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怕你离开
喜欢秦阳吗?
陈乱觉得江浔的语气好像有点奇怪, 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他沉吟了几秒,如实开口道:“是蛮喜欢——”
“什么?!!你喜欢他?!”
话音还没落下,后排的江翎就炸了毛一般蹦起来, 扒到了陈乱的座椅背上, 探过头咬牙切齿地看向陈乱:“你喜欢秦阳?”
一副陈乱敢点头就立马扑上来咬死他的恶犬样子。
“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陈乱看着路没回头, 有些好笑地反手摁着江翎的脑袋, 摁什么大型犬似的把人推回座位里去:“乖乖坐好了,不安全。他是我带过的训练最认真最努力的学生,我喜欢他很奇怪吗?”
“只是这种喜欢吗?”
江浔浅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陈乱。
“那不然呢?”
陈乱似乎有些疑惑, 片刻后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过来, 弯起眼睛拖长调子:“噢~”
“这么怕我给你们找个男嫂子回来?”
江浔垂下眼睛没接话。
下一秒, 额头被陈乱轻轻敲了一下, 身侧传来陈乱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嗓音:“想什么呢。我是他老师,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吗?”
“再说了, 我不喜欢男的。”
车厢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陈乱没注意到,在他说完“我不喜欢男的”那句以后,江浔浅琥珀色的眼瞳有一瞬间的暗沉, 灰暗的情绪在眼底翻涌起来。
后排的江翎也忽然收紧了手指, 用力到连骨节都泛起了白色, 片刻后又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力地松开了手。
车窗外, 城市的夏夜人声鼎沸。
彩色的霓虹灯散射出的光晕糊在周围的墙壁上,广告牌上神采飞扬的两张脸在接吻。
暖黄色的路灯下有年轻的情侣手牵手举着冷饮从便利店出来, alpha靠在爱人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于是beta被逗得趴在后者肩头捂着肚子大笑,刚高考完校服都还没脱的两个少年你追我赶地跑过去,在后面追的那个人脸上分明还带着晕红。
只是所有的声音都被暗色的车窗过滤成模糊的混响, 像沉在了水里。
车厢里只有引擎沉闷又单调的低吟声,和空调吹出来凉风时的呼呼声。
江浔垂眼看着陈乱的手腕外侧凸出的骨骼,那里卡着金属质地的表带。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陈乱在人群中被那个高大的alpha围拢在手臂之下的样子。
更早一些,他坐在教学楼里考场的靠窗位置,抬眼就望见校门口那一黑一白看起来极为登对的身影并肩站着碰杯,凑近了低声说话。
陈乱朝着对方笑。
那种熟稔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陈乱在军校里做什么?
又有多少像秦阳那样觊觎着他的人?
他们在学校里也会像今天这样站在一起碰杯聊天、谈笑风生吗?
秦阳是陈乱的学生,所以陈乱也会像当初那节短暂的体验课那样,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态亲自给秦阳系好安全带?
在军校里还会有更多其他需要肢体接触的训练吗?
就像当初陈乱在射击俱乐部被拍到的那张照片?
江浔收紧了手指。
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想象出了无数个画面。
都是陈乱,又不仅仅只有陈乱。
占有欲如同潮湿的藤蔓一般在心头疯长蔓延,以至于连信息素都在有些失控的情绪下躁动起来,后颈骨之下窜出一丝又一丝细微的跳痛。
有一天,陈乱也会接受某一个人的告白吗?
然后他们拥抱、接吻、
……上床?
江浔猛地闭上了眼。
可是陈乱说过不喜欢。
他刚刚才说了,
他不喜欢。
从一开始,他就被排除在陈乱的择偶范围之外。
江浔平静地望着掌心中交错的纹路。
那些纹路逐渐扭曲成一张黑色的网,又拧成一条黑色的蛇,终于慢慢地、慢慢地缠上了坠在枝头的、它觊觎了许久的苹果。
如果注定得不到你的爱,
那……
他垂下被鼓噪着的情绪染成了暗金色的眼睛,手指慢慢收拢起来,仿佛在掌心里攥住了什么东西。
车子穿过城市,终于抵达了终点,滑入小区的地下车库。
临下车后,江翎看着陈乱已经走出去一段的背影,扯住了江浔的袖子。
刚成年的alpha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孪生哥哥那双平静的眼睛,藏在浅琥珀色眼瞳之下的,分明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以下汹涌翻腾着的暗流。
他压低着声音:“江浔,你想做什么?你的信息素给我的感觉不对劲。”
“我能做什么?他不是都说了不喜欢男的吗?我还能强迫他改变性向不成?”
江浔微微扬起唇角,冷泉一般的眼里却覆了一层几乎无法察觉的阴翳的灰。
他把袖口抽出来,转身追着陈乱的身影走去:
“走吧,回家。”
“你们俩狗狗祟祟猫在车后面干嘛呢,一时兴起想cos一波汽修工人吗?”
前方的陈乱都快走到电梯口了,回头一看两个弟弟还在车跟前拉拉扯扯,于是抱着手臂转过身,弯着眼睛半是无奈地调笑道:“蜗牛都快爬上楼了,要不给你俩租个共享轮椅我推你们上去好了。”
“来了哥哥。”
江浔应了一声,藏起眼底所有的情绪,快步过来按下了电梯。
“陈乱你可千万别舔嘴。”
江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双手握着陈乱的肩膀把人转过去,往电梯里推:“不然我都怕你把自己给毒死。”
三个人乘电梯一路上到17楼。
陈乱开了门打开灯,弯下腰还没来得及换好拖鞋,背上就覆盖上来一具温热的沉重身体。
江翎压着陈乱的肩膀,半个人都趴到了陈乱背上,手臂箍在陈乱的锁骨位置,呼吸落在陈乱的耳侧:“陈乱,你跟秦阳关系很好吗?”
敏感的耳后被温热的气流拂过,陈乱感觉自己毛都要炸起来了。
他不得不偏过头躲开那道呼吸,往外推着江翎的脑袋:“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吗?”
手指被江翎捉住,那道呼吸又缠了过来。
似乎是发现了陈乱对这个动作反应格外的大,于是几乎是带着些恶意地往他耳根上吹:“他妹妹说他很崇拜你,真的吗?”
“学校里崇拜我的学生多了去了——唔!江翎!”
陈乱的话没说完,就被江翎的故意的动作搞得从耳根红透到了耳尖,连带着声音都喘了一下,立刻抬肘支着江翎的胸口把江翎顶开,捂着耳后抬手就在江翎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别闹!”
制服外套挂在陈乱臂弯里,原本打得工整严实的领带松开了些许,束在皮带里的衬衫因为刚才的动作蹭了半个衣角出来。
耳朵上还透着薄红,那双漂亮的眼睛半眯着,眼尾已经泛起了隐隐约约的微红。
江翎的目光与那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移开了眼神,余光却又扫到了陈乱束在大腿上部的绑腿枪套,轻薄的夏季制服被黑色皮带勒着,边缘溢出来一点腿部肌肉的轮廓,于是更加感觉口干舌燥起来。
他俯身从陈乱怀里捞过那件白色的制服外套拢在怀里,偏头掩过自己耳后也泛上来的热意后又转过来,捉住陈乱的眼睛:“所以?他真是你的得意门生?”
说完后又似乎不经意地添了一句:“那你们平时训练项目都有些什么啊?”
陈乱换好拖鞋,单手扯开领带,修长的手指缠在黑色的领带里,骨节处都透着些健康的血色。
他把解下来的领带丢到衣篓里,又去解衬衫的扣子,一条银色的链子从领口里坠出来,蓝色的宝石在锁骨附近晃啊晃:“那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感兴趣的话回头我课表发你一份。”
江翎的眼神落在那条项链上,又移开。
嘴角悄悄向上弯了一下。
旋即看到陈乱还有继续脱下去的意思,又立刻捏住了陈乱解扣子的手腕,咬牙:“……你就打算在门口把自己给扒干净吗?”
边儿上还戳着俩大活人呢!
陈乱抽了一下手,没扯动,抬眼疑惑地看着江翎:“我又不是变态,只是这衬衫料子太闷了,我多解两颗扣子而已。”
江翎:“……”
江翎松开手:“噢。”
“那我先去洗澡换衣服。”陈乱抬手在衣服上闻了闻:“啧,我感觉自己现在像一朵行走的火锅虾滑。”
说完他又往江翎那边嗅了嗅:“哈,愤怒的鞭炮笋。”
最后乐呵呵儿地凑到回来就一直沉默着的江浔身边,抽抽鼻子:“咦,不高兴的娃娃菜。”
“加点热水咱们仨还能再炖一锅。”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边解衣服边朝浴室里走,末了还摆了摆手:“你们上次来的时候带的换洗衣服我放到客房衣柜里了,你们自己去拿。”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洗漱间的门。
外面的两个alpha眼神碰了一下,又互相别开。
江浔自顾自地转身去客房拿衣服,在车上的时候还在躁动着的信息素此时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井,井口却沁出一丝潮湿的凉意来。
夏夜慢慢闷热起来,带上了一些水汽,黑沉沉的天空有云层聚拢过来,压在窗外。
远处钢铁森林上的霓虹灯慢慢变得不清晰,灯光在大气里散射出一种沉闷的紫。
陈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T恤和短裤、趿拉着拖鞋,带着一身干净的水汽从浴室里出来,刚好赶上第一声闷雷在云层里轰响。
陈乱从茶几上摸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走到客厅阳台,打开窗户伸出一只手探出去。
空气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裹上陈乱的手指手臂。
“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雷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啦一声便从云际倾泻下来。
陈乱伸出去的胳膊被淋个正着,于是带着一胳膊水晃回来,甩水的猫似的往沙发上的双子脸上抖,还一边弯着眼睛笑:“热不热,给你们来点新鲜的雨水降降温。”
“……幼稚鬼。”
江翎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水,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而江浔早就习惯了陈乱时不时的小恶作剧,只是平静地抬手捉住陈乱在眼前乱晃的一截腕子,从陈乱手里抽过毛巾把后者湿淋淋的胳膊擦干:
“之前我们想去看但没时间错过了的那部电影上线平台了,等会儿要不要一起看?”
“嗯?这么快?”
陈乱接过江浔递来的手机,果然已经上了,6元点播:“那看看?”
说着他把手机还回去,手指无意识地蹭在了边缘,不小心滑回了手机主屏幕页面。
屏幕里是陈乱穿着那件红色的棉服对着镜头笑,15岁的江浔在一旁比着剪刀手。
边上的江翎被截掉了。
陈乱的眼神柔和下来:“感觉时间好快,我总觉得你们还一直像照片里这么大一样。”
“那会儿让江翎坐个旋转木马跟要他的命一样。”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怕鬼屋。”
江浔接过手机,指腹摩挲过陈乱的脸颊,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过了无数遍。
“嗯。但是我已经长大了。”
他站起来,靠近陈乱,垂着鸦羽一般的睫毛去看陈乱的眼睛:“你看,我现在已经比你还高了。”
所以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看了。
“那又怎样,比我高你还是要叫我哥哥。”
陈乱把那颗苹果两口吃完,打开窗户让清凉的雨气飘进屋里。
而江浔只是看着陈乱的背影,轻轻收拢起掌心:“哥哥。”
“嗯?”陈乱回过头。
“你……”
“以后会跟别人结婚生子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陈乱先是有些疑惑,然后靠着窗台又笑起来:“干嘛?怕我结婚了就不要你们了?”
他起身走过来,揉了一下江浔的头发:“放心,就算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你们也还是我的弟弟。”
“啪”地一声轻响。
陈乱的手腕被江浔捉住。
已经比陈乱高出来大半个头的少年捏着陈乱的手腕,握在掌心里,控制不住地将陈乱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指腹之下就是陈乱涌动着的脉搏,同时也是陈乱心跳的频率。
比自己已经开始细细密密酸疼起来的心跳要平静得多。
他说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
对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连声音都有些低哑起来,近乎固执地看向陈乱的眼睛,像是要得到某种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所以,会吗?”
空气里的信息素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不是愤怒、不是生气,而是带着某种像是小动物得知自己即将被遗弃的恐慌和焦虑,还带着几分委屈。
那种复杂的情绪扭曲在一起,从江浔的手掌心漫溢出来,顺着陈乱的手臂攀附过去。
但陈乱感知不到。
他只是看着面前突然带了些压迫感的少年,心头闪过一丝怪异,想把手腕从江浔的手心里抽走,却被更用力地攥在对方温热的手掌心里。
江浔很少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眯起眼睛:“江浔?”
“……”
“对不起,哥哥。”
江浔像是被陈乱的眼神烫了一下,迅速垂下眼睛松手。
而后他带着几分试探地轻轻的倾身靠近陈乱,把下巴垫到后者的肩窝里,抬手以一种对方随时都可以离开的力道松松地拢住陈乱,声音像浸了水一般闷闷的响起来:
“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
安静的客厅响起一声叹息。
江浔感到后背被轻轻拍了拍,陈乱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来:“不是说了吗?放心,我们会一直都是一家人。”
在陈乱看不到的角度,江浔终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暗沉。
拢在陈乱背后的手指收紧起来,漂亮的浅琥珀色眼瞳终于沸腾成一片翻涌着阴翳情绪的暗金。
可是哥哥,
我比你想象的要贪心得多得多。
这可怎么办呢?
暴雨并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大了。
天空漏了一个洞一般一刻不停得往下倾倒着密集的雨水,伴随着时不时的雷响。
全都收拾清爽的三个人终于关了窗户拉好了窗帘,关上了客厅的顶灯,在沙发里挤成一团打开了电视投屏。
雨天、电影、柔软的沙发。
江翎提议再来点炸鸡啤酒,他晚上其实没吃太饱,这会儿又开始饿了。
陈乱不会喝酒,提出要不买点气泡饮料。
但两个人看着外面的大雨都不想动弹,于是都眨巴着眼睛看着江浔。
江浔:“……”
江浔:“好。”
回来的时候除了炸鸡啤酒和饮料,江浔还提了很多其他零零碎碎的零食。
“我说怎么这么慢,原来还买了零食吗?”
陈乱去扒拉零食袋子,开心地从袋子里拎出来一包香辣小麻花,窝回了沙发里按下了播放键。
江浔拿起三只杯子:“饮料要不要加冰?”
陈乱和江翎盯着屏幕没回头:“要要要。”
片刻后,去厨房冰箱里加了冰块的江浔回来,将手里的杯子推到了两个人手边。
浅粉色的荔枝味气泡水里浸着晶莹的冰块,玻璃杯壁上沁出一层水雾。
江浔看着吃麻花吃得有点辣的陈乱拿起了那只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半杯,手指尖被冰出一抹跟气泡水如出一辙的粉。
他垂下眼睛,慢慢将口腔里的冰水咽了下去。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不可以讨厌我
电影其实并没有陈乱想象中得那么好看, 算得上预告即全部。
有那么点儿精华全在预告里了,没有任何超出预期的惊喜可言。
但下雨天窝在沙发里吃零食喝冷饮实在舒适,所以几个人也没换点别的看, 放在那里全当个背景音。
陈乱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背里, 怀里抱着半包已经拆开的薯片, 手里还握着小半杯气泡水, 里面的冰块已经化得几乎看不见踪影。
屏幕上忽明忽灭的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流淌,那双漂亮的琉璃灰色的眼睛此时慵懒地半眯着,似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江翎蹭在陈乱左边的肩膀上, 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儿。
炸鸡早就被吃完了, 杯子里的菠萝啤也早就喝得干干净净。
在江翎再一次把脑袋变成沉重的锤子猛地磕在陈乱肩膀上的时候, 陈乱终于抬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看着江翎已经迷蒙起来的眼睛,忍不住幻视了一些困到扭曲还要陪着人类硬熬的大型犬类。
他有些好笑地捏着他的下颌晃了晃:“行了, 困的熬不住了就去睡。”
“嗯——”
江翎在陈乱的手心里蹭了蹭,抬手搂住陈乱的肩膀,脑袋栽进陈乱怀里:“睡哪儿?我能睡你房间吗?”
“你想得美。”陈乱在江翎手感很好的头发上揉了两把:“又不是易感期, 我才不要跟你这种哈士奇睡相的家伙一张床。你要不要算算你差点勒死我多少回?要不是我命大, 你怕是早就吃上席了。”
他捏着江翎的后脖颈子把后者沉重的脑袋拎起来, 靠在沙发里勾着唇角懒散地笑:“要么跟江浔商量一下谁睡沙发谁睡客房,要么你俩一起在客房挤一挤。反正你们从小也在一个房间住了那么多年。”
江翎下意识看了一眼靠在陈乱右边肩膀的江浔。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对视一眼, 想象到他们两个单独睡一张床的画面,同时难以忍受般地蹙起了眉。
“不可能。”
“我不要。”
“那你们自己商量吧。”陈乱摊手。
他看了看好像都不太想让步的双子:“要不, 你俩猜拳?”
