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酱油拌饭


    一场秋雨过后, 气温骤降了几度。


    民宿里的修士倒是无惧寒暑,来访的普通客人们都已裹上了厚实的秋装。


    安老板的菜单也悄然换季。


    砂锅里咕嘟着板栗烧鸡,清甜的秋葵裹着鲜嫩的虾仁在炒锅中翻飞, 汤品也换成了温润的莲藕老鸭汤,处处透着滋阴润燥的用心。


    拿捏菜单只是日常的小事, 在安老板眼里,山坡上那半亩快要收割的灵田才是大事。


    周二的清晨, 山野间薄雾尚未被阳光完全撕碎,半山腰那片稻田已是一片繁忙。


    安斯年没动用大型器械,他贪恋着这份亲手触碰丰收的踏实与喜悦。


    手持一柄晏警官手造的短镰,打磨至吹毛可断的刃口流淌着淡淡的青芒, 手腕轻翻, 镰刃过处, 那饱满、形如微型玉如意、尖端氤氲着淡淡紫气的灵稻便齐刷刷断开,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托住, 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的竹簸箕里,发出清脆悦耳的‘沙沙’声, 仿佛细碎的玉石相击。


    晏臻是最合格的搬运工, 健硕的手臂轻松地托起堆成小山的簸箕,脚下却轻如狸猫,沿着蜿蜒湿滑的小径,将散发着清香的收获一趟趟运回民宿后院。


    后院早已被良辰布置得像个小型工坊。他兴奋地徒手搓出一口巨大的石臼, 旁边是冲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石磨盘, 像个等待开席的孩童,围着这两件碾米的工具团团打转,嘴里还念念有词:“米呢?米呢?”


    灵米的诞生,实属不易。灵稻谷壳坚硬如铁, 又蕴含着柔韧的灵性,即便是炼气三层的土系修士手造的石磨也无法轻易碾动。


    安斯年亲自上阵,掌心贴在磨盘冰冷的表面,灵力缓缓注入。


    石磨运转起来,发出沉闷的嗡鸣,每一次的旋转,碾碎的不仅是谷壳,更是空气中浓郁的灵气,甚至在磨盘缝隙处激荡出微小的淡青色涡流。


    当第一捧灵米终于从磨盘中流淌出来时,仿佛整个后院都被点亮了。


    那米粒颗颗晶莹剔透,在晨光下流转着油润的珠光宝气。一股纯净到极致的谷物清甜,瞬间霸道地弥漫开来,将后院原本的柴火与泥土的混合气息涤荡一空!


    “哇——!”良辰猛吸一大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师父!光是闻着味儿,我就感觉能多活十年!这米得多好吃啊?神仙闻了都得下凡吧!”


    赵白露也被这异香吸引,放下手中的课本来到后院,看着那堆在阳光下仿佛会自己发光的米粒,发出了一丝惊叹:“……好纯粹的能量啊。”


    今日的午饭时间,俨然成了饱岛仙居的头等盛事。


    厨房里热气蒸腾,安斯年只用了最朴素的方式——清冽的山泉水熬粥、蒸饭,力求最大程度锁住灵米那份天然纯粹的本味。


    当第一缕蒸汽从锅盖边缘“噗”地窜出时,整个民宿的空气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股比碾米时更加醇厚、更加温润、带着奇异暖意的米香,海浪般汹涌而出,它霸道地穿透墙壁,弥漫到每个角落,无孔不入。


    那香气无法用任何凡俗的谷物香来形容,它更像是一种唤醒生命本能的号角,直抵灵魂深处,勾起了最原始的进食渴望。


    陈皮拖着庞大的身躯挤在岛台旁边,巨大的鼻子一抽一抽,口水亮晶晶地挂了一胡子。


    豆汁儿则一反常态地没有待在制高点,而是悄无声息地蹲在料理台边缘,绿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锅,尾巴尖儿焦虑地小幅度甩动。


    就连小樱都从窗口探了进来,枝叶无风自动,粉色的花朵一开一合,闪烁的频率快得像在打摩斯密码——“饿饿!开饭!速!”


    安斯年被这些馋嘴的小家伙逗笑了,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小樱探过来的枝条,低声提醒它注意形象,别被客人们看到异样,语气里带着笑意:“想吃啊?那你可得加把劲,早日化形啊。”


    小樱抖了抖花叶,欢快地表示自己知道了。


    中庭的长条餐桌旁,所有闻香而来的住客都早早坐定,眼神热切地盯着厨房的方向,那视线仿佛带着钩子,空气中充满了吞咽口水的咕噜声。


    当安斯年和晏臻端着一大锅蒸好的灵米饭和一砂锅灵米粥走出来时,场面瞬间静得落针可闻,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各位,久等了,请随意。”安斯年微笑着,伸手揭开锅盖。


    刹那间,满室生辉!


    蒸腾的热气中,每一粒米饭都像活了过来,饱满剔透,内里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不是米粒,而是一颗颗小小的、融化了月华的珍珠。


    良辰第一个按捺不住,几乎是抢过饭勺,恭恭敬敬地给师父盛了满满一碗后,立刻给自己狠狠挖了一大碗,尖尖的米山几乎要溢出来。又熟练地倒了点琥珀色的酱油淋在上面……


    再好吃也不过酱油拌饭啊!


    他甚至顾不上烫,夹起一大块就往嘴里塞。


    米粒入口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猛地一僵,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随即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唔——!!!”


    没有华丽的辞藻,这声源自灵魂的喟叹比任何赞美都更有力。


    只见大块头的腮帮子鼓了起来,疯狂咀嚼着,速度快得出现残影,喉咙里不断发出幸福的“呜呜”声,那模样活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死鬼投胎,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虔诚的朝圣仪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狂喜的红晕。


    赵白露没有良辰那么夸张,她吞了口口水,仔细观察完碗中米粒的形态和色泽,才用勺子舀起一大口,飞速地送入口中。


    猛猛地嚼着,她的眼神从好奇变成了纯粹的享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罕见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飞速地又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闭上眼睛,体会那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渗透四肢百骸的奇妙过程。


    许久,她才睁开眼,轻声却带着震撼:“师父,这米……颠覆了我对好吃的定义。它好像……在滋养经脉?”


    其他住客的反应更是五花八门。


    有人吃得热泪盈眶,喃喃自语:“我老家……我好像闻到了小时候老家刚收新米的味道……”


    有人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地舔着碗底,小声对同伴说:“啷个这么好吃哦,感觉脑壳都清亮了!”


    嗯,一听这口音,蓉洲来的朋友。


    更有人放下碗筷,闭目感受,惊呼:“咦?我昨天爬山扭到的地方,怎么感觉暖烘烘的,不疼了?安老板,你这米是不是有灵气?你们……该不是传说中的修真者吧?”


    安斯年淡淡地一笑,四两拨千斤:“你们也搞得太夸张了,哪有那么神奇,纯粹是米好,好吃到让大家胡思乱想了吧?怎么,菜都不想吃了么?”


    老板发话了,大家这才惊觉,呼哧呼哧地刨完了米饭,桌上的菜都还没怎么动,连往日备受追捧的叉烧肉都遇冷了,闪着红亮的光泽躺在菜盘里,仿佛带着几分无人问津的委屈。


    众人讪讪地笑着,互相打趣几句“光吃饭忘了菜”,这才纷纷操起筷子,重新投入到抢菜的战斗中。


    晏臻坐在安斯年旁边,动作沉稳地吃着,速度却丝毫不慢。


    他一边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男朋友。


    看到安斯年脸上那抹因大家满足神情而生的柔和的浅笑,晏臻心底也漾开了暖意,他悄摸将自己碗里最大最干净的一块扒拉到对方碗里,低声道:“辛苦了,多吃点,你出力最多。”


    安斯年心领神会地接受了投喂,悄悄对他弯了弯眉眼。


    晏臻回个笑容,低头吃得专注而认真,仿佛每一粒米都值得细细品味,吃完后,他默默感受了一下身体内奔流的热意和似乎更加活跃的内息,看向那片半山梯田的方向,想想男友曾提及的‘再生稻’几个字,眼中充满了守护欲。


    一顿饭下来,风卷残云,所有饭锅粥锅统统见底,连锅巴都在陈皮和豆汁儿恳求的眼神下公平的瓜分了。


    良辰摸着滚圆的肚子,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满足地叹息:“师父,我觉得以后咱民宿的招牌菜有了!就叫‘神仙跳墙都得靠边站之安师父酱油拌饭’!”


    “酱油是你自个儿拌的吧?自卖自夸呢?”晏臻优雅地擦着刚怼完人的嘴,冷静地指出了关键问题:“以灵田目前的产量和生长周期,以及你师父付出的灵力消耗来看,这‘招牌菜’恐怕只能成为我们内部供奉级别的奢侈品。”他顿了顿,看向真正的主事人,“老板,您觉得呢?”


    安斯年看着大家餍足又期待的眼神,温和笑道:“灵力消耗……也还好,产量的话,下一季应该就很宽裕了。”


    他其实指的是空间里的黑劳力蔡游,被藤宝鞭策着已经开垦了上百亩的良田,所以很有些底气,但无意间转眼看了一下身旁的晏臻,对方似乎接错了他的信号,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仿佛在说:有我。


    民宿的日常简单又充满烟火气,可日历悄无声息再翻过几页,一种无声的沉静忽然笼罩了安斯年。


    他的话明显少了些,常常倚在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辽阔而苍茫的海岸线,微凉的海风拂过他的卷发。


    晏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静默,在又一次看见男朋友微微失神的目光时,他放下手中正在捏造的厨房剪刀,走到安斯年身后,用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低声问:“有心事?看你这两天,总是走神。”


    安斯年的身体微微一震,依旧望着翻涌的海浪,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阿公……走了整十年,忌日快到了。” 顿了下,又说:“他的忌日也正赶着寨子里的‘盘王节’,够巧的吧?也好,那么多人陪着一起热闹……”


    晏臻搭在肩头的手微微收紧,沉声道:“那回去看看吧,我陪你。”


    安斯年没说话,微微抿了抿唇。


    可即便这么微小的表情变化,晏臻居然也能读懂了,轻声试探:“是……担心见到家里那些人?”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安斯年低低答了一声“嗯。”


    其实不光是这个原因,托他二舅妈那张快嘴的福,他阿公带着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寨子里,恐怕早就传遍了他是个同性恋的消息。


    带着晏臻回去祭拜老人,那基本就等于官宣,别人的眼光他并不在乎,可阿公的在天之灵……那位淳朴慈爱却也传统的老人,能理解他,接受他身边的这个人吗?


    这份忐忑,这几天一直悬浮在安斯年的胸口。


    一旁的晏臻倒是没想到那么深,他想的是安兴文两口子估计也要带着嘉树回去的,上一次事情结束时氛围并不怎么愉快,他们在Q市呆了那么几天,对方打的电话安斯年都拒接了,别说吃团圆饭,他甚至都没听男朋友再叫过一声爸妈。


    可晏臻也说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因为他心里同样堵着一口气。在逐渐了解安斯年的成长经历后,他对那一家子实在生不出半分好感。


    出柜前,说是说独生子备受疼爱,可实际上呢?从小就丢给了老人养在了乡下,美其名曰‘亲近自然’,直到老人身体不行了才接回身边,这在晏臻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对比他自己,晏逸明和张雯华虽然在他五岁那年就离异了,但两人在抚养权上寸步不让,住家是铁打不动的一边一个月,碰上逢年过节过生日开家长会、甚至运动会他拿上几个校级的奖励,那两位也是双双到场从未缺席。


    在晏逸明推荐他前往南越之前,他的父母简直称得上是离异夫妻中的道德典范,甚至在张雯华再嫁之后也依然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当然,在他去南越之后,张女士是怎么直接冲到局里把他爸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从此再无来往的,这事儿他已经被周璐八卦过很多遍了,这就得另当别论,不能算在家庭阴影里。


    回头再看安斯年的这一对父母,对孩子的性向没法接受他倒是也能理解,可冷暴力完了转头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开了小号,这就确实有些奇葩了,说到底,那就是根本没有尊重过自己的儿子。


    上一次嘉树出事的时候也是,安兴文一来直接就给人跪下,说句不好听的,晏臻当时连拳头都硬了,这不是道德绑架是什么?其他人看见了又会怎么想安斯年?明明救亲弟弟是理所当然的,却还需要父亲给下跪才肯原谅?


    可是话说回来,安斯年从小被阿公带大,一手厨艺也是和对方学的,整十周年忌日这样的事儿,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去,怕是会留下遗憾。


    晏臻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宽慰道:“反正他们也知道你修士的身份了,咱们去祭拜完了转身就走,不用搭茬,谅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安斯年转眼看见晏臻一脸感同身受的愤愤然,他低笑了一声,这么直率可爱的人,他阿公怎么会不喜欢呢?


    “好,那你陪我一起回去。”-


    瑶寨的远并不是直线距离,而是因为山路的崎岖。


    但安斯年的脚步却异常的轻快,甚至越来越快。


    晏臻背着个轻飘飘的双肩包紧随其后,两人如同疾行在山间的归鸟。


    越接近寨子,空气中弥漫的独特节日气息便越浓烈——那是焚烧枫树皮和香料的混合气味,是糯米蒸腾的热气,是远处隐隐传来的芦笙欢快旋律。


    寨口,巨大的、用彩纸和竹篾扎成的盘王神像已经竖立起来,神像前供奉着新鲜的瓜果和一只煮熟的、抹着红泥的公鸡。


    四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崭新的红布条,这天也正值“盘王节”,瑶族祭祖酬神、庆祝丰收、祈求风调雨顺的盛大节日。


    “哎呀!是年仔回来啦!” 一个穿着靛蓝色土布衣裳、包着厚厚头帕的阿婆眼尖,居然立刻就认出了安斯年,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回来祭你阿公?正好赶上好日子咯!”


    熟悉的乡音带着热情扑面而来,安斯年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用瑶语回应着乡亲们的招呼。


    晏臻身材高大样貌英俊,气质也十分的冷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引来不少好奇的打量,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带着困惑或审视的目光。对于这远离尘嚣却也固守传统的瑶寨来说,据传喜欢男人的安斯年和一个寨子外的男人如此亲密地结伴而行,终究是件新鲜甚至有些扎眼的事情。


    安斯年视若未见,自然地介绍:“这是我朋友,晏臻。”


    “哦!朋友啊!好小伙!好小伙!” 阿婆笑呵呵地打量着晏臻结实的身板,目光在他和安斯年之间转了转,带着些了然和善意的促狭。


    晏臻虽听不懂瑶语,但也感受到了这份淳朴的热情,略显生硬地点头致意,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友好的弧度。


    两人并未在寨口过多停留,径直走向寨子后方半山腰那片宁静的归属地。


    梁鸿富的坟墓坐落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坟茔简朴,一块青石碑。


    安斯年走到坟前,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眼神温柔又带着一丝怀念。


    他抬起双手,掌心向下,“枯荣”


    死寂的灰白色、充满生机的淡青色涟漪先后散发开来。


    顽强的杂草瞬间萎蔫化为尘埃,细小的野花种子被唤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嫩芽、舒展叶片,绽放出米粒大小的嫩黄小花,如同绒毯覆盖在坟茔前。


    晏臻等他施术完毕,上前一步先鞠上一躬,然后蹲下身,大手轻轻按在青石板砌成的坟冢侧面。


    他闭目凝神,锐利气息自掌心透出,无形的金系灵力如同最细密的网和最坚韧的粘合剂,渗透进青石板微小的缝隙和接缝处,将略微松动的石料牢牢锁紧、加固。


    做完这一切,晏臻才收回手,肃穆地站直。


    安斯年从背包里拿出香烛纸钱,保温饭盒里的灵米饭和一罐米酒。点燃香,青烟袅袅升起。他双膝跪地、双手持香,深深地向墓碑拜了三拜。


    “阿公,我回来了。” 安斯年轻声说。他恭敬摆好饭盒和米酒,晶莹剔透的灵米饭散发着纯净甜香。“这是我种的米,第一茬,给您尝尝鲜。”


    然后,他微微侧身,看向身旁一直默默陪伴的男人,眼神清澈而郑重:“阿公,这是晏臻。”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在至亲面前无需掩饰的坦荡与庄重:“是我的爱人。”


    晏臻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拨动了,只觉得‘爱人’两个字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字眼。


    旧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这样一个老套的称呼,尤其是在最敬重的长辈墓前说出,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珍惜与承诺感,远比任何昵称都更厚重。


    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与安斯年并肩,神情肃穆虔诚,对着墓碑深深三躬:“阿公,我是晏臻。是斯年的爱人,也是他的道侣,往后无论多少年,我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请您放心。”


    山风拂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悠长的应答。


    良久,安斯年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侧头看向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晏臻,眼中带着感激和柔软。


    晏臻伸手牵住他,回以微笑。


    祭拜完梁鸿富,安斯年当然不可能像晏臻说的那样掉头就走,还是得回老屋看上一眼。


    刚回到外公那熟悉的老木楼前,两人就被热情的几位阿婆团团围住了。


    “年仔!快快快!”


    寨子口见过的那位赵阿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屋里走,“今晚是长桌宴,是盘王老爷生辰!你是我们寨子飞出去的金凤凰,必须穿得漂漂亮亮!可不能给我们寨子丢脸!” 其他阿婆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脸上洋溢着最淳朴自然的笑容。


    晏臻被这阵仗弄得有点懵,但很快明白过来,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安斯年被阿婆们推进屋里。


    老木楼的卧室内,一个厚重的樟木箱被打开。


    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色彩浓烈、工艺繁复的瑶族男子盛装:


    纯白色的土布上衣和阔腿裤,领口、袖口、裤脚和衣襟两侧用七彩丝线绣满了繁复精美的纹样、盘王印和象征五谷丰登的图案;还有配套的头饰和银饰——白底绣花的头帕,沉甸甸的银项圈、银牌、银镯子、银链子。


    最上面的,是一条坠满铃铛的墨绿绣花腰带……


    第82章 五色糯米饭


    这身行头是梁鸿富一早就给安斯年备下的, 可惜他却没能看上一眼。


    安斯年手指轻抚过那精美的刺绣,再次缅怀了一会儿,然后在阿婆们热情的监工下, 换上了这套承载着族群记忆与荣耀的华服。


    当那顶绣着特殊纹样的头帕戴好,头巾从脸的右侧曳散而下, 银光闪闪的项圈、胸前的大银牌和垂下的银链子叮当作响地挂在身上时,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 眉目如画,气质温润中带着山林的灵秀。


    此刻盛装加身,浓烈的色彩对比更凸显他面庞的如玉光泽,精致的刺绣像是开在身上的繁花, 坠着铃铛的腰带勒出了一把劲瘦的腰线, 沉甸甸的银饰不仅没有丝毫俗气, 反而增添了一种古老而庄重的华美,仿佛从瑶族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王子, 又像是山中汲取了天地精华的精灵。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熠熠生辉, 仿佛不是凡尘中人。


    晏臻的目光自安斯年穿着盛装从里屋走出来的那一刻起, 就牢牢地定在了他身上,再也动不了了。


    平日里见惯了男朋友穿着简单舒适的现代装束,偶尔是素色的练功袍,此刻这浓墨重彩、银光璀璨的民族盛装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他被眼前人的光彩摄住了心神, 眼底的惊艳如同燎原的星火, 瞬间被点燃,随即化为深深的专注与痴迷。


    晏臻喉结微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幅绝世名画。


    “靓!真靓啊!”


