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证明给我看


    陈乱没想到江浔会提前回来。


    此时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暖色的落地灯, 亮度调得有些低,勉强看得清家具的轮廓。


    穿着浅色羊绒衫的alpha正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里,背后昏暗的暖光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柔软而温和的光晕, 手里抱着的平板屏幕上浅蓝色的光线映出来, 将领口之上那一小片锁骨和清晰的下颌线衬出冷玉一般的色泽。


    看起来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而陈乱提着东西站在玄关口, 空气里弥漫着他感知不到的带着潮湿冷意的龙舌兰气息。


    “哥哥。”


    看到陈乱进门, 沙发上的人偏了偏头,没有起身,只是弯起那双隐在金属框镜片之后的眼睛看着陈乱, 嗓音清淡而柔和:“你回来了。”


    无形的信息素沿着陈乱的脚踝向上寸寸攀爬, 直到将他整个人笼罩包裹。


    陈乱拎着袋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一种莫名的凉意从脊背沁出来。


    他轻轻掐了下手心换了鞋迈步进来,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有些疑惑:“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还有两天吗?”


    “你不希望早点见到我吗?”


    江浔没有回答陈乱的问题, 冷泉一般的目光在陈乱扣着表带的手腕上扫过去,又捉住陈乱的眼睛。


    他放下了手里的平板:


    “过来。”


    “不是。”陈乱失笑着摇头:“怎么会不希望见到你。”


    他脱掉风衣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在alpha的注视里踩着拖鞋走到沙发边, 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 总觉得江浔的眼神有些……奇怪?


    明明看起来是很温和的眼神, 却让陈乱的心脏有些不自在地在胸腔里撞了两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抬起,朝他的衣领探过来。


    陈乱下意识的往后避了一下。


    浮动在空气里的信息素晃了晃。


    alpha浅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手指顿在半空:“我不是江翎,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


    而后那只手继续探过来, 在陈乱的领侧蹭了一下,揪出来一片轻薄的东西。


    陈乱垂眼看去。


    是半片落叶。


    那片叶子被江浔随手扔掉,指尖蹭过陈乱的衣袖时顺势下滑,自然地握住了陈乱垂在身侧的手。


    温暖的触感从被握住的手指传递过来, 拉着他往前走。


    膝盖碰到了沙发的边缘。


    一双手臂揽上陈乱的腰际,收紧起来。


    温暖的身躯扑到陈乱怀里,alpha将侧脸蹭在陈乱的腰腹,拢着陈乱轻轻蹭了蹭,嗓音里是柔软而绵软的依恋:“哥哥。”


    被拥抱住的力道带着陈乱的身体微微倾斜,但膝盖被卡着,重心不稳的陈乱只得抬手撑住江浔身后的沙发背,另一只手抚上蹭在自己怀里的江浔的脑袋上揉了揉,眼神柔软下来。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今天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些,是加班了吗?”


    怀里的江浔仰起头用那双剔透的浅金色眼睛看着陈乱,看起来像极了一只粘人而温和的毛绒动物。


    陈乱点点头,手指在江浔额前被蹭得有些乱的发梢理了理:


    “嗯,上周带队去污染区实训,有些报告需要写。”


    只是下一秒,一只手攀上了陈乱的领口。


    alpha修长的手指蹭过陈乱的喉结,勾住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微微用力,向下扯去。


    “?!”


    陈乱抬手捉住那只手腕,却被江浔手上的力道带着被迫俯身下来,直到距离近到陈乱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心跳的节奏乱了一瞬。


    “我很想你,哥哥。”


    alpha逐渐暗沉下来的眼睛牢牢地锁住陈乱,抬手握住陈乱的下巴,拇指在浅色的唇瓣上轻轻摩挲过去:“你呢?”


    轻微的气流随着吐字与陈乱的呼吸混在一处。


    陈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滚了一下,想要移开眼神,却又被捏着下巴强行转了回来。


    “别躲。看着我。”


    嗓音里明明还是温和的语调,空气里潮湿而冷冽的信息素却如同吐着信子的蛇,朝着陈乱蜿蜒缠绕上去。


    陈乱感到喉头微微有些干涩。


    昏暗的光线之下,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金色瞳仁此刻如同暗潮汹涌的深海,深藏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沸腾着的情绪漩涡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压在唇侧的手指用了些力。


    陈乱有些吃痛地想要偏头躲开,可下颌被死死钳住,他动不了分毫。


    “……江浔?”


    而后者看着陈乱的眼睛,拢住陈乱的腰将他整个人拉下来。


    清淡的嗓音响在耳畔:“帮我把眼镜摘掉。”


    陈乱愣了半秒。


    “什么?”


    耳垂被一只温热的手捏了一下,江浔又重复道:“帮我把眼镜摘掉,哥哥。”


    “不然我抱着你的时候会硌到。”


    陈乱的手扶在江浔的肩头,犹豫之间又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温热的气流钻进耳廓:


    “怎么,江翎对你做什么都行,我连抱抱你都不可以吗?”


    “……不是。”


    陈乱的心脏在胸腔里猛撞了一下,立刻否认道:“我们那天没有——”


    “我们?”


    江浔轻笑着将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吐出来,截断陈乱的解释,抬手温柔地抚上陈乱的侧脸,那双早已被情绪染成暗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望着陈乱有了些许慌意的眼睛:


    “所以,你和江翎躺在一张床上亲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蹭在脸颊上的指尖沿着皮肤缓缓下划到陈乱的下颌,而后握住:“还有一个人在守着手机等你回消息?”


    “……”


    心跳开始乱了节奏,陈乱抿了抿唇:“……抱歉。”


    他忘记了。


    那天江浔知道市区又发生了荒化种袭击事件,又联系不到自己,一定担心坏了吧。


    如果换做江浔失联,陈乱觉得自己也一样会很担心。


    思及此,逐渐被愧疚漫上来的心尖又泛起来一阵细细密密的酸胀感。


    “摘掉。”


    alpha捏着陈乱的下巴晃了晃。


    “……”


    陈乱轻轻呼吸,手指尖捏住了alpha鼻梁上架着的镜框。


    映着暖色灯光的镜片晃动了一下被移开,那双冷泉一般的眼睛更加清晰地与他对视。


    龙舌兰的气息潮水一般朝着陈乱暗涌过去。


    江浔扣在陈乱腰间的手臂收紧起来,将陈乱整个人拉进怀里,下巴垫在陈乱肩头轻轻蹭了蹭,陈乱身上独有的温暖味道漫卷在呼吸里。


    胸腔与胸腔相贴,体温与体温传递。


    陈乱僵硬了一瞬,在意识到江浔似乎并不打算有下一步动作时终于放松了些许。


    alpha的发梢蹭在颈侧,有些微微的痒。


    他垂下眼睛:“我以为……你那天没有生气。”


    话音落下,怀里响起一声轻笑。


    江浔退开了些许,捉住陈乱的眼神,挑起唇角: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的脾气比江翎要好?”


    “……”


    陈乱沉默了一下。


    是啊,他凭什么觉得江浔会没有脾气?


    这个认知让他的喉头有些发紧,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握在了掌心里。


    “别掐。”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陈乱的手腕,手指尖从陈乱握紧的手指缝里穿过去,扣紧。


    陈乱垂眼看到那双与江翎那天发过去的照片如出一辙的十指相扣的手,一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尴尬从胸腔里烧起来,一直漫上了滚烫的耳后。


    而江浔扣着陈乱的手抬起来,微微仰起下巴垂眼看着陈乱的表情,扬了下眉:


    “你想起什么来了吗,哥哥?”


