季常见的短袖T恤,款式并不相同,只是一黑一白又都有狗狗头印花图案,看上去莫名的有点搭。
安老板的神情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和宁静,微微侧头,似乎在听身后人说话。
晏臻看向对方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嘴角噙着冰川融化后的笑意,手臂似乎虚扶在安斯年腰后一点点,是个极其亲昵又不过分张扬的保护姿态。
周璐立刻感觉到了猫腻,本想再仔细看看,良辰和赵白露已经出声招呼道:“师父早。”
安老板转头,笑着回应了一句就下了楼,刚才的那一点旖旎气氛似乎又只是个错觉。
可等周璐冲完澡下到一楼大厅,她就又看见她哥和安老板在厨房里忙活。
当然,主要是安老板忙活,她哥就像块人形的狗皮膏药,人安老板在哪儿他就贴到哪儿,偶尔搭把手开个冰箱递个刀具什么的,整体实用性大概还不如陈皮。
可是,安老板居然一点没嫌弃,而且她哥刚才站的位置……明显就在安老板身后极近的地方,近到几乎贴上去了!
那姿态,那距离,还有安老板微微侧头时,晏臻瞬间缩回放在安斯年腰间(?)的手的动作……周璐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哥刚才绝对是从背后抱着,或者正要抱安老板!!!
刚才那一幕像慢镜头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她哥那副刚睡醒就咧嘴笑的傻样,安老板眉梢隐隐的喜气,以及两人近在咫尺几乎为零的距离和他哥缩手的动作……
晏臻也看到了自家妹妹,他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周璐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自然地抬手,替安斯年拂开了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
这个动作极其日常,却几乎就是名正言顺的宣告。
周璐内心疯狂尖叫,强行捂住嘴才没喊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实锤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晏臻你完了!你追到嫂子哥了居然不和我这个军师说?而且,大清早的在厨房就……啊啊啊!!!
她深吸好几口气,脸上努力绷出‘我什么都没看见’的平静表情,原地转了个圈饶向前院,脚步发飘地离开了。
这惊天大瓜,必须烂在肚子里!
但……好想找人分享啊啊啊!
她目光扫过在前院里哼哧哼哧给花圃翻土的良辰,还有坐在前台全神贯注上网课的赵白露……算了,说了他们也不懂!憋死我了!
可也许她内心的土拨鼠尖叫太大声被老天爷听见了吧,能分享的人居然当天下午就出现了。
来前台办理入住的一个大帅哥,低调地拖着一个行李箱,身边紧跟着一只眼神灵动、黑白毛发油亮的边牧。
这人口罩一摘,周璐立刻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前段时间大火又被黑得体无完肤的那个古装剧男主角么?
她倒不是谁的粉丝,单纯就是见到一个明星出现在眼前的那种好奇,笑着搭茬道:“请问,是《千秋》里……那位皇太子么?”
足足排了一个月的队,终于订到房间的程曦,礼貌地点点头,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赵白露,“麻烦办理入住,预订人程先生。”
说着话,他的目光已经忍不住越过前台,在大厅里梭巡,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赵白露接过证件手脚麻利地操作着,一旁的周璐双眼闪着兴奋的光。
她这磕学家当然拒绝不了在内鱼瓜田里吃瓜的乐趣,眼前这位,颜好戏好性格也好,被黑的原因她也约摸知道些,是因为被大学舍友曝光了性向,说他读书期间狂追校草没追到,然后又冒出些假假真真的男男绯闻,这才被一帮子毒唯加梦女粉回踩,闹上了热搜,至于其他的黑料,倒还真没见过。
周璐瞄了一眼订房信息……难不成,已经被封杀完全没有行程了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住民宿,还一住就是好几天?
带着点激动和怜悯,她客气了一句:“程老师,真没想到是您,您的戏演得真好!”
正寒暄间,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安斯年下了楼,后面跟着似乎又胖了半圈的陈皮。
“年年!”程曦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步就走到安老板面前大声说,“Surprise! 想我没?”
他的话音刚落,目光已锐利地投向安斯年身后。
陈皮的后面跟着大长腿的晏臻,他头上带着些湿气,似乎刚冲完澡,穿着简单的T恤休闲裤,手里拎着个笔记本。
看到程曦,晏臻的脚步一点没停,眼神也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客人。
他极其自然地走到安斯年身边,站定,身体微倾,形成一个紧密到难以插足的姿势,然后才转头看过来,极其平淡地开口:“程先生,又见面了。”
一个“又”字,带着心照不宣的冷感,瞬间点燃了程曦眼底的火焰——这装逼犯果然还在。
不过也没关系,年年慢热得很,才认识这么两三个月就想把人拿下,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从鼻子里哼出个“嗯”,做好了面子功夫,然后朝着安斯年伸开双手,作势欲抱,“年年,我简直累死了,这次来了可要好好的住几天,上次太仓促,好多话都还来不及和你说。”
安斯年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那个过于热情的拥抱,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那就好好休息几天,你……头发剪了?” 他目光落在程曦几乎短到贴头皮的短寸上,记忆中,这个老同学似乎十分宝贝那头披肩发。
“帅吧?角色需要,接了个辫子戏,回头还得剃呢。”程曦得意地捋了捋头皮,毫不在意安斯年的闪避,弯腰拍了拍身边的边牧,“闪电,来,跟年年打个招呼!这是安老板哦,哥哥的好朋友!”
