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方奕喜欢他们
陶方奕这段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不过他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听老太太讲道。
闻人傅也发现了，这个老太太是成了仙的圣人托生的，她讲的东西对自己的修行非常有益处。
老太太闭着眼讲道, 而一睁眼她就能看到一个小孩和一只长条虎幼崽睁着溜圆的眼睛望着她。
陶方奕注意到老太太的眼神, 他问：“您的这一世经历了什么？”
“功成名就，生离死别。”老太太说。
“你对人间再无眷恋了吗？”陶方奕又问。
老太太：“……有的。”
闻人傅很震惊：“你这么厉害的大能, 还会为情所困吗？”这个大能在上古时期就存在了，她早早地飞升成仙。
“不是困, 是难过。”老太太纠正。
“您其实能拉回那些离别的人。”陶方奕说。
闻人傅不明白：“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直接让他们获得永生，让他们永远和您在一起。”
老太太笑得更加温柔：“是啊，为什么呢？”
闻人傅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啊？”
老太太点头。
“你问我没用的，如果陶叔叔的寿命比我短, 我一定不会放他走。”闻人傅说，“我会变成那种很坏很坏的邪恶虎蛟。”
陶方奕被闻人傅的说法给逗笑了。
“陶叔叔你应该害怕。”闻人傅提醒他。
“可你其实不会这么做。”陶方奕还记得闻人傅刚暴露身份的时候没有去强迫陶方奕，让陶方奕必须接受。
闻人傅跑到门口打地铺去了。
“如果我的寿命真的比你短，也许你会想办法去看看我的转世, 在发现那个人其实不是我之后……你会偷偷哭一场吧。”陶方奕不觉得闻人傅会永远地困着他, 他始终觉得闻人傅是个温柔的伴侣。
闻人傅的爪子抖了一下，随后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什, 什么叫转世？”闻人傅想到了那个画面。
如果陶方奕真的转世？那谁知道转世的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在什么条件下长大？
如果陶方奕下辈子变成了一个恶霸, 闻人傅感觉自己真的会哭几十年。
陶方奕给闻人傅擦眼泪。
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老太太：“在意的人都离开了, 现在您出世了吗？”
老太太摇头：“我从未出过世。”
陶方奕和闻人傅愣住。
“天道无处不在，天道在一言一行、在上千思绪、在你我之中。”老太太说, “喜也好，哀也罢。”
说着，她撸起袖子, 给陶方奕看她胳膊上的两个血洞：“我也有无上的修为，但我也在规则之中。”
可以改变，但选择不变吗？
老太太还是没把袖子放下去，陶方奕不解其意。
他盯着那两个血洞看了一会儿，随后疑惑地望向正在脑补悲惨结局的闻人傅。
随后陶方奕扒开闻人傅的嘴巴，闻人傅的牙也和老虎一样，两颗大大的犬齿，中间是一排整齐的小牙，小牙作用不大。
陶方奕用手量了一下闻人傅两颗犬齿的距离，随后又看了一眼老太太胳膊上的血洞。
噢，这是自己被带过来的那天，闻人傅应激咬的。
闻人傅也反应过来了：“对不起。”
“没事，我也不是很在意。”老太太将袖子放了下去。
陶方奕：……
“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活了这么久，转世了那么多回，却还有喜怒？”陶方奕感觉这个老太太并不像是无欲无求的样子。
“若是忘了喜怒，你又怎么知道有喜有怒的生灵在想什么呢？”老太太反问。
陶方奕陷入沉思，就在他思索时，忽然看到自己心口冒出了一条半透明的绿色光束。
闻人傅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陶方奕伸手摸了摸，可他的手穿透了那条绿绳：“这上面似乎有我的力量。”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岸边：“喏，打老太太的人来了。”
陶方奕和闻人傅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们看到了一帮人，一帮很熟悉的人。
闻人傅看着其中一个短发的女人二话不说就拿重刀往下砍去。
“妈？！”闻人傅很震惊，“妈！你要干嘛？！”