    陈乱:“……”


    陈乱干燥的喉咙滚了一下,抿了抿唇。


    不是这样的。


    “嗯?”


    江浔晃了晃陈乱的手,呼吸靠近过来:“你和江翎,那天做什么了?”


    记忆山呼海啸一般被唤醒朝他涌来。


    陈乱耳后的浮红开始向着四周蔓延燃烧。


    “为什么这里……”alpha的指尖隔着柔软的衬衫布料,轻点在陈乱的心口,信息素藤蔓一般蔓延缠绕:“会有吻痕。”


    “陈乱,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那点落在胸口的温度像是一点滚烫的火星子溅落上去,陈乱像被烫到似的躲了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浔。”


    “那天根本……没做什么。”


    于是胸口那只手从陈乱后背环过去,带着他朝江浔怀里贴近。


    alpha拢着陈乱,温热的呼吸停在与他将触未触的咫尺之间。


    “吻我,陈乱。”


    清淡的嗓音随着吐字的轻微气流落在陈乱的唇畔。


    心脏不受控制地撞了两下,那一刻陈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屏住了呼吸:“?……什么?”


    下巴被轻轻扣住。


    江浔看着陈乱的眼睛,缓慢而又清晰地吐字:“我说,吻我。”


    怦怦、怦怦——


    一瞬间,胸腔里的声音漫出来,连耳膜都都在震颤。


    “如果你可以接受他,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alpha垂眼看着陈乱浅色的唇瓣,指腹在上面轻轻扫过:“我看到他吻你了,你没有拒绝。”


    “你真的要这样区别对待我们吗?”


    “我不是。”陈乱蹙眉。


    “证明给我看,陈乱。”


    昏暗的光线之中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陈乱,辛辣的龙舌兰气息朝着陈乱潮汐一般一层又一层地压迫过去:


    “既然你说你没有区别对待,那就证明给我看。”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不要再有下次了


    几乎凝固住的空气里, 陈乱在沉默。


    昏暗的光线里alpha微微偏头,捏着陈乱下巴的手指用了些力:“嗯?”


    寂静的空气里,陈乱的手指终于慢慢蜷起来, 握紧了江浔肩头的衣服。


    他垂下眼, 僵硬着身体将呼吸贴近。


    柔软相触的瞬间, alpha的眼睛愉悦地向上弯了弯, 在陈乱即将要退离的时候抬手覆住陈乱的后颈压向自己,炽热的呼吸侵入过来。


    “唔!江——”


    被掠夺的呼吸逼迫陈乱将那声惊呼咽了回去,不容拒绝的温度撬开他的牙关, 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占有欲不断地索取、纠缠。


    下意识推拒的手被alpha轻易的攥住反剪, 身躯朝陈乱压过来。


    肆意掠夺着的吻带着狂风骤雨一般的势头压着陈乱所有的感官, 后背陷入到柔软的沙发里, 将他困在了alpha的胸膛和沙发之间。


    胸腔里几乎要漫溢出来的滚烫温度烧灼上去,心跳开始乱了节奏, 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alpha尖利的牙齿几乎是故意地在陈乱的唇上研磨过去,泛起一阵阵细微的刺痛感,却又在真的咬疼他之前松开, 安抚一般重新变得轻柔而缠绵。


    温度似乎都开始升高。


    直到陈乱被逼得由于缺氧眼前开始有些眩晕, 江浔才稍微退开些许, 垂下来的眼睛从陈乱红而湿润的唇上扫过,为了获得呼吸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之间江浔几乎能看得到一点殷红的舌尖。


    空气里翻涌着的信息素在燃烧。


    江浔重新俯首下去, 含住陈乱的呼吸,手指勾着陈乱胸口的衣扣:“他碰你了吗?”


    锋利的犬齿咬在陈乱的下唇:“碰你哪儿了?”


    陈乱仰头想要避开江浔的攫取, 摇着头,不稳定的呼吸带着微微沙哑起来的嗓音响起来:“……没有、没有碰。”


    没有做到江浔想象的那个地步。


    “没有?”


    耳畔落下来一声轻笑。


    江浔凑近过去,灼热的呼吸落在陈乱的喉结,手指却灵活地挑开了那颗扣子。


    微凉的空气渗进皮肤里, alpha的手指点在心口的皮肤上:“那你告诉我,这里的吻痕……哪儿来的?”


    alpha的牙齿陷入陈乱喉咙处的皮肤里,轻微的刺痛和被滞住的呼吸逼得陈乱发出一声急促的喘:“唔——呃!”


    “江浔!”


    炽热的呼吸重新落在敏感的颈侧,江浔吻了吻陈乱那颗在眼前乱晃的红痣:“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你自己掐的么?”


    “……”


    陈乱低垂着眼抿了抿唇,只感觉有一团火从江浔一个个呼吸的落点逐渐烧灼起来,血液都开始逐渐沸腾。


    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江翎做的,对吗?”


    alpha的嗓音依旧带着一种平静的冷淡,却在陈乱还在试图调整乱掉的呼吸时忽然将他整个人翻了过去。


    胸膛蹭上柔软的沙发,背后有温度覆上来。


    “江浔?!!”


    陈乱身体僵硬了一下,立刻要挣扎,下一秒,后颈被狠狠压住将他整个人按在了沙发里。


    双手被死死扣在了背后,背后的阴影带着alpha的体温覆盖下来。


    灼热的吐息落在早已烧灼出一片浮红的耳后。


    “哥哥,江翎有没有标记你?”


    胸腔被挤压在沙发和江浔的胸膛之间,陈乱拧着手腕,呼吸都开始艰难:“没有……江浔你先放开。”


    “没有么?”


    滚烫的指尖轻轻在后颈骨之下那片柔软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那里干干净净,除了一些清新的皂香以外没有任何味道。


    “可是哥哥。”


    江浔压着陈乱的,吐字间的细微气流落在后颈的位置:“你是个beta,就算他真的标记了你,只需要一两天时间所有痕迹都会散掉。”


    “我该怎么相信你呢?”


    略显粗糙的布艺沙发的布料蹭着陈乱的侧脸,后背覆上来的温度和轻轻落在敏感的耳后的灼热呼吸让他的心跳都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还想张口解释,下一秒,衬衫后面的衣领被扯了下去将后颈骨之下那片柔软的皮肤完全暴露出来,alpha锋利的犬齿陷入进去。


    “唔!江浔!”


    在空气中翻涌沸腾了许久的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在此刻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几乎卷成一道涡流,随着alpha越发深入的咬痕朝着脆弱的不完全发育的腺体涌过去。


    被完全点燃的信息素从无法承受的腺体里流溢流出来,沿着血管的流向四处蔓延。


    滚烫起来的血液卷着被强行标记的致命的酥麻感流窜到指尖,心跳几乎在瞬间便失去了原有的频率,几乎要从胸腔里撞出来,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眼前开始眩晕。


    呼吸也开始不受控制。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陈乱的身形因为血管里此处乱窜的信息素而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那些横冲直撞的气息强硬地闯进来,毫不客气地寸寸掠夺和占有。


    断断续续的不稳定呼吸里,陈乱的眼尾开始沁出一片浮红和生理性的水色,从后颈处蔓延至全身的潮热烧得陈乱眼前甚至都开始眩晕到模糊不清,又卷着陌生的酥麻掀起一阵阵不容抗拒的战栗。


    “江……呼、江浔。”


    身体在失重。


    “呜……停下、”