    赵阿婆拍着手, 笑得合不拢嘴,围着安斯年转了一圈,又故意看了晏臻一眼,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年仔就是瑶寨的门面!这身打扮,盘王老爷看了都要夸你靓!”


    晏臻这才如梦初醒,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但眼神依旧牢牢锁在安斯年身上,低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嗯,很好看。” 那目光里的热度,几乎要将安斯年身上精美的银饰都融化。


    安斯年被看得有些耳根发烫,在阿婆们促狭的笑声中,他推了推晏臻:“你也快去换身干净衣服。”


    下午,寨子里的喧嚣达到了顶峰。


    盘王祭祀仪式庄重地进行,寨老们穿着古老的法衣,吟唱着悠长神秘的祭文,芦笙、长鼓齐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祭祀之后,便是整个盘王节的高潮——长桌宴!


    寨子中央最宽阔的晒谷场上,早已密密麻麻摆开了无数张相连的长条木桌,一眼望不到头。


    熏得金黄油亮的腊肉腊肠码成小山,山溪里刚捞起的鲜鱼裹着香茅草烤得滋啦作响,青翠欲滴的各色时令野菜或清炒或凉拌,竹筒饭、用天然植物染成的五色糯米饭散发着诱人的光晕,各色糍粑、米糕堆叠如塔,还有大坛大坛的自酿糯米酒,一开封,甜香醉人的气息便诱得人直吞口水。


    在安斯年穿着那身绚丽的盛装步入晒谷场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盛装的阿妹们头颈间挂满了银饰,此刻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位寨子里最出众的金凤凰。


    他每一步走动,身上的银饰便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在夕阳下折射出流动的光华,如同行走在人间烟火的璀璨星河中。


    晏臻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色衣物,安静地跟在安老板身后半步的位置,与安斯年的华美形成了奇妙的互补和对比,如同守护在明珠旁的玄铁重剑,存在感同样强烈。


    赵阿婆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坐定,桌子上瞬间堆满了碗碟,劝酒歌豪迈嘹亮,“哝哝哪”的喊声此起彼伏。


    “年仔,叫你朋友莫客气!当自己家!吃!多吃点!” 赵阿婆热情地招呼着,颤巍巍的手拿起巨大的竹筒,不由分说地给晏臻倒满了米酒。


    那酒液粘稠清亮,散发着霸道的甜香。“尝尝我们寨子的‘土茅台’!后劲足,但绝不上头!”


    晏臻看着眼前满满一大竹筒的酒,再看看阿婆殷切的眼神,硬着头皮接过来,学着旁边瑶族汉子的样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火辣而甘甜的酒液滚入喉咙,像一条火龙直冲下去,瞬间烧得他脸上腾起两团红云,他强忍着没咳出来,朝阿婆竖了个大拇指。


    “好!爽快!” 旁边的瑶族汉子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


    安斯年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最引人注目的五色糯米饭被抬了上来。巨大的簸箕里,五种颜色的糯米饭被巧妙地拼成花朵、盘龙等吉祥图案,色彩斑斓,散发出混合着植物清香的、极致浓郁诱人的糯香。


    这才是长桌宴真正的灵魂。


    众人齐齐发出一阵赞叹,赵阿婆熟练地用洗净的芭蕉叶当盘子,给安斯年和晏臻各盛了一大块五色糯米饭,“快尝尝,今年新米做的!加了山里的蜂窝蜜,甜香得很!”


    安斯年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紫色的糯米饭送入口中。入口软糯弹牙,带着枫香树叶特有的清香,一丝清甜恰到好处地渗入米粒深处,是纯粹大自然的甘甜。


    这熟悉的味道瞬间击中了他,无数个和阿公围着火塘吃糯米饭的温暖冬夜涌上心头,眼眶忍不住微微发热。他低头,掩饰着又夹了一块黄色的送进嘴里。


    晏臻也学着安斯年,夹起一块红色的。不同于灵米饭的纯粹能量感,这五色糯米饭带来的是一种更原始厚重、充满烟火人情的满足感。他从未吃过如此独特的米饭,配上旁边大口嚼着的熏腊肉,简直是绝配。


    晏臻嘴里嚼着,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安老板也正吃得香,嘴角还沾了一点点红色的饭粒,一时忘情,自然地伸手过去,用指尖帮他轻轻揩掉。


    安斯年微顿,抬头一笑,耳侧挂着的铃铛在篝火映照下闪着温暖的光芒。


    赵阿婆在旁边瞧了个真切,布满皱纹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故意用瑶语大声跟邻座的说话,把这小细节遮掩了过去。


    宴席吃到一多半,安斯年突然眉梢微挑,他干掉了最后一口饭菜,放下了碗筷,扯了扯晏臻的袖子,“走吧。”


    说完了,站起来朝着赵阿婆感激地略一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转了身。他的步履轻松,身上银饰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区域里显得格外清晰。晏臻立刻跟上,如同双生的影子,高大的身体无声地为他隔开了身后的视线与喧嚣。


    就在安斯年和晏臻的身影消失在晒谷场通往竹林的小径尽头时,晒谷场的入口处才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略显突兀的呼唤“年仔?”。


    安斯年的大舅梁玉泽、二舅梁玉峰和老婆于贞、小姨梁好珍拉着表弟朱鸿宝,以及跟在最后的安兴文——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他们挤开人群,目标明确地直奔赵阿婆那桌。


    梁玉峰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扫过丰盛的菜肴,最后定格在赵阿婆身边那两个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脸上堆起浆糊般的笑容:“赵阿婆,年仔呢?听说年仔回来了,还穿了盛装?人呢?”


    赵阿婆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布满皱纹的眼角耷拉着,慢悠悠地说:“刚走喽。年仔和他朋友,前脚刚出门。”


    “走了?!”梁玉峰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声音拔高,“去哪了?回老屋了?” 他一边问,一边还忍不住往桌上丰盛的菜色上瞟。


    他老婆于贞脖子伸得老长,目光扫过空位又扫过阿婆,尖着嗓子:“哎呀,怎么就走了?饭都没吃完呢!我们紧赶慢赶从县里过来,连口热乎的都没赶上?这孩子,怎么不跟长辈打声招呼再走?”


    梁好珍拽着朱鸿宝,眼神急切:“赵阿婆,刚他们还说年仔和您一块儿吃饭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她最近上网看了很多人的评论,把修士吹得神乎其神无所不能的,这会儿就盼着和年仔再见上一面,让他好好看看自家鸿宝,也许,超雄综合征这样的奇难杂症,修士也能治?


    安兴文杵在后面,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僵硬,努力维持着作为校长的尊严。


    梁家老大梁玉泽皱着眉,黝黑的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和被打乱计划的不快,沉闷地开口:“知道去哪了?”


    这一大家子,鹦鹉学舌么?一个问题问上好几遍……赵阿婆眼皮都没抬,用竹签剔着牙缝,统一回复:“这哪晓得?年仔想回老屋看看,或者去看看他阿公,再或者去寨子后头走走,都可能的嘛。”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敷衍和送客的味道。


    “肯定是去老屋或者看他阿公了!”梁玉峰一口咬定,扯了扯于贞,“还愣着干啥?走!先去我爹那儿看看,总不能白跑一趟!” 他贪婪地瞥了一眼桌上,顺手飞快地抓起一块最大的腊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走走走!”


    于贞也反应过来,赶紧有样学样,抓了一把花生米揣进兜里。梁好珍拉着朱鸿宝,急切地跟上。安兴文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大部队后面,尽量不引人注目。


    梁玉峰和于贞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率先冲到了后山的墓地。


    “年仔!年仔!”梁玉峰远远就喊开了,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和……坟前一堆刚烧完不久的纸钱灰烬,以及燃尽倒下的香脚,还有一小盒已经凉透的白米饭。


    “晚……晚了一步?!”于贞喘着气叫道,失望和不甘瞬间涌上心头。她几步冲到坟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射,好像安斯年会藏在墓碑后面似的。


    “真走了?这灰都还没凉透呢!跑这么快?躲鬼呢!”


    于贞气得跺脚,目光落在那碟灵米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却又立刻‘呸’了一声,心想这么大的修士老板了,给先人上供居然就抠门地装了盒白饭?她一定是赶路饿急了才会对着这么没盐没味的东西流口水。于是狠狠转过头,再也不看一眼。


    梁玉峰也气急败坏,围着坟头转了一圈,狠狠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妈的!肯定是知道我们来了,故意躲着!” 他目光也落在了灵米上,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刚才在晒谷场只来得及抢块腊肉,根本没解馋。


    落后几步的梁玉泽等人也赶到了。看到空荡荡的墓地和尚未散尽的纸灰,梁玉泽脸色更沉了。


    “哥,你看!灰还是热的!他肯定刚走!去老屋了!绝对回老屋了!”梁玉峰急切地喊,可眼神却始终被灵米勾着,说完了,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拿……


    “玉峰!”梁玉泽低喝一声,带着警告,在老人坟前动祭品,太不像话。


    梁玉峰被大哥吼住了,可朱鸿宝却不管这些,看见吃的,也挣脱梁好珍的手扑过来要抢,被梁好珍死死抱住,哀求着劝说个不停。


    安兴文看着那尚未散尽的纸灰和孤零零的墓碑,脸上混杂着羞愧和对这些不着调的亲戚的鄙视,暗自庆幸老婆和嘉树没来,要不然能学了什么好?


    他默默地给老人上了香鞠了躬,然后走到一边,离那混乱远了点。


    “走!去老屋!我不信他连老屋都不回!” 梁玉峰勉强将肚里的馋虫按下,恶狠狠地说。一行人带着一股被戏耍和利益落空的怨气,再次浩浩荡荡地扑向了老屋。


    安斯年确实回了老屋,为了换下那身隆重的节日礼服,礼服是要留在屋里陪着他阿公的。


    换好之后,他站在木屋中央,目光平静地再次巡视,屋内的一切都保持着阿公生前的样子,磨损的木桌、竹编凳子、老旧却齐全的各式厨具,还有磨得发亮的旱烟杆……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


    “阿公,我走了,下次再回来看你。”


    安斯年的语气平静而释然,仿佛还是儿时,他只是出门上个学,亲昵地和老人打了个招呼。


    转过身,眼中的怀念已经被坚定所替代。


    走出了小院,他双手缓缓抬起至胸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朴的法印,仿佛来自古老山林深处的音节从他唇间流淌出来。


    翠绿色的光芒自他掌心亮起,纯净、柔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气息,随着法印变幻,安斯年双手分开,掌心向下,那浓郁如实质的绿光无声无息地倾泻而下,迅速融入脚下的土地,渗透进老屋的每一道缝隙之中。


    这是晏臻第一次亲眼见安斯年布阵,灵光包裹住他的身体,仙气凌然。


    只听见“嗡——”的一声……


    整座木屋仿佛发出了一声低沉满足的叹息。


    肉眼可见地,老屋周围的泥土开始微微涌动。


    无数嫩绿的新芽破土而出,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之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蜿蜒着攀上篱笆、缠绕上墙壁、盘绕着爬上屋檐。


    它们遵循着某种自然和谐的韵律,彼此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张巨大而坚韧的、覆盖了整个老屋及其前院小院的天然屏障。藤蔓上迅速长出层层叠叠的心形叶片,浓密得透不过多少光。细小的、不起眼的白色小花点缀在叶间,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


    这藤蔓屏障蕴含着安斯年精纯的木系灵气,带着守护的意志。任何带着恶意接近此地的活物,都会被藤蔓感知、坚定地缠绕并驱逐。若强行冲击,藤蔓会释放微量的安神物质,使人陷入短暂的沉睡。而那层覆盖在木屋表面的无形灵光护罩,则彻底隔绝了风雨侵蚀和外界的喧嚣。


    当最后一根藤蔓在屋檐下收拢,安斯年缓缓收回双手,光芒敛入体内。藤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在承诺着什么。


    夕阳已彻底沉入山后,只在天边留下最后一道暗金色的霞光,给披上绿衣的老屋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边。


    安斯年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将这份被妥善封存的安宁与记忆,刻进灵魂深处。


    他不再留恋,对晏臻道:“走吧。”


    晏臻点头,确认藤蔓屏障灵气流转稳定后,再无二话。他揽住安斯年的腰,口中轻叱一声:“铄星!”


    清越的剑鸣响起,铄星应召而出,白金色的光芒缭绕,带着凛冽的剑意悬停于两人身前。


    两人踏上飞剑,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瞬间穿破重重山脉的阻隔,将那片浸润了情感的土地远远抛在脚下。


    就在飞剑消失后不久,当梁家众人冲到老屋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彻底傻了眼!


    整座吊脚楼被一层厚实浓密的绿色藤蔓包裹得密不透风,连门窗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屋檐翘角处一点点木材的原色,和细小的白色花朵点缀其间。


    一股无形而宁静的气息弥漫在周围,将这栋老屋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这……这怎么回事?!”梁玉峰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


    “是……是不是走错了?”于贞也结结巴巴,声音带着惊疑不定。


    梁玉泽脸色铁青,绕着老屋快步走了一圈,沉重的脚步踩在落叶和泥土上发出沙沙声。他越看心越沉,不可能有错,这就是阿爹住了几十年的老屋。


    可它现在……被这诡异的植物彻底吞噬了,不用说,一定是年仔这个所谓的‘修士’干的。


    “年仔!安斯年!你在里面吗?!出来!”


    梁玉峰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对着藤蔓墙吼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扭曲,“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阿公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我们?!打电话不接,叫吃饭也不来,我们做大人的巴巴地赶来了,你却连脸都不露,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的吼声在寂静的竹林里回荡,惊起一片飞鸟。老屋沉默依旧,只有藤叶在晚风中轻响,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徒劳。


    “年仔啊……”安兴文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带着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他的目光在那密不透风的绿色壁垒上徒劳地搜寻着,仿佛想找到一丝缝隙。


    梁好珍拉着朱鸿宝,急切地喊道:“年仔!你在么?你不是有灵丹妙药吗?救救你表弟啊!求你了!”


    “安斯年!你在里面吗?!出来!”梁玉峰彻底被贪婪和愤怒冲昏了头。“妈的!装神弄鬼!”


    他弯腰捡起一块足有拳头大的石头,“我就不信砸不开这鬼东西!把他揪出来!”他不管不顾,铆足了劲,狠狠将石头砸向藤蔓最厚实的地方。


    “玉峰!别乱来!”梁玉泽急忙喝止,但为时已晚……


    砰!


    石头砸在柔韧的藤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击中厚实的皮革。石头被轻易地弹开,连一点凹痕都没留下。


    而就在石块接触藤蔓的瞬间,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猛地从被砸中的地方散发出来。


    “呃……”梁玉峰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和困倦感像海潮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眼前一黑,刚捡起来的第二块石头“哐当”落地,晃了两晃,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栽倒在地,鼾声随即响起。


    “玉峰!”于贞尖叫着扑过去想拉他,但刚吸入两口那香甜的气息,强烈的困意同样袭击了她。“我……好晕……”她眼皮沉重,身体发软,挣扎着说了半句,也软软地瘫倒在梁玉峰旁边,昏睡过去。


    梁玉泽、梁好珍和安兴文离得稍远,但也吸入了一丝气息,顿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胸口发闷,疲惫感汹涌而来。


    梁好珍惊恐地死死捂住自己和儿子的口鼻,连连后退,心中原本的急切渴望被现实的恐惧彻底碾碎了。


    梁玉泽扶着旁边的青竹才勉强站稳,心脏狂跳,看着地上瞬间昏睡的两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藤蔓……太邪门了!


    一直盯着藤蔓的安兴文,目光艰难地透过藤蔓间极其微小的缝隙,落在了老屋门口的地面上。


    一个小小的旧香炉静静摆在那里。


    香炉上方,最后一点暗红色的火星,在风中明灭了一下,彻底熄灭。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如同最后一声叹息,盘旋了半圈,然后彻底消散在暮色山林里,再无踪迹。


    安兴文的心,像是被那冰冷的香脚灰狠狠烫了一下,又瞬间冻结,一股迟来的巨大悔意,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失落和一丝即将被时代洪流抛弃的茫然,终于迟缓而沉重地涌了上来,堵得他几乎窒息。


    他终于看清了现实:那个曾被他们视为异类和负担的儿子,那个被阿公养大的孩子……这次是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不仅人走了,连这承载着过往的老屋,也被他用这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封存,断绝了他们最后一点念想——无论是亲情的,还是贪婪的。这不是躲避,而是彻底的断绝。


    “呵……”安兴文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又干涩的苦笑,他看着地上睡得如同死猪的小舅子两口,再看看被藤蔓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老屋,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悲凉将他淹没。


    他抬脚,泄愤似的、带着一种麻木的粗暴,踢了踢地上的梁玉峰:“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回去了!”


    此刻,两百公里之外的饱岛仙居三楼。


    洗漱完刚从淋浴间走出来的安斯年,一眼看见了床面摆着的那条亮闪闪的链子,他嘴唇翕动一下,指着链子上挂满的银色小铃铛,朝着某人发问:“……怎么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日安:就,你懂我的意思……


    第83章 蟹酿橙


    清晨的楼顶花园, 良辰两兄弟和赵白露认真地做着早课。


    晨光熹微,带着山岚特有的湿润凉意,唤醒了沉睡的草木。


    一阵带着秋意的海风吹过, 凉亭里悬挂的安斯年亲手挂的风铃,发出几声清脆悠远的“叮铃”声。这铃声似乎打破了某种寂静, 也戳破了赵白露憋了一早上的困惑。


    她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忍不住转向身边还在努力跟掐诀的手势较劲的良辰,小声嘀咕,带着浓重的鼻音:“二师兄,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良辰停下动作, 茫然地眨巴着眼睛, 思考得很用力:“声音?有哦!风铃啊, 虫子叫,好多!还有风……吹树……沙沙沙……”他努力模仿着树叶摩擦的声音。


    赵白露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不是, 除了虫子和风……我是说,好像有……铃铛声?不是凉亭的这个, 更细碎的, 像小珠子掉在玉盘子上……”她往一旁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声若蚊呐:“好像……是从师父房间传来的?”


    良辰更茫然了:“铃铛?不就挂在凉亭上么,师妹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光却突然停下了动作,耳朵似乎动了动, 随即摇头笑了笑, 自顾自地吸纳着灵气。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通向花园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身浅蓝色休闲套装的安斯年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如影随形的晏臻。嗯, 也是一身蓝,不过是深深的墨蓝。


    安斯年的头发还带着一丝沐浴后的水汽,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他神态平和,手里端着一杯暖暖的乌龙茶,丝毫看不出任何的不妥。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徒弟,尤其是注意到赵白露的好奇、阿光了然的笑意和良辰依旧懵懂的表情时,一丝极其细微的的不自然掠过他的眼底。


    放在玄关的屏蔽阵法只是针对楼下,早上被人折腾醒了,一时忘情,倒是忽略了徒弟们会在楼顶练功……安斯年飞速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晏臻倒是坦坦荡荡,一脸的若无其事。


    “晨课做完了?”安斯年声音清越,打破了微妙的尴尬。


    赵白露赶紧答话:“嗯……,练完了师父。”


    良辰则开心地报告:“师父!我练了七遍!白露说她刚才被铃铛吵得没法入定,练功都犯困了!”