江翎眯眼看着江浔两秒,忽然想到先前江浔那阵不稳定的信息素波动。
他慢慢靠回沙发里,看着江浔那双深湖一般平静的眼睛,缓缓吐字:
“不, 今天我睡沙发。”
可以用来睡觉的贵妃位正对着陈乱的卧室门,他得守着陈乱。
“咦?你居然还会谦让。”
陈乱惊奇地看了眼江翎:“我以为又争又抢才是你的风格。”
“客房太小会闷,客厅比较通风。”
江翎强撑着爬起来刷了个牙,从沙发角落里捡了个抱枕搂着,又去客房拖了条薄毯出来,窝到贵妃位里找个了舒服的姿势躺下:“你们什么时候休息?”
陈乱看了眼电影进度条,把剩下一个杯底的汽水喝完,眯起眼睛打了个呵欠。
透灰色的眼睛盈了些水色,看起来雾蒙蒙的,说话的嗓音也带了些懒洋洋的粘连:“还有一点,看完好了。”
“那等你睡了我再睡。”
江翎说着摸出了手机,揉着越发酸胀的眼睛靠在抱枕上开了一局游戏,但也慢慢扛不住眼睛越来越沉。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直到电影自动开始播放片尾曲,江翎的手机早就砸在脑袋上睡熟了。
陈乱也陷入了半睡半醒之间,连自己什么时候歪在江浔怀里的都不知道。
“要去休息吗?”
头顶传来江浔的声音。
陈乱的脑袋已经困成了一坨浆糊。
他打着哈欠点点头,抹了抹眼尾渗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撑着江浔的胸口爬起来,差点被脚下的沙发腿儿绊倒。
背后一双手及时伸过来接住了陈乱,看上去几乎像是陈乱正靠在对方怀里一样。
奇怪,今天怎么困成这样。
碳水吃多了晕碳了?
陈乱甩了甩头,拍了拍拦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那双手听话地放开了。
顺手把江翎扣在脸上的手机拿开放在他枕边,又把他乱踢的毯子拉好,陈乱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到洗漱间潦草地刷了个牙,晕晕乎乎对着江浔说了句含糊的“晚安”,就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客厅的电视被关掉了,所有的空间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外面的雨一刻不停地下着,雨点想要闯进来似的凌乱地砸在玻璃上,又徒劳地滑落下去,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潮湿的雨气从半开着用来透气的窗户缝儿里渗过来。
一道灰白色的亮光闪烁了一下,将屋子照亮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声轰然的炸响。
睡梦中的陈乱似乎被这声音惊到了,不安地轻轻蹙起了眉。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轻轻将窗户关上了。
随着“咔哒”地一声轻响,外面嘈杂的雨声雷声都被关在了窗外,只剩下被过滤后的模糊的混响。
安静下来的房间让陈乱锁起来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他抱紧怀里的被子翻了个身,呼吸再次绵长起来。
身边的床铺塌陷下去,一个人影坐在了床边,俯身下来,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沉睡的陈乱安静得像一只猫,连呼吸声都是轻轻的。
醒着的时候那种带着锋利感的精致眉眼此时被昏暗的光线柔化下来,呈现出一种玉石一般的温润质感。
鸦羽一般的睫毛静静地垂落着,在下方投出两片小小的阴影,随着呼吸的起伏微微颤动着。
手表和项链都安放在床头的矮几上,陈乱的手腕上此时空无一物。
江浔的指腹在那只手腕外侧凸出的骨节上摩挲过,最终压在了手腕内侧,微微收紧。
近乎是带着几分虔诚地,江浔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嘴唇贴在了那里。
在那一小片柔软的皮肤之下,是陈乱平稳的脉搏。
他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唇下涌动的暗流,有种在吻着陈乱的心跳般的错觉。
混着沉香木和香根草味道的信息素逐渐蔓延开来,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龙舌兰的辛辣味道越来越浓,开始占据上风。
握着陈乱手腕的手指逐渐上移,缓慢而又坚定地扣进陈乱的指缝里,直到十指交缠,直到掌心相贴。
肋骨之间像是困了一只鸽子,在丛生的荆棘之间扑腾着、碰撞着。
连心跳都好像悬到了喉咙里。
江浔的唇终于从那只手腕上移开。
他垂下眼睛,近乎贪婪地望着陈乱陷入沉睡的脸。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颜色浅淡的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着,隐约可见一点柔软的舌尖。
看起来毫无防备。
江浔扣着那只手压在枕头上,倾身下来,翻涌的情绪将那双眼淹没成了晦暗的金色。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象陈乱以后有可能会结婚成家的样子。
他会在某一天接受某一个人的爱。
他会把她带到他面前,用那漂亮的灰色眼睛看他,要他认识他的新家庭成员。
他会跟她牵手,拥抱,然后穿着礼服跟穿着婚纱的她在灿烂的天光之下拥吻。
他总有一天会爱上别人,
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
黑色的荆棘从他紧扣着陈乱的掌心里开始蔓延。
窗外暴雨如注。
潮湿的情绪像是雨林里疯长的植物,无法控制,无法停歇,亦无法修饰掩盖。
不可以。
不接受。
不允许。
现在的陈乱就安静地沉睡在他的笼罩之下,呼吸安稳而绵长。
他不会醒来。
他也不会拒绝。
他什么都不会知晓。
暗色的潮水将眼底的情绪淹没过去,漫过那仅剩的一丝复杂和犹豫。
我的。
只能是我的。
微凉的手指终于抚上了陈乱埋进被子里的下颌,而后捏着后者的下巴轻轻抬起。
指腹在陈乱柔软的唇瓣上碾过,越来越重。
沉默在黑暗里的少年alpha喉结滚了滚,终于闭上了眼,带着一种决然的虔诚覆了上去。
与那两片温暖的柔软接触的那一刻,空气里翻涌鼓噪着的信息素几乎凝滞住了。
江浔含着陈乱温热的呼吸,只感觉所有的感官在那一瞬间都被剥夺去,窗外的雷声雨声、指尖上的触感、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全都停下了。
轰响在耳边的只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疯狂着、鼓噪着,撞开了胸腔里盘旋着的丛丛荆棘。
那些黑色的荆棘随着心脏泵出的血液朝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带刺的根须沿着血管在体内疯长,泛出细细密密的酸和刺痛,连眼眶和鼻腔都开始变得酸涩。
下一秒,凝固住的信息素烈火烹油一般爆燃开来,翻腾着沸腾着,几乎要把空气都烧成灰烬。
江浔扣着陈乱下颌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近乎粗暴地迫使陈乱仰起头,从一开始唇贴着唇的轻柔啄吻慢慢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纠缠、
掠夺、
攫取、
直到演化成一种困兽一般的撕咬。
枕边那只手被少年alpha的手紧扣着、压迫着,用力到关节都泛出白色。
被捕获纠缠着的不畅呼吸让青年轻轻蹙起眉,挣了一下。
江浔的连呼吸都带上了沉重的颤抖,却在陈乱细微的动作下瞬间窒住,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
心脏悬在半空里开始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他要醒了吗?
他知道了吗?
那双总是盛着慵懒笑意的带着纵容的眼睛里,会出现……
厌恶的神情吗?
沸腾着的情绪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江浔一向平静如水的眼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慌乱。
几秒后,陈乱没有醒来。
他终于微微撤开一点,扣在陈乱下巴上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后者的侧脸,慢慢将额头与陈乱相抵,阖上了眼。
陈乱,你不可以……
你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
不可以不喜欢我,
不可以不爱我。
你不可以、
讨厌我。
空气里不安躁动着的信息素终于慢慢平息了。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窗户被重新打开,被雨水冲刷过的干净清新的空气涌进房间。
江浔回到床畔坐下,牵起陈乱的手覆在自己脸上,如同一只害怕自己被抛弃的毛绒动物一般在那只温热的掌心留恋地蹭了蹭,轻轻吻了一下陈乱的手腕。
随后他俯身下去,慢慢的、轻轻地在陈乱眼尾落下一个单纯的、如羽毛一般轻柔的吻。
“……”
“哥哥,晚安。”
房门被悄悄打开,复又合上。
空间里混乱的味道被窗外涌进来的风慢慢驱散。
埋在柔软被子里的人呼吸依然平稳而绵长,一无所觉。
天边慢慢晕染出越来越亮的鱼肚白,亮了一整晚的路灯终于精疲力尽地熄灭了。
城市的轮廓在笼着一层薄雾般的黎明里慢慢显影,摩天大楼湿漉漉的玻璃外立面反射着雾蓝色的天光。
陈乱在窗外的鸟鸣声中醒来,已经被染成金色的阳光轻轻巧巧地落在眼尾眉梢。
有些刺眼。
他抬手遮在眉骨上,半眯着还有些睡意朦胧的眼睛坐起来。
昨晚做了什么梦来着?
不记得了。
趿拉着拖鞋翘着头发晃出卧室,陈乱就跟同样脑袋上正冒着泡泡刚爬起来的江翎对视个正着。
江翎嗅了嗅从陈乱卧室里带出来的风,慢慢眯起了眼。
江浔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砂锅。
砂锅正腾着热乎乎的烟气,香甜的小米南瓜粥的味道正在空间里弥漫。
“早啊哥哥。”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我的身份好用吗
江浔端着小砂锅放到餐厅桌子上, 摘掉隔热手套。
桌上除了那一锅粥,还有煎得边缘焦黄的煎蛋,一碟凉拌小黄瓜, 一盘清炒油麦菜。
以及洗好的蜜桃和车厘子。
刚睡醒的胃里顿时被勾起了馋虫, 陈乱循着香味凑上去, 眼睛亮起来:“这么丰盛!”
“快去洗漱过来吃早餐。”江浔眼里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双手握着陈乱的肩膀,把人往洗漱间里推过去:“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嘶。几点了现在?”
“放心,来得及。”
等到陈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江浔一回过头, 就撞进了江翎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浅琥珀色眼睛里。
只是那双眼睛此时已经暗沉成了浅金。
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对视了两秒。
江翎掀开身上的薄被, 起身拽着江浔进了厨房, 关上门,压低了声音:
“江浔。”
“你昨晚干什么了?”
江浔掀起眼皮, 抬手把江翎攥在自己领口的手扯下来甩开:“你觉得我能干什么?”
“你进过他的房间。”江翎盯着孪生哥哥平静的眼睛:“我闻到了。”
能留到今天早上还有残留的信息素味道,那么昨晚就不只是进了房间那么简单。
一定发生了什么让江浔情绪波动很大的事情。
可是昨晚他怎么会睡的那么沉?
居然一丁点感觉都没有,一觉睡到了天亮。
江翎狠狠蹙起眉。
“对, 我是进过——”
江浔抬眼看向江翎, 慢慢勾起唇角大方地承认下来。
只是话音还没落下, 就被江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嗓音截断了。
“江浔。”
江翎的手指收紧起来,眯着眼睛看向江浔, 瞳仁里暗潮翻涌:“你昨晚下楼买汽水和零食的时候,还买什么了?”
有些狭小的厨房里沉默着, 气氛几乎凝成了沉重的冰。
江翎抬手攥住江浔的领子朝自己扯过来,信息素翻腾起来朝着同胞哥哥压了过去。
他盯着江浔那双沉默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回答我。”
“你在饮料里放什么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来,却止步在江浔的脚下。
微尘在那束光里飞舞, 而江浔站在一片阴影里,低垂着眼睛。
“江浔,我在问你话。”
江翎的眼瞳沉成暗金色,压低的嗓音里溢出来藏不住的怒意。
面前跟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孪生哥哥终于抬眼,清淡的嗓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响起来:“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话音来不及落下,一只连骨节都用力到泛白的拳头就朝江浔的脸上砸了下来。
江浔躲都没躲,连眼都没眨一下。
只是那只拳头最终在几乎碰到江浔鼻尖的位置停下了。
江翎看着江浔同样暗沉沉的眼睛,那只拳头颤抖着,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为什么不打了?”
江翎松开江浔的领子,扯了下嘴角,嗤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但是揍了你会留下痕迹,万一陈乱问起来,你要我怎么说?”
“就说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你当陈乱是傻子吗?”
江翎靠在了案台边上,抬起下巴睨着江浔:“是撞的还是打的,他会分不出来?”
“说吧,是安眠药还是别的什么?”
江浔垂下眼睛整理了一下被江翎扯开的领口,喉结滚了滚,开口道。
“只是镇定助眠剂。”
“还知道挑个没副作用的。”
江翎挑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但助眠剂只是普通助眠,真要碰他的话很容易醒。我猜你什么都没做成。对吗?”
“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做什么。”
江浔乜了江翎一眼,推开江翎的肩膀就要出去,却又被后者拽住了。
“你就没想过,万一被他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吗?”
江浔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把自己的衣角从江翎手里抽出来,回身看着江翎,眼底却有压抑着的痛苦翻涌着:
“那不然呢?”
“我要看着他爱上别人,跟别人拥抱接吻?”
“我要看着他跟别人结婚生子还要笑着祝他新婚快乐?”
江浔的声音嘶哑起来:
“江翎,我做不到。”
他直直地望进孪生弟弟的眼睛里,却发现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对方的眼底也逐渐漫上来同样的情绪。
“江翎。”
江浔转过来,面对着站在那一小片阳光里的江翎,抬起那双看似平静如水的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如果这辈子都得不到他的爱。”
“你真的甘心吗?”
你……
甘心吗?
空气里属于江翎的信息素几乎是在瞬间就紊乱躁动起来。
“……”
江翎喉结滚了一下,张了张口,嗓音却像一团湿透了的棉絮噎在了喉咙里。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察觉到弟弟信息素变化的江浔慢慢垂下眼睛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轻笑起来:“我就知道。”
“就像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一样,我也比谁都要了解你。”
“你和我,其实根本没差多少。”
他转过身去拉厨房的门:“走吧,早餐要凉了。”
“等一下。”
背后传来江翎的声音。
江浔蹙眉,转过来:“还有什么sh——呃!!”
话没说完,面前一道阴影就覆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
“唔——咳咳!”
江浔捂着腹部靠着门背慢慢弓下了腰,痛苦地喘息着,好半天没缓过气儿。
而面前的江翎收回了拳头,甩了甩手腕,朝他呲着牙笑:“哥,你这么了解我,那你猜到我今天还是会揍你了吗?”
说完他越过还蜷着身体的江浔,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去洗漱。”
“你缓好了就赶紧出来,别让陈乱看出来不对。”
厨房里的江浔愣了愣神儿,片刻后慢慢弯起了嘴角,笑出声来。
这是双生子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打架。
——也不算是打架,是单方面的江翎揍了江浔。
但江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他知道,这是他活该的。
江翎揍他倒也不算是错。
江浔认了。
另一边的洗漱间里,陈乱已经洗漱完,正面对着镜子吹着湿漉漉的头发。
吹到一半,他的手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嘴唇好像……
有点点肿?
昨天火锅吃辣了上火?
他伸出手指在红润的下嘴唇上轻轻按了按。
算了,今天多喝点水。
吹风筒的呼呼声掩盖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背后忽然覆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
“哥哥。”
少年一手松松地拢着陈乱的腰,下巴轻轻搁在陈乱的肩窝里,另一只手撑在洗漱台的边沿,朝着怀里的陈乱微微倾身压了压。
陈乱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江浔?”
“唔——”
背后的人含糊地应了一声,收紧了一点手臂。
怀里的青年身上只有干干净净的皂香,以及湿漉漉的洗发水的味道。
他悄悄把脸颊蹭到陈乱后颈上,小动物一般细细嗅闻着。
干净的。
没有什么痕迹,
也没有任何不该有的味道。
只有周身有一丝丝浮于表面的信息素,等会儿出门风一吹就会散掉。
看来确实什么都没做。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怀里传来陈乱有些疑惑的声音。
“没有。”
少年摇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嗓音淡淡的:“只是来告诉哥哥,早餐快要凉了。”
“知道了。”
陈乱揉大型犬似的揉着少年的脑袋:“你们先吃,我马上来。”
而拥抱着陈乱的少年在他微微侧过头的时候,终于注意到了那双微微红肿的、过分红润的唇瓣。
漂亮的浅琥珀色眼睛轻轻眯起来,暗沉了几分。
空气里的信息素波动了一瞬。
“你在这里很挤。去外面等我。”
陈乱拍了一下横在腰间的手臂,像以往那样示意对方松手。
但反而被越收越紧了。
他停下手中呜呜作响的吹风筒:“江浔?”