    指尖也泛起过电似的酥麻。


    过载的心跳和混乱的喘息几乎在耳膜里被无限放大。


    alpha滚烫的手指压在陈乱手腕内侧的脉搏之上,感受着陈乱的每一次因他而起的心跳。


    而陈乱夹杂着喘息声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应允,反而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陷入进皮肤里的犬齿咬得更深,更加灼热的信息素浪潮不顾一切地卷过来,压过来。


    而后侵入、


    占有、


    掠夺。


    脑海里几乎翻涌起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连思考能力都被滚烫的温度冲散,以至于那双渗出了些许雾气的灰色眼睛开始微微失神。


    束在皮带里的衬衫衣角被扯开,散落在沙发边缘垂下来。


    alpha手指的温度从衣服下摆探进去,掌心摩挲着柔韧的腰线,又带着某种故意轻轻沿着肌肉的起伏向上蹭过去。


    躲不开,


    逃不过。


    于是呼吸里都是压不住的喘。


    那只手蹭过胸口,擦过精致漂亮的锁骨,最后止于陈乱滚动的喉结。


    掌心的温度覆上来,修长的手指扣在颈侧,握紧了陈乱的呼吸的同时也掐断了他所有逃离的可能。


    轻微的窒息感和后颈处细微的刺痛以及信息素的洪流在血管里带起的灼热的火苗几乎要吧陈乱的理智都烧成一片飞灰。


    一直到挣扎的力气都被夺去,陈乱的手指无力地垂落下来,后颈上灼烫的呼吸才退开了些许。


    在血液里横冲直撞的信息素也终于潮水一般退去,留下一片空荡荡的白。


    江浔的呼吸轻而软地落在衣服凌乱的肩头,手指温柔的蹭过陈乱沁出一些细汗的额角,蹭开那几缕贴上陈乱唇边的乱发:“哥哥。”


    “我和江翎标记你时的感觉,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扣在喉间的那只手向下蹭过去,掌心贴上陈乱急促起伏着的胸口,感受着手掌之中紧贴着的为他而失序着的心跳,alpha的呼吸落在陈乱烧红的耳廓上,轻吻着:“你要记得,这是江浔的感觉。”


    “别记错了。”


    “现在告诉我。”


    江浔的手指重新点在陈乱心口边缘那片已经没有了任何痕迹的皮肤上,用了些力按压上去。


    胸膛紧贴上陈乱还在微微战栗着脊背,温热的呼吸落在陈乱的颈侧,暗金色的眼底情绪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江翎是怎么留下吻痕的?”


    怎么留下的?


    陈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来,回忆里那个雨夜里腾起来的热潮从胸腔里炙烤着,那些江翎的吻,江翎的温度、江翎的声音,此刻却都成为了噎在喉咙里的荆棘、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头。


    不行。


    不能……


    他完全、张不开口。


    于是雾粼粼的琉璃灰色眼睛半垂下来,陈乱抿着唇调整着呼吸,轻轻摇了摇头。


    “……不。”


    耳畔沉默了片刻,落下来一声轻笑,下颌被一只滚烫的手扣住。


    alpha低哑起来的嗓音钻入耳膜:“不说?”


    “我没想到,这种时候你还要护着他。”


    “不是。”


    不是护着。


    只是——


    陈乱咬着唇,铺天盖地的热意涌上耳廓,涨得呼吸都开始发烫。


    他没办法开口,他开不了口。


    他要怎么说?


    说他跟江翎——?!


    “不是?”


    泛红的耳垂被轻咬了一下:“那是什么?你们做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对吗?”


    而alpha的手指终于蹭着陈乱起伏的呼吸向下移去。


    金属带扣发出一声轻响。


    陈乱的心脏开始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他抬手捉住江浔的手腕,摇着头:“不行。”


    下一秒,那只手被反握住,拉到陈乱的肩侧扣紧压在了沙发上。


    吐字间的温度落在陈乱的呼吸里,轻咬着他的唇瓣:“为什么不行?”


    “是我和江翎都不能这么做吗?”


    陷入唇齿的力度大了一些:“还是只有我不能?”


    细微的刺痛让陈乱想偏头躲,却被更深入地含住了呼吸。


    属于江浔的气息闯进来,勾缠着他,不断地掠夺着属于陈乱的味道。


    指尖挑开扣子,探入轻软的布料。


    陈乱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带了些慌乱。


    “唔……不。”


    “江浔!不要——”


    可柔软的沙发在此刻成了他逃不开的囚笼,背后的温度是他躲不开的炽热的压迫。


    心跳和呼吸此刻都彻底乱了套,破碎的喘息从咬着的唇缝里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压着手腕的手指松开,温热的指尖落在陈乱咬着的唇畔,捏住陈乱的下颌。


    “别咬。”


    指尖的温度碾过红润得过分的嘴唇,压着被咬住的位置带着几分强硬地嵌了进去,压住了湿润的舌面。


    令人头皮发麻的陌生的感觉从骨头缝儿里窜起来,燃烧到四肢百骸,引起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雾灰色的湖面起了一层湿润的水汽,从浮红色的眼尾漫出来。


    “呜——江浔,不行!”


    一个又一个吻落在陈乱的耳后、颈侧。


    锋利的犬齿在肩头的皮肤上落下一个个红痕,又带着炽热的呼吸四处点火蔓延。


    心跳彻底失去了控制。


    呼吸也越来越灼热急促。


    直到那双雾灰色的被水汽浸润了的眼睛开始有些失神,在alpha怀里微微战栗着发出一声近乎于呜咽的声音。


    指尖上染了些许湿润。


    江浔拥着怀里失去力气的陈乱,轻吻着陈乱轻颤着的肩头,低垂着的灿金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暗色。


    “不要再有下次了,哥哥。”


    他起身将已经脱力的陈乱抱起来,轻而柔和的吻落在陈乱唇角,朝浴室走去。


    衣领被还有些浮红的指尖攥住,陈乱的额头贴在alpha的胸口,轻轻喘息着摇了摇头:“江浔……”


    “……不要了。”


    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头顶上落下来一声叹息。


    江浔俯首下来轻轻吻了吻陈乱湿润的眉眼:“好,不要了。”


    “只是清洗一下,可以吗?”


    等到陈乱收拾清爽后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时,一弯残月已经挂上了梢头。


    江浔也真的如他所言没有再继续做任何事情。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陈乱坐在床畔,门口却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他抬眼看去,同样已经换了一身居家服的alpha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只杯子。


    暗暖色的光线里陈乱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那双灿金色的眼睛温和而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热了牛奶,哥哥。”


    “喝了再睡?”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卑劣的我


    陈乱睡着了。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 已经带了些冷意的夜风卷着亮堂堂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


    被染成一种暗淡的冷蓝色的卧室里,陈乱的呼吸声在沉重而绵长的起伏。


    卧室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从客厅投进来的一线暖色的光刚刚触及到床脚, 便因为重新关上的门而被逼退出去。


    风把窗外楼下的树叶摇得不安地碰撞着, 发出阵阵沙沙声。


    陈乱的被子没有盖严, 卷了半边抱在怀里, 精致的眉眼半埋在枕头与被子之间。


    裤腿由于夹着被子的动作被蹭上去些许,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腿,下面是漂亮的脚踝弧度, 浅青色的血管在那里蜿蜒。


    泛着清冷蓝色的月光里, 一只手在陈乱沉沉的呼吸声中轻轻抚上了那截小腿, 潮湿的龙舌兰气息沿着那条弧度悄然蔓延而上。


    “哥哥……”


