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虾饺


    石槽中, 蔡游猛地睁开眼,他茫然地躺着,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拆散又重新拼凑过, 酸涩胀痛,脑袋里更是灌满了浆糊, 嗡嗡作响。


    “这是哪?”他挣扎着想起身,剧烈的眩晕感拍打着他的意识, 记忆碎片翻涌:凡人村庄、三灵根的少年、那诡异出现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以及此刻身下的坚硬冰凉。


    他,蔡游,人称血牙尊者,血煞门当代门主, 一个刚刚筑基不久, 准备大展宏图开枝散叶的修士, 竟落得如此境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四肢却沉重得像灌了铅。


    血煞门, 这个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实则在九嶷修真界是个排不上名号的不入流小派。


    不入流到什么程度呢?


    宗门往前数六代基本都是单传, 嗯, 因为实在找不到愿意拜入门下的仙苗。


    血煞老祖传下的功法偏门又阴狠,名声不佳,再加上确实拮据,连像样的山门都没有, 自然吸引不到弟子。


    到了他这一代, 他爹——当然也是他师父,临死前最大的遗愿,就是希望蔡游能把门派发扬光大,至少……多收几个徒弟, 别再断了香火。


    也许是否极泰来吧,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他竟然硬是在一百九十多岁的时候成功筑基了,接下来,自当大展宏图广开门第,不辜负师父亲爹的一番厚望。


    想法很美好,事情也确实赶巧,三天前,他路过一个凡人村落,竟意外发现一个身具上佳三灵根的少年,这简直是天赐良徒!可没等他显圣抖落仙威,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将他卷入黑暗漩涡,再睁眼,已身处一个光怪陆离、完全陌生的世界。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刺眼夺目的光芒,令初临此地的蔡游几乎心神失守。


    他惊骇地看着街道上飞驰而过的的金属怪兽;仰望着那高耸入云、像是巨神兵营堡垒般的“水晶石壁”;还有夜晚那闪烁不定、比最绚烂的烟花还要密集百倍的“七彩星光”。


    这里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和理解极限。他下意识地运用所知去解析这个世界:是某种大型幻阵?还是上古秘境?抑或是……域外天魔的领地?


    然而,现实很快就推翻了他的猜测。


    这里根本就是个凡人世界,语言叽里呱啦,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人们的穿着打扮古怪又暴露;四周的植物矮小稀疏,完全没有灵植该有的活力;那些被驯服的妖兽更是弱小得如同蝼蚁;最颠覆他感官的是食物!


    他用血傀儡术操控了一个小餐馆的老板,学了些本地的语言,还让他给自己做了一桌本地美食。


    当那些从未见过的、用古怪酱料烹调的,尤其是那个叫做‘虾饺’的食物入口的瞬间,蔡游差点哭出来——太、太、太美味了!自己在九嶷大陆吃了两百年的简直就是喂猪的泔水!


    这巨大的落差让他既震撼于世界的奇异,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感。


    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蔡游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又生出了新的盘算,既然回不去,那就在此界开宗立派也不错!这里凡人众多,总能找出几个有资质的吧?


    他偷偷探查了成千上万的人,可结果别说优质灵根了,连最驳杂的五灵根都感应不到一丝!这个世界,似乎是个纯粹的无灵之地?


    直到昨天傍晚,在一个满是凡人嬉闹的小广场,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波动,瞬间攥住了他。源头是一个穿着小狗连体衣、被妇人抱着的男童。妇人温柔地唤他“嘉树”。


    不到两岁就能自然觉醒甚至散发出灵气波动?这要搁在九嶷也是不世出的天才了,他忍不住又瞄了一下抱着孩子的妇人,似乎也有灵气波动,可惜身体孱弱,完全没有修炼的痕迹,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天助我也!”狂喜淹没蔡游,收徒的念头瞬间炽热无比,血煞门崛起的希望就在眼前!


    带走这孩子?那妇人估计是个障碍,她骨龄不小了,怎么可能舍得把孩子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神仙?


    可管他呢,血煞门本就走的邪路,他蔡游也不是什么好人,直接带走了事,也省得麻烦。


    主意拿定了,事儿办得也挺顺利,避开人多的地方,尾随着妇人回家,卷走那个叫嘉树的小童不费吹灰之力,遁入夜色后,很快,他在一片僻静野湖旁落下。


    然而,灵体入体仔细探查后,结果让他如坠冰窟,这小童体内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灵根。


    可那丝灵气波动怎么来的?


    他屏息再探,捕捉到了本质,这根本是一道精纯无比的木系灵力,像是最细密的丝线,编织成微小循环的锁扣,温和滋养着孩子的骨血筋脉。


    “标记?!”蔡游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分明是另一修士留下的温养烙印,也意味着可以被追踪定位!仅从这份标记的波动强度来看,对方修为明显在他之上。


    蔡游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初临此界,根基未稳,对这里的修士界一无所知,最怕的就是与人结仇。尤其这孩子背后明显站着一位修为高深的同道中人。自己绑了对方特意用灵力标记温养的重要后辈,这简直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本想着再原路返回人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送回去,刚要遁走,就在离地瞬间,异变陡生,平静湖面爆发出恐怖的吸力,无形巨手将他狠狠拽向湖底。


    护体灵光瞬间破碎,冰冷的湖水灌入。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抵抗深渊巨口般的吸力。


    仓促之中,他只来得及抽出张炼水鬼用的‘避水定魂符’贴在男童额头上,幽蓝的光膜隔绝了湖水,才免了这孩子立刻被溺死。


    可即使没有立刻死,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头顶“嗡”一声,一层厚厚的冰冷光膜闭合,这石槽把他和嘉树吸进来后,将他和嘉树封死。


    无比黑暗,冰冷又死寂。


    蔡游的心比湖水更冷,


    他疯狂攻击光罩。筑基期的血煞掌力如泥牛入海,光罩纹丝不动,反噬之力震得他吐血。更恐怖的是,光罩竟在主动撕扯吞噬他的灵力,他成了被囚禁的人形灵石!


    时间在吞噬中流逝,根本算不出掉下来有多久了,在蔡游的意识里仿佛已经过了好几年,灵力如决堤洪水般消失,生命本源枯竭,看了眼怀里人事不省的男孩,他咬了咬牙,磕掉最后一颗丸药,凝聚起一丝灵力,指尖血光一闪,再次划向那层困了他不知多久的光膜。


    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之前纹丝不动甚至将他反噬到血液逆流的那层光膜,居然“啵”一声,轻而易举地就被划破了。


    蔡游僵住了,错愕又茫然,可转瞬就耀眼的强光刺得泪水直流,不等他有所反应,浩瀚的气机降临,漫天的绿芒闪过,无数坚韧藤蔓凭空生长交织,瞬间将他与嘉树裹成了巨大的藤茧,悬吊在半空中。


    眩晕、短暂失明、窒息、恐怖的威压……蔡游大脑一片空白。


    这世界的修士?!如此强大?!


    他强忍剧痛,拼命眨眼。模糊的视线透过藤茧的缝隙看向面前这个穿着狗头短袖的男人,对方的气息深不可测,面容冷峻如冰。


    安斯年静静悬停在藤茧前面,目光冷冷落在那个惨白似鬼的人身上——普通的T恤长裤打扮,却留了个道士模样的发髻,不伦不类,周身气息很是邪性,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仅此一眼,蔡游的丹田灵力凝滞,血液近乎冻结,这威压,比他曾在九嶷大陆见识过的所有元丹境更强大恐怖。


    完了!绑架对方温养的后辈,还疑似撞破了他的秘密基地……蔡游如离水之鱼被悬吊空中,肝胆俱裂,惨叫出声,“元……元丹境?!”


    安斯年眼帘微颤,他没说话,但脑子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九嶷语?!!!


    这个绑匪说的居然是九嶷大陆的通用语!


    他穿越归来,以为是永远尘封的秘密,竟以这种方式、从一个绑架了他弟弟的邪道中人口中道破!


    这感觉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冰冷,这绝非巧合,这个人、这诡异的湖底古城、那根化神大能的遗蜕指骨……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他尚未知晓的连接点。


    最核心的问题瞬间浮现:这家伙是如何从九嶷来到这里的?!


    安斯年没说话,神识微动。


    藤茧内部,紧缚着蔡游的藤蔓陡然变得更为坚韧有力,如同活化的太古巨蟒,进一步勒紧,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清晰可闻。蔡游的惨叫硬生生被勒回了喉咙,只剩下绝望的嗬嗬喘息。


    包裹着安嘉树的那部分藤蔓,却如同最温柔的母体,开始小心翼翼地舒展、剥离。


    翠绿的光辉柔和地流转,形成一层充满生机的光膜,又如同无形的臂膀,轻柔地托举着沉睡的男孩,稳稳地送到了安斯年张开的臂弯中。


    当弟弟小小的的身体落入臂弯的瞬间,安斯年冰封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他单臂稳稳地抱着弟弟,另一只手的手指已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张冰冷的小脸。


    指尖迅速溢出一点温润的翠色灵光,小心翼翼地从安嘉树的眉心缓缓沁入。


    安斯年微微阖眼,心神沉入其中,这缕木系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化作无数纤细的触须,沿着安嘉树的全身经络、血肉骨骼,乃至精神识海的最细微角落,无声而迅捷地流淌梳理。


    渐渐的,嘉树的体温回暖,脉动趋于平稳,迷药残留也快速消散,小嘴嘟囔了两声不明所以的音节,脑袋微微一侧,又沉沉睡了过去。


    还好来得及时,没什么大问题。


    “嘉树怎么样?” 身侧气流拂过,晏臻脚踩烁星来到身旁,温热的手掌自然地覆上他紧抱着弟弟的手臂,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我给他梳理了一下,没事了。”安斯年感受到臂膀上传来的熟悉温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他低头看了会儿怀中男宝熟悉又陌生的模样,用指尖轻触着弟弟的小脸蛋,继续说道:“但没敢叫醒,他应该还不认识我,还是快点送回去让我……让他们照顾好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将安嘉树小心地塞进晏臻怀里,“辛苦你飞一趟吧,我就不回去了,这个地方,还有这个绑匪……我有些事想立刻处理。”


    晏臻右手稳稳抱住安嘉树,看看孩子,又深深看了安斯年一眼,他没追问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了一下男朋友的手,低声道:“放心,交给我。你……自己小心!” 言简意赅,却包含了所有的信任和牵挂。


    “嗯,我知道。”


    得了回应,晏臻脚下的铄星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剑光瞬间暴涨,带着低沉的破空声,直射市中心骄阳小区的方向,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几乎在剑光消失的同时,数道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厚重的装甲越野车趟着浆糊似的湖底淤泥,“嘎吱”一声在安斯年附近停下。车门迅速打开,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鱼贯而下。


    为首的张宏胜看到安斯年独自立在这儿,脚边只有个人形的藤茧,晏臻和安嘉树都不见踪影,他心头一紧,“安先生,我们来迟了!孩子……”


    “我弟他没事,晏臻先送他回家了。”


    安斯年简单解释一句,目光扫过那些个特战队员,都是已经完成引气入体的修士,进境最高的一个快突破炼气二层了,就是上次在管理区见过的那位姓王的四灵根。再次见面,这小伙子拘谨的笑着冲他行了个注目礼。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张宏胜松口气,从祭坛和石槽处收回视线,疑问道:“安先生,湖水……还会突然再冒出来么?这片古建筑,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感觉好邪性啊,旁边这些水底植物也前所未见,那些触手水草能有几十米那么长吧?似乎还活着?”