下一秒,腰就被松开了。
背后的温度从善如流地退开:“好。”
少年alpha从洗漱间里出来,转过头就与那双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浅琥珀色眼睛撞了个正着。
对方解掉身上挂着的围裙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挑眉看他,声音平静而清淡:“检查完了?”
江翎勾起唇角嗤笑一声,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四仰八叉地躺下,睨着江浔:“还算没疯得彻底,没有真的去做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脑子没坏。”江浔把他横在脚下碍事儿的腿踢开:“我的身份好用吗?”
“他对你的耐心倒是比对我要多得多。”
江翎的嘴角不满地朝下撇了撇。
要是他自己蹭上去,两句话说不完就会被陈乱推着脑袋撵出来。
“你自找的。”江浔轻飘飘地弯了下唇角。
洗漱间里呼呼的吹风筒声停下了。
两个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陈乱从洗漱间里出来:“不是说让你们先吃吗?不用等我。”
“我还没洗脸。”江翎翻身起来推着陈乱到餐桌坐下:“马上来。”
一顿味道很不错的早餐,吃得陈乱心满意足。
他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准备出门。
没穿那套已经在昨晚被江浔洗好的白色制服套装,陈乱套回了自己常穿的那身作战服:“中午不回来了,今天有加训。你们回江宅的话自己回,没空送你们。”
江浔正在收拾着餐桌,闻言乖巧的点点头:“好。”
沙发上的江翎目光则在阳台上挂着的那套制服上扫了一眼,抱着手臂有些阴阳怪气地笑:“今天不穿情侣装了?”
一只抱枕朝他脸上飞过来。
江翎抬手轻松地接住,顺势搂在了怀里。
门口传来陈乱气笑了的的声音:“吃点药吧你。如果这个能叫情侣装,那全军校都在穿情侣装。”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江翎伸了个懒腰,把手里那只抱枕垫到脑后,看向江浔:“吃早饭的时候我看你一直在挂电话,谁打的?”
“真想知道?”后者把碗筷塞进洗碗机:“是江永庭。”
“……”
江翎轻松的表情立刻垮掉:“他要干嘛?”
“不知道。”江浔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侧目看向江翎:“按理说他给我打不通的话就会给你打,你为什么没接到电话?”
“我嫌他烦,早拉黑了。”
正说着,江浔已经静音掉的屏幕就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给江翎:“你接。”
“行,我接就我接。”
江浔听不清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只是见到江翎刚一接听就皱着眉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不到半分钟,江翎就不耐烦地丢下一句:“不去。手机没电了挂了。”
而后顺手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把手机丢了回来。
“他要我们去干嘛?”
江浔抬手接住手机垂眼一看,人已经被江翎丢进了黑名单里。
“跟他出席静默之声慈善晚会。”江翎躺进沙发里把抱枕盖到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好像有点耳熟?”
“是母亲曾经创立的一个致力于beta平权的基金会。一直在做助学项目和创业扶持,还投资过beta辅助生育医疗技术。”
江浔把江翎脸上的抱枕抽走丢开:“母亲走后不久,理事长就变更成了江永庭。”
“老头子靠这个基金会拉了不少选票吧。”
江翎嗤笑出声,下一刻就蹙了下眉:“不对。张氏是不是有医疗产业?”
他坐起来,眯起眼睛看向江浔:“那个医疗项目,合作方是谁?”
片刻后,查完资料的江浔抬眼:“长宜医疗。由张氏集团实际控股。”
“已经持续了八年。”
双生子对视了一眼。
“有问题。”
另一边。
陈乱刚给秦阳拟好新的训练计划表,要往训练场那边走。
不远处的主楼前,是今年毕业的学员正在拍毕业照。
这些年轻的生命穿着整齐划一的学员制服列成方阵,在阳光下沉默成一柄柄刺向天空的军刀,连金属帽徽都泛着冷硬的色泽。
但随着“咔嚓”一声相机定格,凝固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又倏然轻快地流动起来了,低语和轻笑声开始在方阵之中起起伏伏,那些严肃的面容又瞬间鲜活起来。
远处的天空中飘来一朵乌云,主楼广场的学员们无不仰头望去,发出一阵小小的感叹声。
那片乌云抵近,在广场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朝着学校后方的机场落去。
“先驱者舰队又来要人了。”
被喊去开会的霍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陈乱身边。
她望向带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渐渐降落下去的军舰,眼中浮现出一抹感慨的神色。
多年前她还穿着学员制服站在主楼前的时候,也是像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一样,仰起头对着头顶那片云发出惊叹的呼声,现在也已经因伤退役多年了。
“今年还多了个追猎者机动特战组,他们一大早就过来了。”
陈乱用手中的训练表遮住头顶有些耀眼的阳光:“优秀毕业生就那么多,以前全归舰队了,今年要被分走起码三分之一,会议室里估计有得吵咯。”
追猎者机动特战组是军部新成立的部门,专门负责处理近几年越来越频繁且难对付的荒化种袭击事件。
之前的特遣队已经无法应对现在荒化种的危险程度,终究还是解散了,不过人员都回流分配去了各个警署,也算没让那些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年轻人原地失业。
“已经在吵了。”
陈乱的话音刚落,霍临就笑起来:“我刚从校长室出来,负责追猎者那个小老头正在跟校长拍桌子,嫌分给追猎者的人少。校长以前是他的学生,也不敢硬对着干,正哄着呢。”
“你手里拿的是秦阳的加训表?”
“嗯,对。”
陈乱把那张表递过去:“他想进舰队。”
只是霍临还没来得及把训练计划表接到手里,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有些急促的喊:
“霍老师——”
“陈助教!”
来人一身黑色的学员制服,一路小跑过来,扶着膝盖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就急急道:“有人在训练场操作失误受伤了。”
陈乱和霍临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就一会儿没看着,这群家伙就这么着急的要把自己往校医手里送。
“我去吧。临姐你先回去上课。”
陈乱看向学员:“别慌,伤的严重吗?人现在在哪儿。”
“我离得远没太看清楚。”
后者挠了挠头:“不过秦阳已经把人背去医务室了。”
等到陈乱抵达医务室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身材高大的alpha一身灰色迷彩作训服,巴掌宽的武装带勒出劲瘦的腰身,正有些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口的墙壁上等着。
看到陈乱过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微微垂头:“陈助教。”
“什么情况?”陈乱倾身朝拉着帘子的医务室里瞧了瞧。
秦阳看起来也有些无奈:“是孟森,空中对抗训练操作不当导致推进器熄火,坠机了。”
陈乱:“?”
陈乱气得想笑:“都三级学员了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人怎么样了?”
还没等秦阳回答,医务室门口的帘子就被拉开了,里面施施然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来。
长相柔软而精致的alpha摘下医用手套,偏头瞧着陈乱,先是露出一抹惊讶,而后脸上慢慢绽出一个灿烂的笑:
“陈教官,好久不见。”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注意分寸
陈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喻小潭。
时隔这么久,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这号人了。
他略带惊讶地挑了下眉,半眯起那双透灰色的漂亮眼睛,抱起手臂勾着唇角笑道:“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喻少爷。”
“怎么, 是家里的红酒喝腻了想来军校尝尝消毒水, 还是喻家破产了需要金贵的小少爷出来打工还债?”
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
但喻小潭也不恼, 反而弯着眼睛迈步过来,语气还带着几分软绵绵的抱怨:“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能讲点好听的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陈乱, 一条手臂就横在了他面前。
身材高大的alpha沉默地垂着眼看他, 抬手将他拦在距离陈乱两米开外。
空气里属于秦阳的沉香木味道的信息素与迎面而来的香葡萄酒气息撞了一下。
喻小潭停下来, 没有再继续往前。
他的目光在秦阳面上扫了一眼后移开, 再度言笑晏晏地朝着陈乱伸出手:
“消毒水味道一般,倒是红酒家里确实多得喝不完。今天下班后陈教官有兴趣跟我去小酌一杯吗?”
“我过敏。”
陈乱直接侧身越过喻小潭朝着医务室里面走去:“伤员情况怎么样了?”
“右臂骨折, 右小腿轻微骨裂,刚给他处理完。”
喻小潭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服兜里耸耸肩,紧随着陈乱晃进去:“酒精过敏吗?那好可惜。”
陈乱头都没回, 语气松散地飘过来一句:“酒精不过敏, 对你过敏。”
喻小潭:“……”
他抿了下嘴没吭声。
倒是后面的秦阳垂下了眼睛, 轻咳了一声掩饰住了不停往上翘起的嘴角。
医务室里此时没什么人。
陈乱转过帘子就在正对门口的床位上看到了靠在床头的年轻学员。
看到陈乱进来,对方立马就低下了头, 通红着脸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乱哥。”
“不错,还能认得出我, 可喜可贺。”
陈乱进来俯身看了看对方胳膊和小腿上打着的石膏,啧啧道:“最近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马上就要放假了给我在这儿cos木乃伊。”
“……对面攻势太猛,慌了一下踩错了。”
孟森抓着脑袋,不敢去看陈乱的眼睛。
紧接着脑袋上就挨了一纸筒子。
陈乱恨铁不成钢地卷着那张作训表在他头上敲得啪啪响:
“去了污染区你也慌么?在里面坠机了等着谁去捞你?嗯?指望荒化兽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给你送到医疗点?”
“都三级学员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 你霍老师就一张脸,能不能省着点儿丢?”
“哎哎疼!别打了别打了乱哥,我错了我错了——”
孟森抱着脑袋夸张地叫起来:“我回头一定加训!”
“马上都要放假了,你上哪儿加去?训练场都要锁了。”
陈乱收起手,抱着手臂冷笑:“看你这胳膊腿儿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期末考核别参加了,我给你打个申请下学期来了补考吧。”
听到能补考,孟森哭丧成小苦瓜的脸立刻活力满满起来,伸手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搂住了陈乱手臂,脑袋就要往陈乱怀里拱:“乱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陈乱,就感到了喉咙上突然一阵窒息,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往后用力拖过去。
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呱——”。
只见秦阳利落地抬手从后面猛扯住了孟森的后脖领子,把人拽了回去。
“别折腾了,小心你胳膊刚打好的石膏。”
“哦哦哦还是好兄弟你贴心。”
孟森傻乐呵儿地拍了拍自己的石膏手:“如果不是你把我吓坠机的就更贴心啦。”
陈乱:“?”
他抬眼去看秦阳。
秦阳默默偏过了头,垂着眼睛摸了摸鼻子,避开了陈乱的视线。
陈乱这下是真气笑了。
照秦阳那个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的不要命疯子打法,他突然感觉孟森被搞得慌张之下操作失误坠机也算是情有可原起来了。
他把作训表往秦阳手里一塞:“好兄弟也就这一个,还容易坏,你也省着点用。”
“作训表给你了,你先熟悉一下,下学期就能正式开始。对抗训练就别祸祸好兄弟了,建议你去找霍老师,或者我有空也可以来找我,也少出点事故让我少写两份报告。”
说完陈乱摆了摆手迈出门去:“走了。”
屋里三个人目送陈乱出去。
收拾完器械的喻小潭端着托盘往桌子上一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转过身往转椅里一躺,腿一拨,椅子就转了一圈面向了秦阳。
而后跷着脚抬眉望着秦阳笑:“秦大少这是改行当御前护卫了吗?看得这么紧,我只是靠近一下就等不及的要拿信息素撞我。”
“我劝你少打他的主意。”秦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去接了杯温水递给孟森。
后者接了水,吨吨两口牛饮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眨巴了一下眼睛:“诶?你俩认识啊。再来一杯。”
“童年玩伴而已。”秦阳又去接了一杯水,眼看着孟森又两口喝完,把杯子递回来表示还要,沉默了半秒:
“……要不我把饮水桶给你搬过来吧,你对嘴喝。你是水牛吗?”
“再来一杯最后一杯,求你了。”孟森把杯子塞到秦阳手里,双手合十摇了摇,掐着嗓子造作道:“人家真的口渴。”
秦阳:“……”
他闭了闭眼:“闭嘴,恶心。给你接就是了。”
孟森满意地接过秦阳侍奉过来的水,装模作样吹了吹一次性纸杯里不存在的茶叶,嘬了一口后语出惊人道:“所以你们两个都喜欢我乱哥?”
秦阳:“……”
喻小潭:“……”
一片寂静。
“看我干嘛?我又不是瞎子。”孟森捧着水杯乐了:“你俩信息素都快当着我面儿打起来了。秦阳我老早就知道他对我乱哥有意思了,你又是哪位?”
“你别理他,他是个变态。”秦阳从喻小潭办公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扒开吃了一瓣,酸得闭了闭眼,顺手就塞给了孟森:“以后看到他在医务室你就绕道走。”
“嫌我变态,吃我水果你倒是利索。不许吃了。”
喻小潭撇了下嘴,把果盘端到了一边。
“你不是在商院念书吗?怎么跑来做校医助理了。喻家的手都能伸到军校来了?”秦阳又伸手把果盘拽了回来,摸了个苹果。
“商院太无聊了,没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人。”喻小潭躺在转椅一圈一圈地转:“军校是军部直属管辖的,喻家是不要命了往军校里伸手?我正八经考了个医师资格应聘进来的。”
当然,其他几个应聘者为什么后来都放弃了,那就不归军部管了。
总之有钱能使磨推鬼。
“还有啊。”喻小潭悬在半空的脚“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转着圈的椅子也随之停了下来。
“我可不是喜欢陈乱。”他肆意地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他有意思,玩起来应该——呃!”
话没说完,只听到一声“砰”地闷响,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掐着喻小潭的脖子将他摁在了椅子背上。
一身作训服的青年alpha眯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俯身盯着喻小潭,带有威胁性质的信息素朝着手掌下被掐得脸色开始涨红的喻小潭压迫过去:“喻少爷,说话要注意分寸。”
而后者的额角开始爆出青筋,用有些纤瘦的手指掰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泛起一些生理性的水花,却向上弯起。
只见喻小潭一边艰难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用兴奋地语气道:“哈!你不觉得——咳!让……陈乱那双、漂亮的眼睛——唔!流下眼泪、咳咳咳——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吗?”
下一刻,掐着他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带着沉香木味道的高级alpha信息素在医务室里翻涌起来,撞得喻小潭眼前顿时一阵眩晕,后颈骨之下的腺体一阵闷痛。
喉咙被压迫到开始剧痛,呼吸都被挤压成尖锐的哨音,嘴唇和舌尖泛起发麻的感觉,连试图拍打挣扎的手指尖都透出了一丝青白。
喻小潭的眼前慢慢开始从边缘漫出黑色,耳边也传来阵阵模糊的轰鸣。
他听到一道低哑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来:
“喻小潭。我警告过你了。”
意识渐渐模糊。
直到有一道声音仿佛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如同从水底发出的闷响:“喂!喂,秦阳你要把他给掐死了,你想坐牢别带我啊我不想成为你的共犯!”
下一刻,那只控制着他呼吸的手才慢慢放开了。
空气像是裹了一把玻璃碴子,在喉管划出一道道细小的伤口后,终于重新流回到已经被压迫到极限的肺里,扎得大半个肺部都开始刺痛起来。
喻小潭痛苦地撑着膝盖弯下了腰,剧烈地咳着,一边咳一边继续笑,抬头用那双边缘已经被掐出一圈猩红的眼睛去看秦阳:
“秦阳你这个疯子,还说我是变态?”
“如果你的嘴学不会体面说话,那就永远不用说话了。”
秦阳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黑漆漆的眼睛凉凉地睨着喻小潭:“随便你在外面跟别人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别碰他。”
捏着半个橘子的孟森从后面探出半个头,一脸单纯的好奇宝宝样子:“什么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多乱七八糟?”
秦阳把手里的酒精湿巾撇了,抬手拿起孟森手里的橘子往他嘴里一塞:“吃你的去,不该问的别问。”
后者被酸出个菊花脸,哆嗦了一下才把橘子咽下去:“靠,这么酸你整个儿往我嘴里塞?把我酸死了谁给你打僚机。”
“我不需要僚机。”
孟森闻言,立刻一个夸张的后仰:“嚯,这么自信。”
秦阳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因为我根本没打算追,要什么僚机。”
而后拖了个轮椅出来,轻松地单手将孟森扛到了轮椅里:“走了,给你申请伤假去。”
背后传来喻小潭因为喉咙受伤而显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喂,秦阳。你还不知道江家那两个小子对他是什么心思吧?”