    空气里响起一道叹息似的温柔声线。


    陈乱没有醒来, 意识如同沉入了一片暗无天光的海底,呼吸沉沉。


    于是那只微凉的手沿着月光之下起伏的线, 缓缓掠过腰线、肩头、颈侧。


    最后停在被冷色的昏暗光线模糊的眉眼,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拂开陈乱脸侧被卷到唇角的一缕碎发。


    仿佛在触碰一个珍贵的易碎品。


    黑暗里的alpha缓缓俯身下来,指尖沿着熟睡的人的脸颊弧度轻轻蹭过, 停在颜色浅淡的唇畔。


    温热的吐息落在指尖的皮肤上, 暗沉成金色的眼睛细微地闪了闪。


    于是他将手指挪到被埋在被子里的下巴, 轻轻握住抬起来,而后俯首将自己的呼吸覆上。


    没有侵入, 没有掠夺,只是单纯的唇与唇的触碰, 又很快退开。


    空气里四处蔓延的信息素浮动了一瞬间,江浔垂下了眼。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看过熟睡的陈乱。


    那时候他只敢偷偷地吻他,那些在无尽的暗海里丛生的黑色潮水, 那些随着时间越发疯长起来的名为占有的荆棘,从来没有一刻在他几乎变成一座黑暗的囚笼的胸腔里真正停歇。


    而他披着纯良的外壳,一步步布下以家人为名的陷阱,引着陈乱踏入进来。


    可是不够,还不够。


    那些在黑暗里滋生的占有欲侵蚀着他,消磨着他,几乎让他发疯,以至于在一夜失联后他收到来自江翎的那条明显挑衅意味的消息时,他会有种……


    想要把陈乱囚禁起来的冲动。


    是的,囚禁起来、藏起来。


    藏到一个除了他自己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关起来。


    而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陈乱睡着了。


    他不会再反抗,


    不会再躲避,


    也不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任何事情。


    他想做什么,


    都可以。


    空气里浮动的信息素开始不安地躁动。


    握在下巴上的手指压上那片略显干燥的微凉的唇瓣。


    放在枕边的手被alpha牵住,指腹轻轻摩挲过凸起的手腕骨节,穿过金属表带覆在手腕内侧的脉搏之上。


    可江浔知道,那些在指腹之下鼓动着的分明是深渊之下汹涌的暗流,而他正向着他的命运步步坠落。


    是的,


    他知道他完了。


    陈乱就是他的命运。


    因为他发现他此刻无比迷恋面前这份全然不设防姿态,迷恋这份完完全全的掌控感。


    陈乱的一切,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心跳的频率,在此时此刻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个人。


    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身上此时只有自己的味道,残留的信息素从后颈处那个鲜艳的咬痕向空气里逸散,而后被他捕获。


    于是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浮出一抹愉悦。


    我的。


    是我的。


    只有我的味道。


    那些纠缠的、阴暗的、扭曲的黑色洪流从握着陈乱手腕的掌心里蜿蜒出来。


    alpha的手指蹭过柔软的唇瓣,流连在眉眼之间,重新将呼吸覆上。


    从轻轻的依偎相贴,到柔和的轻吻。


    微凉的指尖从宽松的居家服下摆探入,贴上那片柔软的皮肤。


    呼吸开始滚烫,专注而小心翼翼的吻也开始变得缠绵而留恋,逐渐深入蔓延。


    肋骨几乎变成了一座囚笼,心脏如同一只困兽,一下又一下地在荆棘丛生的胸腔里碰撞。


    于是那些挣扎的、贪婪的、汹涌的情绪烧灼成了一团熊熊的火,将那双暗金色的瞳底都烧出了细微的破碎的猩红。


    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是的,他怕自己爱而不得,所以利用他的包容,利用他的心软,利用他对家的归属感,一步步将他蚕食殆尽。


    他如此扭曲而卑劣。


    那是他滋生在肋骨之下的黑色的茧,孕育出了他也控制不了的怪物。


    而陈乱是一束照破自从母亲离去后就变成灰色的世界的一线天光,那些温和和宠溺的笑容,那些一次次将他拥在怀里的温度,那些他贪恋的、他仰慕的,他渴求的包容的爱,让他一边沉溺其中,又忍不住恐惧陈乱会有离开的那一天。


    他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爱人,会分走那些爱。


    会——


    分走对他的那些爱。


    那种恐惧逐渐扭曲成带刺的藤,从他的胸腔里层层蔓延。


    所以他想留住他,想困住他,想……


    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拥有他。


    不大的房间里,翻涌沸腾着的信息素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不断索取的呼吸终于退开。


    泛出些许猩红的金色眼瞳垂落下来,目光贪恋地将眼前注视过千遍万遍的眉眼细细描摹,仿佛当着双眼睛睁开,他还能看到记忆里那些温柔中带着宠溺的神态。


    可那些宠溺灌进胸腔里,又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酸涩和锐痛。


    陈乱爱他吗?


    那是爱吗?


    即使他们已经做到那种地步,可那是爱吗?


    那是他步步为营的引诱,是他故意而为之的隐秘逼迫和试探。


    那是他想要的爱吗?


    陈乱给不了他答案。


    现在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带刺的酸涩从胸口里反上来,涌上眼底,带着眼眶也泛出些许涩意来。


    江浔将额头抵上陈乱,呼吸相闻,鼻尖相贴。


    陈乱……


    陈乱。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希望你爱我,


    我贪心地希望你真的爱我,


    而不是拿我当弟弟,只拿我当弟弟。


    可是连我也分不清你的那些纵容是不是因为爱,


    那到底……


    是不是爱。


    乌云将明晃晃的月亮盖住了。


    卧室里终于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压抑着情绪的暗金色眼瞳终于在黑暗里暗沉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微凉的唇终于重新落下去,点点滴滴蹭过眉心、耳畔。


    扣子被挑开。


    呼吸融进温暖的胸膛、融进因沉眠而平稳的心跳,融进一条条起伏的曲线。


    布料的摩擦声中,江浔轻轻闭眼,脸颊埋入陈乱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些温暖。


    指尖在黑暗中在柔软的皮肤上寸寸蹭过,激起怀里的温度细小的、无意识的战栗。


    空气里弥漫出潮湿的龙舌兰气息和被渐渐升高的体温蒸腾出来的暖意。


    而陈乱深陷在深度睡眠与模糊感知的边界。


    背后紧贴的温度,环在腰间的熟悉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的属于某个很亲近的人的味道,一切都让他下意识地没有做出任何警戒。


    仿佛在潜意识里就认为,这个人永远不会欺骗他,永远不会伤害他。


    在沉重而绵长的呼吸里,落在背后的呼吸越来越密集,环抱着他的手臂也越发收紧起来。


    他有些不适地蹙了下眉,手指尖动了动,却终究被重新拖回一片混沌里,无法醒来。


    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背后的温度与他相贴到亲密无间的距离,温热的皮肤贴上他的腿侧。


    逐渐变得灼烫起来的呼吸落在耳后,落在肩头,落在每一寸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的皮肤。


    于是放在枕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意识跌落深海。


    下一秒,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陈乱的手心,指尖穿过陈乱的指缝扣紧。


    并拢的膝间往上的柔软皮肤被滚烫的温度嵌入,箍在腰间的手臂收紧起来。


    潮湿而滚烫的呼吸落在后颈那片还在隐隐作痛的咬痕。


    腕间深蓝色的表盘化作一片深渊,分分秒秒地旋转。


    直到乌云散去,被遮住的月光重新从窗边流泻进沉闷的空气里。


    江浔握着陈乱的手,掌心相贴,温柔地吻着陈乱腕间的心跳频率,龙舌兰的气息层层叠叠,长成荆棘朝着陈乱漫卷。


    如论如何、


    如论如何……


    留在我身边吧。


    爱或不爱,我都不会放你离开。


    我的,


    只是我的,


    只属于我的……


    我的陈乱。


    夜色渐深中晚风也沁了些寒凉,吹拂进来。


    半开的窗户被无声合上,门的轻响声中来自客厅的一线光重新试探进来,又被拎走。


    霜气攀上玻璃窗,又被渐渐脱去浓重墨色的天光驱散,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从床角游移到伏在枕边的手上。


    那只手的手指在清晨的阳光中轻轻蜷起来,陈乱拖着身体爬起来,揉了一下四面八方乱翘的头发。


    刚睡醒的脑袋还有些昏沉,陈乱揉着有些模糊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迷蒙地朝外面的天光看了一眼。


    昨晚他睡前关窗户了?