    安斯年凝神内视,空间里的那条河,承接了这么巨大一片湖泊的水量,水位线居然半点没见涨,依然静静地穿过岸边沃土,流淌到未知的虚空里去了。


    但要说毫无变化也不是,河面上不停泛起涟漪,之前千绿湖里的各种水生生物,搬家动静儿太大受了些惊吓,这会儿活跃得不得了,看起来活得好好的。


    不过,这一湖的水,他有本事引进空间,却没把握再原样引流回来,都已经不知流到哪里去了。


    回过神,只能老实答了:“不会再突然冒出来了,如果要我赔的话,这么大个湖我也赔不起,好在这片古建筑很有研究价值,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可以找我。另外,祭坛上那根指骨,应该是化神期大能的遗蜕,极其诡异,会吞吃人的灵力直到灵根破碎,危险程度远超你们想象,要小心些。”


    在场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凛,安先生如此郑重的警告,让他们瞬间绷紧了神经。


    “明白,安先生。”张宏胜肃立应命,转身迅速下令:“各小组,设置能量监测仪,无人机升空,监控湖面及周边,保持最高警戒。”


    特战队员们立刻高效行动起来,装甲车散开形成掩体,各种探测设备迅速架设,数架小型无人机嗡鸣着升空,开始绕着圈俯拍整座湖底古建筑。


    “我先处理下私事,最好等我回来再进那座祭坛。”


    “是……”


    张宏胜的话音未落,他眼前的安先生和那个绿色的藤茧就不见了踪影。


    安斯年拎着那个半死不活的九嶷邪修进了空间,藤宝散开束缚的时候把人往地上狠狠一掼,在半死不活的基础上又加了个死去活来,然后自脑袋以下再度捆紧。


    蔡游蜷缩着,浑身剧痛,勉强抬起头,一条虚影在他面前凝实,元丹修士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在他濒临崩溃的心神之上。


    “前辈!饶命!我错了,我没想伤害您家小公子,我只是感应到他身上的灵气波动想收个徒弟啊,您看,我被吸入湖底,可也尽全力保他性命了不是?”


    “姓甚名谁,原籍哪里?怎么来这儿的?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安斯年冷冷的问。藤宝配合地收紧了藤蔓,尖锐的倒刺刺入蔡游皮肉,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蔡游简直难以置信,他听到了什么?九嶷通用语!!


    “前辈?您也是……”


    这可真是老乡见老乡啊,蔡游半点不敢隐瞒,涕泪横流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过往,并着重描述了一下六代单传的零落山门,求贤之心是多么的渴切,修习的功法虽然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可他却是个连蚂蚁都没踩死过的大大的好人。


    安斯年静静地听着,神念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分析着蔡游供词中每一个细微的精神波动。


    这人的情绪混乱不堪,恐惧占了大半,但那份对于强者的臣服,还有身处异乡突闻乡音的激动也做不得假。


    他的供词虽然混乱,缺乏了关键的细节,但从内在的逻辑链条来看 ,反而更显真实。


    安斯年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蔡游穿越的经历,充满了意外和不可控性。


    但那个祭坛,还有祭坛周遭刻痕隐隐透出的时空属性……这意味着,九嶷大陆与地球之间,大概率存在着某种不稳定的、可能由空间畸变或着古老遗迹引发的临时性通道!


    所以当初他猝死穿越到九嶷,也并不是纯粹的偶然了?


    想深一点,若只是蔡游这种低级修士误入,尚不足为惧。


    但万一呢?


    万一通道再次出现,位置在九嶷的某个大宗门附近?或者某个凶煞绝地?甚至……是九嶷人人喊打的‘无相骨’的巢穴?那个炼制别人的灵根以补足自己的邪道第一教?


    九嶷一向以强者为尊,根本没有什么能制约高阶修士的法律条文和道德规范,地球现在才有多少超凡力量?别说整个九嶷倾巢而出,就是只来两三个超级宗门,估计都会被折腾得横尸遍野、生灵涂炭。


    安斯年的直觉在疯狂的报警。


    蔡游还在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忠心:“……前辈!小的……小的对天发誓!绝无虚言!能在此界得遇前辈,是小的……小的天大的造化!前辈但有差遣,小的刀山火海……呃啊!”


    藤宝大概也听烦了,再次警告性地收紧,打断了他的表演。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安斯年冷冷的开口,指着岸边沃土,“看到这片土地了么?什么时候全部开垦成上好的灵田,你再来问有何差遣吧。”


    “做得好,可苟活。稍有懈怠或异心……”


    在这片空间里,安斯年是唯一的主宰,无需说得更透彻,只微微动念,那骤然降临、几乎将蔡游灵魂冻结的杀意,比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蔡游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能活命就好,更何况这里的灵气比外面浓郁得多,反而有利修行,他几乎是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谢前辈不杀之恩!谢前辈再造之恩!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藤宝的意志传来一丝不满的嗡鸣,似乎嫌弃这个新劳力太弱,彻底松开束缚后,一条细长坚韧的分支伸了出来,如同鞭子般轻轻抽打在蔡游身上,溅起点点灵光,吓得后者一哆嗦,立刻连滚带爬地开始了工作,丈量土地规划田亩,藤宝像是最严厉的监工,悬浮在一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安斯年的神识回归本体,正午的阳光炽热当头,透过发梢照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阴霾。


    经过上一次在管理区的力量对比,他估摸着地球脆弱的现代文明,在真正的高阶修士面前,很可能不堪一击。


    他再强,终究也只有一人,更何况据他所知,九嶷大陆比他境界高的宝婴境修士近百,化神期大能明面上也有六人,低调隐世不具名的还不知有多少。


    两界通道的事情一旦被他们察觉了,哪怕只有一半对地球资源起了恶念,那也是不可承受之痛。


    之前与官方的合作,仅限于功法基础,只是为了换取资源便利。


    但此刻,看着湖边那些在张宏胜指挥下,高效布防、纪律严明的特战队员,安斯年的想法终于变了。


    他们是地球现有的最强大、最有组织的集体暴力机器,若能让他们掌握更强的的力量……从基础的引气锻体,到更实用的丹、符、阵入门,那么……


    基础的、可量产化的丹药能让士兵持续作战;简易符箓能极大提升单兵能力;基础阵法知识能应用于防御工事或反制…… 这些原本被他视为“低阶”、“无甚大用”的东西,此刻却成了壮大集体力量,构建地球本土防御体系最关键的一环。


    他们将不再是单打独斗的个体,而是武装到牙齿、配合默契、拥有修真手段的军队!


    这个念头划过,安斯年迅速灭掉了最后一丝顾虑。


    个体之力有穷尽,文明之力方为舟。


    一个短暂的遁行,他显身在张宏胜身旁半米之处,“张队长,请帮我联系能做主的人。关于合作,我有了新的想法,主要是为了应对……”


    他的目光投向湖底那座祭坛,轻声道:“……一些可能来自远方的麻烦。”


    第72章 马蹄爽


    与特调局局长林正国那通短暂却分量十足的通讯结束后, 约好的会面时间如同一个锚点,将安斯年心中那点微末的顾虑暂时压下。


    他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目光投向那座祭坛的入口, 身影一闪,再次沉入千绿湖被抽空后形成的巨大坑底。


    重新置身于这片被岁月尘封的神秘空间, 压迫感比预想中更为沉重。


    巨大的环形祭坛静默地躺在坑底中央,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安斯年的神识扫过那些布满裂痕与苔藓的巨大石壁, 那些原本可能记载着关键信息的古老符文早已被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从残存的几道刻痕中窥见一丝磅礴的威仪。


    整个结构看起来支离破碎,像是经历了多次毁灭性的崩塌,又被某种力量勉强拼凑起来, 充满了强行弥合的衔接点, 透着一股混乱而脆弱的气息。


    至于运转所需的核心机制……


    安斯年目光沿着祭坛边缘缓缓移动, 二十八条深邃的石槽如同干涸的血管,均匀地环绕着中央平台, 槽底残留着早已凝固的深褐色不明物质。


    看来关键点之一,是要将这些石槽填满某种高能量载体。


    可是, 需要的是什么?灵石?修士精血?还是……


    他蹙起眉头, 这种未知带来的不确定性,比任何已知的危险更让人心神不宁。


    真正的危险源,却在祭坛正中心。


    那截被刻满符文的锁链缠绕捆缚的化神指骨,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波动, 能量时强时弱, 偶尔还会毫无征兆地漏出一缕,像是无形的鞭子,带着破空声骤然抽向四周。


    附近一名正进行初步测绘的特战队员猝不及防地被抽中了,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重重砸在远处的石壁上,防护服瞬间碎裂。


    安斯年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开数步,收拢了神识,先前为转移湖水而过度消耗灵力,加上硬抗指骨能量爆发所受的轻微震伤,此刻的疲惫感彻底涌了上来,让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闭上眼,默运心法,调息片刻,将翻腾的气血平复下去。


    就在这时,他意念微动,下意识地抬眼。


    坑顶处一抹熟悉的流光,疾速俯冲而下,带着清越的剑鸣,晏臻的身影显现,眨眼间便悬停在他身侧。


    流光散去,铄星乖巧地绕着他盘旋一圈,收敛了锐气,归于手腕处。


    “这地方……到底干什么用的?”


    晏臻落地,脚步轻盈无声,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破败的湖底遗迹,目光被中央那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指骨牢牢吸引。


    他能感觉到体内铄星传来的兴奋嗡鸣,那是一种面对强大能量源时本能的渴望与战意。


    “可能是……某种古老的传送遗迹。”安斯年的声音十分平静,目光扫过那几个被能量冲击到吐血的特战队员,“但具体的启动方式、坐标指向、能量需求都还是未知数,需要进一步的研究和试验。”


    “传送?”晏臻挑眉,目光锐利地扫视祭坛结构,


    “这么大的手笔……按照常理,接受传送的目的地,必然也存在一个对应的接收阵基吧?内部资料库里,会不会有类似遗迹的记录?或者古老传说?”


    他一边说着,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了那截指骨上,体内灵力不自觉流转,试图解析那股令他心神摇曳的磅礴威压。


    “嗯,张宏胜已经向上面报备过,应该很快就会派遣专家团队携带设备下来。”安斯年随口答了,这才注意到男朋友送了一趟空中快递回来,竟然换了一身衣服,那T恤的式样,那短得像是七分裤的休闲裤……似乎是他高中时候的?


    他忍不住上下多看了两眼,嘴上问了句废话:“送回去了?他们,还有嘉树都没事儿了吧?”


    “嗯,没事。”


    晏臻的回答异常简短,并不太想回忆之前那一路的艰辛。


    那个长得和安斯年有几分相像的两岁宝宝,睡着的时候像个天使,醒了就完全是个小恶魔。


    又哭又闹又扭又尿的,他用尽了所知的所有温柔手段,哼歌、轻拍、变换姿势哄抱……统统无效。小胳膊小腿儿乱蹬乱踹的劲儿还挺大,害他差点一个把持不住从飞剑上摔下来,后来实在没办法,让铄星分出副剑,幻化成一条育儿背带,将安嘉树牢牢捆在胸前,这才有惊无险地回了安家。


    他现在只能希望今晚的热搜不会是‘那个捆着育儿背带在天上御剑飞行的男人’……


    只可惜,他想轻描淡写糊弄过去,男朋友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细节。安斯年那双桃花眼眨了眨,带着了然的笑意,紧紧追问道:“你这衣服,是我的?”


    晏臻身形一僵,随即无奈地垮下肩膀,认命般叹了口气:“是是是,我说老实话,安嘉树小朋友给嫂子哥的见面礼就是一泡温热的正经童子尿,我们走的急又没带换洗的,你妈就给我找了件你以前的衣服临时换上了。”


    安斯年看着对方穿着自己少年时的衣服,听着他描述弟弟的壮举,心里泛起的滋味十分复杂。


    沉默了几秒,他才低声道:“他们……没难为你?也没问你点什么其他的?”


    晏臻靠得更近些,牵住男朋友的手轻轻一握。


    “怎么会难为?”


    他声音放低,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找回嘉树是天大的喜事,兴奋劲儿过去后,你大伯的热情简直快把我融化了,你爸……嗯,道谢声硬邦邦的,但好歹说了。你妈的笑容有点僵,不过招呼得很周到。其他亲戚嘛……一半是敬畏,一半是快溢出来的八卦之光。”


    顿了顿,他凑近安斯年耳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玩笑道:“我觉得他们大概都猜到了。真心接纳可能还需要点时间。但面子上能过得去,除了小舅子那顿下马威,其他人都挺客气,还说一会儿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吃顿团圆饭。”


    安斯年微垂了眼帘,没有表态,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但他心里却清楚得很,不可能有什么团圆饭了,别说吃饭,若非这次嘉树的意外,他甚至都不打算再踏足那个大门。


    对他而言,亲缘已尽,事了之后,再无瓜葛。


    晏臻约摸也感觉到这段沉默背后的意义,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劝解,四处巡视了一圈,迅速岔开了话题:“你抓到的那个家伙呢?交给官方了?”