“你就打算这样把他拱手让人?”
alpha漆黑的眼睛幽深了几分,握在轮椅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但最终只丢下了一句“与你无关”,身影就消失在了走廊转角的地方。
盛夏的白天漫长得令人心生浮躁,主楼广场前拍照的毕业学员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等到灼眼的太阳耗尽了力气慢慢飘到了西边,颜色也从刺眼的白色融化成悬在地平线上的一大滩橘红。
先驱者舰队和追猎者特战队吵了一天,终于各自带着一份勉强满意的名单回去了,除了毕业生之外的学员也陆续开始了本学期的期末考核,一直持续到半个月之后才堪堪结束。
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陈乱也迎来了自己难得的假期。
从下学期开始,他将以正式主课老师的身份去带一批新入学的学员。
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半下午,烧成白金色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靠近地面的空气升腾扭曲着,连蝉鸣声都被晒得发脆。
陈乱脱掉外套正在玄关口换鞋,就被一个身影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少年从搂着陈乱的腰,滚烫的胸口透过夏季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心跳,语气里是止不住的雀跃:“陈乱,你猜我考了多少分?”
“嗯?放榜了?”
陈乱这次破天荒地没嫌热立即把人推开,而是搓着江翎毛茸茸的头发弯起了眼睛:“看起来结果你很满意?”
后者将下巴垫在陈乱肩窝里蹭着,像只一只整在摇尾巴的得意的大型犬:“快说,你要怎么奖励我?”
“成绩单都不给我看一眼,开口就管我要奖励?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很重?”陈乱拍了拍江翎箍在腰间的胳膊,拖着身上的大型挂件艰难地朝客厅里挪:“你哥呢?”
“回来就问江浔,他又死不了。”
江翎不满地在陈乱肩头啃了一口,换来后脑勺吃了个结结实实的糖炒栗子。
“嘶——疼!江翎你乱咬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陈乱皱着眉抬手去扯江翎的后脖颈子,想把黏在身上的大型犬撕开,却猝不及防被压着一个仰倒,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而江翎的手臂就撑在了陈乱耳侧,大半个身体都笼罩在了陈乱上方。
少年身上干净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由于会议需要,陈乱今天又穿了那身白色的军礼服。
外套已经脱掉挂在门口了,此时身上只穿着衬衫,黑色的皮带束着劲瘦的腰身,领带由于刚才的动作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胸口上,顶端正卡着脖颈上形状很漂亮的喉结。
而那双透灰色的眼为了躲避窗外照射进来的耀眼阳光,正慵懒地半眯着,而且不知道是因为疲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眼尾正泛着一丝水润的红,整个眼睛显得雾蒙蒙的。
江翎看着那双眼睛,无端地联想起15岁的时候那个梦。
跟现在他看着陈乱的视角几乎一样。
只是跟现在不一样的是,梦里的陈乱领口是凌乱地敞着的,工整地系起来的领带,似乎也不在这里,而是在——
江翎的喉结滚了滚,目光不受控制地上移,触碰到陈乱由于刚才卒不及防的仰倒而落在头顶的手腕上。
那截手腕在灯光下像一块发着光的、莹润的软玉。
胸腔里的鸽子重重地扑腾了几下。
一点点焦热从身体深处泛上来,迅速烤干了喉咙附近的水分。
“江翎,起来,你重死了。”
晃在眼前的嘴唇开合着,吐字间有嫣红而柔软的舌尖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成一种潮热的混响,那双嘴唇后来吐出的什么字他一个也没听清。
他只记得当初在梦里,他吻下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清淡的嗓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带着一阵辛辣的龙舌兰气息撞过来。
面前的幻象瞬间如同滴墨入水一般消散,冷嗖嗖朝他压过来的属于孪生哥哥的信息素迅速将他拽回现实。
江翎撑着陈乱耳边的抱枕爬起来没说话,看向江浔的眼里还有些被打断后的暗沉沉的不满。
而刚进门的江浔目光平静地从江翎脸上移开,落在了陈乱身上:“我回来了,哥哥。”
“咦?你去买菜了。”
陈乱踩着江翎的大腿一脚把人蹬开坐起来,觉得还是有些热,索性直接扯开了有些闷人的领带和衬衫领口,露出来一小片白皙的锁骨。
“江翎说你们放榜了,怎么样?”
“嗯。还不错,没有发挥失常。”
江浔换鞋进来,把袋子放到餐桌上,转过身来蹭到陈乱身边坐下,搂上陈乱的腰,脸颊在陈乱胸口蹭了蹭,慢吞吞道:“外面好热,晒得我皮肤好痛。”
“怎么不知道打把伞,或者多套一件防晒衣。”
陈乱温热的手背在江浔有些泛红的脸上贴了贴。
“唔——”
江浔收紧了点手臂,被灼烈的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脸颊贴上陈乱锁骨处的皮肤:“怕赶不上你下班回家,着急了点。”
陈乱笑起来,呼撸小动物似的rua了两把江浔的头发:“着什么急,我又丢不了。要不要喝点冷饮?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两瓶冻梨汽水。”
“我喝冰水就好。”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喝汽水。”
江翎俯身凑过来,不满地伸手去扯陈乱的领带。
“你在家里蹲了一天,空调还开这么大,要喝什么自己没长手吗?冰箱我又没上锁。”
陈乱把在江翎手里缠绕着的领带抽走解下来,拍了拍江浔的胳膊让他松手,到厨房里转了一圈,一瓶挂了一层水雾的冰汽水远远地就朝江翎头上飞了过来:“喏,接好了。”
“啪——”
汽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
江翎单手打开易拉罐,张开手臂仰靠在沙发里,勾着唇角朝陈乱笑得像个混蛋:“你不如干脆砸死我好了,砸死我方便你跟别人天天穿情侣装。”
“军礼服就长这样,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吗?”
陈乱已经懒得理会时不时就提起这茬儿的小混蛋了。
他把手里的冰水递给江浔,自己也开了一瓶汽水一口气喝了半罐:“什么时候报志愿,有什么想法吗?”
“你先看我成绩单。”
江翎把手里的汽水搁下,乐颠颠地跑过来趴到陈乱背上,胳膊环过他的肩膀,摸出来一张皱了吧唧的纸往陈乱脸上糊。
“拿远点,你打算用这张纸给我洗脸?看不清了。”
陈乱笑着抬手把成绩单接下来,扫了一眼就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么高。”
“只比江浔低17分!”江翎得意地像个邀功的大型毛绒动物:“比去年联邦军校的分数线高出很多。”
而后他转过头与江浔对视了一眼:“我们已经决定好报考哪个学校了。”
“嗯?”陈乱偏头看他。
回应他的却是江浔的声音:“我们报联邦军校。”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你猜错了
我们报联邦军校。
江浔清淡而平静的吐字却让陈乱捏着汽水罐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军校的毕业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进到污染区前线, 也有些学员入职到了各个州的地方驻军、污染区生态研究所,或者污染区后方的指挥部等部门,即使是进到舰队, 在执行任务时也有可能留守舰上不必亲身进入高危战场。
但陈乱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礼堂里那片灰掉了一半的学员墙。
那些年轻人走出校门, 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揪了一下, 胸口仿佛落了一块圆钝的石头, 湿沉沉地正往下坠着。
他觉得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他应该是想说点什么的。
比如你们以后如果要上污染区前线会很危险,我会担心之类的话。
但是话到喉头, 又被他咽了回去。
“喂, 陈乱。”
耳边江翎的声音响起来, 有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高兴傻了?”
陈乱眨了一下眼睛,回过神来。
他捏着汽水罐子贴到嘴边, 冰凉的液体顺着干涩的喉咙一路滑到胃里。
而后捉住了眼前乱晃的那只手扔开,调整心情弯起唇角,用一种看什么珍稀动物一般的眼神侧目瞧着江翎笑道:“你要念军校?”
“你该不会入学一周就因为糟糕的内务, 让内务官把你的被子给丢到楼道里吧?”
他就没见过江翎好好叠过被子。
要么在床上堆成一坨, 要么摊成一片。
“怎么可能。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江翎搂着陈乱的肩膀压着他哼笑:“要不然实在你不放心的话, 可以亲自来寝室里给我叠?”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陈乱敏感的耳后,有些痒, 他推着江翎的脑袋往旁边避了避,冷笑:“我叠?那你还是直接做梦实现得比较快。撒手, 你要把我勒死了。”
从江翎怀里挣出来,陈乱半眯起眼睛把那张纸卷成圆筒去戳江翎的脑袋:
“所以为什么突然想报联邦军校?老实交代。总不能是眼馋我的军礼服想穿同款吧。”
他以为江翎这种说逃课就逃课,连考试都会翘掉的随心所欲性格,是完全不会考虑规矩成山的军校的。
他就不是那种会乖乖守规矩的人。
真念军校, 能憋死他。
“想报就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江翎把那张成绩单抽走撇到茶几上,拽着陈乱跑去餐桌边扒拉江浔提回来的菜袋子:
“过来跟我一起看看江浔买了什么。唔,鸡腿、大虾、排骨。还有饮料零食,嗯?这是什么?柚子水?”
而江浔的目光落在陈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靠下一点的位置,露出一截被漂亮的柔韧肌肉覆盖着的小臂。
那里有一道淡色的疤痕,已经几乎要消失不见了。
15岁那年江浔在死神面前闭上了眼的时候,是陈乱让他的命运拐了个弯,也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了这道痕。
现在他再次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无数次看向自己的掌心,与潜藏在错综的掌纹之中的另一个自己对视。
他想,
他不要再依靠陈乱的保护了,
也不想要陈乱一直只做他的哥哥了。
而在陈乱回来之前,拼尽全力努力追上了军校分数线江翎也看着江浔的眼睛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他们不能总要靠陈乱保护。
陈乱再强大,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
此时此刻,江翎正跟陈乱并肩在桌子边上站着,离得很近,仿佛稍一低头就能吻到陈乱。
不知道他跟陈乱说了些什么,惹得陈乱用食指用力戳着江翎额角。
江翎捉住那只手握在掌心,笑得恶劣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扯,又换来陈乱抬手抽上他的后脖颈子。
看起来简直像在打情骂俏。
而后孪生弟弟终于回过头看他:“今晚吃油焖大虾和糖醋排骨?还有一个鸡腿怎么做,你有什么想法吗?”
回过神来的江浔抬手喝了一口冰水,慢慢咽下去,压住心头腾起来的一阵燥意。
“黄焖。”
“行。”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天边逐渐浮起大片红云,几乎要把外面的路人烤成焦糖脆皮饼干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些许。
换掉繁琐又厚重的军礼服的陈乱清清爽爽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江浔在茶台边上榨果汁,江翎身上歪歪斜斜挂着一个滑稽的荧光绿色丑围裙,正端着热腾腾的油焖大虾出来。
陈乱跟围裙上歪瓜裂枣、长得很抽象的盗版某知名ip形象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想笑。
注意到陈乱眼神的江翎立刻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烫手似的丢到了一边,耳尖泛着红色咬牙道:“我迟早要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把你买的这些丑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扔出去。”
“可是之前那个坏掉了,而它只要六块九毛九,你对它的要求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好吗?”
陈乱捡起来那条围裙拍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手给气鼓鼓的江翎重新系上,忍着笑握住江翎的肩膀把这只炸了刺儿的河豚推回厨房里,拖长着调子:“快一点,饿了。”
“明天我就把这个丑围裙扔掉换条新的。”
陈乱“嗯嗯好好都听你的”敷衍了几声从厨房晃悠出来,路过江浔的时候从他手边的果盘里摸了个猕猴桃。
找了把刀将猕猴桃切成两半,陈乱用小勺子挖着慢慢吃,酸酸甜甜的清爽口感让他因为闷热的夏季而感到些许烦躁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陈乱其实很喜欢吃水果。
但以前在基地的时候水果是很珍贵的物资,很少能吃到,而且种类非常稀少,很多品种陈乱都只在课本上见过。
所以现在陈乱对各种水果有着上瘾一般的偏爱。
咽下嘴里的果肉,陈又探头去看江浔手底下呜呜作响的榨汁机,如同一只好奇的猫:“在打什么?给我尝一口。”
“冰沙橙汁,还要再稍等一下。”
江浔回头看他,目光落在陈乱捏着果子的手指尖上,指腹边缘沾了一点半透明的汁水,湿润润的。
他刚刚就是用这根手指亲昵地戳着江翎的额角,而后被江翎整只手握进了掌心。
空气里属于江浔的信息素波动了一瞬。
然而陈乱却误以为江浔看的只是他手里酸甜多汁的猕猴桃。
于是他晃了一下手里的勺子:“今天买的猕猴桃很不错,来一口?”
江浔垂眼看了一下自己戴着一次性手套正在剥橙子果肉的手。
“可是我手占着,哥哥你可以喂我吗?”
“也行。”
于是江浔那双浅琥珀色的眼底忽然漾出一点笑意来,在陈乱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垂下头俯身下去。
陈乱握着勺子的那只手还举在半空里,就感觉另一只手沉了一下。
捏着果子的手指尖上有温热的气流拂过,而后是因为压力流溢出来沾上指腹的猕猴桃汁。
有什么微微凉的柔软触感落在食指的指节上,指腹边缘忽然微微刺痛了一瞬,又仿佛错觉一般消失,变成了一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
陈乱愣了一下,正要把手抽回来,对方就已经咬了一口果肉撤开了。
江浔的喉结滚了滚,把嘴里的果肉咽下去看向陈乱,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刚刚是不是不小心咬到你了?”
本来正打算用勺子给江浔嘴里送一口的陈乱还在状况之外:“……好像是?”
“对不起,疼不疼?”
只见江浔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去看陈乱,眼里还带着几分真实的歉意和忐忑。
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因为做错了事情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大型犬。
“我没那么娇贵。只是牙齿蹭了一下,咬不坏我。”
他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瞧着十分无措的江浔,抽过湿巾将手上的猕猴桃汁水擦了擦:“你干嘛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我又没生气。”
“嗯。那就好。”
江浔点了点头,低垂着的浅琥珀色眼瞳此时却一点点染上暗色。
如果这种程度的接触并没有让你反感厌恶,
那么……
再进一步呢?
我总能一点一点慢慢试探出你的底线吧?
“滴——”
榨汁机停了下来。
江翎也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摆好了碗筷。
江浔抬起那双重新变得一片澄净的眼睛,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冰沙橙汁递到陈乱手里:“先去吃饭,不是饿了吗?我把剩下这两颗橙子剥一下放机器里就过去。”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三杯冰沙橙汁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陈乱垂下眼睛,一口一口将杯子里的橙汁喝完。
如果考军校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意愿,他也许不该以任何理由去干涉他们的选择。
无论是我会担心还是所谓的为你好,在他看来都是一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的绑架。
实在担心的话……
陈乱把已经空了的杯子搁在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就加训。
当初他选入机甲组的时候,姜鸣鸣也是这么干的,几乎给当初尚还年幼的他留下了魔鬼一样的阴影。
“所以你们真的确定要报联邦军校?”
陈乱抬眼,目光在江浔和江翎的脸上扫过,目光多了几分认真:“专业想好了吗?”
“机甲控制。”
“我跟他一样。”
陈乱终于笑起来。
行,撞手里了。
如果是别的什么专业,搞不好他还要去给同事打一声招呼给他们俩一点“特殊关照”,现在他可以亲自关照了。
没有立刻告诉双子从下学期开始自己将担任这一届新生的机甲课主教官,陈乱打算开学的时候给他们俩一个惊喜。
他想他一定会给两个弟弟留下一个难忘的军校回忆的。
饭后江浔收拾了餐桌,陈乱去江浔拎回来的袋子里打算摸点零食吃,手一伸,却碰到了一个冰冰凉的瓶子。
精致的玻璃瓶子里摇晃着剔透的粉橙色液体,标签上面印着一颗切开的、鲜嫩的柚子,下面一串陈乱不认识的外文。
刚刚江翎好像说是柚子水?
看起来不错,尝尝。
陈乱抱着两包薯片小麻花,提溜着那只瓶子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视。
最近没什么好电影看,陈乱随便挑了一部热度很高的狗血剧点了播放,在女主歇斯底里的“不要——”声中打开那瓶柚子水倒进杯子里尝了一口。
浓郁的酸甜柚子香气在口腔里爆开,还带着碳酸饮料的气泡感,掩盖住了从喉咙里烧起来的细微的灼热。
好喝!