    不记得了


    唔,好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一觉了,连梦都没做。


    可能是太累了?


    陈乱翻身想要下床,大腿里侧的皮肤却传来细微到几乎察觉不到的不适感。?怎么了?


    他掀起裤子看了一眼,抓了抓头发。


    ……什么也没有。


    奇怪。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乱趿上拖鞋:“进来。”


    江浔站在门边,身上还系着围裙,朝他笑得温和。


    外面飘进来小米南瓜粥的甜香。


    “哥哥,吃早饭了。”


    早餐是味道很不错的清粥小菜。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大多数是陈乱在问,江浔在答。


    只是在问到这次休假有几天时,陈乱却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江翎也去。事情办完以后他再跟我一起回来。”


    陈乱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没有问去做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


    “正好我明天要带队进污染区,预计三天。”


    到时候他们两个应该也都回来了吧?


    出门前陈乱在玄关口换鞋,背后有温度靠过来,一双手臂自然地拢上陈乱的腰际。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


    陈乱摇摇头,在alpha头发上揉了一把,眼睛弯了一下:“今天你起来那么早去买菜做饭不累吗,在家休息睡个回笼觉吧。”


    江浔乖巧地没有坚持,揽过陈乱在他唇畔轻吻了一下:“好。那我等你回家。”


    “能回来吗你们?”陈乱笑起来,在江浔继续要凑过来的脑袋上推了一把。


    “能。肯定能回来,放心。”


    江浔将下巴垫在陈乱的肩窝里依恋地蹭了蹭。


    怎么可能回不来,再过几天就是陈乱的生日了,他和江翎一定会在。


    江浔送陈乱出了门。


    外面的风很冷,他看着陈乱的背影被风卷起的枯叶模糊了轮廓。


    那台开了很多年的小越野被开出来,朝着还站在小区门口的江浔按了个简短的鸣笛,汇入外面的车流。


    江浔打开手机,看着那个星火一般的红点一如既往地穿过城市,没有任何曲折地抵达学校,关掉页面打开手机通讯录。


    【江翎:我到机场了,你人呢?不是一起去纽伦特洲吗?】


    【江翎:?回消息。你人呢?】


    【江翎:快要检票了。】


    【江翎:你他妈不会是忘了吧。】


    江浔回道:


    【:我在家,刚送陈乱出门。】


    【:我改签了,你先去,我明天就到。】


    几乎是瞬间,对面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江翎:???????你???】


    【江翎:******!!!】


    【江翎:****!!!】


    【江翎:[语音消息60s]】


    【江翎:靠,接电话!!】


    界面上弹出来通话请求。


    江浔果断按了挂断键。


    他和江翎早就拿到了纽伦特洲索斯比古董枪械拍卖会的邀请函,本次拍卖会中有一台他们找了很久的AS-3507k型号的古董重狙。


    他们打算用这台保存更加完好的重狙去换乌宁的那台心头宝。


    陈乱一定会喜欢的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重量


    冬天的降临总是措不及防, 清晨的城市像浸在了一片冷灰色的雾气里,风里都是潮湿的寒凉。


    陈乱的车停在红灯前,路口的中学门口摆着早餐摊, 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两结对从车前穿过, 书包松垮地挂在肩头, 与同伴谈笑之间呼出的白雾被冷风卷着迅速消散, 一对双生子从车上跳下来,笑容灿烂地挥手跟家人告别,跑进校门。


    车窗半开着, 浅金色的晨光漫进车里, 手腕上的表盘反射出一抹亮色, 陈乱回过神, 垂眼看着那块深邃的蓝色,眼底漾出一抹柔和。


    不知不觉, 这只手表和胸口坠着的那枚项链已经陪了他一年又一年。


    他曾经失去过家人,失去过一切,但现在手腕和胸口的触感重新弥补了他灵魂里缺失的那些重量, 在这个新的世界为他重新筑起一道名为家的港湾, 似乎从此以后的岁岁年年, 他都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绿灯亮了。


    陈乱驱动车子汇入车流,道路的尽头是钢铁森林起伏的轮廓, 灿金色的阳光从那里正升起来,给来往的车辆行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辉, 倒映在一片浅灰色的湖泊里。


    于是那片湖泊起了些许波澜,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我们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后来的人也在努力让世界变得好起来。


    ……姐,如果你们也能看到这一切, 会很欣慰吧?


    一路平稳地抵达学校,陈乱换好了作战服抵达集合点,准备出发。


    此次训练的目的地是f6141号城市废墟污染区,污染等级为中低危,一共36名学员,以及加上陈乱在内的一共6名教官,陈乱作为主教官带队。


    霍临站在机场边缘,目送学生一个个登机,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陈乱站在她的面前。


    她抬手拍了拍陈乱的肩膀:“注意安全,我等你们回来。”


    “放心,临姐,我去了不下五趟了,路都快摸熟了。”


    陈乱带队的训练不是没出现过险情,但从没真正出现过伤亡意外。


    一直以来陈乱的原则就是孩子们是他带进去的,他就有责任把人安全带出来。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江浔和江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


    启微市落了第一场雪。


    陈乱还没从污染区出来。


    他们去了一趟乌宁的俱乐部,成功用新拍到的这台同型号的枪换到了大厅里展示的刻着字的、对陈乱意义非凡的那台,暂时先藏到了仓库,打算等生日那天给陈乱一个惊喜。


    细细的雪盐粒似的从浅灰色的天空洒落下来,带着冷冽味道的空气从半开的窗户涌进客厅。


    有些冷。


    江翎丢下手里的游戏机关了窗户,抄起沙发边上的抱枕朝另一边抱着平板的江浔扔过去:“还没出来呢?”


    “没有。”


    江浔抬手接住那只抱枕搂到怀里,手里的屏幕上一个鲜红的【无信号】。


    按照原本的训练计划,陈乱应该会在今天下午从污染区出来给他们报平安。


    天已经快黑了。


    陈乱这些年带队进过无数次污染区,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让双子有些许焦躁,甚至感觉到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开始逐渐演变成焦虑。


    依旧没有陈乱的消息。


    江翎开始坐不住地满客厅转圈圈,一边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呢?


    而江浔坐在沙发里,握着平板的手指骨节用力到泛白,空气里的信息素也开始不稳定地躁动。


    直到江翎的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


    两个alpha的心头都控制不住地狠狠一跳。


    来电显示是乔知乐。


    江翎捏着手机,祈祷着最好是因为什么不相干的琐事。


    电话接通了。


    “……江翎,江浔。”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些欲言又止。


    江翎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江浔,却发现孪生哥哥的手指也已经紧紧掐入了手心。


    ……不能吧?