    “没。”安斯年从低落的心绪中抽离,眼神恢复清冷,思考了一瞬后做出了决定,“我关起来了,回头带你进去看看。”


    晏臻暂时没听出画外音,只当是男朋友用某种厉害的法器拘禁了人犯,随口答了个“好”,注意力更多的还是被祭坛中央那截不断逸散着危险能量的指骨所吸引。


    铄星传来的渴望愈发清晰,若能近距离感悟甚至炼化这指骨中残存的道韵,极有可能领悟一道惊天动地的大神通!


    虽然看特调局这架势,这骨头大概率要充公,但趁现在多蹭点感悟,总归是赚的。


    “我去看看那根骨头。”和安老板打了招呼,铄星随意念而出,流光一闪托起主人向祭坛中央飞去,剑影划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星辉轨迹。


    一群人在千绿湖坑底探索的这当口,千里之外京都的某个核心会议室,一个名为‘启明’的计划在最高决策会议上得以全票通过,并迅速开始了执行响应,整个国家机器像是最精密的齿轮开始了高速运转。


    计划的第一步,是知识层面的破冰——从学术界入手。


    官方精心筛选了一批国内最顶尖最具公信力的科研机构及权威学者,将经过重重审核、剥离了核心禁忌内容的修真基础资料,如关于灵气本质的假说、古代修真者存在的部分考古证据、基础灵根原理猜想等等,递送了过去。


    策略很清晰:让学术界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去检验、讨论、甚至争论这些天方夜谭,用数据和研究报告为其背书。唯有当象牙塔内的精英们得出了相对正面的初步结论,形成一定的学术共识,官方才能以此为安全垫,尝试向公众这汹涌的海洋投下第一颗石子。


    然而,官方精心设计的试水流程,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狂澜。


    尽管信息源头被严格控制,但那些顶尖学者本身就自带光环,一些关于“颠覆性发现”、“改写人类历史”的只言片语,甚至是参会学者私下里震惊的表情和模糊的讨论片段,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在互联网上炸开了锅!


    社交媒体彻底沸腾。


    “神秘资料”的标签下,网友们如同开启了全民解码模式,疯狂转发、解读、脑补。那些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和网络小说中的词汇——“剑仙”、“修真者”、“元婴”、“渡劫”、“御剑飞行”——仿佛被赋予了真实的血肉,点燃了全民的猎奇与狂热。


    热搜榜单瞬间被屠版:


    # 剑仙真的存在# (爆)


    # 修真者现身# (爆)


    # Q市上空御剑遛娃神秘人视频# (热) [附模糊视频链接]


    每一条热搜下面,评论区的刷新速度快到眼花缭乱:


    【卧了个大槽,我终于相信我爷爷说的那些‘飞剑’‘渡劫’的故事是真的了!】


    【‘神仙’竟在我身边?那他们为啥一直躲猫猫?世界末日要来了才出来?】


    【跪求官方爸爸公开功法!我不求长生不老,就想学个御剑术上班不堵车行不行?!学费我贷款都交!】


    【楼上+1!飞檐走壁也行啊!轻功班开不开?我第一个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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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链接:某宝‘聚灵阵’打坐蒲团热销,店主自称隐世宗门弟子(狗头)】


    学术界经过激烈的争论,部分领域,如历史学、考古学、高能物理学的顶尖学者基于实证资料发表了倾向性的支持观点后,官方媒体的齿轮终于缓缓启动。


    权威的新闻稿和专题片开始谨慎地铺开,报道措辞极其严谨,反复强调这是“人类文明认知边界的一次重大拓展”、“对超自然现象研究具有划时代意义”,呼吁公众“秉持科学精神,理性看待,切勿盲目跟风”。


    然而,官方的谨慎态度并没有浇灭公众的热情,反而像是添了一把干柴!


    官方的承认,尽管是极有限度的,却也瞬间引爆了公众被压抑的想象力,将修真热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高度!


    “修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关键词。


    搜索引擎上,“如何引气入体”、“内力修炼入门图解”、“飞剑术速成法(骗)”、“聚灵阵DIY教程”等词条的搜索量呈指数级爆炸增长。


    短视频平台上,无数人模仿着影视剧里的打坐姿势,有的对着盆栽“感应灵气”,有的在公园里对着空气比划剑招,更有人自称感受到“气感丹田发热”,直播“突破”过程。各种“修真交流群”、“悟道论坛”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鱼龙混杂。


    一个全新的“修真社交圈”诞生了,那些自称“修真爱好者”的人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抱团,甚至有人声称自己已经修炼到了“凝气境”?!


    以上还只是‘启明’计划掀起的表层浪花,在更深层更核心的权力架构层面,一场静默的重塑正在进行。


    为了应对修真力量这一全新变量,特调局这个名称已成为过去式。它被正式更名为 “特殊事件调查及修真者保护管理委员会”,简称“特修委”。


    这不仅仅是名称的改变,其编制规模、权限范围和资源调配能力,都得到了成量级的爆炸式扩充。


    更令人瞩目的是,一位在官方序列中排名第三的重量级人物,亲自挂帅出任委员会主任,主持全面工作,彰显了最高层对此前所未有的重视与掌控决心。


    安斯年甚至从林正国处提前得知,官方立法机构已在紧锣密鼓地起草《修真者身份登记与权益保障条例》等配套法规。


    草案的核心精神是:承认修真者身份及能力的特殊性,其人身安全与合法权益将受到国家法律的严格保护,严禁任何形式的骚扰、攻击、歧视或非法利用。


    当然,前提是所有修真者要在指定时间内向特修委进行详尽的身份、能力登记备案,并接受官方的监管。


    这样的法规,即使最终顺利出台,未来的修真者们会作何反应?是欣然接受秩序,还是抵触反抗?


    作为“启明”计划无可争议的核心基石人物,他提供的《基础丹法纲要》与《通用符箓初解》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官方认知修真体系的第一步。


    安斯年的个人意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他自己不愿意公开身份,也不想失去目前这份宁静的生活,更讨厌随之而来的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


    面对官方试图授予的高位实权官职,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只接受了两个“首席顾问”的虚衔,职责仅限于在官方遇到无法解决的疑问或重大困难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指导性建议。


    然而,即便他如此低调了,“A先生”这个代号,依旧如同最醒目的靶标,赫然登上了全球各大强国情报机构最高级别的警戒名单之首。分析报告中对他的评估充满了忌惮与揣测,甚至不乏将其称为“行走的人形战略级威慑兵器”的惊悚比喻。


    这个消息,其实是晏臻告诉安斯年的,他之前那么肆无忌惮驾驭着铄星飞来飞去,一来是当时情况确实紧急,二来也是有点底气在心里。


    晏臻有一个过命交情的红客朋友,电子信息技术强悍到位列fbI悬赏榜第二的那种,原本的打算是事后请他帮忙处理一下,可没想到官方的启明计划开始了前奏,倒省了他继续往里搭人情了。


    哦,说到悬赏榜第二,现在其实已经到了第三,原本以倒卖无人机芯片位列第一的鲁洲会计大姐被“A先生”取代变成了第二,而原来的第三,那位能‘手搓模版,画出来的纸币和人家发行的同编号纸币相比,谁先进银行谁就是真的’的牛人已经暂居第四了。


    “A先生”的悬赏金额高达三千万刀乐。


    安斯年对此一笑了之,甚至很想自己去亲自领取一下。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给就是了。据男朋友科普的冷知识:还没有一个活人能从fbI手里领到过悬赏金。


    纷纷扰扰中,关于千绿湖湖底祭坛的探索,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由顶尖的考古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组成的联合探查队的日夜努力下,经过对祭坛结构、残留能量场、符文系统以及那截指骨镇压状态的反复勘测、建模与推演,一份初步结论被郑重地递交上来——


    这座湖底祭坛,其核心构造与能量驱动方式,高度疑似一个强大的空间传送枢纽。其定位等级远超现阶段人类科技的想象。


    至于荒废的原因也很简单,最大掣肘在于其骇人听闻的能量消耗上。根据大概推算,即使将其修复至完好状态,启动一次传送所需填充那二十八条巨大石槽的能量总量,其数值之大,以目前人类所能调集的常规能源来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甚至探查队怀疑,这座祭坛极有可能就没有被真正完成过,或者即便主体建成,也从未成功启动运行过哪怕一次。


    它就像一个远古文明建造但最终没能点火的超级引擎,被永久地尘封在了湖底。


    这份结论,大致说明了祭坛的无用,似乎暂时解除了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但它所代表的创造者对空间的掌控野心,以及那截作为钥匙被强行镇压在此的化神指骨本身的恐怖来历,又给安斯年带来了更多难解的疑团。


    回到饱岛仙居,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里,回应完两徒弟的关心,再挨个给客人们致歉,又好好做了一顿超豪华大餐作为赔礼,嘴里的粤式马蹄爽还在回甘,安斯年若有所思地看向男朋友。


    他准备践行之前的诺言,带晏臻去看看那个被关押的囚犯。


    空间的转换只在刹那。


    晏臻只觉得眼前景象瞬间模糊又瞬间清晰,一股截然不同的、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特有的生机,瞬间涤荡了几日来的疲惫。


    极目四望,这是一个巨大的被翡翠色半透明物质包裹的空间。


    脚下是柔软的青翠草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远处,蜿蜒的河流波光粼粼,更远处,是连绵起伏、覆盖着苍翠林木的低矮山丘。


    但最震撼他的,是空间正中心那根从地到天巨大无比的藤蔓!


    这藤蔓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青金色,表面覆盖着玄奥繁复的天然纹理,散发着浩瀚的生命波动。主干直径恐怕不下十米,笔直地耸立着,顶端隐入柔和的光晕中,没有树冠,只有一根主藤倔强地向上延伸,无数粗壮如虬龙的根须深深扎入地下,与整个空间的灵气紧密相连。


    在他看向它的这一刻,一股亲切又带着点懵懂意念的灵性波动,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心神,像是在打招呼。


    这应该就是安老板那根藤宝的原形了吧。


    再看藤宝脚下四周,菜田,花田,药田规划得十分清晰,各种植物尽情吞吐着空间内的灵气,穹顶的翡翠色物质散发着类似晨曦初现的柔光,均匀地洒落,滋养着万物,空气清新得如同被灵泉洗过,每一次呼吸都让人精神焕发。


    “这里是……”


    晏臻的声音带着疑问,似有所感但又不敢确认。


    如此庞大而生机勃勃的一方独立天地,绝不是普通的储物法器能做到的吧,这根本是一个近乎完整的小世界雏形!


    “嗯,是我的空间。”安斯年抬手指了指花田深处一片灵气格外浓郁的区域:“大致十平方公里。花田是我随手种的,有些种子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那些是灵药,年份还浅。”


    原来还真是,晏臻长长出口气,视线迅速锁定了远处河岸边缘,一个极其突兀的身影——之前那个绑匪,正佝偻着腰狼狈不堪地徒手拔草。


    他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或下达了命令,完全感应不到两人的存在,只是动作僵硬而痛苦地劳作着,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满头大汗。


    “你把他关在这儿了?问清楚了么,为什么绑你弟弟?”


    “晏臻,”安斯年突然开口,一把攥住了男朋友的大手,“我要告诉你的事……可能很难让人置信,关于这个人的来历,还有我为什么会修真。”


    晏臻笑了,反手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着拉到唇边一吻,“你就是最大的奇迹了,还有什么不能置信的?说吧,我在的。”


    “……这人叫蔡游,不是地球人,他来自一个叫做九嶷的修仙世界,千绿湖底那块巨大的指骨,是化神期大能的遗蜕,我怀疑……也是来自那里。至于九嶷……”


    安斯年微微一顿,随即闭上眼睛,额头抵在晏臻肩上。


    这个姿势维持了几息,他直起身,重新睁开了眼,“大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可能是生活习惯不良又或者劳累过度,我……猝死了,然后就穿到了九嶷。”


    晏臻的手指无声收紧。


    “……在那里的三百年,还算好吧,正准备筑基的时候,”安斯年的目光变得遥远,“却在最后关头,被天道判定为‘心魔未除,不予登仙’……一个天雷劈下来就直接灰飞烟灭了。”


    晏臻深吸口气,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手臂像铁箍般收紧。


    他能感觉到安斯年绷紧的背脊,听到那些平稳叙述下的颤抖。


    安斯年在他怀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又回来了,回到猝死前半个钟头。”


    晏臻心如刀绞,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将下颌抵在安斯年发间,低声安慰,“……都过去了。”


    他想起回京都后漫不经心地打探,想起来到粤洲偶然撞见后日日夜夜的求索——如果他能再早一点,再积极一点,如果他一开始直接让人帮着检索地址信息而不是盲目相信什么缘分……


    双手不由再次收紧,指节泛白,仿佛只要稍一松手,怀中的人就会像幻影般消散。


    他闭上眼,呼吸间尽是安斯年的气息——熟悉又陌生,宛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下一秒,他猛地低头,凭着感觉狠狠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强势的确认,像是要烙印下对方的温度、气息,甚至是疼痛。


    他的手掌扣住安斯年后颈,不容抗拒地加深这个吻,舌尖扫过对方的唇齿,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足以证明真实的东西。


    安斯年很快地回应了,呼吸交错,唇齿相依。


    晏臻的指腹按在安斯年的颈侧,感受着脉搏的跳动,一下、两下……鲜活而炽热,证明这个人真的回来了。


    当他终于稍稍退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仍未平息,拇指轻轻擦过那双被他吻得泛红的唇角,神情无比郑重:“以后,我都会在的。”


    简短的几字,重若千钧。


    安斯年骤然一松,有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一个人,永远无论有多远,似乎都不再孤单茫然了。


    心情突然也就好了起来,他环顾四周,再转回头对晏臻说:“我们在这儿建座房子吧,也算是……未雨绸缪?”