陈乱鼓着嘴巴咽下去,晃了晃杯子,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于是又坐起来打算去加点冰。
晃到厨房里的时候,江浔正在打扫厨台。
“这个果汁在哪里买的?”陈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箱下层的冰格。
冰块落进玻璃杯里发出一声轻响。
江浔转过头,看起来有些疑惑:“……果汁?”
他记得他今天好像没买果汁。
“这个啊。柚子果汁,不是你今天带回来么?”
陈乱关了冰箱,朝江浔着举起手里的杯子晃了晃,转过身朝厨房外走去,摆了摆手:“味道不错,下次记得带点别的口味回来我尝尝。”
江浔看着冰块在粉橙色的液体中相互碰撞了一下,眼里慢慢泛出来一丝无奈。
但陈乱已经晃出去了。
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哪是什么柚子果汁,那是一瓶高度数的预调鸡尾酒。
是江浔知道陈乱不会喝酒,打算用来给陈乱调一些低度小甜水尝尝的。
另一边,陈乱喝着加过冰后口感更加舒适的果汁饮料躺回了沙发里。
那点细微的灼烧感彻底被冰块压住了,吃零食吃辣了的陈乱一口气灌了大半杯下去,又继续把杯子倒满。
洗掉一身油烟味道的江翎从浴室一出来,就看到陈乱如同一只小憩的大猫似的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那双漂亮的透灰色眼睛正慵懒地半眯着,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好像在看着电视屏幕,好像又没在看。
茶几上玻璃瓶里的粉橙色液体已经下去了多半,杯子里还有半杯,浸泡着的冰块在液面上冒了个尖。
“嗯?你出来了?”
陈乱有些缓慢地抬眼望向江翎,眼睛向上弯成弦月。
他晃了晃脑袋,说话的语调也慢慢的,带着一些软绵绵的含混:“要不要尝尝江浔买的饮料?……唔,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越喝越口渴。”
江翎看了一眼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江浔,目光又重新落到陈乱润红的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一丝晕红的脸颊,眯起了眼睛。
陈乱状态不对。
——你又干什么了?
江翎眼神询问江浔。
江浔没理他,径自走过来拎起茶几上那个瓶子递给江翎。
江翎捏着瓶子还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江浔握着瓶口转了一圈,将背面的标签露出来,手指轻轻点在角落里那个数字上。
江翎:“……”
靠。
这么高度数。
他那会儿没仔细看,还以为是柚子汁!
“江翎?江浔?”
沙发那边再次传来陈乱慢吞吞的声音:“你们俩杵在那边猫猫祟祟地做什么呢?”
江翎看着意识已经开始朦胧起来的陈乱,忽然勾起唇角,浅琥珀色的眼瞳里浮出一抹兴味。
他把手里的瓶子往江浔怀里一塞,而后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迈步到陈乱面前,俯身下来瞧着陈乱雾蒙蒙的眼睛,用一种清淡的语调喊道:“哥哥。”
“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陈乱慢悠悠抬起有些发沉的、如同塞了一软柔软的棉絮的脑袋,歪头瞧着来者,笃定道:“江浔。”
他懒懒地抬手,伸出食指在面前的少年眼前轻轻摇了摇,眯着眼睛笑:“玩猜人游戏也用点心,只有江浔会乖乖喊哥哥。”
面前的少年alpha挑了下眉,唇角向上弯起来,露出唇线之下那颗有些尖锐的犬齿,面上那点清淡的冷感倏然散去:“哦?是吗?”
陈乱眨了下眼,已经开始慢慢变成一团浆糊的脑子缓慢地运转了一下,微微蹙起了眉:“不对。”
“江浔不会这样笑。”
“是江翎。”
“陈乱,你猜错了。”
沙发的另一侧忽然陷下去些许,少年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拢住了陈乱的肩膀。
微凉的手指扣住了陈乱的下巴转到另一边,边缘已经有些模糊的视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带着恶犬一般恶劣笑意的眼睛。
而手指的主人扣着陈乱下颌,迫使他微微仰起了头,挑着嘴角露出一个恣肆的笑容:“你再仔细看看,江翎在哪儿?”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我会担心
陈乱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只感觉身体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思维逐渐被揉成一团混乱的线,在云端里飘过来荡过去。
身下的沙发好像变成了浮在水面上荡漾的船, 又好像跌进了一朵柔软的云团。
客厅的大灯关着, 墙壁上的小射灯和电视屏幕闪烁出的光影慢慢晕染开, 眼前那双浅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也慢慢不清晰起来。
狗血剧的背景音模糊成一种仿佛隔了一层水面的混响, 只有面前少年的嘴唇开合之时吐出的字眼清晰地传到耳边。
脑袋沉沉地往下坠,又被那只扣在下颌的手轻轻托住。
陈乱有些迟滞地抬起手,开始不听话的肌肉仿佛是从湿重的水里捞起来的。
他握住那只手的手腕, 晃着脑袋眯起眼, 想要仔细去分辨面前的少年的表情。
但是眼睛好像不太听话, 像一个出了故障的相机一般怎么也无法对焦。
眼前的人也不太听话, 总是晃来晃去。
于是陈乱又轻轻蹙起眉,抬起双手捧住面前少年的脸。
舌尖在口腔里滚了滚, 费了些力气才从喉咙里慢慢推出来几个字:“……啧,你别晃。”
“行,我不晃。你慢慢儿看, 不着急。”
眼前的人笑容更加扩大了一些, 以至于陈乱能看到对方吐字的时候偶尔露出来的锋利的犬齿, 甚至是在唇齿间若隐若现的舌尖。
陈乱努力聚焦了一下视线,去捉对方的眼神。
那双已经逐渐染上一些暗金色的眼眸里, 盛着恶劣的笑意、肆意的兴味,正居高临下地、好整以暇地眯着眼睛望他。
不像江浔。
陈乱了然地笑起来, 透灰色的眼里那层雾气逐渐盈成一种水色。
他扯了扯手心里少年柔软的脸颊,开心地晃着脑袋:
“江翎——”
“就在这儿~”
只是话音落下,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覆上来遮住了陈乱的视线。
肩膀锁骨被另一条手臂环住向后拢去,后背猝不及防地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黑暗之中, 陈乱的感官忽然被数倍放大,连带着皮肤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敏感。
有什么带着灼热温度的呼吸从头顶上方慢慢游走到了耳畔,吹拂在已经开始逐渐烧红的耳廓。
酥麻的感觉过电一般从耳后一路蔓延到了脊椎,陈乱的呼吸变了一下节奏,立刻要躲,却被横在胸前的那条手臂用力地锢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那道呼吸贴着陈乱的耳朵,缓缓吐出带着调笑意味的调子:
“你又弄错了,哥哥。”
“这儿才是江翎。”
只是先前的酒精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后,此时更加浓重的醉意一寸一寸漫了上来。
陈乱想要去扯开覆在眼前的那只手,却感觉到了一种从骨头缝里弥漫到了全身的、软绵绵的延迟感,连对空间的感知都出现了判断失误。
他抬了一下胳膊,手指尖刚触碰到对方手腕处的衣角,来不及抓住握紧,就失力地垂落了下来。
脑袋像是被烘在了软绵绵的云朵里,他感觉自己似乎正一遍又一遍向后倒去,连身下的沙发都开始旋转起来。
在脑海里浮浮沉沉的那条思维的线断了一下。
陈乱蹙起眉,迟滞而缓慢道:“那江浔呢?”
他再次吃力地抬手想要把眼前那只碍事的手扔开,却又被捉住了手腕。
看不到眼前抓着他的人是谁,于是陈乱用了点力气想将被困住的手抽走,换来的是对方更用力地扣紧。
陈乱皱起眉头:“……放开——江浔去哪里了?”
下一秒,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湿润的温热。
紧接着是略有些尖锐的刺痛感。
昏暗的灯光下,身材高挑的少年alpha单膝跪在陈乱面前的沙发上,俯身垂首,吻着陈乱的手腕。
他抬眼望着被孪生弟弟捂着眼睛搂在怀里的青年,细细感受着唇下属于陈乱的、一下又一下涌动着的脉搏,
而后张口咬去。
尖利的犬齿陷入手掌心中那一小片白皙而柔软的腕部皮肤,那里有青色的血管纹路向上蜿蜒。
终点是陈乱跳动的心脏。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陈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想要挣扎,却被攥住了腕骨咬得更深。
而后他终于听到了少年熟悉的、清淡的嗓音。
“陈乱。”
“江浔在这里。”
只是已经溶解到了所有感官里的醉意淹没了他。
少年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湿润的水汽传来,带着一些模糊的回响被按下了慢倍速键。
思维的弦终于断了。
“可是我看不到你。”
话音落下,覆盖着眼睛的那只手被拨开。
陈乱抬起已经开始不聚焦的眼睛,眯着眼努力想要看清面前这张脸。
只是昏暗的灯光下,一切都融成了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油画,眼前的画面在不断地倒飞旋转。
水沉沉又轻飘飘的矛盾着的肢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沉重的脑袋被轻轻搁在了肩头,额头抵着少年单薄的衣服,呼吸间对方身上干净的味道充盈。
陈乱抬手推着江浔的胸口起来,刚吃力地挪开一点,却又再次被对方捉住了手腕,反扣在了背后,握紧。
没了支撑的青年再次倒向了江浔的怀里。
他听到对方似乎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以至于他能感受到紧贴着他的、对方的胸腔发出的震动。
江浔贴在陈乱的耳侧,又重复了一遍:
“陈乱,我在这里。”
大脑已经停摆的陈乱终于放弃了思考。
他在江浔肩头猫似的蹭了蹭,忽然张口咬了下去。
细微的痛感让江浔琥珀色的眼瞳几乎立刻就沉成了暗金色,空气里混着墨香的沉香木香根草的味道的信息素瞬间翻涌起来,辛辣的龙舌兰味道扩散开去。
他抬手扣住陈乱的下颌迫使他抬头,拇指的指腹在陈乱柔软的唇上碾过。
江浔盯着陈乱已经无法聚焦的、雾气蒸腾的眼睛,声音都带了几分沉沉的哑:“为什么咬人?”
陈乱偏头想挣开那只手,却被更用力的扣着向着对方拉去。
那根手指按着陈乱的唇瓣,又顶开了他因为不稳的呼吸而微微张开的牙关,摸到了那颗藏在唇下的漂亮的虎牙。
江浔微微眯起了眼睛,捏着陈乱的下巴轻轻晃了晃:“说话。”
而陈乱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从舌尖里顶出几个字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报军校?”
江浔怔了一瞬,抚在陈乱唇上的手指下移,扣在了陈乱的后脖颈上。
他微微偏过头,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的信息素朝着陈乱压过去:“你不希望我去吗?”
你不想要见到我吗?
还是军校里有什么,让你希望我回避?
“我……”
陈乱垂下了眼睛,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可是污染区会很危险,我会担心。”
话音落下。
笼罩在陈乱周身沉沉的信息素忽然凝滞住了。
江浔几乎是僵硬在了原地。
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
背后的江翎捧着陈乱的脸将他转过去,看着他雾粼粼的眼睛,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几乎微不可查的沙哑:“你说什么?”
陈乱依旧不太清醒的样子,眼睛半开半合地强撑着。
但他还是缓慢地、认真地重复道:
“污染区很危险,我会担心。”
“……”
“担心什么?说。”
江翎捧着陈乱的脸,期待的目光紧紧追着陈乱的眼睛,看起来几乎有些紧张起来。
胸腔里似乎有一座慢慢沸腾起来的泉,泵着滚烫的情绪在血液里奔流。
心跳的频率混乱着。
说啊。
你快说啊……
说你担心我。
说你害怕失去我。
说你就像我离不开你那样,
你同样也,
离不开我。
然而下一刻,陈乱就闭上了眼睛软下身体,被抽了骨头似的直接软倒进了江翎的怀里。
鸦羽一般的睫毛终于如同栖息的鸟儿一般疲惫地垂下来,翅膀拢住了那双透灰色的眼睛。
匀长而细小的呼吸声从陈乱靠着的颈侧传来。
江翎:“……”
浮动在空气里惴惴不安着的柏木与琥珀的气息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连夹杂着的那一缕清新的罗勒叶味道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他咬着牙抬手捏上陈乱的脸颊,把那双因为饮酒而显得过分红润的嘴唇捏得嘟起来,摇晃着陈乱脸恨不得把他立刻摇醒:“陈!乱!”
“你倒是把话说完再睡!!”
然而陈乱已经呼吸沉沉,不会回答了。
江翎有些无力地放下了手看着陈乱安静的脸,片刻后又忍不住垂下头去,轻轻地去吻陈低垂着的眼睫。
而后移到额头、
鼻尖。
最后迟疑地悬在那双微微打开正呼吸着温暖气息的嘴唇上方。
随后他停了下来,直起身抱起陈乱,越过江浔朝陈乱的卧室走去。
“江翎。”
翻腾着的信息素沉沉地朝他推涌过来。
“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江翎毫不示弱地用信息素撞了回去,抬眼瞧着江浔,勾起唇角凉凉地笑起来:“那你上次在他的房间又做了什么?刻意留下痕迹给我看,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显得很不公平吗?”
说完直接进了陈乱的卧室,并且带上了门。
陈乱的酒品很好,大概是确实醉得厉害,被江翎抱着回到卧室塞到柔软的被子里也没醒,猫一样安静地侧躺在枕头上沉睡着,发出细小而平稳的呼吸声。
酒意蒸腾出的晕红尚未完全褪去,浅浅染在沉眠者的眉梢耳尖。
江翎面对着陈乱躺下,认真地用目光描摹着陈乱的眉眼。
周身都是江浔的味道。
他有些不满。
于是他又将自己的唇连同信息素一起覆盖上去,轻之又轻地落在陈乱的眉梢、眼角。
而后视线下移,定格在陈乱的唇瓣上。
又软又暖的呼吸从微微张开着的唇间逸散出来。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响。
江翎的手抚上陈乱的侧脸,闭上眼小心翼翼含住了那道呼吸。
与那片柔软触碰的那一秒,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带着温热、带着柚子酸甜的香气,如同在触碰一片又轻又软的、香甜的云。
心脏轰鸣着在胸腔里鼓动,泵着越发滚烫的血液冲向烧红的耳尖。
连耳朵里都只剩下自己混乱的心跳发出的震响。
江翎轻轻退开了一些,注视着陈乱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双眼睛是睁开的。
他想让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透灰色的眼睛望着他,清醒地与他沉沦。
但现在,更像是一种趁人之危的偷窃。
于是他抬手覆上陈乱的眉眼,自欺欺人一般地再次靠近过去。
不同于上次唇碰唇的单纯贴近,江翎的另一只手扣住了陈乱的下颌,微微用力。
而后他将自己的呼吸迎了上去,顶开了对方半合上的牙关。
呼吸在这片方寸之地交融。
试探、
缠绕、
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的沉溺。
浮动的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终于慢慢被清新的罗勒叶与海风取代,轻柔地在陈乱周身旋转萦绕,在唇齿之间融汇。
进退之间都宛如温和而缱绻的潮汐。
良久之后,江翎才移开遮着陈乱眼睛的手,退开些许。
心跳依旧如鼓,从耳后烧到眼尾眉梢的滚烫也未散去。
手指轻轻蹭过陈乱变得湿润的唇瓣,江翎怕惊扰到他似的轻手轻脚地起身,复又站在床边俯身下来,在陈乱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
少年的声音轻轻巧巧地飘落下来,带着一点愉悦的笑意:
“就算你没说我也知道。”
“你也很在意我。”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挫败感
陈乱是被渴醒的。
喉咙深处带着砂纸磨过一般的粗粝感, 两侧的太阳穴也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抽痛。
他捂着胀痛的额头慢慢坐起身,昨夜破碎的记忆片段开始在脑子里闪回。
晚饭后他在江浔买回来的零食饮料里摸了一瓶很好喝的柚子气泡水。
嫌不过瘾他又去加了点冰块回到沙发里继续看剧。
然后呢?
然后那个狗血剧里女主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男主对她喊着你现在开心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也没打个伞就跑进了大雨——
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他喝到一半的时候开始感觉有些头脑发晕。
接着是江浔过来跟他玩猜人游戏。
……还是江翎?