    赵白露猛地抬头,又羞又急地瞪向良辰:“二师兄!!”


    阿光立刻圆场:“我都练了三十遍啦师父!根本没听见什么铃铛声。”


    安斯年:“……”


    干嘛老提什么铃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饶是他涵养再好,脸颊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升温。


    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花园角落那几串风铃上。


    晏臻上前半步,高大的身躯微微挡在安斯年侧前方,一脸严肃,声音低沉而肯定:“铃铛?那是老板布置在卧房周围防御蚊虫的小法器,利用声波驱逐。昨夜蚊蚊子太多,法器就一直运行到今儿早了。白露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法器能量波动,注意力略受影响也算正常。”


    他这番话,逻辑严密,语气不容置疑,配合他那张冷峻刚毅的脸,简直像在宣布军事条例。那架势,仿佛谁再质疑,就是对修真大道的亵渎。


    赵白露被晏臻的一身正气震慑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看着他那张无比正经的脸,再想想师父那出尘脱俗的气质,之前的猜疑压根不敢再冒头,只能喏喏地答话:“哦……原来是这样啊……辛苦晏大哥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也许就是法器波动太敏感?


    良辰完全没听懂,只是开心地拍手:“师父好厉害!虫子都怕师父的铃铛!”


    阿光则低下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晏臻眼神锐利地扫过阿光,带着无声的警告。


    安斯年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性地把半张脸藏在杯口后,耳根泛着可疑的红晕。


    他算是领教了晏臻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什么防御蚊虫的法器……那腰带上的银铃铛确实是法器,功能嘛……不可言说,蚊子多也是真的,不光多还大,越听铃铛声还越来劲儿。


    又想瞪人了怎么办?


    安斯年控着表情,和徒弟们点点头,转身下楼。


    十月末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安斯年打算做一道经典的浙洲菜——蟹酿橙。


    做法很简单,选皮厚不易破的赣南脐橙,顶部四分之一处以锯齿形切开,挖掉果瓤后填充新鲜的蟹肉蟹黄,再拌入姜末和花雕酒猛火蒸上个十分钟。


    最后的成品卖相很有趣:橙壳金黄油亮,蟹肉橙黄透白,缀以鲜红蟹黄,揭盖的瞬间橙香混合着蟹鲜扑鼻,还有微微的酒香萦绕。


    入口时先是橙汁的微酸,再细品蟹肉的咸鲜,尾调回甘妙不可言。最后还需要揉捏橙壳使残肉落汁,饮尽汤汁方为圆满。


    厨房做菜是小事一桩,今天的重头戏在丹房里。


    饭后,安斯年打开张宏胜送上山的冷链保鲜箱子,身价千万的‘幽灵兰’出现在眼前——延寿丹的主材终于到了。


    进到空间,敲开树桩的旋转楼梯,安斯年进入满墙药柜的炼丹房,仔细观察那株和九嶷‘素金六瓣蝶翼草’一模一样的地球植株。


    它没有叶子,只有虬结如爪的灰绿色气根,紧紧缠绕着一小块附生的树皮。


    几朵幽灵般的白色花朵在根须间悄然绽放,花瓣纤薄如翼,散发着一种幽冷、孤绝又神秘的气息。


    在一旁丹炉温暖的灵光映照下,它的存在显得格外脆弱,又蕴含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安斯年的指尖拂过‘幽灵兰’冰凉的花瓣。在九嶷大陆,炼制能延寿五十载的丹药对他而言虽非易如反掌,但材料和手法都有成熟的规则可依。但在这里,面对这株属性完全陌生的地球植株,一切都需要重新摸索。


    第一步:解析。


    他小心翼翼地将‘幽灵兰’从树皮上分离下来一部分根须,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探查灵力,温柔地探入那看似枯萎的气根内部。


    “嘶……”灵力甫一接触,安斯年便微微蹙眉。


    这‘幽灵兰’的经络或者说能量通道,与九嶷大陆的截然不同。


    它并非像灵草那样拥有清晰的脉络节点,而是如同无数细微的丝网般缠绕在气根内部,能量在其中流淌的方式也极其独特,带着一种阴柔又极富韧性的特质,且与共生环境的气息纠缠极深。


    “共生……无土寄生……吸收雾水和腐朽质……”安斯年回忆着资料上的描述,眼神专注。


    他尝试用九嶷大陆常用的“离火精粹法”初步萃取药性精华,神念微动——‘森罗万象离火’,丹炉被点燃了。


    一小段‘幽灵兰’气根被投入一个悬浮在炉火上的小型玉碟中。


    青白色的离火温柔包裹上去。


    异变陡生!


    那看似干瘪的气根在离火灼烧下,非但没有顺利融化成药液精华,反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狂暴、阴冷的能量!


    玉碟中的气根瞬间变得漆黑如墨,释放出大量粘稠、腥臭、仿佛沉淀了千百年腐朽气息的黑绿色汁液。这些汁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竟嗤嗤作响,迅速侵蚀着玉碟表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弥漫开来。


    安斯年指尖连弹,数道浅青色的灵诀瞬间打出。隔绝气味,冻结腐蚀液,再用光膜封住失控的玉碟。


    看着碟子里那团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黑绿污物,安斯年面露遗憾。


    第一次尝试,失败!


    这‘幽灵兰’的能量属性极其阴寒,且蕴含大量死寂之气,用阳性炽热的离火强行萃取,如同火上浇油,引发了剧烈的反噬。


    那就再试试改良萃取。


    他放弃了离火,改用寒属性的水灵力配合特殊溶剂进行低温萃取。


    这次没有爆炸和腐蚀,但萃取出的精华液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毫无灵气波动,反而散发着一种类似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这显然也不是炼制延寿丹所需的生机本源精华。


    时间一点点流逝。


    安斯年如同一个最严谨的科学家,不断改变尝试着各种方法:


    试用木属性灵力滋养催发后再萃取?结果‘幽灵兰’的气根只是稍微舒展了些,精华依旧浑浊不堪。


    尝试模拟其共生环境,将它置于特制的、富含腐殖质灵气的雾化环境中?它倒是活了,但药性精华的提取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甚至尝试了在九嶷大陆都算偏门的“阴火淬炼法”,结果差点又把丹炉给污染了。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丹房内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玉碟、冻结的药渣、散发着怪味的液体。


    安斯年眼中的疲惫越来越深,但那份执着却越来越亮。


    他盘膝坐在丹炉旁,闭目凝神,强大的神识一遍遍扫描着剩余的‘幽灵兰’主体,分析着它每一次细微的能量律动。


    “共生……无叶……依赖腐朽……转化新生……”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


    “延寿丹的本质,在于激发生命本源,延缓衰败……幽灵兰本身具有极强的生存韧性,在极端贫瘠的环境中汲取能量,化腐朽为自身所需……这难道不正是一种另类的延寿之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睁开眼,快步走到那株被小心保存的‘幽灵兰’主体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或许……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把它当作死的材料去暴力萃取,而应该把它看作一个活的、正在进行的‘生命转化器’?”


    安斯年不再试图分离萃取‘幽灵兰’,他要将这株植物的主体,作为炼制延寿丹的核心阵眼。


    他小心翼翼地将‘幽灵兰’主体连同它附着的那小块树皮一起,移到了巨大的青玉丹炉内部。


    然后,开始投入材料,不再是直接萃取‘幽灵兰’精华,而是投入大量辅药炼制出的灵液,将这些如同甘霖一样的液体,轻柔而持续地浇灌在‘幽灵兰’的气根和那小块树皮上。


    同时,他双手结印,一道柔和的木属性本源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幽灵兰’的核心。


    “以灵液为引,以灵力为桥,激活它转化腐朽为生机的本能!让它主动吸收、转化,将其共生转化之力,融入这炉生机灵液之中!”安斯年全神贯注,神识密切关注着丹炉内每一丝变化。


    在庞大而纯粹的生命灵液滋养下,在安斯年精妙木灵力的引导下,那株看似半死不活的‘幽灵兰’,灰绿色的气根肉眼可见地变得饱满润泽,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主动又贪婪地吸收着周围浓郁的生命精华,一层淡淡的、充满生机的绿光从气根深处散发出来。


    安斯年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谨慎地控制着灵液的流速和灵力的强度,如同在驯服一匹烈马。丹炉内的温度被调整到‘幽灵兰’最适应的阴凉区间。


    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幽灵兰’吸收转化的速度极快,但它转化出的能量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阴柔特质,与他投入的纯阳生机的灵液产生了微妙的冲突。


    炉内的能量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起来,绿光与乳白色的灵液光芒相互纠缠排斥,发出仿佛水沸腾前的“咕噜”声。整个丹炉都开始微微震颤,这感觉,像是一锅还没煮熟的螃蟹在汤里打架!


    “阴阳失衡……”安斯年瞬间判断。


    ‘幽灵兰’转化出的能量偏阴,灵液生机偏阳。没有合适的调和剂,强行融合只会引发能量爆炸。


    调和剂?需要一种同时具备强大生命力和包容性、能沟通阴阳的材料……


    安斯年的目光扫过药架,最终定格在一件物品上——民宿后院那颗大榕树的气根。


    榕树,独木成林,气根无数,沟通天地,生命力顽强无比,喜阳,可本身却属于阴树。


    就是它了!安斯年毫不犹豫地将那截看似普通的榕树气根投入丹炉。


    榕树气根一入丹炉,接触到那冲突的能量场,瞬间被激活,在沸腾的灵液中舒展开来。磅礴而中正平和的木系生机,带着一种大地般厚重包容的气息,猛地扩散开去。


    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那暴躁冲突的能量流,在碰触到榕树气根散发的木灵生机时,如同暴躁的幼兽遇到了温和的长者,竟奇迹般地驯服下来。


    ‘幽灵兰’转化出的阴柔能量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开始围绕着榕树气根缓缓流转。而浓郁的阳性能量灵液,也被这包容的生机所引导,开始温和地浸润融合。


    榕树气根成了沟通阴阳的关键桥梁。丹炉内的能量波动迅速平稳下来,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和谐状态。‘幽灵兰’那几朵白花,此刻竟散发出一种圣洁的微光,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安斯年盘坐于巨大的青玉丹炉前,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速度快得留下道道残影。无数道玄奥的丹诀如同百川归海,精准地打入丹炉之中。


    “凝!”


    随着他一声清叱,丹炉内奔腾流转的各色能量洪流,在无数丹诀的引导和高压下,开始疯狂地向中心坍缩凝聚,仿佛星云汇聚成星辰!


    丹炉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整个丹房内的灵气都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搅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以丹炉为核心疯狂旋转。


    温度!压力!能量浓度!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安斯年猛地咬破舌尖,一口乙木真血混合着庞大精纯的神识之力,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碧色符文,狠狠打入炉心!


    轰!


    一声沉闷却震撼心魄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无比精纯澎湃的生命能量瞬间爆发的声音。丹炉顶盖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冲开。


    刹那间,霞光喷薄而出,青、碧、白、金四色光华交织,将整个丹房映照得流光溢彩。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香气并不浓烈,却仿佛蕴含着生命最初的纯净,仅仅吸入一丝,便让人感到四肢百骸的疲惫一扫而空,仿佛年轻了十岁。


    霞光与异香的核心,九颗龙眼大小、浑圆无瑕的丹丸悬浮在空中!


    丹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地,内部仿佛有流动的光晕,核心是深邃温润的墨绿色,周围流淌着一圈淡淡的浅青色光纹,最外面还有一层几乎透明的乳白色光膜。


    延寿丹成了。


    安斯年用神识细细的检查感应,和他曾经经手过的延寿丹香气与丹韵如出一辙。


    第一炉整整九颗,每一颗都可以让一个凡人逆天增寿五十年。


    安斯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着空中那九颗散发着梦幻般光晕的丹丸,眼中充满了创造者的满足和感慨。


    轻轻抬手一招,延寿丹化作流光,挨个精准地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小瓶中。


    丹房内,霞光渐渐收敛,异香沉淀下来,只留下满室温润的丹气和丹炉嗡嗡的余韵。


    安斯年收起玉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回到民宿内,书房的灯还亮着,敲击键盘的声音清晰而又有节奏,晏臻应该还在码字。


    安斯年洗漱完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张宏胜下午送材料过来时提过的那个网站,是官方专门为觉醒的超凡者搭建的一个信息沟通平台。


    带着纯粹的好奇,他拿起手机点开屏幕,输入那个隐秘网址和一串加密邀请码。


    第84章 腌萝卜


    屏幕短暂黑屏, 随即,一片深邃如夜空星河的背景缓缓铺开,无数细小的、宛如流萤般的光点在其中闪烁流动。


    中央缓缓浮现出几个古朴又带着科技感流光的大字:【聚光超凡通识网】


    嗯, 官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央视品味。没那么惊艳,倒也算大气吧。


    界面设计融合了一些传统韵味与现代科技。


    安斯年点开最醒目的“开源灵域”版块。页面刷新, 信息流涌出,内容与他预想的大差不差, 就是一个充满惶恐、新奇与摸索的新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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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斯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标题, 点开了热度最高的引气求助帖:


    【各位前辈救命啊!刚觉醒三天,好不容易静下心找到点气感, 正按引导路线走呢, 肚子突然咕噜咕噜狂叫,还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大嗝!那一丝丝凉飕飕的感觉(是灵气吧?)一下子就散了!试了几次都这样!是我肠胃有问题?还是我练错了?求有经验的大佬指条明路!在线等,急!附图:菜狗叼玫瑰.jpg。 】


    下面的回复透着同病相怜和有限的建议:


    “兄弟你不是一个人!我也是!一紧张就肠鸣,感觉特别丢人!还怕把好不容易引来的‘气’给嗝出去!” (ID-2222:芝士蓝猫, 点赞:187)


    “官方手册里说了, 引气初期身体会有各种微弱反应,包括肠鸣、放屁、局部肌肉跳动,属于正常排浊现象,不必恐慌。继续练习, 身体适应就好。” (ID:特修委基础引导员-037,点赞:345) 【官方认证】


    “建议吃饱饭一小时后再练。空腹或者吃太饱都容易这样。” (ID-216:养生小达人,点赞:212)


    “意念别太集中在肚子上!越想越容易紧张。试着观想眉心或者心口。” (ID-099:静心摸索,点赞:156)


    “哈哈哈,修真第一步,先治肠胃功能紊乱?(狗头)” (ID-1003:熬夜大师,点赞:99)


    安斯年莞尔。


    这确是引气初期最常见的问题之一,在九嶷大陆引气入体的童子们身上也常见,官方回复也挺中肯。然后,他的目光被那个“土系灵感新发现”的帖子吸引了。


    长长的一篇分享,连图带文字:


    【各位道友!新人报道,五灵根偏重土系,按《基础五行应用》练了‘微尘感引术’,官方说主要是用来感知地脉微动预警灾害的(高大上但感觉离我太远)。结果昨晚在家追剧,Wi-Fi信号突然变得异常卡顿,客厅明明离路由器不远,手机却连不上网,烦死了!


    小土灵机一动,我尝试把意念集中在手机和路由器之间的空间,想象着土系灵力像一根“信号传导线”,连接两者的能量。你猜怎么着?信号真的恢复了!而且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


    后来我发现,这招对Wi-Fi信号特别友好!尤其是那些“死角”区域,比如厚墙房间、地下室,只要用土系灵力感知信号的衰减点,就能像“震”掉浮尘一样,把信号“传导”过去!


    虽然目前灵力消耗也挺快(练气一层不到的水平),但用来应急或者优化信号真的太方便了,尤其是对付那些让人抓狂的信号死角。感觉土系灵力终于找到了一个接地气的生活妙用!分享给同属性或Wi-Fi常掉线的道友们试试。附图:[左边是手机显示的无信号界面,右边是施法后显示信号满格的对比图,效果明显。]】


    帖子下的回复也很多:


    “卧槽!土系福音!终于不用再爬梯子调路由器了!”(ID-153:懒人修仙中,点赞:356)


    “地下室党的春天来了吗?再也不用买信号增强器了!”(ID-867:多说也无用,点赞:289)


    “官方是不是该出个《五行生活小妙招合集》了?这比枯燥的预警术吸引人多了!”(ID-1322:起名好难,点赞:378)


    “@特修委后勤部大佬看看!这思路能不能优化灵力消耗?或者开发个便携小法器?”(ID-861,点赞:能不能别闹了,312)


    安斯年看着这篇帖子,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在九嶷大陆,这类微尘操控术多用于探查环境或清理法器表面。这个名为“爱干净的小土”的炼气修士,在灵力微末之际,能将其如此巧妙地应用于解决现代生活中最常见的烦恼。挺有创造力啊……


    他心中微动,于是指尖轻点,在帖子下方留了一个简单的赞 。


    就在他点赞的瞬间,帖子热度旁边的数字疯狂飙升!更重要的是,在安斯年留下的那个“赞”的旁边,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极其特殊的标识:


    @ -0


    整个开源灵域版块,瞬间炸开了锅……


    几秒钟内,那个帖子下方的回复海啸般涌现:


    “卧槽!!!快看谁点赞了!!! ” (ID-886:眼尖的猹)


    “0……0号?!是我眼花了还是论坛出BUG了?!0号大佬是谁?为什么他的编号是0?特修委求解释! ” (ID-632:风中凌乱)


    “传说中的0号!他出现了!!! ” (ID-910:仰望星空)


    “@爱干净的小土兄弟!你祖坟冒青烟了!!!被0号大佬翻牌子了!!! ” (ID-1653:柠檬树下)


    “0号大佬!活的!膜拜!大佬也觉得土系除尘好用吗?求更多生活小妙招啊! ” (ID-380:狂热萌新)


    “膜拜起源!编号0的大佬现身了!一个赞价值连城!土系要崛起了吗? ” (ID-1058:记录历史时刻)


    “官方呢?@特修委快出来!0号大佬上线了!还点赞了生活技能! ” (ID-1932:呼叫组织)


    整个版块的刷新速度瞬间快了十倍!无数新帖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标题清一色都是:


    【震惊】0号大佬现身开源灵域!亲点赞‘土系除尘’帖!土系春天来了?


    【速报】编号0的起源者首次在平台留下痕迹!肯定民用化探索方向!


    【蹭热度】0号大佬看过来!水系的‘恒温保鲜’小技巧了解一下?