“他们听不到你说话。”老太太说，“他们也砍不开那层结界。”
陶方奕注意到那根半透明的绿线：“他们是追着我过来的。”
结界的另一边，闻人怀疏他们看到的不是无边无际的海水，那条绿线将他们引到了公园的荷花塘那儿。
没人觉得这地方和天道有什么关联，毕竟这湖挖出来也没多久。
闻人怀疏和王强打开了结界，而文元魁准备把这些凡人送回去。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李瑶攥着手里的绿线。
这东西陶方奕握不住，他们这些曾与陶方奕有过关联的却能够抓住。
“凡人待在这儿很危险。”文元魁解释。
“可，可我想看到娃娃叔叔被救出来。”李瑶握紧绳子。
闻人怀疏他们砍了半天，什么用都没有。
“我们可不可以用这个把娃娃叔叔拽出来？”李瑶问。
文元魁也不清楚：“不然咱们试试？”
“他们要干什么？”闻人傅的两只爪子扒在结界上，有些疑惑。
他看着那些人忽然开始拽着绿绳使劲，回头再一看陶方奕，陶方奕也在思索，他一动不动。
外头的人好像正在拼尽全力。
老太太又一挥手，陶方奕和亡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不过听到了也没用，因为他们都在嗷嗷乱叫。
拔河最费劲的是那个小拼图，因为它个子又小又轻，只能把绳子捆在自己身上。
但作为三岁小孩的精神继承者，它依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在努力了两下没有成功之后，小拼图想起了动画片里的英雄。
小拼图使劲往后冲，同时它爆发出震彻天际的开水壶尖叫，周围的人，包括结界里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闻人傅连忙后退，而陶方奕则往闻人傅的方向走了一步，伸手接住了逃回来的闻人傅。
结界外的人本来也想捂住耳朵，却感觉手中的线居然扯得动了，陶方奕真被他们扯动了？！
人类里年纪最大的萧云匣觉得不可思议：“天呐。难不成意志力真的能做到这么不得了的事？”
她以前看到这种意志力改变结局的故事，只觉得是作者实在没得写了，搞出来了一个接近玄幻的机械降神。
她在网上攻击人家攻击错了？！
这事儿闹得……
“耶~”小拼图开始晃晃悠悠地左摇右摆，像是在舞蹈。
意志力？曹小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立刻闭上眼，试图用毅力拉动绳索。
没能成功，很正常，毕竟大人的心思没有小孩那么纯洁，她紧闭双眼，继续努力。
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成功的原因是陶方奕没动弹了，陶方奕还在观察。
可他们却真的开始尝试用意念拯救陶方奕了。
闻人傅吐槽：“我早就说过萧云匣这个老太太看的怪东西太多了。”
陶方奕觉得闻人傅没有立场去说人家萧云匣。
而这时，落在他心口的那根绿绳忽然动了动。
【外祖……】是曹小宝的声音，可曹小宝明明没有开口。
陶方奕看向曹小宝。
“陶叔叔？”闻人傅不解。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陶方奕说。
【把我外祖还给我！邪恶老太！】曹小宝在咒骂。
陶方奕：……
他扭头去看那个老太太，老太太在微笑：“我听得到。”
随后陶方奕脑子里又出现了其他声音。
萧云匣：【意念真的有用？那我能通过意念让自己长生不死吗？】
文元魁：【这群人类到底在琢磨什么啊？】
李瑶：【意念！意念！我成功了吗？我是不是太刻意了？】
小拼图：【我是超人。】
叶舒：【蛇……绿蛇……白蛇好看。】
陶方奕：……
所以他是能听见这些人的心声了吗？
【娃娃叔叔？娃娃叔叔？】是李瑶在喊他。
陶方奕闭上眼。
他在这里是没有术法的，但他下意识地顺着那根绿绳的力量不断地向内探视，最终他的意识落在了他的本体上……那棵没有根的大树。
他看到一个孩子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树下，那个孩子伸出手放在树干上。
“你还好吗？”李瑶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什么意思？陶方奕不明白。
他记得这个孩子生活的环境并不算太好，她还有太多太辛苦的路要去走。
自己和她不同，怎么反而被这孩子给关心上了？
随后这孩子又说起了她最近的苦恼，说她又梦到她的爸爸了，她似乎有些难过，可过后她只是笑了笑。
这孩子又问起了陶方奕，问他好不好，问他最近有没有烦心事，对未来是个什么打算。