    “好。”晏臻看着男朋友眼里的兴致,当然乐得点头,但他心里更迫切的,却是骤然知道真相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激发出的对力量的渴求。


    “我也正想告诉你,托朋友查的消息有眉目了,暹罗国的长梅岛西海岸,靠近安达曼海海岸线附近,之前也有过类似遗迹的传闻。斯年,我必须要去一趟。”


    晏臻郑重地和领导申请行程,手腕上的铄星欢快地“叮铃”一声。


    “你想要那根化神遗蜕?”感应到铄星的情绪,安斯年立刻明白了,千绿湖底的那根太多眼睛盯着,要是能另外找到备用的当然最好。


    如果实在找不到……他想了想自己空间内的灵石矿脉,掂量了一下,地球超凡化的进程这么快,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玩意儿,也许,拿来换那根指骨也行?


    他点点头,回说:“我陪你去。”


    第73章 腊味合蒸


    鉴于安斯年和晏臻两人如今在启明计划中的核心地位, 任何涉及离境的事儿都变得敏感且不易获批。报告递上去,层层审批,每一个环节都透着谨慎与审视。


    张宏胜盯着手机屏幕上刚收到的信息, 眉头锁成了一个川字:“张二?梁大?不是,我说两位祖宗, 你们这假名还能起得更不走心一点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是假的?”他对着话筒,声音里充满了无语。


    安斯年正惬意地吸着最后一口奶茶, 闻言耸耸肩,把空杯递给了身边的晏臻。


    他是个公认的起名废,对此毫无心理负担。


    晏臻顺手接过,动作流畅地将自己手里那杯冰咖啡塞进对方手里, 然后才真诚地回应着老战友的质疑:“多接地气啊。假假真真, 往往看上去越假的它才越像真的, 懂不懂?再说了,都是跟的母姓, 再真也没有了。”


    张宏胜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呵”了一声,懒得较真, 手指滑动屏幕, 翻看着附件里的行程单:“满月派对?椰林夜市?南园岛浮潜?那迦火球节……我说,您这度假度的,怎么净挑些人家小两口度蜜月的经典路线?到时候沙滩上全是成双入对、蜜里调油的,就你俩大老爷们杵那儿, 不嫌扎眼?”


    他顿了顿, 换了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有这闲工夫折腾出国,不如来我们管理区玩儿,沙盘推演、实弹对抗、山林拉练, 想玩什么我们全力配合啊!保证刺激又安全……”


    “拉倒吧,”晏臻毫不客气地打断老战友的安利,精准地戳破他的小算盘,“顺带再帮你们带一带刚入门的菜灵根,当免费教官是吧?那还能叫度假么?别废话,我老板就这点朴实无华的愿望,看看大象,吃碗芒果糯米饭,咋了,有意见?你就说,批?还是不批?”


    电话那头的张宏胜被噎得半天没吭声,过了几秒,才认命般地叹口气,不再卖关子:“批!安老板发话,我能不给批么?报告我亲自盯着,给你们加急办!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慎重起来,“安全措施不能省。你们俩得配上最新的紧急定位芯片,全天候监测的那种。还有,我跟小王得跟着,贴身保障,这是底线!”


    晏臻没立刻回答,侧头看向安斯年,阳光透过建材市场巨大的玻璃顶棚洒下来,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接收到晏臻询问的目光,安斯年微微颔首,晏臻哼笑一声,对着电话干脆利落地答:“行,那就这么定了。赶紧的,给办了吧。”说完,不等张宏胜再啰嗦,直接掐断了通话。


    “搞定。”晏臻把手机揣回兜里,“走吧,继续我们的大采购。”


    说是“逛”建材市场,其实凭借两人近乎全知的神识感应,整个过程高效得像开了透视挂,他们目标明确地穿梭在巨大喧闹的仓库式市场里,径直走向需要的店铺门口。


    “这种粗细的钢丝来一卷。”“那个型号的合金钢板来两吨。”……晏臻对着平板电脑上的参数图,手指点点点。


    商铺老板们看着这两个气质不凡,出手异常大方的年轻人,脸上堆着笑,手脚麻利地开单备货。没费什么功夫,所需的基础建材清单就已经备齐了。


    说到底,还是有钱好办事。


    安斯年的民宿开了几个月了,尤其是被阿肥和吴宏量宣传过后,基本都是满员的状态,这俩月甚至连房租也不用交了,扣除食材成本、日常开销和两个徒弟的工资,每月稳稳当当能有二十来万的纯利进账,能算是相当滋润了。


    可惜,跟身边这位出来,他那点小金库压根连上场表现的机会都没有,眼一眨,从挑货到买单就已经打出了game over。


    猛犸飞象在此刻展现了超绝的载重能力,接近三吨的各种建材压上去,竟然只是车架微微一沉,发动机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咆哮,起步依旧平稳有力,仿佛只是驮上了一袋棉花。


    车子驶出喧嚣的城区,开往市郊人迹罕至的区域,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停稳。


    两人来到后尾巨大的货斗处。安斯年伸出手指,指尖萦绕起淡绿色的微光,晏臻默契地搭上他的肩。


    光影流转,空间微微扭曲,下一秒,连人带车,连同那三吨建材,一同消失在原地。


    安斯年轻盈地落在藤宝巨大的叶片上,环顾四周,草木葱郁,溪流潺潺,远处群山隐隐,灵气氤氲成淡淡的薄雾。


    他低头,冲着下方的晏臻扬声问道:“房子盖在哪儿?挑个风水宝地?”


    “临水吧?枕水而居,听风看月。”晏臻朗声回应,眼含期待地朝着远方一指。


    “哪儿来的月啊?”安斯年莞尔一笑,无需动作,脚下的藤叶便托着人和车轻盈飘起,瞬间便到了对方所指的那个河湾处。


    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地势微微隆起,形成一片天然的高台,三面被清澈的河水温柔环抱,水波荡漾,映着空间内柔和的翡翠微光,背后则是一片竹林,竹影婆娑沙沙作响,那是之前从闽洲移栽进来的,被灵气滋养个把月了,愈发的挺拔青翠,散发着清冽的生机。


    晏臻手掌抚上那批钢材,金系灵力汹涌而出,方圆百米内的土地瞬间泛起流动的银光,那些散乱的金属构件自动分离重组,迅速渗入地下,泥土翻滚,岩石沉降,眨眼间,一片坚固平整,泛着冷硬光泽的方正地基便已形成,稳稳地托在高台之上。


    “挺厉害啊晏警官。”


    安斯年站在藤叶上,语气带着调侃,眼里却是实打实的欣赏,手里也没闲着。


    信手一挥,种子流星般射向地基的四角和关键节点,落地后瞬间萌发,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抽条、变粗。


    它们并不是无序疯长,而是枝干相互靠近缠绕、交叠,像是最顶级的工匠在表演一场榫卯艺术。


    几个呼吸之间,六根纹理古朴,需两人合抱的巨大承重柱便已顶天立地,稳稳地扎根在地基之上,枝桠间甚至自发形成了一些天然的加固结构,稳固异常。


    “漂亮!”晏臻大声点个赞,‘千丝金缕手’从他指尖激射而出,只见地基上的银光再次流淌,精准地投入那堆建材中,粗细不一的钢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应召而起,呼啸着飞向六根巨柱之间,自动穿插、弯曲、铆接,瞬间构筑起房屋的主体钢架结构,与承重柱完美融合。


    两人像那晚搭建沙堡一样,一个用藤蔓操纵着砖石编织墙体,迅速构筑起房子的雏形;另一个指尖金光连点,预先设计好的金属构件精准嵌入其中,提供着强度支撑。


    安斯年看着逐渐成形的墙体,突然心血来潮。他意念微动,藤条如同最灵动的笔触,在墙体表面自然蜿蜒,流畅地勾勒出一个飘逸的‘安’字。


    “嗯?”晏臻立刻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


    他浓眉微挑,几乎在那个字成型的同时,在顶端上流畅地添加了一个锐利锋芒的‘晏’字,两个字符紧紧相依,一个生机勃勃,一个锋芒内敛。


    在落笔的最后一个瞬间,木系灵气和金系灵气无声地触碰,骤然迸发出一片交汇的光点,如同微小的烟火,短暂而绚丽地闪烁了几秒,方才缓缓消散。


    两人相视一眼,笑了起来。


    建造工作继续高速推进。


    主屋很快就建好了,是一座融合了自然与现代时尚的双层榫卯结构建筑。


    底层挑高近五米,气势开阔,整面面向河湾的落地窗,由透明树脂与金属丝网复合而成,将河景与林色尽收眼底。


    客厅中央的茶几、背景墙都是藤宝精心打造的,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只等后续配上些合适的软装,便能营造出完美的生活气息。


    餐厅和厨房没花什么心思,安斯年已经用惯了手,完全按照民宿一楼的模样打造。


    二楼的两间卧室铺着滕丝聚气地毯,床架是晏臻直接用高强度合金钢板捏出来的,冷硬简约尺寸巨大,于是安老板在床头缠绕了一些会发光的月亮树枝,中和了金属的冷感,平添了几分温馨,顺带充当夜灯。


    “浴室在这边。”安斯年推开主卧的暗门,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卫浴空间,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一整块青色灵石直接挖凿出的浴池。


    灵石质地温润,呈现出淡雅的青玉色泽,池壁光滑,池边铺着藤宝精心挑选的圆润鹅卵石小道,一直延伸到淋浴区,还未注水,已能想象泡在其中的舒畅。


    安斯年正弯腰,手指拂过光滑的池壁边缘检查,晏臻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贴上来环住他的腰,低声问:“……是不是小了点?”


    话音未落,他搭在池边的左手五指微张,金属管件立刻如同活物般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无声无息地向外弯曲延展,浴池的面积瞬间拓宽了近三分之一,边缘线条变得更加圆润流畅。


    安斯年只觉得耳根“腾”地一下热了起来,那股热意迅速蔓延到脸颊。


    他微微挣了一下,但终究没出声反对,只是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推了推晏臻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去看看露台。”


    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视野豁然开朗。


    丹房像一颗巨大的、与树木共生的奇异果实,巧妙地建造在主屋西侧的巨树枝桠间。


    安斯年走到树下,指尖轻点树皮,木质自动裂开形成螺旋楼梯,走进丹房内,内部空间比外观看上去宽敞许多,四面药柜上摆满了琉璃罐,角落里蹲着个精铁制成的硕大药炉,模样是参考原来三楼的那一个。


    与之对称的东侧则是炼器房 ,外表像个低调的金属立方体,推门就是硕大的一个锻造台,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武器架上十八般冷兵器应有尽有。最显眼处却摆着个陶土花盆——安斯年塞进来的一盆薄荷,此刻正在一堆冷冰冰的金属制品中欢快摇摆。


    解决了最重要的功能性建筑,两人溜达到前院,开始争执起露天泳池的造型。


    安斯年想要个自然蜿蜒的不规则形状,最好是带个小瀑布景观;晏臻则坚持金属美学,认为应该用流畅的几何线条切割出未来感。


    一直旁观的藤宝直接动了手,它分出一根枝条扎进土里,地面立刻下陷成天然凹槽,是一个双心交叠的大池套小池形状,两者之间有半米的落差,正好可以形成小瀑布的景观,而且,水温可以分成常温和温泉?