    安斯年自己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一个随手的点赞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他看着那个代表自己身份的“0”号标识在无数惊叹和膜拜的回复中闪烁。


    就在这时,一条带着醒目的官方认证标识、边框闪烁着沉稳金光的置顶通知,突然出现在论坛的最顶端,瞬间盖过了所有喧嚣:


    【特修委全体通知】 (ID:特修委中枢-天眼)


    【监测到特殊编号用户(ID:0)首次于开源灵域版块活动。此编号代表人类灵气复苏纪元之起源,其存在本身即为最高机密。望全体用户保持理性,勿过度猜测、勿传播不实信息、勿打扰。


    该用户一切行为由其自主决定,特修委仅提供平台支持与必要保障。


    另:经“ID-1:爱老板的专属司机”用户确认 ,土系灵力应用于构建信号通路,思路巧妙(附图解析),具有实用价值。该应用范例体现了灵力探索的多元化方向,特修委将组织相关领域专家评估其安全性与优化方案,探索其在精密仪器传导等领域的潜在价值。望诸位在探索灵力应用时,务必以安全、可控为前提。


    特此公告。


    附件: [土灵力构建信息通道共振效应解析图(简化版).gif] 】


    这条通知如同定海神针,瞬间让狂热的论坛冷静了不少,但震撼与方向性的引导却更加清晰。


    “1号大佬也确认了!官方认证!共振效应…不明觉厉! ”


    “起源(0号)!第一人(1号)!官方还要评估推广!信息领域革命?! ”


    “所以0号大佬也觉得这创意不错?土系道友们,抓紧修炼啊! ”


    “懂了!不打扰不猜测!安静围观大佬足迹!大佬您继续发掘生活小妙招! ”


    安斯年看着那条官方通知,特别那个1号,‘爱老板的专属司机’,这名字……不用说他也知道是谁。


    正想着呢,1号那张刚沐浴完还带着水汽的帅脸已经怼到了眼前,“大佬?看完帖子了么?你的‘延寿丹’炼成了?”


    安斯年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回他一个白眼,“对我这么没信心?”不过,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掌心一翻,一个青色的小玉瓶冒了出来,“当然炼成了,你看……”


    晏臻眼神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可他没敢打开,生怕跑了药性,只是用神识感知了一下,又将瓶子凑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


    瓶子密封得很好,只瓶口残留了一丝丝丹韵气息,闻之就令人心旷神怡、血脉通畅。他不觉好奇地问:“对修士也有效么?”


    安斯年看他那幅小心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耐心地解释道:“效果当然也有,只是不明显,也许就多个一月两月的,而且和普通人也一样,只有第一颗才生效,所以,九嶷那边的修士人手会备上一颗,但不会马上就用,到了寿命将近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吃掉,万一修行有了转机呢?”


    晏臻一边着,一边点头,大概明白了。


    他看着手里的丹药,脑海中浮现出爷爷慈祥的面容,他爸妈关切的眼神,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给家里那些没有灵根的谋上点福利。


    可不用他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一秒钟,安老板已经替他想的很周到了,“这一炉出了九颗,算是运气很好了,三颗交给官方做研究,是我之前答应过的,然后你给你爷爷还有你爸妈都送一颗去吧,至于周璐,她和你时间还长着,倒不用那么急,后面再来慢慢准备。”


    晏臻有些惊讶地看着安斯年,心中满是感动。


    他没想到安老板这么细心,早就替他考虑好了一切。


    晏臻本想开口说些感谢的话,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言语有些苍白,还不如给点实际的,比如……真心欢迎他的家人。


    于是他笑着,身体半压在男朋友身上磨蹭,“我去送啊?那怎么行,这是你辛辛苦苦炼出来的,心意多珍贵啊?必须让他们彻底感受到才对。要么你和我一块儿回,要么,让他们飞趟S市,你亲手给他们。”


    安斯年微微一愣,那不就等于见家长?太快了点吧?


    而且,除了周璐,晏臻家里人都知道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么?


    安斯年嘴唇动了动,心里有点退缩了,眼神也有些闪躲。


    晏臻见状,用闪电的速度把空着的那只手塞被子里,挠向了安老板侧腰的痒痒处,直接耍赖皮,边挠边问:“怎么样?去吧?你答应我的第二天我就跟家里人都说过了,他们也都很想见见你,嗯?给个面子呗,安老板?”


    安斯年被他挠得痒得不行,身体不停地扭动着,躲着那只大手,脸上却忍不住笑着说:“别闹了,别闹了!”


    可晏臻不肯罢休,手上不停,嘴里也不肯消停,继续问道:“行不行?行不行?见见呗?”问完了,他还凑上前,在安斯年的眉毛、鼻子、眼睛上瞎亲一通,还有继续往下亲个遍的趋势。


    安斯年终于受不了了,边喘边笑着妥协,“行……行!你说行就行,一块儿……”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臻的热吻截断了。


    在秋夜的被窝里磨蹭实在太容易起火,装着稀世灵药的小玉瓶被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没一会儿,开始随着柜面轻晃……


    第二天,良辰和赵白露见到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奇景——


    除了做饭的那小会儿功夫,其他时间里,永远稳若泰山的师父像只没头没脑的小蜜蜂,上上下下前院后院地不停晃悠,喃喃地自言自语却听不见在说什么,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焦虑。


    良辰有些害怕了,在他心里神仙一样的师父都能那么着急的事儿,该有多夸张啊?他窜到前台和赵白露商量,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好意思开口。一合计,半个钟头后,李显光上了山,接下了这烫手的山芋。


    阿光来了也就一刻钟,看着他师父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笑着问道,“师父?您这是……又准备出游?”


    安斯年转头看看他,想起了这家伙八百颗的心眼子,遮遮掩掩地提了两句,说是要去京都办点事儿,随便给晏老爷子送点东西云云。


    人精儿李显光立刻明白了,心中暗笑,嗐,这不就是天仙媳妇见公婆,迟早的事儿么。


    师父就是太过在意,反而多虑了。


    就他那神仙模样、那温和性子,还有那宗师级别的修士身份,进谁家门不得当祖宗似的供着啊,见面礼嘛,论个真心就行,无需太过铺张。


    在阿光的贴心安慰下,安斯年很快拿定了主意,用空间菜做的腌黄瓜、腌萝卜以及各种口味的牛肉酱,七七八八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一切拾掇好了,给民宿的客人们再度挂上假条,携夫去也。


    铄星现在的速度快过民航机好几倍,半个钟头不到,京都已在脚下。


    等落了地,晏臻牵住安斯年的手轻轻捏了捏,“别紧张,我家里人都很好相处的。就是没法聚在一块儿,先去看我爷爷。”


    站在老干部楼前,看着那栋略显陈旧、充满岁月气息的建筑,安斯年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是不紧张,可他觉得比当年上登仙台的时候心跳都来得快一些。


    他也能感觉到晏臻的手掌微微发烫,显然男朋友也有些忐忑。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大步走了进去。


    老干部楼里飘来阵阵茶香,走廊上几个老人正在搬着棋盘,说说笑笑。


    晏臻毫不避讳地拉着安斯年的手,熟稔地和几位老人打了个招呼,安斯年则礼貌地微笑点头。晏臻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几位,今天战局如何?可别让我家老爷子又耍赖悔棋啊。”


    几位老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拍着晏臻的肩膀:“小臻啊,你爷爷今天可真是了不得,非要和老高过过招,人老高业余五段,你爷爷?哈,臭棋篓子。你小子倒是快去,当心他输急眼了拿你撒气。”


    晏臻笑着应了一声,拉着安斯年快步走进了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安斯年看到一个苍老板的晏臻正坐在棋盘前,眉头微皱,显然是在认真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这位大概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嘴角立刻挂上了笑容:“小安,小臻,正好,快来帮我看看下一步有什么好招……”


    第85章 手擀面


    晏成业, 赫赫有名的传奇上将,曾参与过多场重要战役,为官方立下过汗马功劳。


    退役后, 享受着最高规格的安保和生活服务,他的别墅位于城郊的一处高级住宅区, 四周环绕着高大的铁艺围墙和茂密的绿化带。围墙外,武警持枪巡逻, 围墙内,私人安保二十四小时值守。别墅内部更是配备了最先进的安全系统,从指纹识别到人脸识别,层层把关, 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 晏成业并不喜欢住在那里。他常说:“我这一辈子, 打过仗、当过官,最后却在这花花绿绿的房子里养老, 真是造孽。”于是,他选择了一处简朴的老干部楼作为常住地, 但官方为了他的安全, 还是在老干部楼内为他安排了专门的安保和勤务兵。


    弥漫着茶香和淡淡烟草味的老干部活动室里,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围着一张棋盘鏖战正酣。


    “爷爷、李爷爷、王爷爷、高爷爷”晏臻走过去,挨个打招呼,顺手把安斯年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安斯年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襟, 目光落在棋盘上。


    几位老者抬起头, 晏成业的目光却又钻进了棋盘里。


    精神矍铄的李老看到晏臻身边的安斯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笑道:“哟,小臻带朋友来了?这位小同志看着面生, 气度倒是不凡啊。” 他的视线在安斯年身上停留片刻,那是一种阅人无数又洞悉世情的审视。


    另一位看着棋局的王老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不是,小伙子往这儿一站,感觉这屋子都亮堂了几分,精气神十足!小臻,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晏臻正要开口,晏成业已抢着说:“这是小安,也是我们家孩子。”他有些不耐地拍了拍桌子:“你俩别在这儿瞎干扰啊,想认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这正被老高逼到墙角了,没看我都快急出汗了吗?臻子,你还不快点帮我看看这死局还有没有救!” 他显然真急了。


    “爷爷,看您急得?我和您半斤八两的,能帮个啥啊?但斯年可是高手。” 他这话一出,不仅晏成业,连对面执黑稳坐钓鱼台的老高和其他几位老人都好奇地看向安斯年。


    “哦?小安同志也懂棋?” 晏成业半信半疑,但还是把求助的眼神投了过来。


    高老也饶有兴致地捻着棋子:“年轻人喜欢围棋的可不多见了啊。来,说说看,白棋这残局,可还有生路?”


    既然下棋的都没意见,诚意相邀,安斯年也不藏拙了。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从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棋盘。


    三百年的阅历和对天地至理、阴阳变化的深刻理解,让这小小的棋盘在他眼中纤毫毕现,如同掌中观纹。


    他没有立刻指点,而是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看似毫无关联的“星”位边缘。


    “晏爷爷,这里试试怎么样?” 他的声音清越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晏成业和高老都是一愣。那个位置看似远离主战场,与当前的激烈绞杀毫无关系。就在众人不解之际,安斯年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站着,周身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让整个活动室都安静了几分。


    老李和老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他们这种人精,对“气场”这种东西极其敏感。安斯年身上那种岁月沉淀的淡然、洞察世事的从容,以及此刻专注棋盘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渊渟岳峙,绝非一个普通年轻人所能拥有。


    老高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谨慎地应了一手,依旧想巩固自己的胜势。


    晏成业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安斯年指点的方向落子。


    安斯年依旧不多言,只是偶尔在关键时刻,用手指轻轻敲击某个位置。他的动作极其轻微,指点也看似羚羊挂角,不着痕迹。


    然而,随着看似“闲棋”的几步落下,原本铁桶般的黑棋大龙侧翼,竟隐隐出现了一丝松动;几个原本被忽略的死子,仿佛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焕发出一线生机。


    安斯年的棋路,如同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步看似无关紧要,却在更深层次上牵引着整个棋局的“势”。


    十一月初的京都还没开始供暖,室内气温不过十三四度左右,可高老的额头却渐渐开始冒汗。


    他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仿佛陷入了泥沼。


    晏成业则越下眼睛越亮,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走在一条柳暗花明的大路上。


    晏臻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男朋友,眼神炽热的情愫和骄傲快要溢出来了。旁观的几位老人都是些人尖儿,诺大的岁数什么没见过,就这一眼的功夫,顿时明白了老晏那句‘我们家孩子’具体是什么意思。


    老王心里直咂舌,这晏家几代单传的独儿子,居然找了个男媳妇?可看老晏的模样居然还挺认同?


    老李则若有所思的看了晏成业一眼,心道这老兵痞居然还有这运气和眼力劲,风向才刚刚开始刮起来,就被他抱住最大的一尊真佛了?


    是的,老李全名李振邦,算是在座老干部里面和特修委关系最近的一位,晏臻的身份他知道,再加上晏成业刚提的那句‘小安’,那么,面前这位棋艺高超俊秀非凡的年轻人到底是谁,那就是明摆着的了。他忍不住悄悄地多打量了几眼……‘A’先生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高老苦笑一声投子认负:“服了服了!老晏,你家这小朋友了不得,这棋力,深不可测啊!老头子我输得心服口服,小伙子,你这棋是跟哪位国手学的?简直有名帅风范!”


    安斯年谦逊一笑:“您过奖了。闲暇时瞎琢磨的,谈不上师承。”


    嗯,闲暇的三百年,遇上个好棋的秦恒,被磋磨出来的几手棋路而已。


    这时,一直旁观的李振邦笑着开口,“小安同志过谦了。这可不是瞎琢磨能琢磨出来的境界。老头子我观棋几十年,像你这样能有如此大局观和深远计算力的,绝无仅有。更难得的是这份气度……卓尔不群,实在让人难以忘怀啊!”


    另一边的王老很有些侧目,李振邦这老家伙,吹捧的架势有些过头了吧?光凭那小子老晏家男媳妇的身份?不可能啊,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


    他面上不露痕迹地开始试探:“是啊,小安同志这一身精气神,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年在部队练出来的还足。小臻,你这位朋友,在哪儿高就啊?” 他看向晏臻,眼神带着长辈的促狭和深意。


    晏臻心中一哂,明白这些老狐狸已经察觉到些什么,嘴上打个哈哈:“王爷爷,这是我现在的老板,谈不上高就,在S市开了家民宿,您要是不嫌弃路远,欢迎来玩儿啊。”


    S市?王老心中念头闪过,最近听过和S市相关的,无非是官方要在鹿角港区建个老干修养中心,听说入住级别要求很高,地方却放在了一个偏僻的小渔村里,这两者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没想出什么所以然,王老自嘲地笑着摇摇头,客套道:“那也挺好的,年轻人,有份自己的事业就行,行当不分贵贱嘛,可惜我老头子实在不爱动弹,有机会的话,帮你和我家里那帮小兔崽子宣传一下,他们整天四处旅游的,一定爱去哈。”


    倒是李振邦立刻接茬道:“他不爱动弹,我腿脚可好着呢,小臻,你这邀请可算数吧?回头我可就带着一大家子过去了啊?”


    不对劲,老李也太不对劲了,王老想也没想地问道:“小安,你那家民宿,该不是在鹿角港?”


    安斯年还没来得及答话,晏成业哈哈一笑,抢过话头,“行了行了,你们几个老家伙,观赏了这么爽利的一局棋还不行,还想把我家小孩盘问一遍?嫉妒!纯粹的嫉妒!小安,走,陪爷爷回屋喝杯茶,这外头忒闹腾!” 他巧妙地打断了试探,拉着两人就往外走,留下几个老友或疑惑或意味深长的笑容。


    回到晏成业在老干部楼里那间陈设简单的书房兼客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无声的试探,空气才真正松弛下来,只剩下窗外秋阳斜照的暖意。


    晏成业亲自给两人倒了茶,袅袅茶香中,他睿智的目光在安斯年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


    “小安,” 晏成业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刚才那盘棋,真叫一个解气。高国泰那老小子,棋风太霸道,就得这么治他!不过啊……”


    他话锋微转,语气认真了几分,“我那些老伙计眼力可毒着呢,他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但也……别不当回事,留着个心眼就行了。你现在这身份……一举一动,怕是都会让有些人看在眼里,算计在心里。”


    安斯年坦然迎上老人的目光,沉稳回应:“晏爷爷,我心里有数的。”


    一旁的晏臻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催促:“啧,还叫什么晏爷爷,直接叫爷爷!”


    晏成业似笑非笑地看了孙子一眼,差点被他这少见的急性子逗乐了,调侃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目光一转,瞥见安斯年那白皙清俊的脸庞上悄然晕开的两抹淡红,眼神里透出些难得的羞赧,老爷子心头一软,硬是把玩笑话咽了回去。


    他尽力弯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无比慈祥的笑容,帮腔道:“对对对……叫爷爷就行,听着舒坦。”


    安斯年微微一顿,立刻从善如流,语气更添了一份亲昵的自然,直奔主题:“嗯……爷爷!这是给您准备的。” 他取出那温润剔透的小玉瓶,双手递了过去。


    那一身清朗的‘爷爷’,让晏成业眼角的笑意更深了,然后下一刻就被递到眼前的玉瓶彻底震住了心神。


    玉瓶现身的刹那,一股蕴含生机的清新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仿佛有看不见的生命力在涌动,让房间里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晏成业只觉精神陡然一振,连呼吸都前所未有的顺畅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精光爆射,紧紧盯着安斯年手中那小小的玉瓶,声音因郑重而微微发沉:“小安……这是?”


    晏臻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抢先说道:“爷爷,这是斯年炼制的‘延寿丹’。效果么……顾名思义,绝对超乎您的想象!这丹药刚出炉时效力最强,我们这不是马不停蹄的送来了?所以,您现在就服下吧,有斯年给您护法,我们看着也才安心!”


    “延寿丹……” 晏成业喃喃重复,字字千钧。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瓶,仅仅接触到瓶子,身体深处沉睡的活力似乎都在蠢蠢欲动。


    抬眼,迎上孙子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以及安斯年目光里那份沉静而坚定的守护之意。


    “好!好孩子。” 晏成业不再犹豫,心头那点对未知的敬畏被豁出去的决心压下,他果断拔开了玉瓶的塞子。


    啵!


    一声轻响,像是开启了一个封印着生命源泉的宝库!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比刚才浓郁百倍的生命异香爆发出来!


    整个书房仿佛变成了初春时节生机最盎然的森林核心。连窗台上那几盆普通的绿植,枝叶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肉眼可见地挺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翠色。


    玉瓶内,一颗龙眼大小、通体碧绿、流淌着氤氲光华的丹药静静躺着,它仿佛拥有生命,微微搏动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生机。


    晏成业屏住呼吸,在安斯年的示意下,他不再迟疑,仰头将丹药倒入口中。


    入口即化!


    没有任何吞咽的实感,一股温和却浩大的暖流瞬间涌入喉咙,这不是水的感觉,是从没体会过的纯粹能量流。


    晏成业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睁大!


    那暖流带着摧枯拉朽般的勃勃生机,以雷霆万钧之势流遍四肢百骸!他感觉全身每一个沉寂多年的细胞,都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愉呐喊!仿佛一片龟裂干涸、濒临死亡的广袤土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汹涌澎湃的生命甘霖!


    “嗬……” 一声悠长满足又带着巨大惊奇的叹息,不由自主地从晏成业胸腔深处溢出。


    他感觉几十年来积累的沉重疲惫感、骨子里的隐隐酸痛,如同被正午阳光驱散的浓雾,正在飞速消散!一股仿佛取之不尽的活力和暖意正从五脏六腑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


    安斯年和晏臻紧张又期待地盯着晏成业。


    肉眼可见的奇迹发生了!