    窗外忽然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江翎的手指抖了一下。


    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他们看到一只迷途的麻雀一头撞上玻璃,扑腾着翅膀向下坠落进越来越大的风雪。


    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江翎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在发抖:“你说。”


    “乱哥他……”


    乔知乐的声音重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心脏几乎停跳。


    “他怎么了?”


    “医学部刚刚接到消息,f6164号污染区昨天爆发了磁场紊乱现象,区域污染指数异常上升,指挥中心检测到区域内出现了疑似高危级的荒化兽,紧急召回了所有参训人员,但还是造成了部分学生和教官受伤,我们现在要赶往f6164。”


    “其中有一队学生在返回途中误入磁暴区被一群荒化兽围困,乱哥折返回去救人。”


    “暂时……失联。”


    窗外的风声一下子大了起来,雪片撞在窗玻璃上噗噗作响。


    江翎仿佛听到耳畔响起了一声尖锐的蜂鸣声,吞噬掉了周遭一切,包括声音、包括空气。


    干涩起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滞住了,噎着堵着发不出声音。


    在一片白茫茫似得寂静里,江翎听到自己嘶哑而艰难的声音:


    “你说……什么?”


    而与此同时的f6164号污染区里,陈乱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


    四个小时前,他在一处遍布腐蚀性荒化植物的商场废墟找到了正在被将近三十多只荒化兽围困的六名学员和一名教官。


    其中有三台学员机甲受损严重,一台甚至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陈乱用机甲为那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学生挡了数次攻击,在包围中硬生生为他们杀出来一条通道,让那名教官先带着学生走,他来殿后。


    现在他刚刚把那群越来越多的荒化兽甩开,躲进了一处倒塌的居民楼与地面形成的三角形隐蔽区域。


    面前的操控台不断弹出一连串的红色警告弹窗。


    【警告:磁场异常,通讯系统暂无响应!】


    【警告:环境污染指数:6992.59,已超出安全值,有入侵驾驶舱风险,请尽快脱离!】


    【警告:能源已不足20%,机体受损57%,驾驶舱密闭性受损81%……】


    【警告:驾驶舱污染晶尘浓度异常!污染孢子浓度异常!请立刻检查舱位密闭性!请立刻检查舱位密闭性!】


    【警告!】


    【警告!】


    视野窗外是被蓝色幽光和锈红色长着目瘤的藤蔓覆盖的破败楼体,几只不死心的荒化兽在附近游弋。


    陈乱暂时关闭了除换风系统以外的所有系统节省能源,驾驶舱内陷入一片黑暗的寂静。


    肺部传来些许细细密密的锐痛,陈乱有些脱力地靠在驾驶座椅背上,眼前出现了短暂的眩晕,他不受控制地猛咳了几声。


    捂在口鼻处的掌心里有些湿润。


    陈乱张开手,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些星星点点掺着诡异蓝光的暗红上。


    机舱的密闭性出了问题,再加上外部环境的污染指数已经超过了B级机甲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被感染了。


    如果不尽快出去,他会被空气里越来越浓的污染晶尘和孢子吞噬掉。


    他也必须出去。


    之前他在突围过程中看到了远处的大厦顶楼出现了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


    那种影子化成灰陈乱也不可能认错。


    是一只荒兽。


    是的,不是荒化兽,不是荒化种,而是人类曾经认为的、已经被彻底赶出地球的、造成了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只原始种荒兽。


    也正是原始种的荒兽,才能驱动大规模的荒化兽潮。


    指挥中心收到的那个疑似高危荒化物种的信号源,恐怕就是来源于此。


    他必须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机舱里逐渐升高的污染浓度让陈乱的眼前开始眩晕,视野边缘也弥漫出蓝色的眩光。


    眼前渐渐出现了杂乱无章的画面。


    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血色里队友们的脸,


    一会儿是温暖的基地宿舍父母离开的背影,


    转眼间又变成了飘雪的夜空里绽放的烟花,两双如出一辙的浅琥珀色的眼。


    有人在喊他“哥哥”,有人在喊他“陈乱”。


    意识模糊了一瞬,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和胸口细微的金属的冰凉触感又将陈乱从混沌之中拉了回来。


    他掐紧了手心,狠咬了一口舌尖,铁锈味儿在口腔里蔓延。


    不行。


    不能在这里停下。


    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机舱里响起艰难的喘息声,陈乱撑着身体重新坐了起来。


    寂静的黑暗里重新响起机甲引擎声的嗡鸣,掀起一阵脏蓝色的尘雾。


    游弋在附近的荒化兽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朝着这里围拢而来。


    而那台黑色的机甲拖着一道灿烂的流光,不断地在越来越多的兽群中闪烁、腾跃。


    所过之处荒化兽一只接一只地倒下,机舱里的警告红光也越来越盛。


    陈乱也不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只荒化兽,走出了有多远。


    直到能源降低到不到5%,他的呼吸已经开始困难,肺部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意识已经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通讯频段里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电流声,而后是一道熟悉的沉稳声线:


    【A097号呼叫B028号机,这里是先驱者舰队-锋影小队,收到请回答。】


    【A097号呼叫B028号机,陈助教,我是秦阳,收到请回答。】


    秦阳?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陈乱愣了一下,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抬眼望去。


    远处有几台舰队制式的A级机甲飞掠而来。


    “轰——”地一声响,一枚能源炮在不远处爆炸,将那头即将扑向陈乱的荒化兽轰翻在地。


    陈乱看着为首的那台机甲用着自己亲自教授的、无比熟悉的机动模式带队杀穿重重兽群朝自己飞奔而来。


    已经蒙上些许雾霾的灰色眼睛向上弯起,通讯频段里响起陈乱有些嘶哑的声音:


    【B028号机收到。】


    【驾驶人员目前状况良好,暂无生命危险。】


    【学生们怎么样?】


    【36名学员、5名教学人员已经全部返回指挥基地,4名重伤员正在接受治疗。】


    陈乱轻轻地松了口气,按下耳麦:


    【收到。】


    六个小时后,f6164号污染区的指挥中心响起一声惊喜的欢呼。


    几台舰队制式机甲带着一台已经耗尽能源熄火的B级机甲回到了指挥基地。


    陈乱被扶着从机舱里出来,脚还没站稳,就听到了一声连滚带爬的哭嚎。


    “乱哥啊啊啊啊!!!!”


    怀里猛地扑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用力搂着他的肩膀,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


    陈乱被勒得喘不过气,眼前还在眩晕,来不及张口叫出乔知乐的名字,一口粘稠的暗红色就从口鼻里涌出来。


    一双眼肿成了核桃的乔知乐看着溅在白大褂上的血迹里星星点点的蓝色,愣了两秒,发出了更加尖锐的爆鸣声。


    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涌了上来。


    陈乱躺在担架上揉着发疼的耳膜,一把捏住了乔知乐滋儿哇乱叫的嘴巴:“……别叫了,死不了。”


    这种程度的感染在战争时代简直司空见惯,他估计休息个一年两年的别继续接触污染源就代谢干净了。


    被手动闭麦的乔知乐眨巴眨巴眼睛,两颗硕大的眼泪落下来,抽噎了两下,余光扫到陈乱的手腕,顿住了:


    “乱哥,你手表……”


    “手表?”


    手表怎么了?


    陈乱翻过来手腕一瞧,愣住了。


    覆盖在深蓝色表盘上的水晶表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贯穿了左右的裂痕。


    应该是在突围时撞到了。


    “……应该能修。”


    陈乱抿了下唇,将一直戴着从不离身的手表解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衣服口袋,防止二次划伤,胸腔里又漫出来一阵愧疚。


    他把弟弟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弄坏了。


    ……怎么就坏了呢?