    “还是你聪明。”安斯年摸摸藤宝以示奖励,转头对晏臻挑眉:“形状已经有了,你的金属美学可以用在……”话音未落,钢板钢丝暴雨般落入池底,拼出了一只平面的卡通狗狗图,完美镶嵌在底部,闪闪发亮。


    晏臻对着安斯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怎么样?点睛之笔!


    也许就半天的功夫吧,这座融合了木灵生机与金灵坚固的小院,已初具规模,从图纸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家园。


    温馨的主屋、树屋似的丹房、方正的炼器房、心形的双泳池轮廓、还有墙面和池底的装饰图案……一切都充满了两人独特的印记。


    厨房飘出了腊味和菌菇香气,安斯年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熟练地处理着几块上好的腊肉、香肠和腊鸭。案板上还有几朵晒干的野生菌菇被温水泡发,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他打算在新家的第一顿饭,就用这道咸香醇厚、寓意团圆丰盛的‘腊味合蒸’来庆祝开伙。


    “晏警官,别闲着,”安斯年头也不抬地指挥道,“去把那几个西红柿切了,撒点绵白糖,当餐后甜品。”


    晏臻听话的拿出几个番茄,却没急着动刀,反而像个贪玩的大男生,慵懒地背靠着门框,一下一下地抛接着,玩够了,等番茄再次下落的时候,右手随意一划,就被均匀地分成了数十片薄如蝉翼的圆片,整齐地叠落在下方准备好的白瓷盘里,切口平滑无比,一滴汁水都没渗出。


    当他准备切第二个时,一根翠绿的藤蔓突然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探出,灵活地卷走了他手中那颗红红的果实。


    “啧,要先剥皮爆汁了再切,腌出来才好吃。”


    安斯年有些嫌弃地说了一句,在金系修士愣神的功夫,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喷香的粤式腊肠。


    猝不及防的香浓油脂和甜咸风味瞬间在晏臻口中爆开,烫得他吸了口气,却也忍不住眯起眼咀嚼起来。


    “唔……我错了,但怎么还带偷袭啊安老板?”晏臻含糊地抗议,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


    菜足饭饱后,他们躺在尚未完工的花园草地上。


    灵气流带起的微风吹过竹林,主屋窗棂上的铜铃轻轻摇晃,藤宝在远处舒展枝条,叶片上的铄星幻化成一轮圆满的月亮,温柔地洒下光辉。


    安斯年懒洋洋地枕着晏臻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一天的劳碌让困意如潮水般上涌,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却突然听见金属相互敲击摩擦的“叮叮”声。


    眯眼看去,晏臻不知何时摸出了几块金属边角料,正在制作情侣刷牙杯,手指飞快地塑性,还非得把杯子手柄扭成能够相互嵌合的心形。


    “幼稚。”他嘟囔着,嘴角却翘起来。


    “这样多好看?”晏臻听见他的嘟囔,低沉地笑了起来。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杯子,手指朝半空中的铄星点了点,开始演出“变变变”,一会儿北斗星,一会儿小熊星……晏臻侧过头,故意靠近安斯年耳边,用一种卖弄的语气低声讲解着:“看,那是你的双鱼座……”。


    安斯年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脖子痒痒,睡意也跑了几分,心想这家伙还显摆上天文学了?


    他嘴角勾了勾,也不反驳,默念法诀‘枯荣’,原本略显空旷的草地边缘,骤然开放出一片色彩斑斓的花丛,淡雅的花香如同温柔的浪潮,轻轻拍打在两人身上。


    就这样安静地依偎,仰望着由铄星随心变幻的星空,感受着微风、铃声、竹涛、花香……这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宁静得近乎永恒的造物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安斯年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他翻身压在了晏臻身上,“回去吧?泳池明天再继续?而且……”他指了指光秃秃的主屋,“里面还空着呢,得买些合用的家具填进去。”


    “等等。”


    晏臻突然按住自己后背,从草叶里拎出来一个毛茸茸圆滚滚、长着两颗大板牙、正惊恐地瞪着乌黑小眼睛拼命扭动的小东西——一只还没巴掌大的竹鼠!


    大概是当初移栽那片竹林时,不小心夹带进来的“偷渡客”。


    安斯年被它这幅恐慌的模样逗乐了,他从晏臻手里接过这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用藤丝给它编了座迷你吊床,挂在了小院入口处一棵造型别致的低矮小树上。


    “小东西,好好看家。”安斯年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子,笑道。


    也算是有个看门宠物了。


    第二天,华美家居旗舰店。


    这是周一的上午,卖场内客流稀少,只有零星的导购和保洁人员走动,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安斯年掏出昨晚记下的需求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昨晚两人商量好的家具需求:沙发、床垫、电视/投影、书桌、储物柜……每一条后面还潦草地备注着尺寸、材质偏好甚至颜色……虽然是白纸黑字,可总给他一种新婚大采购的喜庆感觉。


    他脸上不由微微发热,赶紧甩甩头驱散这奇妙的幻视。


    “先看沙发?”安斯年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听起来专业一点。


    虽然空间里不一定会有客,但客厅还是得叫客厅,一套宽敞舒适的大沙发仍然是家的灵魂所在。


    两个身材高挑的大帅哥,并肩走在宽敞的家具展厅里,如同移动的风景线。


    没走多远,安斯年就被一款设计独特的沙发牢牢吸引了目光。


    它通体是柔软的奶白色,造型如同天空中蓬松的云朵,线条圆润流畅,扶手和靠背都呈现出一种慵懒的凹陷感。


    他忍不住坐了上去,手指陷进扶手面料里,感受着极致包裹感和温柔回弹,舒服得他长长喟叹一声:“这手感真好……像陷在云里,不,像坐在刚出炉的舒芙蕾上……”


    晏臻单膝跪在相邻的展示款上测试承重和长度,他之前睡的那张就实在短了点,虽然这张不一定用来纯睡觉,但也不得不防。


    嗯,似乎也不够长,但看看安老板那副喜欢的模样,劝他换款式的话又有点不好说出口。


    他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安斯年坐着的沙发旁边,很自然地伸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仿佛在感受材质,指尖却悄然凝聚起一缕金系灵力,无声无息间,金属构件悄然重组为躺椅形态。


    “嗯?”安斯年正享受着云朵的包围,身体突然随着沙发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躺了,而且腰间的部位突兀地拱了起来,有点硌人。


    他疑惑地扭了扭腰。


    “挺好看的,”晏臻这时才弯腰,凑近安斯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轻问,“不过……你确定,要买这种能随时被我操控变形……满足各种需求的家具吗?”


    “咳……”安斯年耳尖发红,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撞到晏臻的下巴。“不,不用了,找个……没有金属配件的。”说完了,根本不给晏臻开口的机会,迅速冲向了对面一家主打天然材质家具的店铺……


    最终,他们敲定了一张超级大的布达佩斯磨砂皮沙发,造型简约大气,线条干净利落,通体采用顶级磨砂牛皮,触感细腻温润。


    最关键的是,内部填充物是高品质海绵配天然乳胶,无任何金属弹簧结构,骨架也是实木榫卯,完美避开了晏臻的金手指。坐感舒适,支撑力恰到好处,而且靠背放倒后能完全躺平,长度也足够晏臻伸直躺下。


    安斯年坐上去试了又试,两人对视一眼,都满意地点点头——全票通过。


    到了电器专区前,晏臻在一排最新款电视机前停下脚步,曲起指节敲了敲其中一台超薄8K屏幕的边框,“画质和色彩还原还不错,硬件参数够高,可以作为备用显示屏,处理一些图表应该很清晰。”他考虑的是功能性。


    安斯年抱臂盯着漆黑屏幕上映出的两人影子,毫不留情地吐槽:“那地方连信号都没有,买个大电视回去当镜子照么?”


    说完,他一把拽住晏臻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了旁边的家庭影院体验区。


    这里灯光幽暗,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型的120英寸抗光幕布,旁边摆放着造型前卫的激光投影仪。


    安斯年指着这套设备,眼睛微微发亮:“这个好!超大屏幕,音效也震撼,片源我都想好了要下载什么了——《星际穿越》、《银翼杀手2049》……家庭影院的核心是什么?是片单的品味!”他兴奋地转头问晏臻,“晏警官,你想看什么?


    家庭影院的核心明明是‘家庭’两个字带来的归属感啊!笨蛋!


    晏臻看着男朋友认真规划着未来的侧脸,心口像被温热的蜜糖包裹住,又甜又软。


    他闷笑了一声,也没多想,顺着对方这股兴奋劲儿随口提了两个:“嗯……《忠犬八公》?或者……《猫和老鼠》?”


    “OKK!!”


    安斯年举起的三根手指像是在跳孔雀舞,可见被这两部片子完全击中了审美靶心,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窝在沙发里,一边分享零食一边看电影的画面。


    下一站床品……


    两高个的大帅哥一起来看床,真的蛮少见的,但导购十分专业,丝毫没露出任何异样,热情推销着:“这款智能床垫能监测心率,还支持双区独立调节硬度,非常适合……”


    “要最大的。”晏臻打断她,手指划过2米乘2米的展示款,“还有比这大的么?最好是加长加宽的。”


    安斯年站在旁边,看着晏臻那副理所当然要追求最大尺寸的样子,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限制级画面……


    他无端地咽了口唾沫,试图反抗:“那个……差不多……够用就行了吧?太大也占地方……”虽然空间地方足够大,但这暗示也太明显了!


    “我身高就一米九了,想宽松点怎么也得2米4,而且最好是地台床。”晏臻面不改色划着平板,继续提着要求,“底部可以增加30cm储物层,还有床头柜也可以大一点,方便放东西。”


    床头柜要放什么东西……需要大一点?


    安斯年脑子里闪过几个不可言说的词汇,但没敢问。


    “那个尺寸被称为国王床,我们家也有的,只是不在这边店面里,两位需要先试躺一下再做决定吗?”导购脸上挂着得体微笑解释完,推来一对天鹅绒的抱枕“垫着试试舒适度”。


    试试就试试呗。


    安斯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实则内心锣鼓喧天。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样品床边,深吸一口气,侧身准备坐下,然而刚一接触床垫边缘,那极富弹性的支撑层猛地将他向上回弹了一下,他身体晃了晃,忍不住小声嘟囔,“嚯,这么弹的么?吓我一跳。”


    晏臻站在他斜后方,见状低笑一声,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宽厚的手掌精准地扣住安斯年劲瘦的腰侧,稳稳地将人揽回。


    这力道带着从容不迫的掌控感,却又恰到好处地止住了安斯年的踉跄。


    两人瞬间陷入一个近乎半拥抱的紧密姿势,安斯年的后背紧紧贴靠在晏臻坚实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灼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晏臻的手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借着这股力,带着男朋友一起,以一种略显亲密的姿态向后倾倒,双双陷落在了那张超级大床柔软的中心。


    导购的姨母笑已经快从眼里溢出来了,非常识趣地战术性后退,声音都带着憋不住的笑意:“两位慢慢感受,我去拿几款防尘罩样品给二位参考……”说完脚下生风溜之大吉,将偌大的床展区留给了姿势暧昧僵硬的两人。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椰棕垫太硬,硌得慌,乳胶垫又太软,翻身费劲……”安斯年声如蚊蚋,尽量摆出专业评判的姿态。


    晏臻也侧过身,单手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像只被困的猫,他沉吟了一下,仿佛认真思考后给出解决方案:“嗯……听你描述,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试试……水床?”


    “……”安斯年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瞪向他,眼神羞恼。


    “……闭嘴。”


    第74章 冬阴功


    关于床品的选择, 晏臻最后采取了最安全的做法——只买贵的不买对的,选择了一种叫做凝胶记忆棉的高科技材质,花了一百个W的软妹币将两张床垫搬回了空间小院。


    转眼几天过去, 护照和其他相关手续办好了,安斯年也和后几天的客人们达成了共识, 不提供餐食但房费全免,在一片带着理解却也难掩失落的笑骂声中做好了出行准备。


    飞机起飞时, 安斯年正把额头贴在舷窗上,看跑道在引擎轰鸣中急速后退。


    坐在他旁边的晏臻侧过身,极其自然地拽过他身侧的安全带,“咔嗒”, 金属扣清脆地锁紧在他腰间。


    安斯年被这声响拉回神, 收回目光落在腰间的安全带上, 低低轻笑了一声。


    “怎么?”晏臻问。


    “就是觉得……”安斯年抬眼看他,眼神带着笑, “早知道启明计划这么快就开始了,上一次就不用拼命追飞机了。那两个飞行员……”他嘴上解释着, 其实是想到了当时皮卡里的情形, 晏臻那副紧张又笨拙的样子,想起来还是能让他打心里笑出来。


    “追飞机?”前排的张宏胜突然探出头:“你们还干过这事儿?”