    晏成业花白的头发,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渲染,从发根处开始迅速变黑。那黑色饱满油亮,充满了健康的生命力!先是鬓角,然后是整个头顶,短短十几秒内,原本花白的头发竟完全变成了乌黑。


    他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特别是额头、眼角的纹路,像是被熨斗熨过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变浅、舒展。松弛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有弹性,那种老人特有的枯槁感消失殆尽,代之以饱满的红润!甚至连那些老年斑都看不见了,皮肤纹理也明显的年轻化。


    晏成业因旧伤佝偻了多年的腰背,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一股属于壮年的英气和矍铄精神从他身上勃发出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明显变得饱满红润的双手,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撼而微微颤抖,带着激动的地道京腔,“好家伙!返老还童?!我的天爷啊……”


    他猛地看向安斯年,眼中充满了敬畏、感激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激动,“小安!你这孩子……这丹药,这简直是仙丹啊!”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晏臻虽然早知道效果肯定很惊人,但亲眼目睹八十好几的爷爷瞬间变得比他爸都还要年轻精神,这种立竿见影的神迹还是让他心脏狂跳、眼眶发热,为爷爷高兴,也为安斯年的付出而深深感动。


    情绪激动之下又无从发泄,晏臻凑过脑袋噘嘴就在男朋友额头上“啵”了一口,“谢谢你,斯年,谢谢!”声音带着满满的情意。


    安斯年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仿佛熟透的虾子,他下意识地立刻看向晏成业。


    幸好,老人家此刻还沉浸在身体状态逆生长的欣喜中,正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挥着胳膊、试着抬抬腿,新奇地感受着身体里奔涌的力量和久违的轻盈感,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孙子刚才那堪称孟浪的一啄。


    安斯年稍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推了晏臻一把,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随即收敛心神,上前一步,轻轻扶住还在活动筋骨的晏成业的胳膊:“爷爷 ,药力正在为您重塑生机。先别动了,请您坐下,沉心静气,感受体内变化。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告诉我啊。”


    “好好好!”晏成业笑容满面,连声答应,依言坐回沙发。


    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但脸上那健康的红晕和瞬间年轻了几十岁的模样,已是这世间最有力的证明。


    书房内,只剩下晏成业略显粗重却充满力量的呼吸声,以及那让人心旷神怡的、蕴含着生机的药香。


    安斯年和晏臻默契地一左一右守在他身旁,如同最忠诚的护法。只是,气氛一旦松弛下来,两人就像小朋友似的,你偷偷伸指头戳我一下腰眼,我立刻回瞪你一眼警告,说不出的幼稚。


    大约十分钟后,药力彻底被吸收殆尽,晏成业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平静,这位当过几十年兵、向来雷厉风行的老爷子,实在不擅长温言软语地表达谢意,翻来覆去那几句“好孩子”、“太感谢了”自己也觉得没劲。


    他一拍大腿,行动派作风立显:“得!上车饺子下车面!老头子憋了这么多年,这手擀面的手艺可没撂下!现在这身子骨又回来了,非得给你们露一手,尝尝什么叫地道!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子当年在炊事班的威风!”


    晏成业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就扎进了那间小小的厨房,安斯年其实很想接手的,他自觉炼丹只是业余,厨房才是他的专业领域,但看着老爷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又实在拗不过这份热忱的心意。他只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腌菜和牛肉酱,在小厨房里挨个摆好。


    然后和晏臻两人,像两只乖巧的大型犬,杵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老爷子唠嗑。


    晏成业动作麻利得惊人,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沉甸甸的深棕色陶盆,哗啦一声倒进大半盆雪白细腻的面粉,随手扒拉出个小窝,磕入两个黄澄澄的鸡蛋,再撒上一小撮细盐。


    接着将滚烫的开水“嗤”地一声冲入蛋窝,先用筷子快速搅动成絮状,随即他眼神一亮,仿佛找到了当年揉百人大面团的感觉。他豪气地挽起袖子,那布满老茧又恢复了力量的大手,猛地插入面团!


    面团在深陶盆里发出沉闷的“嘭!嘭!”声,简直不像在和面,倒像在擂响一面战鼓,灶台上的调料瓶都被震得微微晃动。


    这老爷子揉面的架势,哪里是厨房劳作,分明是重现当年在军营里,为了几百号嗷嗷待哺的兵崽子们挥舞擀面杖的骁勇!手臂大开大合,腰马合一,脚步沉稳有力,整个面团在他手下如同被征服的烈马,从散乱粗糙到光滑柔韧,速度快得惊人!


    “爷爷,您悠着点儿!这力道,灶台都要被您捶散架啦!”晏臻倚着门框,又是惊叹又是好笑地喊道,眼中满是欣慰——他太久没看到爷爷如此生龙活虎了。


    “散不了!痛快!哈哈哈!”晏成业头也不抬,洪亮的笑声在小厨房里回荡,脸上全是酣畅淋漓和一种找回失去珍宝般的得意,“这算什么!当年揉那几百人的大面团,那才叫一个地动山摇!舒坦!真他娘的舒坦!” 他手上动作不停,“啪”地将揉好的面团扣在撒了薄薄一层干粉的木质案板上,发出厚实而清脆的一声响。


    紧接着,老爷子抄起那根油光锃亮的枣木擀面杖,带着一股子仿佛要把大地都碾平的磅礴力道,“咚!”地一声狠狠压在面团中央,震得案板都跳了一下。


    他的手法极其老道,时不时将巨大的面皮卷在擀面杖上,手腕一抖,转个方向,再重重压下碾开,确保面皮厚薄均匀。只见那象牙白色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变得薄如蝉翼却又韧劲十足,几近透明地铺满了大半张案板。


    撒上干粉防止粘连,晏成业将巨大的面皮像叠军旗般整齐折叠起来,抄起厚背菜刀。“嚓嚓嚓嚓……”,刀锋贴着指关节,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眨眼间,粗细均匀的面条便在他手下诞生,根根分明,整齐地码在案板上。


    大锅里的水早已滚沸,晏成业大手一抄,面条落入滚水中,点过三次冷水后,熟得恰到好处。


    “拿碗!”老爷子一声洪亮的命令,晏臻早已默契地端来三个大海碗。


    晏成业利索地捞起面条控水,手腕翻飞间,面条如银练般精准落入碗中,堆得高高耸起,散发着诱人的小麦香气。


    安斯年将带来的腌菜和牛肉酱淋了上去,酱红色的肉粒、暗色的酱汁、翠绿的黄瓜片瞬间点缀在象牙白的面条山上,色彩斑斓,香气也更诱人垂涎了。


    三个人围着小餐桌坐下,也顾不上烫,挑起面条就是一大口。


    “吸溜——!”晏臻吃得最豪放,滚烫的面条裹挟着惊人的韧劲,纯粹的麦香、酸脆的腌菜和香辣醇厚的牛肉酱在口中爆开,他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停下,含糊不清地赞道:“香!太香了!爷爷,您这手艺配上这力气……盖了帽儿了!”他竖起大拇指,脸上是纯粹的满足。


    安斯年吃得斯文些,但速度也不慢,面条入口的瞬间眼睛就亮了。


    这面条的口感,带着手擀特有的弹牙韧性和独特的骨劲儿,那是纯粹力量和精湛技艺的结合,纯粹得像是能嚼到阳光的味道,再配上自己精心制作的酱料小菜,简直是天作之合。


    他由衷赞道:“爷爷,这面条……够筋道!绝了!”


    晏成业更是吃得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珠里都透着畅快,他顾不上说话,只是连连点头,一大口面条下去,再来一口酸脆解腻的腌黄瓜,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胸腔里发出满足的“嗯——”声。


    等到一碗面风卷残云般下了肚,他才长长地地舒了一口大气,脸上是通体的舒泰,还有一种刚刚打完一场胜仗般的豪情:“怎么样?老头子这点手艺,配上这刚回来的力气,没丢吧?尤其是小安这酱,啧啧,简直是画龙点睛!不行不行,这剩下的几瓶,我得收好喽!”


    话音未落,老爷子生怕被抢似的,立刻起身,嗖地一下冲到厨房,把台面上剩下的腌菜和牛肉酱瓶子一把捞起,宝贝似的搬回自己书房藏了起来,一副唯恐被哪个不长眼的小贼顺走的模样。


    家长见面会第一回 合,圆满收官,宾主尽欢。


    第二回 合安排了晏逸明,晏臻刻意挑了这个时间,工作日下午的家属区里,总比晚上清静些吧?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要不是私心里想带着男朋友看一看自己从小长大的那间屋子,应该直接约到外面见才对。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寸,人算不如天算。


    等两人和晏成业告别后去到晏逸明居住的大院时,还是撞见了晏臻最不想看见的那拨人。


    “呦?臻哥?什么时候回的京都?也不吱一声?” 一个带着明显轻佻和挑衅意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叫张洋,李立的表弟。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张洋一眼就认出了晏臻——这个曾把他揍进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的煞星。


    目光随即扫到对方身后半步的安斯年,他大脑快速检索了一下京都纨绔圈的资料库,没对上号,眼神里的轻蔑和不屑立刻浮了上来,嘴角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言语间带着下流之意,配合他那猥琐的眼神,充满了刻意的侮辱:


    “这是哪儿找的小鸭子?盘靓条顺啊!他知道你喝多了就能把人往死里打不?啧,别到时候没伺候好……”


    第86章 驴打滚


    “啪——!”


    一记清脆响亮到几乎能震碎空气的耳光, 在张洋的话语间,毫无征兆地地炸响。


    晏臻前跨一步,右手带着凌厉的破风声, 狠狠抽在了张洋的左脸上!


    那力道之大,角度之精准, 让这家伙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整个人就像一只被高速抽飞的陀螺, 原地转了半圈,然后“噗通”一声重重侧摔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


    张洋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在脑子里乱撞。


    他捂着脸趴在地上, 眼神涣散, 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嘴角破裂, 一丝鲜血混着两颗碎牙淌了下来,根本说不出话, 只剩下本能的痛苦呻吟和控制不住的抽搐。


    晏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张洋, 眼神冷冽,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张洋, 管好你这张喷粪的嘴。再让我听见一个脏字儿蹦出来, 我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还有,再敢用你那双脏眼看他一眼,我不介意帮你把它们抠出来当泡踩。滚!”


    最后那个“滚”字,蕴含着晏臻压抑的怒火和强大的气场, 两个女孩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转身就跑,连地上的张洋都顾不上了。


    安斯年自始至终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污言秽语和雷霆般的耳光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呻吟的张洋一眼,只是目光温和地看着身前面色冷峻却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晏臻,仿佛在欣赏一幅名为‘守护’的绝世名画。


    晏臻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他转过身,面对安斯年时,眉眼间的戾气瞬间消融,只剩下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牵起男朋友的手轻声道:“抱歉,让你看见脏东西了。我们上去吧。”


    安斯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嗯”了一声,两人无视地上还在痛苦扭动的‘脏东西’,径直走进单元门。


    敲开位于顶层的套房大门,开门的正是晏逸明本人。他一身笔挺的常服,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随即又看向安斯年,那份审视中更多了些敬畏以及深沉的考量。


    “爸。” 晏臻叫了一声,声音恢复了平静。


    “晏叔叔。”安斯年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进来吧。”晏逸明侧身让开,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套房内的装饰是典型的军人风格,简洁、硬朗、一丝不苟。


    三人落座,气氛略显沉闷。


    晏臻没说话,直接用行动表明了来意,将另一个同样温润剔透的小玉瓶往桌上一搁。


    空气依旧寂静,因为上次的矛盾还没彻底解开,死要面子的父子俩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安斯年左右看过一眼,正打算开口,晏臻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示意不能认输。


    安斯年垂下眼皮,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无奈地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再过了一小会儿,窗外的枫叶又落了两片,晏逸明终于忍不住了,长叹一声,开口问道:“这是……?”话说出了口,他又有些后悔,这该死的好奇心。


    晏臻嘴角一勾,带着胜利的笑容缓慢介绍道:“爸,这是斯年炼制的‘延寿丹’。效果么……爷爷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爷爷他……” 话说到一半,就刻意地停了。


    晏逸明心中暗骂,这小兔崽子,气死他算了!


    正手痒的时候,就瞧见晏臻突然拿出手机拨通了视频电话,递到了他眼跟前。


    晏逸明随即看了过去,嗯?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只见屏幕那头是个和他年纪相仿,但明显比他保养得更好的中年男子,红光满面地开口说道:“逸明?小安到你那儿了吧?你记得提醒他回去了再给我捎点牛肉酱过来,那该死的老李和老高,我好心请他们尝了尝小安做的好东西,结果这俩混账玩意儿全给我搂走了,这简直是抢劫!太过分了……”


    “……爸!?!”


    晏逸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开美颜了?”


    “噗,哈哈哈!”,晏臻疯狂笑出了声,这笑声怎么听怎么欠打,安斯年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提醒他收敛一点。


    “啥美颜?我看你就是嫉妒吧?嫉妒我比你看着都还年轻了?呵,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你记得把我的话告给小安,一定要谢谢他,挂了!”


    视频挂断了,晏逸明看向桌面小玉瓶的眼神就变了,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


    安斯年见状,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异常的郑重感:“晏叔叔,这个是‘延寿丹’,可以增寿五十年,请您收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蕴含着某种超越凡俗的坚定,“晏臻,他是我心之所向,我们认同彼此已……结为道侣,日后的修真岁月,总会相互扶持相互照顾的,请您放心。”


    感情这是上门送聘礼来了?


    就在晏逸明被这真挚的承诺所撼动,并准备伸手拿过那枚意义非凡的玉瓶时——


    “砰!砰!砰!”


    一阵急促又粗暴甚至带着哭腔的砸门声,打破了套房内的平静。


    “开门!晏逸明!我知道晏臻那杀人犯回来了,你开门!你们晏家欺人太甚!我儿子被你儿子毁了!你们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开门!” 一个尖利又绝望的女声穿透厚重的门板。


    这声音,晏逸明父子俩都挺熟悉,是李立他妈王欣。


    “就是!仗着有个副局长的爹就可以随便伤人不负责的吗?之前把小立毁了,今天又把我们小洋牙齿给打掉,有本事把我们全家都杀了啊!!赶紧滚出来!”另一个声音加入,同样饱含着愤恨。


    “开门!晏逸明!别躲在里面装死!今天不让那个杀人犯出来说清楚,我们跟你没完!” 几个女人的声音混杂着哭嚎和叫骂,暴风雨般拍打着房门。


    晏臻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散开了神识。


    门外,李立他妈王欣和三四个满脸怒容的中年妇女正堵在门口,为首的王欣用力拍打着门板,涕泪横流,状若疯狂。而在人群稍后的位置,是捂着脸满眼怨毒的张洋,还有李立他爸李智明。


    李智明的脸色铁青,身体僵硬地杵在那里。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愤怒,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难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嘴唇紧抿,最终只是双手抱胸站在那里,没有上前参与叫骂,也没有劝阻妻子和亲戚的举动,像一尊沉默而尴尬的雕塑。


    显然,与晏逸明的私交让他此刻极端为难,无法附和妻子,但也无法阻止。


    “是李立他妈和他家的几个亲戚,还有……李叔。”晏臻抬眼,语气带着厌恶,“是张洋搞的鬼,刚才在大门口的时候撞上了。”


    安斯年也眉头微蹙。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外那股强烈的负面情绪风暴——悲伤、愤怒、贪婪、绝望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心神。


    “开门。”晏逸明的声音冷得像冰,“让她们进来。”他倒要看看,这出闹剧还能演成什么样。


    门一开,王欣和她的几个姐妹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目标直指站在客厅中央的晏臻和晏逸明。


    “晏臻!你这个丧良心的!你李叔从小多照顾你,可你把小立打成什么样了!”王欣尖叫着扑向晏臻,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就要去抓挠他的脸,她身后的女人们也七嘴八舌地叫骂着,瞬间将房间塞满噪音。


    晏臻眼神一厉,侧身就要躲开。晏逸明猛地站起拦住对方,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慑人的威严:“够了!撒泼打滚也要有个限度!李立的事情,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们……”


    他的声音被更尖利的哭嚎淹没。张洋此时已经退到了角落阴影里,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仿佛在欣赏自己点燃的这场混乱。


    “公论?公论值几个钱!我儿子下半辈子都毁了!我们老李家根都断了,我不管,让你儿子赔钱!道歉!让他去坐牢!”王欣歇斯底里,唾沫星子横飞,试图突破晏逸明的阻挡,可到底没敢跟他伸爪子。


    场面眼看就要失控,变成一场混乱的撕扯。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呼喊从门口传来,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妈!住手!别闹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门口,一个脸色苍白、身形比几个月前瘦削了不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正是晏臻的发小李立。


    他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胸口微微起伏,手里还拎着一袋子刚买的‘驴打滚’。


    李立看向自己母亲和姨姨们的目光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眉宇间那份曾经的轻浮几乎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种历劫归来的沉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是无法弥补的身体创伤带来的印记。


    “小立?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王欣看到儿子,先是惊喜,随即更加悲愤,“你看看!你看看妈替你讨公道呢!”


    “讨什么公道!”


    李立大步走进来,先是看了一眼被围在中间、脸色冰冷的晏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目光锐利地扫过躲在角落的张洋,最后才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害我的人不是晏臻!”


    第87章 京都烤鸭


    “害我的分明是他!”


    他深吸一口气, 指向阴影里的张洋,声音带着恨意:“是表弟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他们故意设局引诱我吸的那些鬼东西!要不是晏臻把我打清醒,我肯定还在那里面沉沦, 那才是一辈子都毁了!”


    他看向晏臻,语气低沉, “……臻儿,那一顿打……打醒了我, 我该谢谢你,但是你也让我李家断了后,算是扯平吧,你放心, 我知道好歹, 以后不会再让他们来打扰你们的。”


    晏臻没说话, 他看着李立,眼神中的冰寒悄悄融化, 也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


    张洋则脸色剧变,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立立?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欣先是震惊, 随即是更深的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 她猛地抓住李立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被人打傻了吗?!是晏臻!是晏臻把你打得半死不活的!现在你还替他说话?你是不是被吓破胆了?!” 她哭嚎着,声音刺耳, “你怪你表弟干什么?我只知道晏臻那个小畜生……”


    “妈!”李立忍着手臂的疼痛, 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他强迫母亲对上自己的眼睛,“我在戒毒所这几个月,每一天都在恨!恨的到底是谁?是我的好表弟张洋!”


    李立用力指向角落里试图把自己缩进墙壁里的张洋, “是他那帮狐朋狗友给我带的好东西,是他骗我说偶尔玩玩没关系,臻儿揍我,是我活该!他在救我!如果不是他把我打清醒了,越陷越深,现在就是想戒也没办法!或者,被张洋他们利用去干更可怕的事!你到底懂不懂啊?!”


    王欣被儿子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死寂过后的清醒震住了,抓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松开,但脸上的愤怒委屈并没消退,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反驳,但看着儿子憔悴却坚定的脸,那些指责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嫂子,小立可能是……是吓着了……”旁边一个姨姨试图帮腔,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就是,晏臻把你打成这样,他还有理了?”另一个姨姨小声嘟囔,但眼神已经有些闪躲,不敢看李立。


    李立却把眼睛一瞪,混不吝地开怼:“我们家的事儿,你们别瞎掺和行么?”