脑袋里像是被塞了一坨又湿又沉的棉花, 有种发闷的鼓胀感, 仿佛有个气球在头颅里不断挤压膨胀着。
身体也像生了锈灌了铅, 在床垫里沉沉地陷着。
陈乱不得不捏着眉心,试图缓解着从眉骨下方涨出来的不适。
后面的记忆开始零碎得拼不成连贯的画面,什么都没记住。
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也一概不知。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明确:
那瓶很好喝的小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柚子气泡水, 而是酒。
陈乱没喝过酒, 更遑论喝醉。
所以此时他回想起来昨天晚上那种飘飘然踩在云端的感觉,依然感到有些新奇。
感觉好像并不坏。
——如果第二天能不这么难受就更好了。
卧室里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显得屋子里暗沉沉的。
几点了现在?
陈乱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踩着依然有些绵软虚浮的步子,拉开了窗帘。
随着“哗啦——”一声响,
耀眼到有些刺目的阳光裹挟着窗外的喧嚣轰然灌进了房间里。
窗外楼下绿沉沉的树丛在明灿灿的阳光下, 被风带出浪涛一般的起伏。
那片绿浪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穿行而过, 朝着自己所在的这栋楼走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乱的视线,对方倏然抬起了头, 目光与翘着一头乱毛的陈乱撞在了一起。
穿着浅蓝色休闲半袖衬衫的少年在阳光下朝他抬手挥了挥,脸上绽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 旋即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只是也许是因为拉窗帘的动静有些大,卧室门口很快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陈乱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连门都不敲,就已经直接推门进来了。
黑色同款半袖衬衫的另一位正抱着手臂斜斜地靠在门边上, 手里还握着一杯水,勾着唇角朝他扬眉笑道:“你起来了?”
这么没礼貌,肯定是江翎。
陈乱打开窗户让空气有些发闷的卧室进了些清新的风,感到发胀的脑袋清醒了些许:“几点了?”
“不早不晚,十一点半。”
江翎凑到陈乱身边,把手里的温水递过来:“再晚半个小时,就可以直接吃上午饭了。”
陈乱接过来一口气喝到杯底,宿醉后干渴到有些发痛的喉咙得到了一点滋润,却在要把水杯还回去的时候,眼神顿住了。
手腕上有一圈形状很规整的红痕。
一看就是咬痕。
于是他挑眉看向江翎:“你昨晚是趁我喝醉上海洋馆兼职鲨鱼去了么?”?
江翎被问得愣了一下。
陈乱把手腕上那个鲜艳的咬痕晃到江翎脸上:“这是什么,嗯?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难不成是你哥吗?”
后者的目光落在了陈乱示意给他瞧的地方。
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发光的手腕内侧、压着脉搏的皮肤上,一圈靡红色的、微微凸起的咬痕盘踞在那里。
简直像在标记领地,又或者在宣誓主权。
江翎眯了下眼睛。
想起来了。
昨晚江浔当着他面咬的。
但很明显,陈乱被他的孪生哥哥平日里的乖巧迷惑得很彻底,是不会相信的。
笨蛋陈乱只会觉得是他有意污蔑。
他抱起手臂微微俯身,直视着陈乱的眼睛勾起唇角干脆认下:“对,是我咬的,而且——”
说着他抬手扣住了陈乱的手腕,在眼前晃了晃,露出了有些尖利的犬齿朝陈乱笑道:“现在我觉得只有一边好像不太对称。”
话音落下,便垂首下去一口咬在了陈乱另一只手腕上同样的位置。
腕骨被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握紧,轻微的痛感从脉搏涌起的地方传来,却又覆盖着一层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一种隐隐的侵略感和温柔的密触十分矛盾地从同时从手腕处传来。
陈乱的心头跳了一下。
“?江翎!!!嘶——”
他往回抽着自己的胳膊,但不仅没从弟弟的狗嘴里把手腕解救出来,反而被对方反手搂住了后腰拉进了怀里。
简直要气笑了陈乱抬手把江翎的肩膀头子抽得砰砰作响:“松嘴!!再不松开我明天就把你送到烈性犬行为矫正基地里去。”
只是他的动作换来的是江翎更深地陷入腕部皮肤的牙齿,以及后腰处越箍越紧的手臂。
少年alpha的脖颈在眼前晃。
气急了的陈乱干脆也咬了回去。
牙齿与柔软的皮肤接触的瞬间,陈乱感知不到的信息素漩涡开始朝他席卷而来。
他听到江翎似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闷哼,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他被猛地掀翻在了柔软的床铺里。
背后的少年跨坐在他的后腰,右手压在他的后颈上俯身下来,温热的气流贴在了耳边,声音透着沉沉的哑。
“哈,咬我?”
“那我可要咬回来了。”
江翎一手压着陈乱的后颈,一手捉住对方的两只腕子握紧,按在背后。
宽松的T恤睡衣因为刚才的动作,下摆凌乱地掀着,露出一截覆盖着漂亮薄肌的柔韧腰线。
后颈发际线处的略长的发尾散着,再往下就是突出的后颈骨,以及那块皮肤之下藏着的腺体。
空气里香柏木和琥珀的味道翻滚着。
只要他在那里咬下去,哪怕无法注入信息素形成标记,也最起码可以留下点痕迹和暂时的味道。
让江浔不爽,他就开心。
于是江翎垂首凑了过去。
握着陈乱手腕的手指因为俯身的动作微微松开了些许。
然而就在此时,陈乱倏地一个巧妙的沉肩旋转,猛然地将手腕一拧——
不是硬碰硬地挣脱,而是在江翎松懈的那一瞬间,利用关节的巧妙拧转将手腕从江翎桎梏里卸了出来。
江翎还没反应过来。
陈乱一手扣住后颈上江翎的手腕抬肘压住,又提膝抬腿,左脚勾住江翎的小腿内侧,上半身支起来,腰背如同一支拉满的强弓,如同矫健的猎豹一般用巧力无比利落地拧身一翻!
只听到一声闷响。
身体瞬间失衡向下扑倒的江翎立刻被翻了个面,仰脸摔在了被子里。
形势倒转!
被扔得七荤八素眼前发黑的江翎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刚刚支起来的胳膊就被陈乱抬腿踢开,身体重新倒了回去,两只手被交叠起来扣在了头顶。
下巴因为重力而不受控制地仰起来,喉结的位置被一只温热的手虚虚扣住,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扣着他喉咙的那只手顿时收紧了些许,窒息感漫了上来。
“别动。”
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晃得他眼晕。
而陈乱此时跨在他的腰间,半眯着的眼睛里带着轻松而慵懒的笑意,虚握着他的脖颈正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他。
过于宽松的领口垂落下来,露出漂亮的锁骨线条,和那之下的一大片皮肤。
腰胯部传来的触感让江翎感觉耳后与喉头同时烧了起来,那种热感几乎蔓延到了胸腔里。
空气里的信息素在翻涌沸腾。
而陈乱看江翎似乎是老实了,于是松开了握着他脖颈的手,勾着嘴角捏着他的脸颊晃了晃:
“平时懒得跟你闹,你真以为你控制得住我么?”
江翎望着陈乱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外面响起一阵钥匙开锁的声响。
“是江浔回来了?”
陈乱回头朝卧室外面望了一眼,放开了江翎的手腕翻身下来,站在床边朝江翎伸出手,抬了抬下巴:“起来。”
“……”
江翎沉默地抬手,握住陈乱的手腕借力坐起来下床,感到了些许挫败。
哈,小时候打不过,长大了还是打不过。
玄关处已经传来了江浔的声音:
“哥哥。”
“你已经起床了吗?”
只是刚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从陈乱卧室蔓延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
躁动的信息素里带着一丝有着特殊意味的信号。
江浔的眼底瞬间就暗沉了下来,浅色的眼睛被染成了浓郁的金色。
而他面色平静地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到了玄关处的放物台上,朝着陈乱的房间走去,因为情绪波动而弥散出去的信息素里却翻涌出了潮湿的龙舌兰味道。
“回来了?”
还没走到门口的江浔目光忽然撞进了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里。
那双眼的主人正站在门边上朝他笑。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江浔垂了下眼睛,再抬起来时那点暗色又潮水一般退去了。
“嗯。”
“我买了醒酒冲剂,你有没有不舒服?”
“是有一点。”
“那我先去给你冲一杯。会有点苦,我还买了你常吃的那个牌子的水果糖。”
江浔点点头,目光落在正抬手捏着眉心的陈乱身上。
突出的腕骨内侧在动作间露出了一点红痕。
那不是他昨晚咬过的那只手。
“刚才你怎么不说?我以为你天赋异禀到宿醉起来屁事没有呢。”
陈乱身后又钻出个身影来,嬉笑着往陈乱脸上凑:“哪里不舒服?头疼?那我给你揉揉。”
说着就要上手。
“起开。”
陈乱抬手摁住江翎的脸把人推远:“明天我就往门口挂个牌子,就写江翎与狗不许入内。”
推搡间,江翎的衣领乱了一些。
露出颈侧那颗新鲜的咬痕。
双生子的目光碰在了一处。
江翎朝着江浔挑衅地扬起了唇角。
喝过醒酒剂,吃了个算得上丰盛的午餐,陈乱因为宿醉而感到沉重而滞涩的身体慢慢舒服了许多。
期间接了个电话,挂断后陈乱的脸上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开心,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宁姐的射击俱乐部进了一批新型号,还有专门找人定制的古董型号复刻。我下午过去一趟。正好你们要报军校,要不要过去提前体验一下?”
瘫在沙发里戴着耳机看动漫的江翎喝着冰镇柠檬可乐,盯着手机头也没抬:“都行。那边有谁在?”
“宁姐肯定会在,还有那几个教练。”
陈乱懒洋洋地躺在贵妃位里,掰着江浔剥好的柚子肉扔起来用嘴去接:“周沛说不定也在,也许还有秦阳?”
“咔哒。”
江翎手里的杯子搁在了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在一边抱着平板似乎在查资料的江浔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陈乱,扶了一下微微滑落的眼镜框。
江翎摘掉耳机,眯起眼睛看向陈乱:“谁?”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复刻的你
带着气压明显不太高的两个家伙抵达ROSE WITH GUNS俱乐部的时候, 太阳已经不那么毒辣了,中午时那种明晃晃的燥热散了大半,颜色渐深的天边被渐渐低悬的落日烧出一片红来。
这两年陈乱不少来这边, 有时候是来给乌宁救场兼职, 有时候是纯玩, 还有些时候会cos一下维修人员, 去给那些古董型号的枪械做保养维修。
大门口负责迎接的人服务生早就认识了陈乱的车,远远的就一路小跑过来:“陈教练来了。”
“宁姐在吗?”
陈乱下车,将钥匙抛给小哥去泊车, 带着江翎和江浔朝里走。
“下午进了一批新枪, 宁姐这会儿应该和周哥在仓库里点货。”
“行。谢了。”
仓库不方便带江翎江浔进去, 陈乱让他们先在休息室等一下, 自己先去找乌宁。
地下枪械库里还是老样子。
陈乱熟练地在地库里一排排的架子之间穿行,目光在那些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的古董型号上一一掠过。
如同在与老朋友们一一会面。
前方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混杂着乌宁清亮的嗓音,还有一道男声偶尔在低声讲话,听声音该是周沛。
转过一个高达地库顶部的大型陈列架, 陈乱就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周沛依旧一身一尘不染的高定西装, 手里拿着一摞货单, 一支钢笔。
看到陈乱过来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扶了下眼镜朝他笑了笑:“陈乱。”
而乌宁今天扎了个高马尾, 护目镜掀起来卡在发顶,身上穿了一套迷彩灰的战术套装, 蹬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正叉着腰俯身对正在安装新置物架的年轻员工指指点点,脑袋摇晃之间卷曲的发尾在肩头扫过。
从背影看,居然像极了姜鸣鸣。
姜鸣鸣就是这样经常一身灰色迷彩的战术套装, 扎着高马尾,不在战场上的时候喜欢把护目镜当作装饰卡在头顶。
陈乱还没长高的时候,姜鸣鸣习惯拿他的肩膀当柱子用胳膊肘拄着。
等陈乱长得比她高很多后,她就开始经常嫌弃地去戳陈乱的额角,觉得自己丢了一个好用的拄手柱子
“陈乱!你来啦。”
那个只在梦里出现的背影回过头,朝陈乱露出来一个明媚的笑容。
完全不同的两张脸。
幻象瞬间如同水中涟漪一般散去了。
“还没走近就听到你好像又变成豌豆射手了。”
陈乱弯着眼睛靠近过来,目光在蹲在地上正在处理置物架的员工小哥身上转了一圈,好脸生,应该没见过。
“怎么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
“别提了,我下午把新货拉回来正要往架子上摆呢,进来一看这小子——”
乌宁气笑了一般用手指使劲戳着小哥的后脑勺:“全给我装反了。”
穿着员工服的清秀小哥揉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一边加快了拆螺丝的速度。
“你还好意思笑啊!明天新品可就要正式上架了。”乌宁在他后脑上抽了一记:“装不完今晚不许回家!爸说了不许我找人给你帮忙。”
“知道了姐!我今晚熬夜也给你装完。”
姐?
陈乱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年轻员工的脸上。
“长得不太像吧陈乱,他随爸,我随妈。”
乌宁弯起眼睛一边笑,一边把蹲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来,手肘拄在他的肩上,两张脸靠在一起:“哝,不说出去谁知道这是我亲弟啊。”
而她怀里的少年面向陈乱,腼腆地笑了笑:“你好,我叫乌澈。”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我见过你。”
陈乱和乌宁一起看向他。
乌澈抓着后脑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几年前我们去军校上体验课的时候,我提前分化了……”
陈乱:“?”
想起来了。
那会儿他刚来没多久,上班第一天就发生了教学事故。
原来差点跟他和江翎撞机的“乌家小少爷”就是眼前这位。
而不明状况的乌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俩……认识啊?”
“不算,只是见过。”陈乱失笑摇头。
乌澈扣着手指小声把事情经过给乌宁讲了一遍,后者听完就一巴掌呼上了他的后脑勺。
“乌小澈!你还给我闯过这种祸呢?我光知道你提前分化在学校坠了机差点给我吓死,你也没说你还连累别人了啊!”
乌澈低着头嗫嚅道:“那你也没问啊——”
啪!
又是一巴掌抽在后脖颈子上掐住:“道歉了没!”
“后来就没去过军校了也没机会啊……对不起!”
乌澈眼看乌宁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迅速向姐姐的血脉压制滑跪,朝陈乱鞠躬。
而陈乱正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有些走神。
他仿佛在乌家姐弟的相处模式上,看见了些自己和姜鸣鸣的影子。
真怀念啊。
陈乱眨了下眼把飘远的思绪扯回来,笑得有些无奈:
“别了。提前分化这种情况谁也想不到,他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玩吗?在哪儿?”
一说起枪,乌宁的注意力迅速就被拉了过来。
她一把扔开弟弟让他赶紧重装货架,亮着眼睛去拉陈乱的胳膊,朝外面走:“来!”
打了个招呼就沉默在边上半天没吱声的周沛这才跟在后面,目光落在陈乱身上。
后者今天穿了件黑色的无袖T恤,胸前坠着一条项链,下面是一条灰蓝色的牛仔裤,腰扣里还挂着装饰性的链条,脚下踩着一双板鞋。
额前的头发下是一条黑色的发带,手上还分别戴了一红一蓝两个运动护腕。
瞧着跟个大学生似的。
“最近你好像没怎么过来。在忙什么?”周沛开口问着,却在下一秒轻微地皱了一下鼻子。
他身上……有alpha刻意留下的味道,距离现在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
还是两个。
江家那两个小孩儿什么意思?
宣示主权?
“是有点忙。”陈乱摸了颗糖咬在嘴里,拖着懒散的语调慢悠悠道:“忙着给苏打饼干扎眼儿,给趣多多装巧克力豆,还有给泡面烫卷儿。”
糖是江浔今天早上买回来的。
周沛低头笑笑,没有再问。
他都习惯了,陈乱不想回答的时候一般都会这样胡说八道。
“那你业务还挺多。糖还有吗?”
陈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勾着唇角笑起来:“想吃?”
“不给。周老板有钱自己买去。”
说完陈乱把目光转回来,看着前面乌宁的背影,白色的棒棒糖棍儿在他嘴边晃啊晃:“宁姐订什么货了?还没上架就着急喊我过来看。”
“我不知道。”
陈乱脚步顿了一下,用一种“你别逗我”的表情看向周沛,挑眉笑道:“货单还在你手里呢,别告诉我你被周景气得突发脑血栓字儿都不认识了。”
是的,前阵子周景又搞出了二代圈大新闻。
那伙儿混蛋玩花的玩到了一个军方背景出身、为了避免麻烦装成平民在传媒学院念书的小少爷头上,被人家的alpha姐姐带了一车大汉打折了一条腿,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就这,周景受的伤都是轻的,还有几个始作俑者现在还没从ICU里出来。
这也幸好小少爷没真出什么事儿,不然就不只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周沛这几天正被这事儿搞得焦头烂额,因为人家根本不要钱,周沛上门道歉都吃了好几回闭门羹了。
提起周景,周沛身边的氛围几乎是立刻就笼罩上了一层郁气,那怨气大得快能养活百十个邪剑仙。
“我是对了货单,但是上面那些全是数字字母的枪支型号我又不认识,跟实物对不上号……还有,能不提他吗?”