    “游戏里。”晏臻面不改色。


    “梦到的。”安斯年同时回答,声音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 赶紧抿住嘴。


    两人对视一眼, 晏臻立刻若无其事地抬手,朝着正好经过的空姐示意,声音沉稳地转移话题:“麻烦两杯热咖啡,谢谢。”


    空姐微笑着点头, 机舱里开始弥漫咖啡豆的醇香,等这位鹅蛋脸的美女空乘端着托盘从操作间走出来,刚拉开帘子时,她身后突然爆发出尖锐的鸟叫“嘎——”。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一阵混乱的翅膀扑腾声和小桌板物品翻倒的声响。


    一只羽毛艳丽的玄凤鹦鹉正站在行李架上,用暹罗语和国语交替骂着脏话,翅膀扑棱得小桌板上的咖啡杯东倒西歪。


    “波比!”一个烫着泡面卷的女人惊慌失措地伸手去够,“快回来,你这混蛋,你怎么开的锁?我明明检查过的。”


    那鹦鹉对主人的呼唤充耳不闻,一个俯冲,精准叼走她手里的杏仁饼干,又掠过下方乘客的头顶,爪子精准地勾住了空姐的头饰。


    “啊!”空姐惊呼一声,头发瞬间散落下几缕,整个机舱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被泼了咖啡的乘客惊叫,小孩被吓哭,其他空乘手忙脚乱地拿着毛巾试图围堵这只横冲直撞的空中飞贼。


    波比得意地在狭窄的过道空间上下翻飞,躲避着抓捕,嘴里还不停歇地挑衅“你过来吖!你这混蛋!”,字正腔圆,俨然一副机舱霸王的架势。


    晏臻眯起眼,指尖无声凝出一缕细如发丝的金属线。


    “别!”安斯年按住他手腕,“我来。”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吸引了那只鹦鹉的注意,再抬高了左手,指尖凝出米粒大的一颗灵气珠。


    前一秒还像个失控小炮弹般在机舱里横冲直撞的波比,听到那声口哨,动作猛地一滞,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捣乱兴致。


    两秒钟后,在满机舱惊愕的目光中,这只脾气暴躁的小霸王竟然收敛了所有戾气,发出一声温顺的轻鸣。


    然后像一片绚丽的羽毛般,轻盈地俯冲下来,穿越两重门帘,稳稳落在了安斯年摊开的掌心上,长长的尾羽垂落,它甚至还歪头蹭了蹭安斯年的指尖,乖顺得如同家养的小鸟,开口就是一句:“宝贝,我宣你……”


    可也就这么一句了,下一秒,整个毛茸茸的身体立刻软倒下来,在掌心上蜷缩成一个色彩斑斓的绒球,乍一看,简直很像个碰瓷的。


    安斯年淡定地托着这颗睡熟的绒球,像托着一件工艺品,他微微抬头,平静地看向冲到面前的泡面卷女士。


    “您的鸟,女士。”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泡面卷如梦初醒,先是狂喜自己惹祸的大宝贝终于安静了,随即一股莫名的羞恼和迁怒涌上心头。她一把从安斯年手中接过沉睡的波比,紧紧捧在手心里。


    确认它只是睡着并无大碍后,她立刻变脸,尖着嗓子质问:“你!你对我的波比做了什么?给它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突然就晕了?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我要曝光你虐待小动物!我……”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安斯年脸上。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三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宛如实质,瞬间钉在了她身上。


    晏臻根本没起身,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眼眸冷冷地扫向她。那目光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漠然和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坐在前排过道的张宏胜,绷着脸,“噌”一下站直了魁梧的身体,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座椅靠背上,但身体微微前倾的姿态,以及常年训练出的那股彪悍气息,无声地宣告着“别惹事”。


    与此同时,坐在经济舱的小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头等舱入口的布帘旁。


    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体没什么夸张的动作,但眼神同样冰冷,精准地锁定在泡面卷女士身上。


    三个男人,三个方向,将她牢牢地笼罩在视线中心。


    泡面卷的声音戛然而止,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或者做出任何过激举动,后果绝对是她无法承受的。


    她的嚣张气焰迅速瘪了下去,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敢再吐出来,只能抱着爱宠,眼神躲闪着,灰溜溜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紧紧缩在了靠窗的角落里,连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机舱内,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晏臻的目光从那个角落收回,扫过张宏胜和小王,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宏胜也缓缓坐了回去,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但眼神依旧警惕。小王则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坐下了,仿佛只是站起来看了个热闹。


    小小风波过去,可似乎犹有余震。


    那位刚才被波比弄散了头发、此刻重新整理好发髻的空姐,脸颊微红,带着真诚的甜美笑容,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她先给晏臻递上了咖啡,然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无视了那只伸在空中准备作为中转的手,弯腰伸长了手臂将另一杯咖啡直接递到了安斯年面前,手腕极其自然地一翻,一张折叠得很小的、带着清雅香水味的便签纸,“一不小心”地落进了对方的掌心。


    “先生,您的咖啡。另外……”空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感激,飞快地看了安斯年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刚才真是太感谢您了!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如果落地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话没说完,她似乎害羞得说不下去,腼腆地笑了笑,一转身,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风。


    “……”


    安斯年捏着那张小巧的纸条,感觉像捏着块烫手的山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投来的余光,丝丝缕缕的,比某人‘千丝金缕手’的神通还要缠人。


    晏臻没说话,只是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声音很轻,他转过头,正好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晏臻脸上没什么表情,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但那眼神……嗯,像是守卫者在评估领地被人觊觎时的危险信号。


    安斯年其实有点想笑,连性别都不同呢,这草木皆兵的架势也太可爱了点吧。


    “咳”他乜了晏臻一眼,将小纸条轻轻塞在对方手里,“如果,落地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拨打这个电话。”


    晏臻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他随手往衣兜里一塞,再拿起那杯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嗯,暖暖的,甜度也正合适。


    暹罗,素万那普国际机场。


    巨大的客机平稳地滑行在跑道上,引擎的轰鸣渐渐减弱。当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热带植物湿润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每一位乘客。


    安斯年走下廊桥,踏上机场光滑的地板,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和闪烁的指示牌,精准地投向机场大厅深处那个标志性的位置。


    还在那里。


    气势恢宏的‘搅动乳海’雕塑群,依旧巍然矗立在机场中央,如同一年多前初见时那样,无声讲述着暹罗创世神话的壮丽与挣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了。


    当时百无聊赖盯着这些雕塑,毫无防备心地吃下了那份加料赠品,得救后回国时也曾仓皇地走过那些巨大的雕塑,只觉得那神魔对峙的场面充满压迫感和宿命般的狰狞,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清澈的愚蠢,完全不识人间险恶。


    如果不是正好遇上了晏臻,那后果……


    而今天,他停下脚步,静静地凝视着这壮观的群像。身边是晏臻沉稳高大的身影,他也不再是那个心有余悸的逃亡者。


    心境不同,看到的景象竟也微妙地改变了。


    那神魔奋力拉扯的场面,固然依旧惊心动魄,却不再只有绝望的角力。他看到了在巨大张力下翻腾不息的生命力,看到了从混沌中诞生的瑰宝与希望。


    晏臻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安斯年身侧半步的位置,同样望向那熟悉的雕塑,过往的惊险与伤痛,此刻都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


    “和之前一样,”安斯年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恍如隔世的感慨,“好像一点都没变。”


    “嗯。”晏臻应了一声,声音低沉磁性。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安斯年手中那个随身背包,指节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背,留下短暂而清晰的温热触感。


    “但人变了。” 他言简意赅,目光始终锁在安斯年脸上。


    安斯年心尖微微一颤。是啊,人变了。


    他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深邃的眼底映着机场明亮的灯光,也映着眼前人。


    “嗯,确实。”他笑着回应,“走吧。”


    到了预定好的酒店,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将蜿蜒的湄南河染成熔金,远处庙宇的剪影金碧辉煌。


    晏臻甫一踏进房门,就散出了神识,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的角落、装饰画、灯具、乃至浴室镜面,检查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电子设备或能量波动。


    “很干净。”


    片刻后,晏臻淡淡开口。这已经是多年养成的职业本能了。


    安斯年正将行李放在靠窗的位置,闻言转过头,“不用这么麻烦,在这里,我们可以……”他话音未落,只是心念微微一动。


    套房内奢华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后分解,下一刻,晏臻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那片熟悉的空间一角。潺潺溪流,空气中浓郁到化不开的纯净灵气瞬间包裹了他们,洗去了一路出行和机场喧嚣带来的一丝疲惫。


    “这里更清净些。”


    安斯年走到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旁坐下,闭上眼睛,略微调息。


    晏臻瞄了眼手里的行李,暗笑了一声,径直上了小院二楼。


    晚餐就在酒店餐厅里吃的,安斯年点了一堆经典暹罗菜,绿咖喱红咖喱、烤猪颈肉、青木瓜沙拉、还有号称‘国宝’的冬阴功汤等等。


    总体感觉还不错,突出的就是酸辣鲜香四个字,尤其冬阴功汤,安斯年仔细品了品,感觉和黔洲的酸汤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黔洲的酸是番茄的酸,多搭配辣椒和木姜油作为辅料;暹罗的酸多是柠檬和香茅草为基底,植物清香的层次更丰富一些。


    晚餐过后,当暮色完全吞噬天空,一轮饱满的银盘从海平面冉冉升起。


    清辉泼洒下来,将整片哈林海滩染成一片流动的银白。


    满月派对开始了。


    这里不再是白日里宁静的海滩,而是化作了一个光怪陆离、声浪震天的巨大露天派对现场。


    沙滩边缘布满了售卖荧光涂料、廉价服饰、小吃、手工艺品的临时摊位,各种叫卖与讨价还价声夹杂在音乐中。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从数个巨大的沙滩音响阵列中咆哮而出,废弃油桶被改造成临时舞台,DJ站在上面打碟,桶身被涂鸦得五彩斑斓,桶下挤满了忘情舞动的人群,强劲的节拍仿佛直接敲打在人心上,汗水与酒精味混合着海潮的节奏,形成一种令人血脉偾张的律动。


    这些参与者从头到脚都涂满了荧光颜料,如同无数游动的深海生物,手臂挥舞间,带起一道道炫目的光弧,整个海滩变成了一片荧光海洋,与天上的满月和倒映在海中的月光交相辉映。


    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寻求刺激的都市男女,不分国籍肤色,在酒精与音浪的催化下尽情舞动、尖叫、拥抱,亲吻,荷尔蒙的气息都快要爆棚了。


    安斯年身着亚麻短袖套装,身旁另外三个男人则是规矩的长袖衬衫配休闲裤,他感觉自己这四人组与周围狂欢的气氛简直格格不入,忍不住凑到晏臻耳边轻声问:“为什么来这儿啊?那个疑似地点就在附近?”


    “来找人拿个东西。”晏臻笑着说完,拉着安斯年挤到一个售卖荧光涂料的小摊前。


    摊主是个热情洋溢的暹罗国小哥,摊位前挂满了各种紫外灯管,照得五颜六色的瓶子闪闪发光。


    “可是来都来了,入乡随俗一下?”晏臻拿起一管亮粉色的荧光涂料,“我给你画个帅气的!”


    安斯年看着那刺眼的粉色,鼻子微皱,还没等他出声拒绝,藤宝已经忍不了了,眨眼之间,像是圈地盘似的,就在安斯年的额头、小臂、以及双足脚裸的位置显现出来,并且由内而外地渗透出深邃而充满生机的绿色光芒!