    李智明此刻再也无法沉默,他上前一步拉住妻子,声音压抑:“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听听儿子怎么说!” 转头看向李立,他的极度眼神复杂,有痛心,有失望,但也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小立,你……你明白了就好,这亏也不算白吃。”


    “嗯。”李立闷闷地答应一声,也上前拉住他妈的胳膊:“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重新开始。你再这样闹,闹到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才真是在把我往绝路上逼,也是在逼我爸断了和晏叔几十年的交情!”他语气带着恳求,“妈,求你了,回去吧!这事,要怪,只怪我!”


    李智明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拉着王欣的胳膊就要往外带。


    王欣挣扎着,眼泪哗哗地流,不甘心地瞪着晏臻和晏逸明,嘴里还在嘟囔:“就算……就算有张洋的事,晏臻下那么重的手……我儿子下半辈子都……”她终究不敢再说出那个词,但那份绝望和怨恨依然浓烈。


    她身旁的姨姨们也蔫了,但也跟着小声附和着“是啊”、“多狠的心啊”之类的话,脚步却跟着往外挪。


    安斯年轻轻碰了碰身边晏臻的手背。晏臻立刻看过来,眼神带着询问。


    他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语速很快但清晰地说:“你这发小倒是有点担当,点明了张洋是主谋,也算替你洗清了部分污名。他身体那毛病我可以治,而且现在确实有悔改之意,要不……给他治治?也算彻底了结了这桩因果,你看?”


    晏臻的眼神在李立身上和自己父亲身上快速掠过,转头看向安斯年,微微点头。


    确认了晏臻的意见,安斯年不再犹豫。他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盖过了王欣最后的嘟囔:


    “李立……”


    正要被父亲拉出门的李立闻声顿住,疑惑地看向安斯年,心想压根不认识这号人啊,怎么的,他都打算息事宁人了,这家伙还要反咬一口不成?眼神不觉就开始透出些冷意。


    安斯年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能在此时此地说出这番话,阻止家人闹事,倒是挺难得的。”


    这话听上去有些居高临下,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李立焦灼的情绪稍稍平复。


    周围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安斯年,不明白这个年轻人要做什么,连王欣都暂时忘了哭泣。


    安斯年右手掌心向上抬起,一团极其柔和的淡绿色光芒如同初生的嫩芽,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凝聚,散发着纯粹而温暖的生命本源气息,房间里的空气都立刻清新了几分,像是带着雨后丛林的芬芳。他淡淡说道:


    “看在你这份担当,也看在你和晏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


    话音落下,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包括近在咫尺的李立。


    那团绿莹莹的光芒,瞬间脱离安斯年的掌心,精准而轻柔地没入了李立的身体内。


    “啊!!” 李立浑身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到最大!那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极致舒适和震撼!


    晏臻用神识一扫,在安老板精纯到极致的灵力冲刷下,李立那些断裂萎缩的、失去活性的细微连接,正在被强行修复重塑!


    李立只感觉一股清凉如甘泉的磅礴洪流,瞬间涌入他体内那个沉寂了数月之久的区域!那感觉,就像是枯萎的根系突然被注入无尽的生命精华,冰冷的冻土被温暖的阳光穿透!冰冷麻木感和障碍感,像是遇到烈日的春雪,迅速消融瓦解!


    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 “嗬……”,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腿甚至有些发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小腹。


    短短数秒,那个几乎摧毁他所有尊严和希望的隐疾,消失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属于男性根本的生机和冲动,正以汹涌澎湃的姿态回归。


    这就是修士吧?而且是有神仙手段的超级大能!


    李立猛地抬起头,看向安斯年,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与感激!嘴唇哆嗦几下,却说不出话,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这神奇的一幕彻底震住了所有人!


    王欣和她那几个姨姨目瞪口呆,傻傻地看着他那从极度痛苦扭曲到狂喜流泪的剧烈表情变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智明急急地扶住儿子颤抖的身体,作为男人,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看向安斯年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现场唯一例外的是张洋,明明是温和疗愈的神奇场面,他倒像是见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裤子一热,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竟然失禁了!


    他瘫软在地,看着安斯年的眼神惊恐欲绝。他刚才做了什么?对着一个修士污言秽语说他是鸭子?张洋恨不得现在自己变成鸭子,拔毛放血让人一锅炖了能不能解气?


    他的动静无人在意。


    晏逸明强压下内心的波澜,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沙发上,甚至还带着些莫测高深的习以为常。


    晏臻则微微勾了嘴角,看着李立的反应,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随之一空。


    安斯年收回手,那绿色的光芒无声消散。他对着还在巨大冲击中无法回神的李立,平静地说道:“好了。以后,别再重蹈覆辙。”


    “……”李立终于从失语的状态找回一点声音,他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朝着安斯年跪了下去,但膝盖还没沾地,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于是只能深深弯下腰,对着安斯年承诺:“谢谢……谢谢您!之前的事情其实已经扯平了,您救我这事儿,我李立算是欠您一个大人情……这辈子都记着,我以后也一定重新做人,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吩咐!”


    这一次,无需李智明再用力,王欣彻底懵了。她看着儿子那失而复得般的精神气和对安斯年晏臻那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再看看丈夫那同样激动的神情,她再蠢也明白,儿子身上发生超乎她理解的好事。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震惊和尴尬。


    “走吧……妈,姨,我们走!快点走!”李立直起身,抹了把眼泪,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决和轻松,他一手拉着还在发懵的母亲,一手示意父亲和姨姨们,“别再打扰臻儿他家团聚!”


    李智明感激地对着安斯年点了点头,拉着妻子,一家人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套房。


    转眼间,闹剧散场。


    套房内只剩下晏家父子和安斯年三人,以及角落里那个眼神涣散的张洋。


    晏臻冰冷的目光射了过去:“现在,轮到你了。”


    “鬼……鬼啊!!!” 恐惧的尖叫撕裂了张洋最后的伪装,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向大门扑去,涕泪横流,裤子的污秽臭味更浓烈地弥漫开。


    什么报复、什么体面,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逃离这里,逃离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比魔鬼更可怕的年轻人……


    晏臻眼神一厉,闪过一丝金芒。


    “别脏了手。”安斯语气平淡地提醒。他看着张洋狼狈不堪地撞开虚掩的门,消失在走廊尽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弧度。


    几乎在张洋身影消失的刹那,安斯年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隐蔽地凌空勾勒了一下。一道极其晦涩的墨绿色符文一闪而逝,循着张洋留下的恐慌气息,精准地追了上去,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疯狂逃窜的背影。


    【厄运符】


    这是安斯年给张洋这种渣滓最合适的回礼。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枯荣’诀碧绿的涟漪荡过,那丝令人作呕的异味瞬间消失,重新恢复了属于秋季的清新微冷,只是窗台的一株绿松盆景疯长了几寸。


    一场好端端的会面被这场意外搅和得有些尴尬,晏臻看见那拨人就想起他老爸之前让他认错道歉时的眉眼,于是也懒得圆场,盯着晏逸明把延寿丹吃掉,扯了男朋友就直奔了下一回合。


    第三回 合约在了京都有名的烤鸭店,电梯平稳上升的时候,晏臻握着安斯年的手开打预防针:“周璐你见过,周叔叔人也很好,话不多。但我妈……嘴快,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倒是心特别软,万一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当真。”


    安斯年侧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听起来,这边一家子很热闹啊。”


    晏臻无奈地“嗯”了一声,带着点认命的意思,“很热闹。”


    电梯门开,顶楼的景观餐厅灯火通明。


    走廊尽头一个靠窗的雅致包间门开着,还离着很远,安斯年就听见了周璐的声音,似乎是在埋怨,“……妈,我嫂子哥头次上门,怎么不搁家里吃饭,约个烤鸭店啊?档次也太低了点吧?”


    一个语速挺快的中年女声回道:“你懂个P,就家里上千平的大别墅,被你爸捯饬得尽是些高雅艺术,冷冰冰的就咱们五个人,一堆佣人再来个‘少爷前少爷后的’,你是吃饭啊还是给人下马威啊?俩男生谈恋爱够不容易了,你可少给我们婆婿添堵吧……”


    “哈哈哈,婆婿,这是哪门子称呼……你是他婆婆,他是你女婿,你们各论各?我该说你潮还是说你土啊?妈你也太搞笑了。”周璐嘲讽的声音笑得有些夸张。


    “你再多说一句?下月零花钱不想要了是吧?”中年女声嗔怪了一句,接着转移了话题,“唉老周,我今儿这身挑得可以吧?你再仔细瞅瞅?”


    “何止可以,是特别的可以,惊艳又不失端庄,配饰也搭得漂亮。”一个低沉带着笑意的成熟男音回答道。


    “那我准备的见面礼应该也很过得去了吧?”


    “你说的哪一个?你不是准备了三样?”


    “嗐,那我不得先看看?儿婿是一种,讨人喜欢的儿婿是一种,讨我喜欢的儿婿那又是另一种,规格不同礼物就不同嘛,我不得先把准备都做足了?”


    ……


    安斯年眼睛微亮,对还没见面的张女士那股直爽生出了莫名的亲切感。


    晏臻当然也听见了,他偷偷瞄了安老板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又害怕屋里说出什么不中听的,牵住男朋友的手快走了两步,手指骨节屈起,在包厢门上敲过两下。


    周璐闻声转头,调侃道:“哎哟,瞧瞧这是谁啊?大忙人晏大少,终于舍得把我嫂子哥带来见家长了?”


    安斯年抬眼看去。


    包间中央的大圆桌旁,坐着三个人。主位上是一位看起来保养得宜、气质干练精明的中年女士,眉眼间与晏臻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柔和也更生动,此刻正放下手机,眼睛亮晶晶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促狭打量着门口。这应该就是晏臻的母亲张雯华。


    她旁边坐着一位气质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穿着舒适的高领毛衣,戴着细框眼镜,正摆弄着桌上一个精致的骨瓷茶杯,闻言抬起头,对晏臻和安斯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嗯,那五官,简直就是性别不同、放大版的周璐。


    至于周璐,跳起来殷勤地给安斯年拉椅子,粉紫的发色没变,只是高高地扎了个半丸子,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嫂子哥,坐这儿,坐这儿!”


    晏臻瞪她一眼,这么大姑娘了,一点礼节也不懂,还没和长辈打过招呼、正式介绍,坐什么坐?


    “妈!”晏臻转头地喊了一声,拉着安斯年走进去,“这是斯年。我……爱人。斯年,这是我妈,张雯华女士;这是我周叔叔,大画家周黎。”


    “伯母好,周叔叔好。”安斯年落落大方地打招呼,笑容温和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和亲近,心里却忍不住地忐忑,唉,三百多高龄的老古董也逃不了见家长时的紧张心情啊……


    “哎!好好好!快坐快坐!”张雯华站起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安斯年身上来回扫视,嘴里跟机关枪似的,“哎呦,这长的,这也太俊了!这眉眼,这气质,啧啧啧,难怪能把我们家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给捂热乎了!叫什么伯母?叫张姨!听着亲切!”她一边说,一边绕过桌子走过来,直接亲热地拉住安斯年的另一只手,把他往自己旁边的座位带。


    安斯年既感动又有些发怵,这架势,怎么像是把他当个女生那样的照顾?虽然上门的性质没差就是了,可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热情。


    下一秒晏臻就开了口:“妈,你收敛点,别吓着人。”他迅速跟过去,护食似的把男朋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收敛什么收敛?这么好的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张雯华白了儿子一眼,又热情地对着安斯年,“斯年啊,饿了吧?菜都点好了,就等你们开席。”


    “让伯母和周叔叔久等了。”安斯年歉意道。


    “不久不久,新媳……新人上门,多久都不算久!”张雯华笑着,眼角都笑出了细纹,可见得真心的喜悦,“来来,快坐下。老周,让服务员上菜吧,主角到了!”


    周黎笑着点头,按了服务铃。他还没开口说过话,但看向安斯年的眼神温和而友善,带着一种艺术家的包容和观察力。


    服务员倒是很快就来了,可惜推门后满脸的惊慌,声音发颤:“不……不好意思打扰各位贵客!外面有个孩子吃东西噎着了,情况很危急!请问……请问有医生吗?”


    话音未落,周璐已经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我是研究生!我去看看!”她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动作快得连周黎都没来得及拉住。


    “璐璐!你个学生物的,跟医生有什么关系?”张雯华冲着她背影大喊,走廊传来周大小姐越来越远的回答声:“……我学过急救啊!”


    安斯年与晏臻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起身,“我们也去看看。”


    几人快步走出包厢。


    一楼大厅靠近洗手间走廊的位置已经围了一小圈人,场面混乱。


    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被母亲紧紧抱着,小脸憋得青紫,眼睛惊恐地圆睁,双手徒劳地抓挠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明显无法呼吸。地上一片狼藉,打翻的餐盘和一块被咬了一半的烤鸭皮格外显眼。


    当妈的已经吓傻了,只会哭喊:“涛涛,涛涛……救命啊!”


    周璐已经冲到了孩子身边,表现得异常冷静专业。她迅速从背后环抱住男孩,一手握拳,拳眼抵住男孩肚脐上方,另一只手包住拳头,开始快速用力地向上向内冲击——标准的哈姆立克急救法。


    “噗…咳咳…”几下冲击后,男孩似乎松动了一下,咳出一小点食物残渣,但脸色依旧青紫,窒息的痛苦并未解除!周璐额头见汗,再次用力冲击,结果依旧,那块粘稠的鸭皮仿佛卡死在气管深处。


    “不行!位置卡得太深了!常规冲击效果不好!”周璐焦急地喊道。


    作为主修水系的炼气二层修士,对生命能量和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致命的肉块就死死卡在小男孩脆弱的喉咙深处,孩子的生命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几乎是瞬间,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萦绕起一丝凡人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水汽,想着凝出水流把那个堵塞物冲出来或者推下去。


    可是动手前一秒,她又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毕竟是那么弱小的孩子,万一灵气失控撕裂了对方的食管怎么办?万一方向偏了,把异物顶得更深、完全堵死气道又怎么办?


    这短短不到两秒的挣扎和犹豫,在她脑海里仿佛经历了漫长的煎熬。指尖的水汽因为灵气的波动不稳而微微闪烁、明灭不定。


    就在这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响起:“都让开!你们不懂救人,我师父是气功大师,让他来!”


    第88章 烙饼卷带鱼


    一个身影排开人群, 恭敬地让进来一位约莫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的老者。


    这位号称气功大师的老者,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唐装, 左手掌心向上虚托着两颗硕大的文玩核桃。


    令人惊奇的就是那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并没和掌心接触, 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他掌心上方约两寸的高度,微微旋转着!


    这神乎其技的一幕瞬间镇住了慌乱的人群, 连周璐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高人。


    大师无视了脸上充满自责与挣扎的周璐,目光扫过脸色青灰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一副“庸医误人”的了然神情。


    “无知!不懂装懂, 只会害了孩子!” 他冷哼一声, 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带着强烈的指责意味,矛头直指刚刚尝试施救的周璐。这声指责, 如同在周璐本就懊恼愧疚的心上又狠狠扎了一刀。


    “大师!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您了!” 小孩的妈妈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声泪俱下地哀求。


    大师缓步上前, 那悬浮的核桃如同卫星般随之移动,为他平添了些仙风道骨的非凡姿态,他眼神睥睨,从容不迫地说:“莫慌!此乃小儿关窍被浊气积食堵塞, 寻常手段自然无用。待老夫疏通其气, 驱其浊滞!”


    他说着话,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右手,动作还带着一种夸张的仪式感, 双手在小男孩头颈上方虚按,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施展某种高深的法术。


    “疾!” 他猛地一声低喝,手指看似玄奥地在小男孩后颈处一点!


    就在这指尖点下,而小男孩的生命气息已然微弱到极致的瞬间,安斯年和晏臻到了。


    安斯年甚至来不及说话,一道比发丝还要细上数倍的翠绿色藤丝,宛如一道拥有生命的灵蛇,悄无声息地从他袖口电射而出,精准地从孩子微张的口中钻入,速度之快,连近在咫尺的那个大师都没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藤丝在安斯年强大的神识精准指引下,瞬间探入气管深处,前端极其柔韧地包裹住那块顽固的鸭皮,没有伤及气管壁分毫,然后,轻轻一卷一拽——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孩子猛地爆发出响亮的哭声和剧烈的咳嗽:“哇——咳咳咳!!!” 一大块带着油光的鸭皮随着咳嗽被吐了出来。


    孩子脸上可怕的青紫迅速褪去,转而因为惊吓和委屈嚎啕大哭起来,但这哭声此刻在众人听来犹如天籁,这意味着他的呼吸道畅通了。


    “涛涛!宝宝啊啊!”孩子妈妈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崩溃,她几乎是扑着跪爬过去,一把将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天啊!吐出来了!”


    “太好了!救过来了!”


    “刚才怎么回事?那大师一点后颈就吐了?”


    “不是,还没点到呢,我看是那个小姑娘最后那几下顶的?”


    “你懂什么!这叫隔空发功!修真的高人都是这样的!气劲到了,点不点都一样!” 一个中年大叔笃定地分析着,仿佛自己亲眼所见大师神功的运作机制。


    围观人群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和如释重负的惊叹,大多数人沉浸在孩子得救的喜悦中,也根本没看见安斯年那神乎其技的动作,反而顺着之前大师营造出的氛围,将功劳一股脑儿归功于这位气功高人。


    大师此刻脸上的惊愕早已被重新弥漫的倨傲所取代。他挺直了腰板,捋了捋颌下那几缕灰白的胡须,眼神再次变得洞悉一切,甚至还带着一丝“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凡人就是大惊小怪”的矜持笑意。


    赞美和敬畏的目光纷纷投向穿着唐装的老者,在场的只有周璐和晏臻知道真正出手的是谁,可其他人都没看见,她要怎么说?说她嫂子哥是个会长出藤蔓的触手系,刚才用滕丝救了这孩子?


    她下意识地看向安斯年,就见安老板微微笑笑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争名夺利不如吃饭重要,没必要跟这人计较。


    就在周璐会意,起身准备走人的时候,大师清了清嗓子,大声宣扬道:“大家不用过多夸赞,这都是小道而已,所谓化有形为无形,即可瞬间疏通淤塞,比一些半桶水的西医疗法有效多了!大家要是有意和我学习探讨,那也很简单啊,和我徒弟扫码加个微信,回头咱们再详聊!”


    安斯年脚步微顿,这是要借此行骗?那情况又不一样了,他转身看向那位大师……


    周大小姐也来气了,你撞着真神低调冒领了功劳也就算了,还故意再踩我一脚那就实在过分!