陶方奕没有说话，这孩子一边说话一边扒拉他的树，似乎稍微有些改变了他树皮的纹路。
随后他树下的人越来越多，从外头拉着绳的那些人到曾经陶方奕所遇见的“故人”。
他们叽叽喳喳地跟陶方奕说话。
陶方奕安静地看着，他对每一个人类都有感情，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没能生根。
人类们自顾自地说着，他们又跟陶方奕聊了许多，可陶方奕说话，这些人类根本就听不到。
忽然，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落在了树干旁边。
那是一个木头雕的老虎玩具。
陶方奕看着那个玩具，又望向故意扔玩具的那个人类。
有人知道陶方奕喜欢这些，他们会故意扔下玩具，送给陶方奕。
陶方奕有些动容，他是不是忽略了一些什么？
小拼图也在到处窜，它撞到了树干上，随后它哇了一声：“大树啊大树！我以后也会长那么高！”
萧云匣坐在树边，她累得很，老太太摸着树干，轻声问：“你以后到底能长多粗呢？”
文元魁望着他，却久久没有开口。
叶舒有些低落：“为什么爸爸妈妈都那么忙，他们陪我的时间好少。”
曹小宝撑着树干：“外祖……你说我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平平无奇的对话。
陶方奕还蛮喜欢这种平平无奇的，闲得无聊说两句，好像这辈子都能这么清清闲闲地过去。
所以他总会喜欢这群人。
只可惜这样的相遇也总会结束，因为他们终究会离开。
连天道都不会用术法将承载自己感情的人留下……
天道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天道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道和那些人是一样的，若是分了高低，那些原始又纯粹的感情也就不存在了。
可他们这样的存在也好孤独啊。
陶方奕记得自己曾经的一个罗刹鬼老朋友说过，人是太阳，太阳落下去之后，那些“聒噪”的来者就是太阳落下去之后的星星。
陶方奕笃定自己一定会有一片漂亮的星空，因为他的朋友真的很多。
他现在也有月亮了。
可组成那个星空的有多少人类呢？人类能活得比他更久吗？
“外祖，我真不想忘掉你啊。”曹小宝说。
这句话好像忽然打通了陶方奕身上的某个关窍。
哪怕是曾经执着于爱情的曹小宝，也会将这个外祖放在比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恋爱对象更靠前的位置。
因为陶方奕是她的外祖。
而曹小宝对陶方奕的喜欢要更真实。
对了，陶方奕意识到了自己忽略的点。
他看着树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在乎这些人。
同样的，这些人也在乎他。
这些情感从来都不是陶方奕无偿馈赠的，这些老朋友也在不断地给予陶方奕一些感情。
从木棍，到木鼎，最后是陶方奕。
无数人在他的身上寄托了情感，他们的手抚摸过木头。
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爱恨，却也悄悄从这些感情里抽出了一部分，落在了陶方奕的身上。
陶方奕如果真有一片星空，那大概会比他想象得要更加闪耀。
哪怕是几千年前就坍缩的星星，陶方奕也能在自己的星空里，看到他们最耀眼的模样。
他们的光也能落在陶方奕的身上，让陶方奕感叹这片天空真是漂亮。
陶方奕感觉自己像一棵村口的老树，无数人诞生，无数人死去，无数人在他树下嬉戏打闹。
噢，原来他忽略了，他喜欢这些人，是因为这些人同样喜欢他啊。
大树埋在土里的根系，不知道悄悄爬了多远呢。
陶方奕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再认真一感应，原来树干底下生出了小小的根。
像是被那些喜欢他的个体们给吸引出来的，以喜怒哀乐为养分，越长越长。
这些情绪滋养着陶方奕自己的情绪，叶片似乎也变得更加浓密了。
陶方奕睁开眼，而在这一瞬间，老太太撤去了结界。
结界外的人有些懵，闻人怀疏和王强调整姿势才没让自己掉下去。
陶方奕和闻人傅变回了成人体型。
正在努力用意志力拔河的众人懵了一下。
最后小拼图哇了一声：“我是超人！！”
“我们成功了！！”
“意志力真的有用？！”
他们欢呼雀跃。
陶方奕也笑出了声，他伸手紧紧握住了闻人傅。
闻人傅察觉到陶方奕的力气很大，骨节泛白，甚至还在轻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