    这光芒如同呼吸般缓缓流转,玄奥的纹路比人工画上去的图案复杂神秘千百倍,散发着一种古老而强大的气息。尤其是蔓延到脸颊颧骨下方的那一小段,在幽暗光线下尤其醒目,为他平添几分野性而神秘的魅力。


    “哇……”晏臻差点看呆了,痴痴地发出一声感叹词。


    铄星感应着他的情绪,不甘心再藏在袖子里,四角星的灵纹一个游移,飘到了晏臻的耳后,散出内敛却又清晰的暗金色光芒,如同蛰伏的雷霆。


    暹罗小哥揉了揉眼睛,指着安斯年的脸:“你脸上那个……在发光!好酷啊,比画的好看太多了!” 他又看看晏臻耳后,虽然那金芒只是闪了一下,但那瞬间的威压也让他莫名的心头一凛,压根不敢问这俩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晏臻掏出三十泰铢,将那瓶亮粉色的荧光涂料收入囊中,扯着安老板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张宏胜和小王如同两尊沉默的礁石,巧妙地融入这片狂热的浪潮,却又保持着清醒的距离,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异常。


    还好接下来的项目十分合安老板的心意,他左手举着一根焦香四溢、刷满椰奶和甜辣酱的烤玉米,右手则端着一个硕大的、挂着水珠的新鲜椰子,吸管咬在嘴里。他还抽空在一个小摊前买了裹着花生碎的香蕉煎饼,香甜的气息让他简直走不动道。


    “唔……这个煎饼绝了!外脆里嫩,甜而不腻!”安斯年满足地眯起眼,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食的仓鼠。


    晏臻看着他,嘴角牵起明显的弧度,顺手帮他接过手里的椰子。


    然而下一秒,当安斯年的目光扫到一个芒果糯米饭的摊位时,他的脚步又顿住了。


    金黄的芒果片整齐地码在雪白的、泛着油光的糯米饭上,旁边还点缀着翠绿的香兰叶,淋着浓稠的椰浆,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晏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了然,他反手握住安斯年的手腕,略有些调侃地问:“怎么样?这个还能吃么?”


    这是在小瞧谁?


    安斯年回了晏臻一个眼神,转回头大声说:“老板!一份芒果糯米饭!椰浆多加点!”


    老板是个纯正的暹罗人,大概能看懂眼神,但不明白具体的意思,咿咿呀呀地回问着,手指在自己的摊面上指指点点。


    晏臻用标准的地方话答了,不仅给男朋友买了一盒,后面俩石雕保镖也有份,随便散开神识把糯米饭里里外外探查了一个透。嗯,没有任何异常。


    安斯年接过盒子,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炸开,没有怪味,没有眩晕,只有美食带来的纯粹愉悦。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晏臻,含糊不清地说:“看!阴影算什么,美食最大!”


    晏臻看着他难得的孩子气模样,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嘴角沾上的一点椰浆,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指尖擦过唇角的触感,让安斯年的耳根瞬间就红了,衬得月光下的冷白皮莹润如玉,整个人恍若谪仙。


    不远处两个本打算上前搭讪的女生微微张大了嘴,先是失落地叹口气,随即又双目闪亮地把两个超级帅哥盯了好几眼,一边笑一边低声嘀咕着,听口音,似乎还是安老板的老乡——“这俩是一对吧?”“肯定啊,你看高的那个一脸宠溺的笑,还好你眼尖,要不然勾搭了他老婆,怕是要挨揍的哈哈哈”


    安斯年的耳根更红了。


    晏臻把快要憋不住的笑意硬生生吞回去,生怕惹了领导嫌弃,故作没听见地转开眼,似乎在打望远处沙滩上跳火绳的游人。


    可别说,这一看,就看见了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走,我看见他了。”他低声和安老板打个招呼,长腿一迈,朝着几十米外的一家酒吧走过去。


    安斯年顺着看过去,晏臻的目光锁定了一个穿着黑T恤沙滩裤、胸前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红色胸包的年轻人。


    这人正坐在一个角落的高脚凳上,手边放着个笔记本,桌面一杯喝到一半的啤酒,大晚上的居然还戴着一副深色反光墨镜,脸色有些苍白,画满了乱七八糟的荧光纹路。


    “关峰!”晏臻直接走过去,停在那人几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


    关峰听到声音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抖,墨镜下的眼睛露出惊恐,手闪电般插进裤兜里。


    但当转头他看清晏臻的脸时,紧绷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长长吁了口气,扯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刀哥?!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安斯年咽下嘴里的糯米饭,轻轻重复了一句:“……刀哥?”


    可惜现在脸上的刀疤也没了,要不然也还挺贴切的。


    “……混道上的时候,谁还没个花名了?”晏臻解释。


    可以前感觉挺威风的名字,被男朋友这么一叫,莫名有些羞耻……似乎有一丢丢中二。


    晏臻走过去,将手里的椰子放在吧台上,拍了拍关峰的肩膀,扫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和黑眼圈,“你小子脸色怎么这么差,又几天没睡了?”


    “别提了刀哥,我最近邪门了!”关峰把墨镜推到头顶,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透着浓重的疲惫和烦躁: “总觉得……有东西跟着我,就在阴影里!睡不踏实,一闭眼就做噩梦,看屏幕都重影……这地方也吵得我脑仁疼!”


    “知道吵还来?你啊,万一哪天真进去了,肯定也是败在这上头。”晏臻随口怼了一句,倒没太在意对方说的话,“我要的东西呢?”


    他的这位红客朋友,大概因为职业的原因,极端谨慎且行事隐蔽,甚至有点被害妄想症,可唯一的弱点也很突出——喜好猎艳。满月派对这样堪比‘失身节’的狂欢场所,抓他的话那可真是一抓一个准。


    一旁的安斯年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晏臻这位朋友身上,有一股非常阴冷又污秽的气味,似乎,还带着一丝猫科动物的尿骚气?


    第75章 再一次芒果糯米饭


    “你说阴影里有东西跟着你, 具体什么感觉?”安斯年在关峰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淡淡的问。


    关峰扫过对方一眼,一阵惊艳, 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不,自己居然会觉得男生好看?太奇怪了吧……


    但这想法一点没敢带到脸上, 刀哥在一旁盯着呢,他丝毫不敢对对方的朋友有任何不敬。


    他谨慎地看了看跟在后方不远处的张宏胜两人, 被那种强悍又明显板正的制式风格扎了下眼,“刀哥,这三位是?”


    “你没认出来?你不是号称过目不忘么?”晏臻稍有些意外,顿了顿, 提示道:“一年前, 碧差汶公路……”


    “啊, 是他啊!我当时没太注意,直接送大使馆了。”关峰一脸的恍然大悟, 心道这不废话嘛,一男的他哪儿有闲工夫看长相, 麻袋都没摘直接就丢到人家大门口了, 转回头对着安斯年调侃道:“唉,你运气可真好,能碰上刀哥……呵呵,要不然……”


    ‘一年前’、‘大使馆’, 两个关键词一出, 安斯年也立刻明白了,这位,也是救命恩人。


    “确实运气好,真是太谢谢你了。”诚恳的道过谢, 安斯年的眼神扫向晏臻,略带了些嗔怪,意思是怎么不提前告知,害得他一点准备也没有,救命恩人嘛,要准备谢礼的。


    晏臻吃了一记卫生球,转头就把气撒在了关峰身上,怼道:“别废话,我老板不是问你么,什么东西跟着你?到底什么感觉?”说完了,他也默默地用灵气探查了一下对方,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五脏六腑都有点阴冷的感觉,但是,这难道不是肾虚?


    安斯年得知了对方的身份,语气更认真了些:“大概像是……发霉的血混着泥沼的腐烂气,粘在身上,特别是肩膀这里?关先生,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肩颈特别僵硬酸痛,像背着东西?晚上尤其厉害?”


    关峰瞪大了眼,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对!对!你怎么知道?!就是肩膀……沉得要死!晚上感觉有东西压着我喘不过气……难道不是幻觉?!”


    “别怕,小问题,连麻烦都算不上。”安斯年安抚一句,伸手在关峰的肩膀上一按,淡淡的青光在他掌下一闪而过,关峰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流遍全身,原本沉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无踪。


    “嗯?”关峰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就这么轻轻拍一下,毛病就没了?神医都没这么夸张的。可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确实轻松了很多,连心里那股烦躁都似乎立刻清净了。


    不,不光烦躁,怎么连派对的电音声都听不见了?


    关峰向四周望去,却突然发现,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瞬间覆盖了感官。


    震耳欲聋的派对音乐和喧嚣人潮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明亮的灯光、闪烁的荧光、流动的人群……四周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迅速模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沉黑暗。


    酒吧内,原本十来个扎堆的客人,还有两个服务生都眼冒红光地盯着自己这几个人看。


    眼冒红光?


    关峰瞪着眼再仔细瞅瞅……确实是眼冒红光,难道这些人这么拼,用荧光药水点的眼睛?还是撞邪了……他不敢想下去了。


    就在这时,那俩保镖气质的平头男其中的一个,尝试着向店外跨了一步,可这一步跨了跟没跨一样,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空气墙怼了,瞬间回到了原地。?!关峰人都傻了,怎么就说话几分钟的功夫,世界已经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阵法?”晏臻朝着安老板问道。


    “嗯。”安斯年微微思考了一下,打了个比方:“迷阵,没什么杀伤力,类似……鬼打墙?”


    “那这些家伙呢?怎么干瞪眼没反应?”张宏胜接话道,朝着红眼的客人和服务生扬了扬下巴。


    “傀儡而已。主人不发话,当然没反应。”


    从进这家酒吧开始,安斯年就已经察觉到带着血腥气的能量波动,只不过晏臻要找的人在里面,而且,也算艺高人胆大吧,他倒是没怎么把这点小诡异放在眼里。


    可没曾想,替关峰消除了身体的异状,这幕后之人就按捺不住打算出头了。


    几人说话间,周围众人眼中的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妖异,像无数烧红的炭,灼烧着空气。


    张宏胜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一股沉稳如同大地般的气息隐隐透出,小王反应同样迅速,一个滑步便与张宏胜形成背靠背的犄角之势,挡在了安斯年身前,目光锐利地锁定那些行为越来越僵硬诡异的人,指间隐有微弱的灼热气流流动。


    就在这一片死寂里,一声低沉却又带着刺骨阴寒的咆哮,如同闷雷般滚滚而来,紧接着,酒吧深处最浓重的黑暗开始蠕动、翻涌,如同煮沸的沥青。


    一个庞大的轮廓从中缓缓步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如同金绿色熔岩的眼眸,竖立的瞳孔里是纯粹的残忍与贪婪。


    紧接着,一张扭曲、布满诡异刺符的人脸从黑暗中浮现。


    那张脸属于一个中年男子,嵌在那双竖瞳之间,五官僵硬如蜡塑,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红色符文,这些刺符从额头向下蔓延,穿过脖颈,最终与那覆盖着斑斓皮毛的庞大虎躯相连,那皮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浸透陈年血污的暗褐色条纹,在微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这人面虎身的怪物,他还是它?体型远超普通猛虎,肩高几乎接近两米,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带来沉重的闷响,无声的震荡直抵脚底。周身还缭绕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阴冷气流,丝丝缕缕,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腐朽气息。


    “舍十面?”


    晏臻和关峰几乎异口同声。


    “啥玩意儿?”张宏胜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问。


    “暹罗国传说中的怪物,大概也就是我们说的虎妖。”晏臻简单解释了一句,关峰则盯着跟在虎妖身后现身的三个大美女,低声惊呼:“娜娜?”


    三位身着比基尼的美女浑身涂满了荧光颜料,一个黑发一个金发一个红发,如果不是眼睛冒着血光,看上去和派对里的游客毫无两样。


    “已经被炼成伥鬼了,怎么,你相好啊?”晏臻对着好友调侃。


    “……没,早上才认识,还没来得及……”下手。关峰嘴唇哆嗦了几下,心慌气短,后面俩字都说不出来了,他搞不懂刀哥这四人组怎么还能气定神闲的开玩笑?


    这是大妖啊啊啊啊,传说中刀枪不入又会法术,一口一个嘎呗脆要吃人的妖怪啊!


    而且人家快二十人,他们才几个人?就算刀哥和那俩平头的再能打,自己这个弱鸡和旁边娇弱的小帅哥恐怕也难逃毒手啊?现在不该立马想办法逃命么?


    啊?为什么小帅哥还有心思吃吃喝喝??