周沛捏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闷痛起来的眉心,心想或许当初就不该去外地去念书,搞得现在他被惯坏成这样。
养废了。
要不掐死好了,省的天天出来惹事。
哈哈。
陈乱看着眼里浮现出一种平静的疯感的周沛,心疼了他半秒。
幸好自家两个小孩很乖,从不惹事。
他朝着周沛伸手:“货单拿来,我自己看。”
只是他刚把货单接到手里还没来得及翻,前面就传来了乌宁的声音。
“你俩在后面密谋什么呢?过来帮忙——”
“来了。”
于是陈乱又把货单扔回周沛怀里朝乌宁跑去。
此时乌宁站在仓库外的一台还没来得及卸货的押运车车厢里,从垒得满满的货箱堆里吃力地往外抽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箱子。
大箱子上还摞着其他的小号箱子,眼看因为乌宁的动作就要掉下来砸到人。
“当心——”
陈乱两步跳上车,扶住了上面晃动的其他箱子,看着乌宁慢慢把那只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大箱子拽出来,箱子边缘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扬起了一阵浮灰。
乌宁把箱子另一头轻轻放在地上,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只开箱刀,递给陈乱,弯着眼睛扬了扬下巴:“你来开。”
“我?”陈乱不知道为什么要他来开,但还是接了刀子照做了:“行。”
箱子层层叠叠包得很严实,纸箱木箱防撞层皮箱软布一层层裹得像个忧郁的洋葱。
陈乱费了些时间拆到皮箱那层的时候,心头已经有了些预感。
直到他打开箱子,掀开了那层软布。
熟悉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乌黑色枪身就这么闯入了眼帘。
只是这把枪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没有那个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刻痕。
这是一把崭新的、用现代工艺复刻出来的枪。
——乌宁在电话里提到的,古董型号复刻版。
“原型枪因为年久失修,有很多小部件损坏不能再开枪了,只能拿来收藏展览。”
乌宁蹲下来拍着冷硬的枪身,看着有些失神的陈乱扬着眉笑:“知道你喜欢,所以我找人复刻了一把。去靶场试试?”
俱乐部几乎所有熟悉陈乱的员工甚至一些老客都知道,陈乱很喜欢乌宁摆在大厅展柜里的那把AS-3507k型号的旧式重狙。
因为他每次来场馆里都会去展台前面看很久,连休息的时候都喜欢坐展台边上的那条凳子。
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看着那把重狙发呆。
乌宁还想过再去拍一把同型号的送他,但这个型号的实在稀有,一直都没找到,于是只能退求其次找人复刻了一把出来先给他过过瘾。
而陈乱干涩起来的喉咙滚了滚,控制了一下开始发酸的鼻子,才抬起那双已经开始笼了一层雾气的眼睛看向乌宁:“……谢谢姐。”
难怪还没上架就着急喊他过来。
而乌宁抬手拍了一下陈乱的头发:“谢什么谢,你给俱乐部带来的利润远不止这些,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给休息室的双子发了条汇合短信,陈乱就收好枪背起箱子跟乌宁一起朝靶场走。
乌宁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还跟在后面的周沛:“你不是晚上有个晚宴吗?还不走?”
后者似乎刚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不重要,刚刚推了。我跟你们去靶场转转。”
“你又不会,去添什么乱——”
乌宁有些嫌弃一点武德都没有、举个微冲开枪都拿不稳胳膊的周沛,但随后眼神又在前面陈乱的背影上转了一圈,了然地笑着耸了下肩:“……也行吧。那场地费记你账上。”
“陈乱用场地用枪我可从没见你收过钱。”
乌宁瞥了一眼有些无奈的周沛,勾着唇角毫不留情地嘲笑:“那能一样?陈乱是我的金牌教练,你又是那块小饼干?”
“哎。行吧,你是老板,你最大。”
乌宁早就知道,周沛喜欢陈乱不是一天两天了。
甚至这两年周沛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别的什么新欢,怎么看都有种想在这一棵树上吊死的意思。
但偏偏陈乱从不回应,烦了干脆就躲,认清现实的周沛也识趣地不再提了,只以朋友的名义相处,才算把关系缓和下来。
三个人溜达到室外靶场附近,远远地就听到了那边传来的枪声。
乌宁探着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就笑了:“陈老师,你家小秦又来了。”
“什么叫我家小秦。”陈乱因为乌宁诡异的措辞有些哭笑不得:“只是我的学生,又不是我家孩子。”
他就知道,秦阳八成会在。
且不提周六周日隔三差五的来,只要学校一放假,训练场落锁,秦阳就跑来俱乐部这里拿靶场当家,要是乌宁这里还能包个食宿,这小子说不定能在俱乐部住到开学。
话音刚落下,入口处那边就有两个身影朝这边迎过来。
“哥哥。”
“陈乱,怎么才来。我俩杵这儿都快晒化了。”
一黑一蓝两个少年alpha靠近过来,目光在乌宁身上掠过,落在了她身后的周沛身上。
信息素碰撞了一下。
同样身为alpha的乌宁倏然抬起头。
好熟悉的信息素。
是陈乱身上经常会极轻微地带着的那两种味道。
空气里的氛围略有些紧张。
下一刻,一道成熟的声线又从不远处响起。
刚刚还在靶场里的alpha从那边跑过来,笑盈盈地在陈乱面前站定:“陈助教。”
随后他看向江翎和江浔,目光沉静道:“你们好,又见面了。”
空气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素开始撕成了一锅粥,乌宁有些受不了地皱了下眉。
她只是个b级,但现在两个a两个超a当着她面儿在打架!
哈!没礼貌的臭男人们!
而身为beta的陈乱什么也感受不到,他只觉得气氛好像很诡异。
眼前这几个人也不说话,都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干嘛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咬痕
“我帮你背吧, 哥哥。”
最先开口的是江浔。
他越过了几人径直走到陈乱身边,伸手去接陈乱背上的箱子:“看起来很重。”
巨大的箱子不协调地横斜过来压在陈乱的腰背上。
像背了一口棺材。
“是很重。你确定你可以吗?”陈乱很轻松地把箱子卸下来,手臂和肩上漂亮的肌肉并非鼓胀成虬结的球状, 而是拉出了一条形状优美而不失力量感的弧。
“嗯。”
江浔应了一声, 抬手去拎——
没一下子拎动。
他愣了一下。
“要不还是我来?”陈乱抱着手臂, 弯着唇角好整以暇地朝他笑。
“我来吧。”后面的秦阳上前伸出手:“在学校我经常帮陈助教搬东西。”
“不用。”
江浔立刻将手里的背带收了收, 暗沉沉地看了秦阳一眼,用了些力气把箱子甩到背上。
沉重的箱子甚至压得他身体稍微向前倾了一下,肩膀也立刻酸痛起来。
他轻轻蹙了一下眉。
可是陈乱刚才明明看起来很轻松, 他们之间体力差距有这么大?
“这样背不对。真要上战场, 走不到任务点人都累死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一只手伸过来勾上他肩头的背带。
陈乱走到江浔背后, 调整了一下箱子的位置。
压在肩头的沉重感立刻减轻了许多。
而陈乱拍着箱子,又走神了。
以前他也没少帮姜鸣鸣背枪, 开机甲的时候就用机甲背,不需要开机甲的时候就人肉背。
他第一次自告奋勇要帮姜鸣鸣背枪的时候,后者是直接把枪甩到他背上的, 那会他才14, 差点被枪压趴下。
那时候姜鸣鸣也是像他现在这样站在背后, 一边调位置一边告诉他这样背不对。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怎么了哥哥?”
前面传来江浔的声音。
陈乱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抬手揉了一下江浔的头发:“没事, 走吧。”
几个人一起进了靶场,四个alpha背着陈乱悄默声儿地互相推搡了一路, 乌宁捂着后颈坠在稍远一点的后面,开始羡慕走在其中毫不受到影响的陈乱。
beta真爽啊!
室外靶场很开阔,灿橙色的午后阳光洒在满铺着绿色草坪的缓坡上,坡顶有一个控制塔, 坡下是两个枪架,边上还有一排遮阳伞。
对面是一大片空地,立着一些电控靶点,由控制塔上的工作人员进行控制移动。
乌宁把护目镜的墨镜层扣下来,叠着两条长腿舒舒服服躺到遮阳伞下的藤椅上,又喊了员工去拿点饮料,弯着红唇朝陈乱几个人懒洋洋地摆摆手:“你们玩。今天全场消费周老板买单。”
高等级alpha争风打架,她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了。
而这边的陈乱把江浔背上的箱子解下来打开。
动作中手腕上的护腕带蹭了一下,上移了些许,边缘露出来一点红痕。
帮忙端来弹药箱的秦阳刚把箱子放到陈乱手边,动作就顿了一下。
空气中的沉香木味道浮动了些许,秦阳几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陈助教。”
正在调枪的陈乱没抬头:“嗯?”
“你手怎么了?”
手?
陈乱抬手看了一下,才注意到今天特意戴了遮手腕的护腕带歪了。
他把护腕带重新拉好,掀起眼皮瞥了边上的江翎一眼,勾着唇角冷笑:“家里不听话的烈性犬咬的。”
但注意到陈乱眼神的秦阳目光却落在了江浔脸上。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那个咬痕上残留的信息素应该是属于江浔的吧。
陈乱还会认错人?
他挑眉注视着江浔平静的眼睛:“哦。人型烈性犬。”
而站后面听了个全程,正在穿戴护具的周沛凑上来,一本正经地推着眼镜:“我朋友开了一家犬德学院,要不送去矫治一下?”
“有空操心这个,周大少爷不如先把周景的裤链子拴好了。”
江翎转身坐下,张着双手搭着椅背,靠坐在休息椅上,浅琥珀色的眼睛暗沉沉的,跷着腿朝周沛扯出来一个张扬的笑,露出了唇下那颗尖利的犬牙,慢慢吐字呛着周沛:“让他少出来祸害人。”
周沛:“。”
周沛脸上的笑立刻就没了。
身上又开始冒出绿惨惨的怨气。
于是不止是嘴上,空气里的信息素也开始打得好不热闹。
而陈乱还在思考。
他只听说过猫德学院,从那里出来的都是给撸给抱给亲亲的有猫德的好猫咪。
至于把某只变得给撸给抱给亲亲开始富有犬德?
想到家里天天恨不得24小时挂自己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的大型粘人动物,陈乱扯了下嘴角。
……那还是算了。
空气里的信息素还在互相扯头花。
陈乱感受不到。
他自顾自地穿戴好护具,架好枪,回头远远地朝控制台比了几个手势。
周沛和江家双子看不懂。
秦阳大概有印象,是教练们选靶位的手势。
好像是移动靶?更具体的就不太了解了。
倒是坐在不远处正嘬着冰橙汁的乌宁坐了起来,把墨镜掀了上去:“嗯?你上来就选超远距离快速移动靶,还带干扰?不先放几个固定靶熟悉熟悉吗?”
“不用。”陈乱地手指轻拂过枪身,嘴角弯起一个自信的弧度。
他了解这把枪,胜过其他任何型号。
实际上基地的机甲师本不必学那么多东西,陈乱的枪法和格斗术全都是姜鸣鸣教的,包括她最擅长的重狙。
姜鸣鸣还在的时候,陈乱只负责给她创造狙杀的机会。
姜鸣鸣死后,陈乱就在机甲后的武器槽加装一套重狙炮组。
她后来开不了的枪,他自己来开。
就好像姜鸣鸣还在他身边一样。
——甚至当初跟霍临的那场比试,也是他自己要求多装配一套炮组上去的。
陈乱几乎是随意地单膝跪地架枪,肩胛抵着枪托。
漆黑而冰冷的枪身与他裸露在外的、在金橙色的阳光下显出一种温暖玉色的手臂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仿佛在发着光。
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下来,目光沉静地投向前方的靶场。
那双冽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波澜,甚至没有刻意的专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向他吹来的风都仿佛在此刻都化作的透明的河流,而陈乱是流水中嵬然不动的一座静默的碑。
没有回头,陈乱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修长手指竖起来,比了个简单的手势。
远处因为距离几乎缩成一个点的二十多个靶点瞬间同时移动起来,速度快得几乎拖出残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在那些靶点动起来的瞬间,陈乱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没有调整呼吸,甚至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进行瞄准。
肩与枪托贴合处的肌肉瞬间绷紧,食指轻扣上了板机。
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几乎没有间隔的、如同闷雷从脚下滚过一般的轰鸣声。
黄铜弹壳不断崩弹出来落在脚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远处的靶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窜出一阵耀眼的红雾,随着风向上飘散升腾。
直到连枪声的回响都彻底结束,靶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十五个目标靶点,七个干扰靶点。
目标靶点全部精准命中,干扰靶点蹭破一点皮的都没有。
连空气里正在互相推搡的信息素都凝滞住了。
陈乱缓缓松开了扣着板机的手指,平稳地站起身,朝着靶场望了一眼,眼里逐渐漾出一抹笑意来。
“还行,没手生。”
没人说话。
陈乱转过身,就看见边上愣了一排的人型雕塑,活像几只呆头鹅。
而双生子看着陈乱还残留着一些锋锐冷意的眼睛,张了张嘴,默然。
他们一直都知道陈乱的枪法很漂亮,只是从没想过,会这么强。
但是,他可是陈乱。
S17基地记录里最年轻的战斗教官陈乱,累积击杀荒兽数量最多,伤亡比最小的云刺小队的队长陈乱。
而且这把枪……
江浔和江翎的目光落在冷黑色的枪身上。
非常眼熟。
跟陈乱书桌上摆着的那只很爱惜的模型基本上一模一样。
“怎么,想学?”
陈乱朝江浔和江翎弯起眼睛,在发怔的二人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回神。”
眼底那点仿佛是他们的错觉一般的锐利彻底溶解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那样慵懒的、平和的笑意。
“嗯。”
“那先拿最基础的试试。”
陈乱从枪架上拿下来两支入门型号:“我教你们。”
一边的周沛看着亲自给双生子认真做示范、矫正姿势的陈乱,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乌宁酸溜溜地叹着气:“当初我想跟他学射击的时候,他是直接把我丢给了张教练的。”
乌宁一口气把果汁喝到杯底,看都没看周沛一眼,呵呵道:“因为你菜。开了十枪脱靶九枪,唯一一个中的是瞄的4号靶位,误打误撞击中了7号。”
周沛:“。”
能不提了吗?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靶场也暗了下来。
几人终于收了枪准备打道回府。
期间江浔和江翎第一次开枪大遭滑铁卢。
江翎勉强擦到个靶边,江浔直接脱靶。
秦阳立刻暗戳戳连中几个十环炫技,紧接着就被陈乱一巴掌抽在后脑勺嫌他瞄个固定靶位瞄那么久,是打算毕业了去跟游乐场门口代打气球的黄毛抢生意吗?
至于周沛。
开第一枪就又没扛住后坐力,要不是陈乱手快帮忙压了一下,他脸已经要被飞挑起来的枪身砸肿了。
靶场里开始混乱起来。
江翎和江浔憋着一股劲儿要在今天打出十环,时不时的要陈乱指导。
秦阳被陈乱戳着脑袋指指点点这里不行那里不好,想进舰队就重新加练。
周沛……
他活着就行,陈乱分神顾一下别让他手滑把自己给打死,剩下的就——玩去吧,开心就好。
总之等到收场的时候,陈乱已经累得有点精神恍惚不想说话。
感觉像溜了一天过了赏味期的比格。
还是同时溜四条。
几个alpha也感到疲惫——主要是精神上的。
一下午高强度的1v3信息素对撞让几个人也都有点吃不消,于是回去的路上除了看了一下午好戏的乌宁,所有人都沉默得像鬼一样。
路过大厅的时候,陈乱的脚步再次停下了。
他熟练地转过走廊站到那个巨大的玻璃展柜前。
那把枪躺在柜子里,枪托上歪歪扭扭的jmm三个字母倒映在陈乱眼底。
他垂眼,额头轻轻在柜子上贴了一下。
姐,我走了。
江翎和江浔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
jmm三个字母他们并不陌生,就在地下基地那片白色丛林里,云刺小队队长的边上。
双子的目光同时落在的展柜下方的型号:AS-3507k。
他们记下了。
几个人在大门口准备分道扬镳,秦阳才瞧见了江翎不经意露出来的、被领口压住的颈侧。
那里有一道红色的、规整的咬痕,其中有一个像是虎牙留下的、格外深一些的红痕。
他记得,陈乱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右侧会有一颗很明显的漂亮虎牙。
空气里属于秦阳的、似乎永远沉稳的沉香木味道终于燎起了一些火色。
他抬起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向江翎看去,与江翎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撞个正着。
而后者此时正亲昵地趴在陈乱背上,两条手臂分别环着陈乱的腰和肩膀,轻声跟他咬耳朵:
“陈乱,今晚我可不可以到你床上睡?沙发睡得我腰疼。”
轰——
那缕火色终于燃起来了。
alpha黑色的眼睛里有情绪翻涌起来。
他们,
究竟进行到哪一步了?