    她吸了口气,正准备发飙……


    可他俩都还未开场,就被一声带着明显冷意的嗤笑打断。


    “啧。”


    晏臻从安斯年身后走出来,微微歪着头,脸上挂着一种仿佛在看什么滑稽剧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刻薄又玩味,眼神一寸寸刮过大师强装镇定的脸,


    “您这套……嗯,‘气门催吐指’,是不是从哪个天桥耍把式的半吊子那儿花五毛钱学的?手型倒是摆得挺像回事,跟便秘十年终于要发功似的。有什么用啊?是让手里的铁疙瘩再继续绕着打转?您这神功……挺费电的吧?”


    大师脸色微变,强作镇定,操着拗口的古言,仿佛唱大戏似的反驳道:“黄口小儿,休得胡言!此乃老夫百年功力所聚,以精纯元气……”


    “元气?” 晏臻嗤笑一声,无情打断,“呵,你袖子里那嗡嗡叫唤、还带调档的小玩意儿,是元气发电机呢,还是元气电磁铁啊?怎么,您这百年功力还自带磁悬浮?”


    他话音未落,快如闪电般伸手,极其精准地用两根手指,隔着袖子捏住了大师小臂内侧某个位置。


    “呃!” 大师猝不及防,手臂一麻,袖中那细微的“嗡”声戛然而止!


    啪嗒!啪嗒!


    失去了那股无形力量的支撑,那两颗刚刚还在众人面前神乎其神地悬浮着的文玩核桃,如同最普通的铁块一样,直接掉落在坚硬的地砖上,发出两声沉闷而响亮的脆响!


    这声音,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大师的脸上,也抽醒了所有被悬浮奇观所迷惑的围观者。


    “嚯——!” 人群爆发一阵哗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两颗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核桃上——它们此刻看起来那么普通又那么的讽刺。


    晏臻收回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般搓了搓手指,对着面如死灰的大师露出了冰冷的笑容,言语刻薄至极,“老骗子,就你这塑料质感的仙风道骨,配上半吊子不入流的江湖戏法,也敢出来装大尾巴狼?下次再演,记得道具做逼真点,演技再打磨下,别把观众当傻子。滚!”


    输出完毕,晏臻懒得看那个脸色猪肝红的大师和他所谓的徒弟抱头鼠窜,他转头瞪了周璐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堂堂炼气修士差点被个骗子唬住了,上当事小,耽误了小孩的救治事大,真要出点什么事儿,别说担责任,就是自己良心那一关怕是都过不去的。


    孩子的母亲抱着仍在抽泣的孩子,终于回过神来,拉着周璐千恩万谢:“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了!尤其是这位姑娘!刚才要不是你……呜呜……”


    周璐一脸的羞愧,连忙往安斯年身后躲,想要把他往前推,安斯年悄悄卸了这股力道,转头对那位母亲说:“嗯,确实要谢谢她,我们在包间里面正准备吃饭,服务员一问,我们家这研究生跑得飞快就下来了,她还学过急救,这才正好能赶上出手。心肠好,手艺也厉害。”


    一旁的晏臻补充道:“可别一直谢谢了,还是带孩子再去医院看看吧。”


    这话说的是,孩子他妈再次点头致谢,然后抱着儿子迅速向大门走去,餐厅经理连忙过来道歉和善后,并表示将为安斯年这桌免单作为感谢。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事儿是解决了,倒是安斯年又想了挺多,现在修真风在网上传得正热,但绝大多数都是道听途说,就连聚光那样的专业网站也都是有准入门槛的,普罗大众没经过基础的知识普及,确实很容易被骗子忽悠了。回头得记得和特修委提醒一声,多做一些接地气的宣传活动。


    回到包厢,服务员手脚麻利地添了新茶,换过热毛巾,刚才那点不快仿佛只是开席前一段略显刺耳的过门。


    张雯华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哎哟吓死我了!那孩子脸都紫了!多亏了斯年你们!那个死骗子,真是趁火打劫!太可恶了!” 她看向安斯年,眼神里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不是因为他救人的手段高超,而是这份平淡和低调。要不是听周璐说了经过,甚至连他们都不知道是安斯年出手救的孩子。


    “来来来,动筷子!都压压惊!” 周黎率先拿起薄饼开始张罗,深有感触地叹道:“是啊,真真假假,高下立判。斯年这份心意和本事……唉,没得说,小臻啊,你真是好大的福气……”


    安斯年只是浅笑,顺手替晏臻卷了个鸭饼递过去,动作细致而熟稔。


    薄如蝉翼的荷叶饼裹上枣红油亮的脆皮鸭肉,配上翠绿的黄瓜丝、洁白的葱丝,再蘸上琥珀色的甜面酱,实在诱人食欲。


    晏臻听着家人对男朋友的夸赞,看着安老板低眉浅笑的模样,心痒痒地就是想秀一下,也不接,就着安斯年的手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嘚瑟:“那是!我命好!”


    这幅得意到尾巴翘上天的架势,张雯华打心眼里替儿子高兴,却又管不住嘴,忍不住地就想怼他,“是是是,你命好,你命最好!小安就没你命好,找个对象条件还赶不上自己。我听璐璐说你比小安的修为差得远了去了,在民宿里也是游手好闲的连个正经事儿也没有,压根帮不上什么忙,怎么,牙口不好了想吃点软的?”


    “咳咳”晏臻气得,干咳两声,嘴里的烤鸭差点喷出来,有这么埋汰儿子的亲妈么?


    他余光扫过安老板一眼,见人憋着笑也不介意的样子,母上的调侃不好回嘴,转头又只能把气撒在周璐身上,长腿一伸,就在周璐的椅子脚踹了一下,连怼带威胁:“我怎么就没正经事儿了?司机就不是正行了?一天天的就会瞎告状,我跟你说你嫂子哥带了一批牛肉酱过来,没我同意,你是一瓶也别想拿走了!”


    “啊??别啊!我啥也没说啊?妈诈你的!”周璐瞪大眼,夸张地叫屈,然后又突然醒悟,“哼,不对啊,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还‘没你同意’?我跟嫂子哥什么关系?有你没你,我那份牛肉酱也跑不了”


    周大小姐回怼完了,转脸对着安斯年卖乖:“对吧?斯年哥哥……”


    “咳咳”安斯年轻咳两声,憋着笑连连点头,心想周大小姐论实际年纪,比这幅身体还要大上两岁呢,却连声嫂子哥、哥哥的叫的这么溜,能怎么办呢?宠着呗……


    一顿果木烤鸭为主的家宴就在这兄妹俩的唇枪舌剑中完美落幕。


    大师傅片鸭手艺精湛,薄饼的柔韧,甜面酱的咸鲜回甘,葱丝的辛辣爽脆,配搭着酸汤嫩滑鸡、手打干杂丸子、烙饼卷带鱼等京都佳肴,在舌尖交织出和谐的乐章。


    张雯华和周黎对安斯年是越看越满意,话里话外都是“小臻这孩子有福气”、“斯年稳重可靠”。


    酒足饭饱,杯盘渐空,桌上只剩下些点心残骸和袅袅茶烟。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透过雕花窗棂,在包厢内投下朦胧的光影。气氛温馨而宁静。


    就在服务员将果盘端上来又安静地掩上包厢门时,安斯年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温和地扫过张雯华和周黎,最后落在晏臻脸上,后者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张姨,周叔,”安斯年的声音清朗,自然而亲近,他手腕一翻,两个温润的小玉瓶凭空出现在他掌心。“初次见面,一点心意。瓶子里的叫‘延寿丹’。可祛沉疴暗疾,固本培元,最主要的是……增寿约五十年。”


    “嘶——”


    张雯华和周黎几乎是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周璐更是盯得死死的,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穿透,再抠出一点残渣来做药物研究。


    ……


    半个钟头后,京城的夜风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爽与锐利,吹散了烤鸭的香气和家宴的温情。


    被嫉妒到眼睛通红的周璐敲走了最后一整箱牛肉酱,安斯年依依不舍送别了拉着他反复叮嘱的张雯华兄妹三人,嗯,现在无论是谁来看一眼,也会觉得这就是兄妹三人……


    安斯年和晏臻并肩站在古朴的城门楼下。


    “怎么样?我妈给你的见面礼还满意么?”晏臻问。


    安斯年回想起刚才张雯华硬塞到手里的东西,一首饰盒子,一张黑曜石卡,还有一个牛皮纸袋,袋子里也就一份文件、几把黄铜钥匙——京都西海后城边上一个闹中取静的小四合院的钥匙。


    首饰盒子和黑卡倒还好说,安斯年也是做过北漂的,当然知道最后那份礼物的价值怕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他没有推辞,也没有受宠若惊,因为即使这会儿回想起来,他仍然能被张女士诚挚的话语打动,因为她说,是给两人在京都添个落脚的小窝,方便他和晏臻逢年过节地回家探亲的。


    小窝啊,那就是另外的一个家啊。


    他能感受张雯华背后的深意,这不是在炫耀财富,而是认同和接纳,是希望他和晏臻安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这个被家人认可和祝福的私密空间里。


    安斯年回视了男朋友一样,“嗯,不能更满意了,就是不知道,三份礼物都给我了,那我这儿婿得是个什么规格?”


    晏臻一下就笑了,这是指两人在包厢门口听到的那句话吧,他妈原本将礼物划分了三个讨人喜欢的档次,谁知道后面一股脑儿的都给了安斯年。


    他将人搂进怀里,声音还带着笑却又仿佛誓言:“让她儿子喜欢得不得了,这辈子只会爱这一个的规格。”


    安斯年耳朵眼被晏臻的气息扰得痒痒,哼笑一声,手肘在对方胸膛上轻轻拐了一下,“走吧,还得去趟特修委。”


    “真要去上供啊?”晏臻不肯松手,嬉皮笑脸的磨叽着。


    第89章 陈皮妙龄乳鸽


    晏臻侧头, 手指轻轻勾住安斯年的小指,月光勾勒着他英挺的轮廓。他知道那颗延寿丹对官方有多重要,也清楚此行将引发怎样的波澜。


    “看你说的, 怎么叫上供?我一早就答应过了。”安斯年笑了笑。


    其实也不止是答应过的问题,晏臻一家根基都在京都, 也都率先用了延寿丹,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要不是延寿丹用了他的乙木真血为引,他还真想连方子一块儿交出去更省心一些。


    现在么,交上三颗供官方研究, 能不能研究出个名堂, 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至于后期出炉的又要怎样交易与分配更需要当面谈谈才行。


    铄星的流光敛去, 安斯年与晏臻落在特修委总部基地的停机坪上。


    相较于家宴的轻松,此地的氛围肃穆而凝重。


    林正国亲自在‘观潮厅’门口迎接, 他身边站着几位核心高层,有气息沉稳的老将军, 也有带着强烈求知欲的顶尖科学家。


    这位原特调局局长, 现在的特修委副主任,虽然尽力挺直了腰背,但身体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安先生, 小晏, 辛苦了,快请进!”


    厅内,晏臻率先开口,神色郑重, “林主任,各位。具体情况,我爷爷应该已经通过保密渠道向官方做了详细汇报。”


    林正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混合了激动和震撼的复杂情绪。


    他重重点头:“是!晏老将军的报告……还有他提交的服药后一小时内的全维度身体监测数据……我们看过了。”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难以置信!简直是……神迹!”


    旁边那几位科学家立刻激动起来:


    “数据太惊人了!细胞端粒活性瞬间跃升,线粒体功能指数级增强,所有衰老指标逆转!这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命科学定律!”


    “晏老将军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据生物模型推算,生理年龄至少年轻了……四十年以上!而且能量场前所未有的稳定强大!”


    “安先生,那到底是什么物质?它的作用机理是什么?能量层级图谱显示……”


    安斯年抬手,温和但不容置疑地止住了科学家们连珠炮似的提问。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正国:“林主任,晏臻的其他家人也已经服用过了,这丹药重在蕴养本源,祛除沉疴。每人根基和具体状况不同,效果也会有些差异,但大体……延长寿命四五十年还是可以的。”


    “四五十年……”一位老将军忍不住低声重复,眼中的渴望几乎有点克制不住。另一位则紧盯着安斯年,似乎在衡量着这句话的分量。科学家们的呼吸都停滞了。


    林正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安斯年这次来的重点绝不仅仅是告知。他沉声问道:“安先生的意思是?”


    安斯年取出一个大号的玉瓶,递向林正国:“嗯,这个就是,‘延寿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黑色的玉瓶上。


    然而,安斯年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某些人刚刚燃起的炽热渴望:


    “但这丹药,现在只有三颗了。材料难寻,工序繁复,成丹也不容易。我能力有限,短期内恐怕没法再复制。”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所以,是分配还是用于研究,请你们自行斟酌。”


    “当然是研究更重要!” 那几位科学家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比刚才看到晏成业数据时更加强烈百倍的狂热光芒!能亲手研究这种神迹般的物质,这简直是他们科研生涯的终极梦想,想也不想的插话道。


    林正国郑重无比地双手接过墨玉瓶,入手只觉温润而沉重,仿佛托着国之重器。


    他沉声道:“安先生深明大义,为国为民,我谨代表特修委向您表示感谢与致敬。至于它们具体的用处,会交由最高决策层来定夺。”


    “林老言重了。” 安斯年微微欠身。


    然而他起身的下一秒,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一股无声的压力在房间里散开,让在场这些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丹药既然交给国家了,怎么研究、怎么用,自然是林老和上面决定,我没意见。”


    “但是——”安斯年开口说,声音还是那么平稳,却字字都砸在人心上,


    “晏臻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他们吃的那颗,是我私下给的,是情分,也是他们自己的运气。这是私事儿,我不希望因为缺少研究用的丹药,或者谁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把我家人的事变成‘公事’。更不想看到,就因为他们活得长了一点,就惹来一堆的麻烦……”


    他的话语没有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警告意味,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心中。


    意思再简单不过,谁若因此去打晏家、周家的主意,试图从他们身上获取丹药或秘密,便是触碰了安斯年的逆鳞!


    厅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


    科学家们眼中的狂热稍稍冷却,被一丝敬畏取代。


    他们明白了,这颗研究用的丹是机会,也是天大的责任,更是不能跨越的红线。


    两位老将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了然。他们身居高位,太清楚“延寿”二字对那些站在权力和财富顶端、却恐惧衰老死亡的人有多大的吸引力。安斯年这是在给那几位套上无形的保护罩,警告所有可能伸出的贪婪之手。


    林正国更是心中凛然,他握着墨玉瓶的手紧了紧,肃然道:“安先生放心!晏老将军等几位同志的隐私与安全,都会得到高度的保障!任何人,因为丹药的问题,以任何形式试图干扰、威胁他们,皆是叛国重罪!特修委,将是他们最坚实的盾牌!”


    他不仅是在承诺,更是在对在场所有人强调纪律和后果。


    安斯年周身那股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脸上恢复了温润平和,回应道:“那我也就不多话了,‘幽灵兰’是必不可少的主材料,之前送来的一株已经全部耗光了,特修委人多势众的,有机会还是要多储备一些才行。


    另外还有个小建议,修真知识的普及要加大力度才行,刚才就不小心撞上个骗子,骗钱还是小事,差点耽误了一个孩子的性命。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回头也可以再商量。”


    话已说尽,目的也达到了。


    林正国亲自将两人送到门口,目送晏臻再次御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他转身回到观潮厅,看着手中那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墨玉瓶,心中感慨万千。


    一颗丹药,引动的是生命科学的革命狂潮,更是权力格局下无形的惊涛骇浪。安斯年用几颗“研究用丹”,既展示了足以让国家机器全力以赴的价值,又划下了清晰无比、不容触碰的底线。


    有子若此,老晏家真是天大的福气啊……林正国不由地羡慕嫉妒,他怎么就没有晏臻这样有眼光厚脸皮的儿子呢?


    关于丹药的消息已经被严格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无形的涟漪已然扩散。


    实验室的绝密等级瞬间调至最高,三位顶尖科学家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和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开始了对那颗‘延寿丹’的首次物理隔离检测。每一项数据的读取,都伴随着各种惊叹。


    个别听闻晏成业近期精神焕发这一巧合消息而心思活络的顶层人物,其试探性的问候或拜访,在干部楼门前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得到的回复永远是老将军在疗养。


    随后不久,他们便会接到来自林正国或更高级别的、措辞温和但含义冰冷的提醒。


    对饱岛仙居和安斯年本人的监控与保护等级,在无声无息中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已然成为影响国运的关键节点。要是丹药能够普及,全国人民的寿命大涨,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又该何等的巨大。


    大洋彼岸的某些机构,敏锐地捕捉到了特修委总部科研区异常的能量屏蔽等级提升信号,以及与其相关渠道信息流的骤然沉寂。


    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在国际超凡情报圈内悄然弥漫。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安斯年,正和晏臻依偎在飞剑上,朝着南方S市鹿角港的灯火而去。


    “啧,这下老头子们估计得吵翻天了,不光研究丹药还要研究怎么不得罪你。”


    晏臻将下巴靠在安斯年肩上,声音带着调侃,搂着爱人的手臂收得更紧。他清楚安斯年此举背后的深意与担当。


    “随便他们研究就是。” 安斯年望着越来越近的海港轮廓,语气淡然,“我只希望你爷爷还有叔叔阿姨他们,能安安稳稳地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时光。”


    京都之行不过一天就结束了,早出晚归,用铄星飞个来回也不过一个多钟头,简直比很多人上班出勤都来得方便。


    日子又回到了安斯年舒适的节奏当中,像是一本翻旧了但是怎么看都顺眼的书。


    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没干,花园里就有动静了。


    晏臻穿着简单的练功服,带着良辰和白露在露水点缀的花海边上做早课,泥土草叶的清新味混着晨风吹过,也吹过小厨房的窗户。


    安斯年趿拉着舒服的布拖鞋,一手搓着陈皮毛茸茸的大脑袋,一边用脚尖逗弄蜷在藤椅上、尾巴懒洋洋晃着的豆汁儿,心里头已经把今天要做什么菜盘算好了。陈皮舒服得眯着眼直哼哼,豆汁儿“喵”了一声,轻巧地跳上了藤桌,好奇地看着主人的主人。


    白天的时间就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响、客人的说笑声还有院子里花草悄长的动静里溜走了。


    等到天擦黑,民宿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晏臻就会来了灵感开始码字。


    书房里,暖黄的灯光罩着书桌,晏臻对着屏幕坐着,手指悬在键盘上,眉头皱着,一看就是卡文。安斯年端着切好的水果溜进来,凑到他耳朵边,眼睛亮亮地小声求:“就透一点点风不行么?那个管家到底是不是凶手?”