    安斯年吃完盒子里最后一口芒果糯米饭,伸长脖子在吧台上吸了口椰汁,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伥鬼?怪不得,内里五脏都空了,就留了张人皮。”


    舍十面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那张人脸上的眼睛先是掠过关峰,眼神里闪过惋惜和恼怒,仿佛煮熟的鸭子快要飞了,接着,狠狠盯在晏臻身上。


    在它的感官里,猎物旁的这个男人隐隐泛着一股极危险的锋锐气息,即便它已经召唤出了所有的伥鬼,仍然有一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要不是它太想得到那个猎物的脑子,最稳妥的做法其实应该是转身就走。


    另外两个魁梧的平头,只是看上去有点棘手,至于涂着藤蔓荧光花纹、最漂亮的那个男生,皮囊相当不错,等收拾了其他人,拿来炼成伥鬼肯定能吸引很多自投罗网的好色家伙。


    “坏我好事的小虫子。”


    虎妖舍十面低沉地开口,声音嘶哑浑浊,如同砂纸摩擦枯骨,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本想收个伶俐的‘掌灯人’,你竟敢抹了我的印记?”人脸上的刺符随着话语微微起伏,贪婪地扫过关峰的笔记本电脑,“多好的手艺,多方便啊……可惜了!”


    舍十面的目光再次转向安斯年,那金绿色的熔岩眼眸里,暴虐已被纯粹的贪婪取代:“你的魂魄,气味很特别……皮囊也少见的好看,真不错,归我了!”


    随着它最后一声低吼,酒吧内的阴气骤然沸腾。


    那些眼冒红光的伥鬼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被重新注入邪恶的生命力。


    他们原本空洞的表情瞬间扭曲,嘴巴咧开到一个非人的角度,发出无声的嘶吼,动作却快如鬼魅,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扑向离他们最近的张宏胜和小王!


    半空中,他们锋利的指甲暴涨,闪烁着乌光,划破空气带起了尖锐的哨音。


    张宏胜眼中精光一闪,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跺,酒吧地面竟传来微弱的震动感,一股凝练的土黄色微光瞬间覆盖全身,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岩石铠甲。他低吼一声,右拳紧握,拳峰之上竟包裹了一层淡红色的灼热气浪,悍然迎上!


    “嘭!”


    拳风与阴冷的怨气碰撞,发出沉闷的炸响。


    那伥鬼被蕴含火灵力的拳风打得形体剧烈波动,发出凄厉惨叫。


    张宏胜得势不饶人,左臂划出一个卸力的圆弧,挡开另一只伺机偷袭的鬼爪,紧接着又是一记裹挟着火土气息的重拳轰出!


    小王那边同样不落下风。面对无数抓来的苍白鬼爪,他身形灵动异常,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骤然爆发,一股灼热爆裂的拳风轰然炸开!


    “嗤嗤嗤——!”


    空气被灼烧得发出声响,那些扑来的怨念鬼爪顿时遇到了克星,被这蕴含火系灵力的冲击波纷纷撕裂蒸发!


    小王脚步不停,拳脚带起的劲风中始终蕴含着一股灼热之力,将那些绕着他的伥鬼逼得连连尖啸后退,灵体不断被拳风擦中,冒出丝丝黑气。


    “呦,老张已经炼气二层了吧,他这火灵气看上去比小王强不到哪儿去啊……”


    “他的三系灵根分布太平均了,小王虽然是四系,但是火系占了绝对主导,多少能省点功夫,但你看出手的招式和速度?还是赶不上张队那么利落。”


    “那是,老张好歹以前能在我手下走上几十回合的……”


    “……”


    如此紧张的时刻,两位顾问竟然仍有闲暇,品评他们的进境与招式,张宏胜心里暗骂老晏这装逼犯,明明两人拳脚不相上下,他不过是命好遇到安先生早一点,觉醒得早一点,灵根好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居然趾高气昂地指点江山了?


    他气啊,看着被打到在地却又卷土重来的伥鬼,手上没停嘴里却忍不住喊:“搭把手啊,要不然得搞到什么时候?动静儿太大惊动了这边的官方也麻烦啊!”


    这倒是。


    晏臻眼神一冷,朝着一只扑向关峰的伥鬼遥遥一点!


    一丝淡金色毫芒,像是刺破夜空的流星,瞬间洞穿了那伥鬼的身体。


    “呃啊——!”


    这只伥鬼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哀嚎,整个模糊的灵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声炸裂开来,化作一团迅速消散的黑烟。


    关峰吓得差点从高脚椅上滑下来,抱着笔记本大口喘气,惊魂未定。


    就在晏臻点破伥鬼的同时,舍十面动了。


    它那庞大的人面虎躯展现出与其体型绝不相称的恐怖速度,原地只留下一道暗褐色的残影。


    伴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爆鸣,带着腥风血煞的妖气,舍十面巨大的虎爪已经撕裂空间,五道乌黑发亮、缠绕着浓稠阴气的爪芒,如同地狱探出的勾镰,兜头盖脸朝着安斯年抓下。


    爪未至,一股能撕裂魂魄的邪冷气息已然降临。


    “死!”舍十面那张人脸上,刺符扭曲蠕动,咆哮声带着残忍的快意。


    安斯年依旧从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更浓。


    “铄星。”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清晰无比。


    在虎妖舍十面暴起发难的同一刹那,晏臻也动了。


    右手抬起,食中二指并拢如剑,“叮”一点纯粹到极致的淡金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爆发,而是凝聚压缩,仿佛将空间都切割开来,酒吧内弥漫的厚重阴气如同遇见克星,发出“嗤嗤”哀鸣,被无声无息地从中彻底撕裂,耳后湮灭!黑暗被这道金色的极致锋锐彻底洞穿!


    舍十面巨大狰狞的虎爪还在半空,距离安斯年不过咫尺,它虎脸上的熔岩眼眸中,凶光骤然凝固。


    铄星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妖气的防御,带着斩断万物的意志,轻轻巧巧地穿透了它爪上凝聚的浓稠阴煞,然后,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它那布满刺符的人形额头的正中心!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刺穿了最脆弱的节点。


    舍十面前扑的恐怖势头戛然而止。它庞大身躯上的所有力量、所有凶煞之气,都在这一剑之下被瞬间摧毁。


    那熔岩般的巨大眼眸和人脸双目同时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灰败、空洞,缭绕周身的灰黑色妖气也随之溃散,那张布满刺符的人脸甚至来不及做出最后一个表情,巨大的虎躯如同被抽掉了筋骨,轰然向侧面软倒。


    “砰!”


    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颤。


    舍十面人面虎身的诡异身躯瞪大着失去神采的四只眼睛,如同小山般瘫倒在地。


    额心处,一个细小的金色光点一闪而逝,只留下一个微小的孔洞,正缓缓渗出粘稠又腥臭的暗褐色液体。


    正在与张宏胜和小王缠斗的几只伥鬼,动作骤然僵硬,猩红的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最深沉的恐惧,眨眼间,失去妖力支撑的它们,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露水,形体迅速变淡扭曲,最终化作黑烟消散。


    那三位美女头目,眼中的红光也瞬间熄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板上,生命气息早已断绝。


    就在这死寂中,一阵轻微的“滋滋”声是那么的突出,关峰僵直的脖子稍微扭转了一下,就见身旁穿着亚麻短袖的漂亮青年,啜饮着最后一口椰汁,随后左手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动作轻微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下一刻,吧台角落那具庞大骇人的人面虎尸,以及旁边倒卧的十多条尸体,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带着地上流淌的血迹、残留的阴冷气息都一同被收摄干净,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


    浓稠的黑暗退去,震耳欲聋的音乐、迷离闪烁的灯光、人群的呼喊尖叫……外界的一切感官冲击重新涌入。


    沙滩上的人们依旧沉浸在狂欢中,似乎对刚才酒吧里发生的恐怖异变毫无所觉。


    关峰抱着他的宝贝笔记本,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变得空空如也的地面,脑子里疯狂叫嚣,“那么多尸体呢?那么大一只老虎呢?!”


    他呆呆看着晏臻那根放下后仿佛只是随意整理了下袖口的手,再看看一脸平静表情的安斯年,嘴巴彻底合不拢了,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反复粉碎又反复重组。


    张宏胜和小王也结束了战斗姿态,看着干净的地面,再看向晏臻和安斯年,冷硬的表情却掩不住眼神的震惊。


    晏臻的一击虽然足够震撼,但好歹还能看懂,能够体会到差距,可安先生这神乎其神的毁尸灭迹手段就让他们头皮发麻了,根本连一丁点灵气波动都感应不到,现场就完全收拾好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手段啊……


    安斯年微微皱眉,他能感觉到,一股更庞大的恶意,似乎正因舍十面的死亡而被惊动,如同深海巨兽睁开了眼睛。


    再看一眼关峰,今晚替救命恩人消了一趟大灾,应该也算是回报一二了,他安抚地对人笑了笑,转回头问晏臻:“回吧?吃饱了。”


    晏臻点点头,看向依旧魂飞天外的好友,“东西呢?”


    关峰被这目光一激,总算找回一丝神智,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手忙脚乱地从胸包里掏出一个硬盘大小的铁家伙,颤巍巍地递给晏臻:“刀……刀哥……在这儿……”


    “钱我回头打你账上,别在这儿久留,这种气息混杂的地方最容易滋生妖孽,超凡已经觉醒了,你这天天混网络的人会不知道么?怎么也不小心点?”晏臻郑重地警示了一句,接过铁坨子顺手递给安斯年,“帮我收一下。”然后和关峰道别,“走了。”


    张宏胜和小王立刻会意,一左一右护住关峰和安斯年。一行人不再停留,迅捷而低调地穿过派对人群,向着帕岸岛更深沉的夜色中隐去。


    沙滩上,霓虹依旧闪烁,音乐依旧轰鸣,人群依旧在舞动。不停有新的客人涌进了酒吧,可吧台角落那片异常干净的地板,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突兀。


    十分钟后。


    就在这片被声浪填满的虚妄繁华边缘,一股带着腐朽与药草腥甜的气息悄然降临。


    人群如分开的潮水自动向两侧退避,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所有触及这气息的本地人或常客,脸上瞬间褪去迷醉,浮起深深的敬畏,纷纷躬身行礼,口呼“阿赞”,动作带着异样的虔诚与恐惧。


    一个身影缓步走来。


    他全身笼罩在漆黑的长袍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刻满岁月沟壑的脸,脖颈上挂着一串由不知名动物骨节、风干植物和奇形金属坠饰组成的沉重项链,随着步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颂猜无视周遭的一切喧嚣,径直走进酒吧,走向角落那片异常干净的地板。


    他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枯瘦如鸟爪的双手从黑袍下伸出,捻起项链上一小节苍白骨节,右手五指张开,悬于那片仿佛被橡皮擦抹净的地板上空几厘米处。


    低沉又带着奇异韵律的咒语开始从他喉咙深处滚出,如同来自地底的窃窃私语。


    随着诵念,他右手指尖缓缓渗出粘稠的液体——并非鲜血,而是一种混合了怨念、草药精华和阴邪之力的降头媒介。


    五滴粘稠的血珠滴落,精准地砸在冰冷的地板砖上,如同拥有生命般,自顾自地沿着某种轨迹,开始在地面蜿蜒游走,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诡异的纹路。


    纹路中心,正是舍十面庞大虎躯倒毙的位置。


    一股阴冷刺骨的旋风平地而起,卷起地面的残留的微弱能量碎片。在颂猜浑浊的瞳孔映照下,那被降头术强行追溯的时空碎片开始闪烁拼凑:


    人面虎躯的轮廓被勾勒出来,紧接着,被一道刺目的金芒贯穿,轰然倒地后,连带着旁边十几个伥鬼的死亡痕迹、飞溅的血迹、残留的怨气……所有的一切,都在追溯的影像中如同被删除键按掉了一般,瞬间归于彻底的虚无!干净得让人毛骨悚然!


    颂猜身体猛地一晃,强行维持的降头追溯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反噬而中断,他浑浊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痛苦和惊惧。


    痛苦的是,他花费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把弟弟残破的身体嫁接到了灵虎的身上,助其用黑暗愿力修成了舍十面,结果却莫名折在了这里,连灵魂碎片都捞不回来。


    在那股抹除一切的力量面前,他的降头术如同蝼蚁之目,非但一无所获,反而被那力量残留的余威狠狠灼伤,连一丝的轮廓都无法捕捉,对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高到他连窥探其形貌都成了奢望……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灵魂深处的悸动,这绝不是本土那些他知晓的势力能做出来的,有未知而恐怖的巨鳄,潜入了这片被“万神教”视为禁脔的猎场。


    必须上报,也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