闪电原本直勾勾地盯着陈皮,一副很想靠近,又有些畏惧的模样,这会儿听见主人的命令,它仰起头,黑亮的眼睛聪慧又温和,冲着安斯年轻轻摇了摇尾巴,发出友好的呜咽声。
安老板的嘴角立刻就勾起来了了,眼带宠溺的揉了揉狗狗头。
晏臻的脸不觉拉长了些……又来这招?这些人,还有完没完了?
可转念一想,名分已定,自当敞开胸怀放眼长望,于是重新挂出个浅笑,自然地和身边人招呼一句,“我去给客人泡杯茶。”然后越过了两人走向了厨房。
程曦脸色僵了僵,泡茶?我看谁也没你茶吧,这副主人姿态真让人火大。
一旁见势不对的周璐,悄声和赵白露打听,“安老板居然认识这大明星啊?”
“……是师父的老同学吧。”赵白露知道的其实也不太多,只知道这一件事,她悄悄和周璐说完了,站起身招呼新来的客人:“程先生,房卡和证件,请您收好。”
程曦闻言转回前台收好了证件,安斯年跟过来客气道:“先安顿行李吧,要不要我帮你拎上去?”说着话,右手已经伸在了半空……
“不用不用,怎么还能让你动手?”程曦迅速将行李箱拉到自己手里,为了彰显力量感,单手拎着就往楼梯上走。
“那行,闪电就让它在楼下玩儿吧,陈皮能照顾好它。”安斯年也没勉强,随口答了,又转头交代陈皮:“这是闪电,不准欺负它。”
陈皮轻轻“唔”了一声算是回答,给了那只对它不停抛媚眼的傻狗一个王的蔑视。
楼梯上,走到半道的程曦突然反应过来,如果刚才同意年年帮忙拎的话,那是不是能一直送到房间里,两人单独呆上那么一会儿?
啊,怎么这么蠢,后悔中他弯下腰朝着下方一看,安斯年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飞盘,引着两狗一猫走向了后院,路过后门的时候,还和那个刀疤男小声说了句什么,那泡茶的笑得简直没眼看。
暂时让他再得意一会儿,先回房间洗漱再好好捯饬一下,盛装出席晚饭,亮瞎某人的狗眼。
程曦直起身子气势昂扬地奔向了房间。
一直旁观的周璐,这会儿脑子里的八卦雷达疯狂作响,老同学?校草?看看嫂子哥那张出尘绝世的脸,看看陈曦望向他的眼神,还有这大明星和她哥之间那股硝烟味儿,一条求而不得紧追不舍反被天降抢走了心上人的悲伤故事线清晰的浮出了水面。
哇哦,走了个快递太子爷又来个大明星,她老哥的情敌档次都不低啊。
这一天的晚饭,对周璐来说,吃得尤其的刺激。
饭菜差不多摆好的时候,程曦一身高定出现在中庭花园里,其他房间的客人少不得狠狠惊艳了一下,虽然都挺自觉没有上赶着合影拍照发社交平台什么的,可私底下少不了互相八卦个不停。
等到人齐开饭了,晏臻和程曦一左一右地坐到了安斯年的旁边,周璐一屁股坐到了这三人正对面,兴奋得筷子都在微微颤抖,她都懒得管修罗场之一是她的亲大哥了,心里一个劲儿的摩多摩多。
良辰挠了挠头,总感觉气氛不太对,离的远了点,坐到了桌子另一头,就连不谙情事的赵白露都忍不住投过了狐疑的目光。
程曦先出了招。
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背后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解开袖口和领扣,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目光在晏臻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转向安斯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年年,今天的菜看起来很丰盛啊!”