    暂时没有告诉江浔手表被他不慎撞坏的事情,陈乱给弟弟们报过平安后就被推进了检查室。


    如陈乱所预料的那样,他的暴露时间并不长,离开高浓度污染区很及时,加上机甲机舱的保护,感染程度并不致命。


    只是接下来起码两年不能再接触任何污染源,不能再进入污染区域,并且需要长期服用药物,直到代谢干净。


    此次前来f6164的医师里有喻小潭。


    喻少爷这几年在军校兢兢业业当了几年校医,去年终于转正了。


    ——虽然还是改不了一见到陈乱就往前凑的毛病,但到底也没真正做出来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陈乱从检查室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喻小潭在给伤员配药,看到陈乱立刻捏着药水瓶子狗狗祟祟地凑了过来:“喂,你没事吧。”


    “嗯,死不了。”陈乱有些疲惫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有一块威斯佩里斯的手表?”


    “不是一块。”


    喻小潭蹭到陈乱边上坐下,支着下巴弯着眼睛看着陈乱:“是有很多块。怎么啦?你想开了?觉得还是我的经济条件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吗?”


    “……”陈乱无视了小少爷后半句的跑火车,从衣服里摸出来那块碎了表镜的手表:“你知不知道,哪里能修?”


    “诶?碎了?”


    对方看着那块表,摸着下巴接了过来:“这种限量款一般是需要送回威斯佩里斯庄园的——”


    话说到一半,喻小潭忽然轻轻蹙了下眉:


    “等一下。”


    “?”陈乱抬起眼睛:“怎么了?”


    只见喻小潭捏着那支表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拧起了眉:


    “你这手表……”


    “重量不对。”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你们来了


    重量不对?


    什么意思。


    “威斯佩里斯所有的限量款手表, 重量都是统一的161.8克,喻意完美永恒。”


    喻小潭掂着那只表:“我手里有不下十块不同系列的限量款,你这只明显重量不对, 要略重一点。”


    他将手表翻过来看了看:“但确实是真货……你改装过?”


    “……”


    陈乱的眼睛垂下来, 目光落在那块他戴了很多年的手表上, 深海一般的蓝色表盘之上横贯着那条裂痕, 仿佛将那片蓝也分割成了不可弥合的两半。


    明明指挥基地里很暖和,但陈乱忽然无端地感觉有些冷。


    那种冷像是从骨头缝儿里慢慢渗出来的一般,从脊椎骨一路窜到了头顶。


    他的喉结滚了滚, 听到了自己有些艰难的声音:


    “……没有。”


    戴了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维修过, 更遑论改装。


    那么, 那点不属于这支手表的重量……


    是什么时候加上去的?


    陈乱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收紧起来,他感到了些许冰凉的麻木开始从手指的末端朝着血液里蔓延。


    那双浅色的嘴唇轻轻抿了抿, 吐出来几个有些嘶哑的音节:


    “哪里能拆?”


    “什么?”喻小潭似乎没太听明白。


    于是那双像是忽然起了一层霜气的灰色眼睛抬起来,看向喻小潭:“我想……拆开看看。”


    “哪里能拆?”


    紧绷着的手指掐进了掌心,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出一种惨白。


    窗外冬日的寒意渗进来, 陈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冬天, 他在温暖的车里被戴上了这只手表。


    他们祝他生日快乐。


    那明明应该是一份礼物, 是他一直以来都很珍视的一份心意。


    是来自他最重要的家人的,第一份礼物。


    可是。


    ……万一, 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万一呢?


    江浔一向都很乖,不是吗?


    他是第一个认可他, 管他叫哥哥的。


    万一,只是改装了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配件呢?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在亲眼验证这件事之前, 他不能就这样武断地下结论。


    他必须,亲自确认。


    陈乱没有回家。


    在做完关于f6164出现原始荒兽活动痕迹和本次实战训练教学事故的报告后,陈乱跟着喻小潭直接去了他在启微市城郊的一处庄园。


    没有告诉任何人。


    喻小潭提前联系过的老表匠已经在庄园里等候多时了。


    下了几日的雪已经停了,白色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澄净的天幕上,照得满地雪白亮得有些刺眼。


    阳光看起来很灿烂,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只有混着玻璃渣子似的寒气随着呼吸往人的喉咙里钻。


    陈乱手里攥着那支冰凉的手表,沉默地跟着喻小潭往庄园主宅里走。


    在被阳光和反射的雪色照得亮堂堂落地窗边,陈乱将手表递给了老表匠。


    蓝得如同一片深渊的表盘被固定在了软垫上,陈乱站在桌边,目光垂落下来看着老表匠使用专门的工具熟练而轻巧旋开了那几枚细小的螺丝钉。


    “咔哒。”


    后盖被掀开的响动让陈乱绷紧了唇线。


    心跳声开始在胸腔里撞响,陈乱甚至感到被自己攥紧的手心里开始沁出细汗。


    金属光泽在眼底晃了晃,露出了内部的机械机芯结构。


    但在那充满机械美感的机芯边缘,却突兀地嵌入了一片黑色的微型电子元件。


    那不及指甲盖大小的一点黑色在闯入陈乱眼帘的瞬间开始扩散,逐渐蔓延到整个视野。


    耳边“嗡”地一声巨响。


    陈乱的眼前晃了一下,不得不用手臂撑在桌子的边缘。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空荡荡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一种尖锐的、从灵魂深处掀起来的耳鸣声。


    过往的桩桩件件牵成一条条线,收束过来,缠绕上他的喉咙,轰然摔碎在他眼前——


    永远准时赶在他刚进办公室的时候送来的早餐、


    与朋友小聚时总能被准确找到的聚会地点、


    每次从污染区出来不久后就能接到的通话……


    以及那次在回浪山,陈乱说服了自己许久的“巧合”。


    再往前,


    是酒吧门口的迎接,


    一次次的“偶遇”,


    现在想来,居然更像是一种……


    围追堵截。


    心脏如同被一只缠满了荆棘的手攥紧了、挤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从骨头缝儿里渗出来的冷意从冰凉的指尖渗进血管,带着细细密密的尖锐的刺流向四肢百骸。


    陈乱的胃里开始涌出一种翻腾的烧灼感。


    那双忽然间失了神采的灰色眼睛死死钉在了那一点深渊似的黑色上,眼前的一切画面以那一个点微中心开始扭曲旋转。


    死寂的空气里,陈乱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那明明是第一份礼物,第一份来自家人的礼物。


    是他自从姐姐不在后就没有人再记得他的生日的多年之后、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抓住的第一缕实实在在的、来自家的温度。


    在那片狭小而温暖的车厢里,来自历史尘埃的漂泊无依的灵魂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归属感。


    往后很多年,那些温柔的注视、那些拥抱的温度、那些生活里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逐渐融成他灵魂的重量。


    这是他的弟弟,他的家人,


    而他在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


    对他而言,那不仅仅是一份生日礼物,而是一个“家”的象征,是他不属于此的灵魂的寄居之所。


    是几次将他从过往的灰色阴霾里托举出来的一线天光,也是他数次身临险境之时支撑着他的坚不可摧的执念。


    有腕间这点重量在,他总会知道,不能迷失,不能停下。


    因为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不再是那个总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的云刺小队队长了。


    他重新有了牵挂,有了牵住他的灵魂不要飘远迷失的新的锚点。


    所以即使后来,那两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里开始掺入了过于灼热的温度,一步步靠近,而他一步步地在他也分不清是爱情还是亲情的拉扯里放低底限,直至纵容到如此地步。