    晏臻头都没抬,长手一伸就抓住了安斯年想捣乱的手腕子,另一只手熟练地捏了颗草莓塞他嘴里,带着笑但没商量地说:“休想。戒急戒躁,耐心等完本。”


    这招撒娇耍赖又没成功,安斯年只好鼓着腮帮子,一边嚼草莓一边嘟囔着“小气鬼”“写悬疑的心都脏”,慢吞吞地挪出了书房,认命地给这位铁面无私的大作家弄宵夜去了。


    适合秋天的宵夜实在太多了,各种烧烤类:烤肉、烤蚝、烤脆骨、烤茄子;各种煲:鸡煲、鸭煲、蟹煲、鹅肉煲……


    两人仗着修士的体质,完全不考虑发胖或者三高的问题,大半夜的胡吃海塞一顿后,要么窝在沙发里搂着看个老电影,要么情到浓处滚到床上折腾几回,小日子过得甭提有多美了。


    这周末的下午忽然来了位稀客,算算时间,竟然是有半年没见的冯乐乐。


    安斯年正在前台收拾一批新到的调料,有人来办理入住,一抬头,看见了那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身影。


    “乐乐姐?”安斯年又惊又喜地绕过前台迎上去,“你怎么……排队等房?要过来怎么不先给我发条消息?直接给你留一间不就行了!”他伸手想去接冯乐乐的背包,眼睛扫到她脸上时,心里却咯噔一下。


    眼前的人比半年前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深秋的太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脸上是笑着的,可那笑根本没到眼睛里,眉头像是锁着点散不开的愁,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累和……一股闷气。


    冯乐乐摆摆手,还是那副爽快劲儿:“嗨,你这儿就这几间房,这个朋友来那个亲戚住的,都来插队你还做不做生意了?我也没等多久,没事儿。”她说着,侧身接过赵白露递来的房卡。


    安斯年心中一暖,知道她是替自己着想,顺着她的房卡瞅了一眼,是晏臻搬到三楼后空出来的那间海景大床房,‘迷迭香’。


    “就你一个人?”安斯年习惯性地探头往她身后瞅了瞅,笑着打趣,“曾哥呢……堵路上了?还是晚点过来?”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得更开了,“你俩订婚都一年了吧,啥时候摆酒?可别把我给忘了啊?”


    冯乐乐捏着房卡的手指头猛地收紧了一下,飞快抬眼看了看安斯年,又马上低下头,盯着光溜溜的房卡,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没,他……不来。我跟我闺蜜一块儿住。”


    她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抬起头时,脸上的笑有点勉强,甚至故意装得很轻松,“我跟曾凯,掰了。所以……”她耸耸肩,想显得不在乎,“别提他了,闹心。昨晚没睡好,我先上去躺会儿。”


    说完,没等安斯年回话,她几乎是有点急地拎起脚边的背包,转身快步朝楼梯口走,背影带着点藏不住的落寞。


    安斯年杵在原地,那句“等会儿给你做点心”硬生生卡在嗓子眼。屋里突然安静了,就听见前台打印机在那儿“滋滋”地吐纸,赵白露微张着嘴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看口型,大概在问‘师父,你朋友啊?’


    安斯年微一点头,脑子里被这突然的消息冲击,还没怎么缓过神。


    掰了?为什么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记忆中的两人甜蜜的很,曾凯看冯乐乐那眼神,宠得能滴出蜜;冯乐乐说起曾凯,眉飞色舞的;俩人那份亲热劲儿,黏糊得不行,他还曾经为此羡慕过多少回……


    吃了口生瓜的安斯年顾不上先捯饬晚饭的菜单子,脚底生风地冲回三楼书房,门没关严,他一把推开,就看见他家那位大作家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头烦躁地挠着头发,一看就是卡文卡得正上火。


    “晏臻!晏臻!”安斯年挤到他边上,声音压得低低的,“猜我刚看见谁了?冯乐乐!一个人来的!她居然和曾凯——分了?!”


    晏臻的思路被打断,从屏幕前抬起头,眼神还有点懵,但“冯乐乐”和“曾凯”这俩名字一下子让他想起来了。他来民宿第一天,这对儿黏糊糊的小情侣就在,还给他撒了不少的狗粮。


    只是他对别人的爱情不怎么感兴趣,反应出奇地平静:“哦?分了……”


    晏臻重新看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随便敲了两下,“分分合合,不挺平常的么?感情的事儿,外人哪说得清?她现在不想说,咱就别追着问。”他伸手搂过安斯年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安抚地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行了,别瞎琢磨了。”


    安斯年叹口气:“唉,确实帮不上忙,只能这两天多做点她爱吃的,让她多吃点好的。”


    晏臻笑了,站起身,轻轻推着安斯年往门口走,最后干脆利落地把门关上,书房里很快又传来时断时续又带着点烦躁的键盘敲击声。


    安斯年八卦的兴头没能得到纾解,但想想男朋友说的也对,他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做点好吃的更紧要一点,失恋了何以解忧?唯有暴饮暴食啊。


    傍晚时分,厨房内开始弥漫着一股温暖的香气。


    安斯年想起当时那盘被冯乐乐曾凯吃到骨头渣都不剩的冰糖陈皮骨,那带着陈皮特殊甜香、咸里透甜、外头焦脆里头嫩、吃完还回味无穷的味儿,现在最合适安慰人了。


    不过现在深秋了,他心思一转,决定搞点更合时令也更养人的。冰箱里拿出几只个头正好、肉质嫩滑的小乳鸽。收拾干净后,用陈皮加上秘制香料调的水,仔仔细细地腌上。


    等到油锅里的温度刚刚好,安斯年用特制的小钩子把吸饱了汁水的乳鸽轻轻提起来,滑进油锅里。


    “滋啦——”一阵欢快的响声,滚烫的热油立刻裹住了鸽子,空气里猛地炸开一股挡都挡不住的肉香,那香味霸道又勾人,里面又巧妙地混着陈皮的甘醇药膳味儿,一丝丝地飘出来,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陈皮趴在角落里,鼻子兴奋地一抽一抽,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时不时伸出舌头,期待着主人的犒赏。豆汁儿端坐在窗台上,绿宝石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油锅里渐渐变成金棕色的乳鸽,喉咙里忍不住发出“咕咕”的声。


    陈皮也想吃陈皮妙龄鸽?都是陈皮,相煎何太急啊?


    安斯年在心里暗笑了一下,丝毫不觉得是自己这个起名废造的孽,他笑着冲这俩小家伙说,“好了哦,别流口水了,就这几只小鸽子,分量不多,没你俩的份。”声音里带着几分宠溺。


    陈皮摇了摇尾巴,懒洋洋地趴回角落,但眼睛依然盯着案板上的食材不肯挪开。豆汁儿则优雅地舔了舔爪子,好像在掩饰自个儿的馋相。


    饭菜香味越来越浓的时候,冯乐乐下了楼。


    她换了身宽松舒服的家居服,脸色比下午好了一点,但眼里的疲倦还在。她没进餐厅,就靠在前台边上,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手机,一边跟赵白露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安斯年无意地瞄到一眼,她的手指头划拉着屏幕,却瞥见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指尖微微蜷了一下。


    菜开始上桌了,民宿的门铃响了,赵白露快步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打头的是个打扮精致的都市美女,穿着件剪裁合身的浅粉色羊绒连衣裙,头发微卷披在肩上,脸上画着淡妆,这是冯乐乐的闺蜜钱艺。


    她后头跟着俩三十岁出头穿着体面的男人,是今晚最后入住的客人,一个姓沈,一个姓张,看样子跟钱艺挺熟,一直说说笑笑的。


    冯乐乐大概也认识那个叫张悦的,那人还挺熟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心地问:“咋样啊乐乐?感觉好点没?今天这地方真不赖,还是你会找地儿!”


    这人长得还不错,而且显然是个自来熟又能活跃气氛的高手,眼睛亮亮地夸安老板长得帅,前台妹妹是个小可爱,就连憨憨地上菜一句话也没说的良辰也被他夸赞踏实又勤快,对着其他客人更是妙语连珠,沈先生也算健谈,话题围绕着美食、民宿和最近的趣闻。


    等所有人都安稳坐下了,晏臻才“噔噔”地缓慢下了楼,眼神似乎还困在悬疑的迷局里,脑子也没带下来,依然在设想着情节,薄唇微抿,下颌线条显得有些冷硬。他随意穿了一身的黑,高领的针织毛衣衬出了宽肩窄腰的绝佳身材比例。


    就在这一刻,张悦原本正带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卡住,手中的勺子“叮”一声轻响撞在碗沿。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脸上那带着点世故的社交笑容瞬间褪去,浮起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怔忪。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坐直了身体,仿佛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


    第90章 西洋参石斛乌鸡汤


    餐桌上这细微的变化没逃过安斯年的眼睛。


    他无奈又有点小得意地在心底摇头——他家晏警官脸上的刀疤一去, 身材一恢复,再加上这身冷劲儿,杀伤力果然强大。


    晏臻很快端着一小碗安斯年给他盛的西洋参石斛乌鸡汤, 随意地坐在了男朋友旁边的空位上。


    可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欲望,脑子还在构思着小说情节, 沉默地喝着汤,只偶尔在安斯年低声问他“汤够不够热?”“要不要再吃点别的”时, 才简短地回应一声“嗯”或“不用”。


    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无形中让餐桌上的谈笑声都降低了几分贝。


    可也挡不住有人就是喜欢这一口。


    这顿饭的后半段,张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晏臻,带着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趣。


    晏臻毫无所觉, 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空气, 喝完汤便起身, 和安斯年低低打了个招呼,便又回了三楼书房, 继续与他的文字缠斗。


    他人一走,餐桌上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


    张悦明显松了口气, 随即又带着一丝怅然若失。饭后, 他立刻凑到冯乐乐身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语气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乐乐!刚那人谁啊?太有范儿了吧!这气质……啧, 绝了!住客?老板朋友?快, 给我说说!”


    冯乐乐看着他那副一见钟情的模样,想起这位好友的性向,这才后知后觉,她大概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连感官都退化了,居然没发现这场热闹。


    再回想一下那位晏先生,在这儿住了也快半年了吧?至于外形长相……那不正好是张悦的理想型,高冷帅?何况这人大概去做了医美,之前脸上那么大的一道疤都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怪不得平时眼高于顶的张大帅哥居然飞速沦陷。


    “是这儿的第一位住客,住了很久了,我见过两次但不熟,没什么交情,就记得这人嘴有点毒,不太好相处。”冯乐乐实话实说。


    张悦双眼一亮,就这民宿一天小两千的定价,能一气住上半年,可见财力惊人。他急切地求援道:“那你朋友安老板肯定跟他熟了吧?都住这么久了,乐乐,好乐乐,帮我打听打听呗。在南方我要见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多不容易啊?长得也合胃口……嗯?帮帮忙?”


    虽然冯乐乐的心情不是很好,可看着对方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叹口气妥协道:“行行行,我去帮你问问。”


    厨房里,安斯年仍然系着围裙,动作不紧不慢地做着猫猫狗狗饭,陈皮和豆汁儿蹲在脚边,眼巴巴望着。


    “年仔,忙着呢?”冯乐乐意思着在饮水机上接了点水,脸上带着点替好友打听的不好意思。


    “乐乐姐,”安斯年回头,温和一笑,“需要什么?那边良辰在切水果,有你爱吃的榴莲,我让阿光送的暹罗金枕榴莲,包甜。”


    “谢谢啊,等会去吃……咳咳,”冯乐乐走近,声音压低了些,指了指客厅方向,“那个……张悦,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对那位晏先生印象特别深……就,嗯,挺欣赏的。让我来问问,那位晏先生……有对象了吗?做什么的?”


    冯乐乐问得有点囫囵。老天奶,这还是她头一次替男人打听男人。也不知道年仔会怎么看她。


    安斯年手上的动作未停,脸上也并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坦然的宁静。


    他侧过身,看向冯乐乐,语气平和自然:“晏臻先生啊,他是个作家,人很好。别看嘴上不怎么会说,其实对人特别真诚,性格好,脾气好,嗯,手艺也好。至于对象……”安斯年的目光更温柔了,像是在说一件太阳东升西落那样绝对的事,“他是我爱人。”


    “……”


    我去,感情挖墙角挖到了正主头上了?


    冯乐乐虽然隐隐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但听到安斯年如此平静地坦承,还是愣了一下。随即惭愧又无奈地抚额:“我就说嘛!肯定没戏!得,张悦这家伙白激动一场。不过年仔,你俩这真是……上次我来还一点迹象没有呢!啥时候的事啊?”


    “缘分到了而已。”安斯年声音温润,眉眼间不觉就带起了笑。


    冯乐乐看着他愉悦的神色,心头那点替好友的惋惜很快散去,却被安斯年这份情感牵引,勾起了自己沉甸甸的心事。


    她嘴角带着羡慕的笑,神情却黯淡下来,眼神有些空洞地落在流理台某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安斯年将装饰好的食盆放在地上,陈皮和豆汁儿被妙龄鸽的香味折磨久了,饿得不行,急速地上前开炫。


    他直起腰静静地看着冯乐乐,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悲欢,语气也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乐乐姐,你心里装着事。是因为曾凯吗?你们……是不是闹得很不愉快?”


    冯乐乐沉默了片刻,厨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戒痕。再抬头时,眼圈已经红了,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不是闹……就,彻底结束了。”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他妈妈……逼他分的。”


    安斯年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还记得那位叫李玲的女士,民宿开业那天也在场,挺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怎么会?


    他有些惊讶的问:“那个李阿姨?你俩……不是感觉处得还挺好的?”


    “以前是……”冯乐乐吸了口气,努力稳住声线,“三个月前他妈回老家,遇到个神婆。那神婆胡说八道,说我和曾凯八字犯冲,是什么‘断头婚’……在一起会克他,害他全家……她听了就信了,深信不疑。回来就疯了似的逼我们分手,说曾凯不分,就是不孝,她就要寻死……”


    安斯年听愣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里是全神州最现代化的S市诶,又不是什么犄角旮旯的化外之地,还会出现这么戏剧性的分手原因么?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低低吐槽了一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曾哥呢?他就……就这么听他妈的话?”


    “他?”冯乐乐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充满了失望和心寒,“他开始还挣扎,跟他妈讲道理,闹。可那是他妈啊!他从小就是他妈一个人拉扯大的,他爸走得早……他妈就吃准了他这份孝心。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进医院……折腾了几次,他就……”


    她说不下去了,用力眨掉眼里的水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现在想想,他确实是个大孝子,可说难听点那就是个‘妈宝男’,愚孝。以前他妈对我好,啥都不是问题。现在风向变了,他心里的天平……从来没真正倾向过我这边。”


    安斯年不觉就想起当初和曾凯一起看民宿地址时吃的那顿烤乳鸽,临走了曾凯还记得给他妈打包了两只,却没提冯乐乐一个字。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早有伏笔,只是情在浓时不知不觉而已。


    冯乐乐拿起手里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像是在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所以,不是我不想努力,是人家妈觉得我会克死她儿子。而他……选择了当个大孝子而不是好丈夫。”


    冯乐乐放下杯子,杯底与岛台台面碰撞出清脆又孤零零的一响,“年仔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分手那天,订婚戒指……我扔回给他了。他居然还在说‘乐乐,我妈身体不好,我不能刺激她,我对不起你……’呵……”


    厨房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窗外的秋风,似乎更冷了些。


    安斯年看着冯乐乐强忍泪水的侧脸,心里也有些堵。他没想到当初那对让人羡慕的情侣,竟然会以如此荒唐又无奈的方式收场。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地给了冯乐乐一个善意的拥抱。


    “乐乐姐……”他声音淡淡地却充满祝福,“你人那么好,一定会遇到更好的。”


    等冯乐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回到二楼,张悦正靠在门前刷手机,但明显心不在焉,屏幕的光映着他略带期待又有些焦灼的脸。


    “回来啦?”张悦立刻站直身体,眼睛亮得像是发出了幽光,“怎么样怎么样?安老板怎么说?那位晏先生……哪儿人?单身吗?做什么的?”他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冯乐乐走近些,窗外是后院朦胧的夜色,星星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她看着好友急切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京都人,他是个作家,来这边找灵感的。”冯乐乐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客观。


    “京都的啊?还是个作家!难怪气质那么独特!”


    作家这个职业,在原本优越的外形基础上又添加了些智性的光辉,张悦双手交握,一脸的向往,“清冷孤高又神秘,简直就是行走的缪斯!那性向打听到了么?我感觉我的雷达应该没错……还单身么?快说快说!”


    冯乐乐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你就死心吧。晏先生……他有对象了。”


    “什么?!”钱艺像被针扎了一样,从门板上弹起来,满脸不可置信,“有对象了?!安老板说的?确定吗?什么样的对象啊?能配得上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浓浓的失落和不甘。


    “非常确定,”冯乐乐肯定地点头,“安老板亲口说的,他和他对象在一起挺久了,感情很稳定。”她故意模糊了“他们”的具体所指,只强调了时间和稳定性,然后用一种过来人兼安慰者的语气说着:“所以啊,没戏了。那位晏先生再好,也是别人家的了。”


    张悦夸张地哀嚎了一声:“我的天!好不容易心动一次!怎么就这么难!我还以为这次出来能有艳遇呢!”


    顿了一下,他的雷达又‘滴滴滴’的响了,“他对象……该不会就是安老板吧?”


    冯乐乐默了默,心想这是人自己猜到的,可不是她随便暴露的啊?于是含糊道:“感情的事,外人说不清。缘分到了,自然就在一起了。不管是谁都很正常啊。”


    彻底明白后,张悦突然又是一阵的惊叹:“我去,这一对颜值够高啊,那么配的我现实中还是头一次见。”


    感叹完了,张悦“啧”的一声,“算了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乐乐,别光说我了,说说你!这次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任务?”冯乐乐一愣,心里升起一丝警惕。她现在对“感情”“对象”这类词敏感得很。


    “对啊!”张悦一下子来了精神,凑近冯乐乐,压低声音,眼神瞟向自己房门的方向,“沈哲茂!24K纯金龟!”


    冯乐乐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叫沈哲茂的男人的形象。


    确实,沈哲茂显得挺内敛温和,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合体的休闲西服,说话不疾不徐,带着点书卷气,很符合传统意义上“儒雅”的定义。在晚餐桌上,他话不算太多,但偶尔发言都挺有见地,显得很有教养。


    当时冯乐乐情绪低落,对他印象不深,只觉得是个看起来很顺眼、没什么攻击性的男人。


    “他怎么了?”冯乐乐不解。


    “介绍给你的啊!”张悦拍了她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跟你说,典型的青年才俊!自己开公司的,做文化传媒,做得还挺不错。名校海归,家境也好,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最关键的是!”


    张悦加重语气,“人特别绅士!我观察挺久了,可惜是个直男,所以就是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你看你,跟那个没担当的曾凯掰了这么久,瘦了多少?一直闷闷不乐的有什么意思?我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沈哲茂这种优质男,错过了多可惜?”


    冯乐乐看着好友热切的脸,心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张悦,我……我现在真没这个心思,人都没缓过来……”


    “哎呀!就是要趁热打铁!治愈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新的感情!”张悦打断她,“乐乐,我还能害你?曾凯那种妈宝男,跟沈哲茂提鞋都不配!人家沈总,成熟稳重,风度翩翩!你跟他聊聊天,吃个饭,就当散心了!万一感觉不错呢?明天咱们一起在民宿附近逛逛,多接触接触!”张悦摇晃着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命令。


    冯乐乐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最终无奈地叹息道:“……好吧。就当认识个新朋友。”


    “这才对嘛!”张悦目的达成,满意地笑了,“你呀,就是被曾凯那个王八蛋伤着了,看谁都没信心。沈哲茂绝对不一样!相信我!”


    冯乐乐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