安斯年随意扫过一眼,心想,也……还好吧,豉油鸡、油焖大虾、清蒸福寿鱼为主力,其他的蛋白质和时令蔬菜各两盘,加上冷盘和老火汤,和平时的规格相差不大。
“啊,这道豉油鸡,你还记得是我最爱吃的啊?以前和你一块儿吃饭的时候,三次里得有两次都有它。”程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目光却在晏臻身上稍作停留,仿佛在试探什么。
“……嗯,那你多吃点。”安斯年差点接不上话,他哪儿知道程曦喜欢吃什么,菜单是今早就定好的,那会儿他都不知道程曦已经预定了房间。
可对方的话又有点不好反驳,因为确实一起吃过几次饭,嗯,社团聚餐的时候。
周璐的眼光刷一下,挪到了她哥身上。
晏臻似乎没什么反应,随口说了一句:“今儿这虾不错,真新鲜。”极自然地夹了一只最大最肥的放进了安斯年的碗里。
嗯,不错,有正宫范儿,御敌于无形。周璐在心里给老哥点了个赞。
安斯年看了男票一眼,还好只是夹虾不是剥虾,要不然这场面就有点夸张了。
他夹起来连皮一起咬了一口,虾壳被油脂和酱汁浸润后,变得酥软化渣,可以直接嚼碎了吃掉,紧致Q弹又鲜嫩多汁,确实新鲜。
下一秒,一只豉油鸡翅膀递到了碗里。
“年年,我记得你最爱吃鸡翅膀了,还说这儿全是活肉,又嫩又有嚼头,可惜以前食堂不单卖,咱们学校离生活区又太远,要不然,你就是天天想吃我也乐意陪你啊。”
程曦一脸的忆往昔,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晏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看,我知道安老板的喜好和过去,那些你不知道的细节。
他以前说过这话?安斯年看着碗里,有心想拒绝吧,但鸡翅膀是无辜的,已经进了他的碗,总不好再夹来夹去,于是默默地吃掉了。
晏臻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他没有看程曦,只是专注地剔着面前那条清蒸鱼上最肥美的一块鱼腩肉。
动作依旧优雅,但速度明显慢了几分。
剔好之后,他默默地将那块雪白的鱼肉夹进了男朋友的碗里,没有言语,是在用行动宣告:我了解的是现在他的喜好,并且,我负责照顾他。
程曦眼神一暗,他再次夹起一块酿豆腐,带着更强的攻击性:“我记得你那时候胃不太好,吃不了太油腻,总爱点这个,原来现在也还是喜欢。”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桌上的人都感觉到那份异样。
别说周璐三个,就连客人们都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晏臻的眸色沉了下去,下颌线也绷紧了,他夹着菜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可感应到周围的眼光,还是放回到自己的碗里,开始沉默地恰饭。
程曦看到晏臻偃旗息鼓,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胜利的快意。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甚至挑衅般地又给安斯年舀了一碗汤。
“谢谢。”安斯年端着碗喝过一口,自然地往左边一放。
晏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端起那个汤碗就是咕嘟一口,温热的凉瓜排骨汤下肚,一肚子的郁气瞬间就被熨平了。?!!
周璐差点笑出声,这一招,简直绝杀啊,程大明星的脸都阴得不能看了。
夹菜大赛终于在晏臻的刻意收敛中落下了帷幕。
饭后,安斯年给小动物们准备吃的,晏臻蹲在他旁边给陈皮梳毛,闪电似乎对豆汁儿老爷很感兴趣,绕着它来回嗅着,可惜猫大爷连眼神都懒得给,闭着眼摊在地砖上等待着大餐。
程曦坐在沙发上远远盯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啃着手指甲,脑子里转个不停,不会吧?这两人看起来,好像……
“想追安老板啊?”
他回过神一转头,那个粉紫头发的女生坐到了旁边,带着善意的笑,满脸好奇的问。
“对啊,怎么,不行么?”似乎积压一晚上的燥气全面爆发了,程曦懒得再装,直截了当地承认。
“哎呀,怎么会,当然行的,安老板那么帅又那么温柔,可惜性别不同,要不然我也想追啊。”
周璐唱完赞歌,换上了一脸的惋惜:“但我感觉你已经来晚了,赌个十块钱的,安老板和他旁边那个瘦高个已经是一对了。你知道三楼只有他们两个人住么?孤男寡男的,再看看那一白一黑的狗头T恤,还有啊,刚才还喝一碗汤,啊啊啊,磕死我了啊。”
程曦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嫌弃地甩了那女生一眼,转头死死盯着晏臻和安斯年之间的互动,尤其是晏臻的手指轻轻碰触安斯年手腕时的那个瞬间。
他忍不住了,咬了咬嘴唇,狠声说:“我不会放弃的。排了一个月的队,就为了这三天。我一定要让他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周璐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哎,想追的话还在乎排不排队?天天缠着啊,你看那刀疤脸的家伙,听说人家订了十年的房间,就是块石头恐怕也给捂化了,啧啧啧。”
说着话,表面上划拉着手机点开短剧开刷,实则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对面人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程曦愣了一小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了安斯年。
“年年!” 他顺手牵过闪电,声音里带着些不明显的颤抖,“我……我想和你谈谈。”
安斯年抬起头,“什么事?”
“……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安斯年淡淡地笑了笑,“不用,这是我男朋友,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