为什么江翎的脖子上会有陈乱留下的咬痕?
为什么陈乱的手腕上有江浔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陈乱身上总是带着江翎江浔的味道?
又为什么,
会睡在……
一张床上。
秦阳第一次对自己之前所认为的陈乱只把他们当弟弟的认知有了动摇。
以往他可以将陈乱身上出现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当作是共同生活无可避免的沾染。
但当咬痕出现的时候,
他发现他已经没办法轻松说服自己了。
他牢牢注视着陈乱和那两个所谓的弟弟拉拉扯扯地上车,而陈乱的脸上带着的,是他在军校从不曾看见过的、带着几分纵容意味的笑。
那一点星火终于在空气里烧成了一片燎原。
秦阳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喻小潭在走廊里朝他一边笑一边喊出来的那句话:
你就打算这样把他拱手让人?
alpha的手指慢慢收紧起来。
他沉默着上了车,面色看起来依旧沉稳平静,却把油门一脚踩到了极限,发动机引擎发出一声撕裂般的轰鸣。
那天过后,启微市就陆续下了几场雨。
熊熊烧灼了一个夏天的白金色太阳终于像是也淋了水一般慢慢暗淡下来了。
蝉鸣声在不那么灼人的空气里渐渐稀薄、沙哑,如同老旧的收音机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嘶哑无力的残响,最后在某一天彻底销声匿迹。
天空变得高远而晴蓝起来,空气也变得清冽,有风从树木的枝桠间穿行而过,倏尔带下来一片早衰的叶。
那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向再次叽叽喳喳挤满了小孩和大人的文具店,空气里都是新鲜书页的油墨味道。
夏天过去了。
江家的双生子在陈乱这里赖了一整个暑假,只在报完志愿那天回了江宅半天,天刚刚擦黑就拖着行李箱重新站在了陈乱家门口。
江翎的脸上还带着伤。
说是没按照老头子的意愿报学校,跟老头打了一架。
现在他们被老头停了银行副卡,无家可归了。
陈乱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眉眼弯弯地问江翎这次打赢没,打不赢不许进门。
江翎乐颠颠地说那当然,呲着牙笑得像个大孝子。
军校开学的前一周,江翎和江浔收到了军校寄来的校服。
同样尺寸的两套黑色学员军服,肩章上的星徽反射着银亮的金属光芒。
同一天,已经提前到校的秦阳收到了级部发来的邮件。
文件里需要他在新生开学时去给新任主课老师陈乱做一个月的班助,他所负责的班级名单里,赫然列着江浔和江翎两个名字。
第50章 第五十章 求你了,陈老师
军校开学第一天就赶上了阴雨天气。
细密而温顺的雨丝无声地织成一片, 把灰蓝色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树冠轮廓缝在了一起。
凉意从半开着的车窗里透进来。
江翎和江浔趁着暑假考了驾照,陈乱终于可以从方向盘上解放出来了。
今天开车的是江翎,平日里毛毛躁躁的少年开车意外得很稳当。
江浔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 军帽端正地摆在膝上。
陈乱搂着个抱枕靠在后排的座椅里, 白色的军礼服被揉出一些褶皱, 还有些昏昏欲睡。
双生子又快到了易感期, 昨晚粘了他大半个晚上,忍了半宿终于决定不忍了的陈乱把两只全踹出了卧室,锁了门, 才算在天亮之前勉强睡了短暂的一觉。
许是意识到带着一身浓郁的alpha信息素去出席开学典礼实在是不太合适, 身为压根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的陈乱终于用上了放在玄关柜子里的那瓶吃灰很久的清理喷雾。
所以此时陈乱的身上干干净净的, 只有新洗的军礼服上残留的小苍兰洗涤剂的味道。
车子平稳地穿过已经因为开学而变得拥堵起来的街道, 抵近了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军校大门。
校门口的哨岗立着【禁止外来车辆入内】的牌子,所以新生们只能从车上下来步行入校。
困得头顶冒泡的陈乱伸了个懒腰, 打着哈欠坐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刚睡醒似的懒散意味:“停车,你俩下去。”
三分钟后。
拖着行李箱穿着新生制服的双生子站在了步行入校的新生人群里, 看着陈乱的车通过教职工通道开了进去, 吃了一嘴尾气。
江翎盯着陈乱的车屁股半晌, 气笑了:“几个意思,用完就扔?”
江浔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自找的。如果不是你昨晚非要往他床上赖害他没睡好, 他今天也不会这么生气。”
“你不在他床上?”江翎回头过来挑着嘴角笑。
“可是昨天本来就该我了。”
“那是之前定的规矩。易感期是特殊时期,我不放心你。”
江翎一点都没有破坏了规则的自觉, 抱起手臂倾身过来,竖起一根手指在孪生哥哥面前摇了摇:“所以规矩暂时作废。”
而后他重新直起身子,笑得像个阴谋得逞的恶犬:“反正今天起就要住校了,正好谁也别跟他睡了。”
至于周末和假期?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反正现在看江浔不开心他就开心,嘻嘻。
江浔已经懒得理他了。
一言不发地拖着箱子直接转身就走。
进校门的那条入校大道叫启明路,道旁整齐地立着两排临时搭建的遮雨棚,挂着各个院系的牌子。
下面是老学员在负责新生签到。
双生子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机甲控制系的牌子,正要过去,背后就挤出个举着一把绿油油的大伞的人来。
“江翎江浔!”欢快的声音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里挤出来:“你们怎么不打伞啊?”
“……乔知乐?”江翎看着从他和江浔中间钻出来的乔知乐,又抬头看见那把丑伞上硕大的“明希石化”四个黑粗黑粗的大字,扯了下嘴角立刻从伞下出来:“你不是说你妈让你报政院吗?怎么来军校了。”
乔知乐嘿嘿笑:“我想学医,我妈拗不过我,只能答应了。”
医学系的签到点就在机甲控制系隔壁,三个人干脆边走边说。
“为什么突然想学医,你之前不是最想去学文学吗?”江浔问道。
只是话音落下,一向活泼得像朵太阳花的乔知乐此时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好半天后他才缓缓开口:“我家隔壁的那对母女跳楼了。”
“她叫李灿,她妈一个人带她,工作忙,她小时候没少来我家蹭饭。”
“高考完后没几天,她突然开始出现荒化病早期症状。”
“追猎者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荒化了,连她妈都认不得……血流了一地。”
“追猎者想把她妈救走然后击杀李灿……”乔知乐的喉头梗了梗,缓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是她妈不走,抱着李灿根本拽不动。”
“她妈说不想让李灿一个人,她会害怕。抱着她从28楼跳下去了。”
乔知乐抹了一下通红的眼尾,垂下眼睛咧着嘴:“他们都说学医救不了荒化种,荒化是不可逆的。”
说完他呼出一口浊气,重新抬起头,还在发红的清澈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但发病总得有个诱因吧?听说军校的沈伯鸿教授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我就来了。”
细雨还在绵绵不绝地下着,整个学校都在这片接天连地的水雾中模糊起来。
三个18岁的少年在这片细雨中沉默着,站在军校大门的剑盾与十字星校徽之下向脚下这条启明路的尽头望去。
身边与他们一样穿着新生制服的年轻面孔在雨棚下挤挤挨挨,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如同一群羽毛渐丰的活泼雀鸟,在雨雾里蒸腾出青春少年特有的澄澈与滚烫。
他们在这条启明路上流动成一条河,朝着尽头那个巨大的铸剑为犁雕像奔涌去。
人类已经回归地表二百年,但这场战争还未彻底结束。
但,
总会结束的吧。
一定会结束的。
三个人到签到处领了学生牌、校内地图、入学纪念品等杂七杂八的一堆东西,跟着路标的指引朝宿舍区走。
乔知乐由于在不同系,进了宿舍区不久后就与双生子分开了。
江浔和江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寝室。
A9号楼1101室,他们两个住一间。
寝室是简单至极的双人间,除了两套桌床柜子别无他物。
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垫被褥,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块,床下放着统一发放的洗漱用品。
江翎放下行李箱,俯身下去捏着被角,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我以后每天都要叠这玩意儿?”
“你也可以不叠。”江浔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好整以暇地靠到椅子里,慢悠悠道:“然后等着内务官把你的被子扔出去,顺便再被陈乱嘲笑好几天。”
江翎:“……”
江翎咬牙:“叠。不就是个被子吗,叠就是了。”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又被乔知乐扯着熟悉了一遍学校的食堂和各个教学楼、训练场,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
平心而论,食堂的伙食是真不错,色香味俱全的,比裕青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吃午饭的时候乔知乐甚至一边啃鸡腿,一边口齿不清地吐槽裕青的食堂承包商指不定是谁家亲戚,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扣。
新生开学典礼在礼堂召开,各班班助很早就在群里发了时间和座次。
江翎点开群聊里那个ID为Q的班助发的文件,很快就在礼堂找到了自己和江浔的座位,目光在人渐渐多起来的礼堂里巡视着。
像在找人。
“唔?你们是不是在找乱哥啊。”
从他们后面经过的乔知乐探了个脑袋过来:“我刚刚看到他了。”
“在哪儿?”
“外面。身边还跟了个好像是高年级的学长,看起来关系还挺好的。”
空气里属于江翎和江浔的信息素浮动了一下。
然而这里是人流密集的礼堂,他们只能尽量摁住后颈的抑制贴,尽量地将自己的信息素收敛起来不要影响到其他人。
现在已经来不及出去了。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典礼即将开始。
后一秒,江翎和江浔就看到了从门外进来的那个穿着白色军礼服的熟悉身影。
昳丽到甚至有些锋利的眉眼压在宽大的帽檐之下,眼瞳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偏冷冽的灰。
双生子这才发现,陈乱没有在笑的时候,他的气质甚至是偏冷且锐利的。
那身分明是柔和白色的军礼服在他身上,却仿佛带着一种锋芒感,如同冬日里冷白的月华倾泻在覆盖着一层薄霜的剑刃上。
他们甚至听到在陈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的那一刻,小半个礼堂都安静了半秒,随后才有人发出小小的“哇”声。
而陈乱进来后并没有立刻落座,目光在礼堂里那些年轻的面孔上掠过。
直到与同样正看着他的江浔和江翎眼神对碰。
那双寒泉一般的眼睛忽地向上弯起来,身上那种冷锐顷刻间冰融雪消,泛上来他们所熟悉的暖融融的温度。
而后才转过身背对隔着半个礼堂的双子坐下,留个掩在人影层层之后的半个后脑勺。
典礼一如江翎预料的那样空泛冗长且无聊,听得人昏昏欲睡。
他甚至想借口上洗手间直接跑掉。
临近易感期的烦躁、过多人聚集在一起造成的沉闷空气、久坐导致的困顿都混在一起,还要强行压住躁动不安的信息素,江翎不耐地蹙起了眉。
周围忽然起了一阵掌声。
江翎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从台下上到台前,面向所有人站定。
“你们好,我是你们本学期机甲实操课的主教老师,陈乱。”
江翎做梦似的眯了下眼,对上了同样有些在状况外的江浔的眼神,喉结滚了一下。
“草。”
接下来的典礼发生了什么,江翎一概不知。
他脑子里全是陈乱站在台上,捉住台下他们的眼睛,笑盈盈的那句:
“我是你们的机甲课主教老师。”
漫长的典礼持续到了天黑,散场后陈乱早就不见了踪影。
双子只能先回了寝室。
然而刚一打开门,一双熟悉的、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就撞入了眼帘。
只见陈乱正靠在江浔的椅子里,听到他们进门就转过身来,抱着手臂扬着眉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下一秒,面前就有一片阴影覆过来。
穿着黑色学员制服的少年双手撑着陈乱两侧的椅子扶手,膝盖抵在椅面上,俯身压下来盯着陈乱的眼睛,咬着牙慢慢吐字道:“好大一个惊喜!”
陈乱在台上的时候,就看到了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两个人脸上错愣的表情,乐一路了。
他支着下巴歪了歪头,伸手去戳江翎气鼓鼓的脸,嬉笑道:“哦。是吗?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哥哥做你们的老师不好么?”
那只手被江翎捉住,在腕骨处轻咬了一口。
“怎么不开心,开心死了。”
走廊外偶尔会有别的学员经过,江浔回身把门关上,才过来把江翎扯开,垂眼看着陈乱:
“这种决定校方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出来的,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陈乱扶着转椅扶手转了个圈,从自己带过来的果篮里摸了个橘子:“提前告诉你们就不够惊喜了。”
他转过来,漂亮的灰色眼睛向上弯起,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狡黠:“这个开学礼物怎么样?”
他不知道,在双子发现他出现在自己寝室里的那一刻,空气里压抑了一路的信息素就瞬间翻涌躁动开了。
alpha的宿舍为了避免学员之间的信息素互相影响,是做了阻隔层的。
所以在江浔关上门的那一刻,没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香柏木琥珀的味道与沉香木香根草的气息一同朝着陈乱涌去。
胸腔里的震动慢慢与后颈处细微的跳痛同频起来。
空气里龙舌兰的味道蔓延。
然而江浔只是伸手拿过陈乱手里的橘子剥开,把果肉递回去给陈乱,目光落在后者去咬手里的果肉时,微微开合的浅色唇瓣上。
“嗯。很棒的礼物。”
真的是很棒的礼物。
他们原以为,陈乱今年还是会作为助教跟着霍临主要给高年级上课。
训练任务多的话,即使在一个学校里也无法常见面。
没想到,陈乱自己撞了上来。
好大一个惊喜。
吃完了橘子的陈乱拍拍手站起来:“行了,我就来给你们送点水果,顺便看看你们收拾好没。那我回家——”
话没说完,背后就覆上来一具温热的躯体。
江翎的手臂扣着陈乱的腰,下巴在冰凉的金属肩章上蹭了一下,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着什么急。”
他收紧了手臂,呼吸着陈乱身上干净的小苍兰味道:“易感期快到了不舒服,给我抱会儿再走。”
“昨晚没抱够?”
陈乱一想到昨晚被折腾得一宿没睡好就来气,冷笑着把江翎的胳膊从腰上撕下来扔开:“不舒服自己多贴两个抑制贴。”
“抑制贴没你管用。”
后者再次嬉笑着粘上来,拢着陈乱将人困在桌子和自己胸膛之间,抬手撑在陈乱身体两侧,大型犬似的垂首去嗅陈乱干净的颈侧,嘴角勾起来恶劣的笑意缓缓道:“求你了,陈老师。”
陈乱愣了一下,压住忽然乱了一瞬的心跳,抬手就在江翎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乱叫什么!”
只是那只手腕很快就被后者握住扣紧在背后,笑得越发肆意:
“怎么了?不对么?在学校里不叫陈老师,那该叫什么?陈老师教教我。刚刚不是你说要做我老师的吗?”
后颈骨之下的腺体跳痛着,丝丝缕缕的灼烫感在血管里奔流。
眼前陈乱颈侧的那颗灼红色的痣在晃啊晃。
江翎忍不住想要张口去咬。
“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来。
空间里翻涌着的信息素烦躁地在门上撞了一下。
下一秒,有些熟悉的沉稳嗓音就从门外传进来:
“你们好,我是你们的班助秦阳,来进行入学走访。方便开一下门吗?”
江浔正准备去拿信息素清理喷雾的手停住了。
江翎被陈乱又在后脑勺上抽大型犬似的用力抽了一巴掌后一脚踹开,暗沉成金色的眸底里含着些许压不住的暴躁,眯着眼看向门外。
陈乱去开了门。
压不住的信息素流就直接朝着门外站着的alpha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