    那时候陈乱想,就这样吧,他好不容易来此世间一趟,好不容易重新有了一个温暖的灵魂港湾,他总是愿意溺爱几分的。


    他以为最初的那份真心,起码是纯粹的,只是在岁月漫长里逐渐模糊了一些界限。


    对或不对,他总能在以后的时间里去慢慢和解。


    毕竟那是他的弟弟,他的家人,


    他愿意去花费一些时间去了解对方,了解自己,


    那些暧昧不清的情感、那些被牵动的心跳,


    究竟是谁在错认,


    以及,


    那是不是爱。


    可是——


    那双雾灰色的瞳仁带着些麻木和虚无落在那只已经碎裂了的手表上,陈乱的唇角忽然又挑起来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嘲意的弧度来。


    可是如果,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那只不过是、


    他自以为的第一份礼物,


    他自以为家的温度,


    他自以为的……


    灵魂的牵绊。


    那一小块格格不入的黑色如同一颗灼烫的火苗,烧得他眼眶都开始发疼发酸。


    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一份礼物,不是祝福,不是接纳认可,


    而是一条妄图控制他、占有他、窥视他的、


    看不见的锁链。


    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蘸着糖霜的欺骗。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在被追踪位置这个可能,但那不该出现在那么久远以前,更不该、出现在他一直以来都无比珍视的这第一份礼物上。


    而且那是江浔。


    是他一直以为的乖小孩江浔,


    是会抱着他软软地叫他“哥哥”,看到他会立刻弯起那双温和的眼睛,总是依赖着他的乖弟弟江浔……


    ……都是假的,对不对?


    都是假的。


    所有的乖巧、听话、温柔关怀、下意识的依赖……


    都是假的,对吗?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江浔。


    从十五岁送出这份所谓的礼物起始,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他们披着家人的表象的监视、掌控之中,是这样吗?


    这个认知让陈乱感觉自己似乎被一种空荡荡的冷意从内部掏空、碾碎,化作飞灰。


    他所珍惜的一切,都是为了围猎他而量身打造的假象。


    他所一步步纵容的那些,都成了他作茧自缚自以为做了个好哥哥的荒唐。


    从一开始,


    就不是家人。


    不是。


    不过是一场、


    以家人为名的欺骗,


    一场为他量身定做了诱饵的围猎……


    而他深陷其中毫无所觉,亲自咬下了那个饵,允许了过往发生的一切。


    胃里一阵痉挛,烧灼起来的刺痛感再也压不住地翻腾上来。


    陈乱用力攥紧了手里那块已经碎掉的手表,猛地弯下了腰。


    可是心脏被用力掐着控制不住地失律乱掉,喉咙里像是被尖锐的石头堵着硌着,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发抖,胃里火烧火燎,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边尖锐的蜂鸣声几乎要将他淹没。


    酸涩感从鼻腔涌进了眼眶,喉间反上来些许铁锈味,陈乱猛咳了几声,抹了一把眼睛,扶着桌角稳住身形。


    一只手伸过来去拍陈乱的肩膀。


    “喂,你没事吧?”


    “……”


    陈乱摇摇头,咽下喉间的腥甜。


    还差最后一步。


    还差最后一个验证。


    他要亲眼看着,


    他必须亲眼看着。


    看自己如何将他自己撕碎。


    手机屏幕反射出的光线映进那片带着血丝的、黑沉沉的眼睛里。


    数个未接电话。


    以及数条未读消息。


    【不高兴:出来了吗?】


    【没礼帽:今晚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不高兴:哥哥,还没到家吗?】


    【不高兴:乔知乐告诉我你们早就返校了。】


    【不高兴: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陈乱的手指顿在屏幕上,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我在哪里,你不是应该最清楚了吗?


    手里攥着的那枚手表的棱角硌着掌心。


    陈乱第一次选择了不回复来自江浔的消息。


    片刻后,手机再度响起了来电铃声。


    陈乱垂眼看着屏幕亮起,直到漫长的铃声自动结束后熄灭,按下了关机键。


    窗外的光线将这里照得亮堂堂的。


    陈乱将那枚被拆开了的手表摊在了桌面上,抬眼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你猜,他们多久能找过来?”


    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


    喻小潭捏着一杯红酒过来,坐在陈乱所在的沙发扶手上:“猜对了你跟我走吗?”


    说着伸手去挑陈乱的衣领,俯身下来弯着那双精致的眼睛,去看陈乱灰暗暗的眼:“我只是玩得花样多,但我很会尊重人的。”


    陈乱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那双冷灰色的眼睛睨他。


    精致漂亮的alpha偏头,眨了眨眼睛:“怎么样?考虑一下?我保证不会给你的手表里装小零件。”


    “但你可以给我装!”


    寂静的空气里,陈乱沉默了两秒,揪着喻小潭的后脖领子把人丢远:“……没那种奇怪的癖好。”


    透过窗斜落到陈乱脚边的光线开始逐渐倾斜。


    房间里只剩下陈乱一个人,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向敞开着的空荡荡的庄园大门,在似乎停止流动了的空气里静默成了一座空茫的碑。


    直到他在目光的落点处看到有一台车从远处驶来。


    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空气里终于响起一声叹息似的轻笑。


    时间在这片几乎凝滞住的地方重新开始流动。


    江家的双子推开那扇紧闭着的门,就被从落地窗外透进来的明晃晃的光芒晃了一下眼。


    光束里微尘飞舞。


    陈乱安静地坐在那束光里,皮肤在冷白色的光线照耀下几乎变得透明。


    他回过头,朝着那两双熟悉的眼睛弯了弯唇角,目光却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你们来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他不要我们了


    陈乱以为他在看到那两个熟悉的人真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 他会难过,会愤怒,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但当那扇门真的被推开, 陈乱与那两双无数次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遥遥对望, 脑海里却只剩下一片平静的白。


    过去的那些怀抱里一点点长大的温度、慢慢从稚嫩到成熟的眉眼, 以及那些在他一步步的让步与纵容之下的灼热触碰, 都与过往一次次的“巧合”、一次次的试探与得寸进尺轰然相撞,然后在眼前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崩裂成千片万片,最后全都落下来凌乱地铺了一地, 寂静成一片空荡荡的冷意。


    而当他平静且沙哑的嗓音飘落在地上的时候, 空气就凝固住了。


    灿烂却没什么温度的冬日的阳光之下, 陈乱就安静地坐在那里, 覆了一层霜气似的雾蒙蒙的眼睛朝着两个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alpha望过来。


    向上弯起来一点点细微弧度的那双略显苍白的唇像是在微笑,


    又像是在哭。


    桌面上那只被拆解开的手表敞开着胸膛, 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了那片黑色的芯。


    两个alpha的脚步被那点漆黑钉在了原地。


    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咔嚓”一声碎裂开了。


    江翎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收紧起来掐入了手掌心里,喉咙里开始变得干涩,心跳被拖着向下坠去。


    完了。


    他还是发现了。


    沉默的空气里, 江浔抿了抿唇, 迈步到陈乱面前站定, 垂下眼来。


    “……哥哥。”


    面前年轻的alpha眉眼已经完全长开,在阳光下被映成剔透的灿金色的眼睛沉默地望着他。


    可陈乱还记得这双眼睛尚还稚嫩的时候, 曾经无数次柔软地注视着他,乖巧、温和, 并且带着一种雏鸟一般干净的依恋。


    都是骗他的,对吗?


    陈乱拿起了那只手表,袖口在空荡荡的手腕晃着,冰凉的手指在已经碎裂了的表镜上轻轻摩挲过去。


    “江浔。”


    “它裂开了。”


    声音温和得如同一抔死灰, 却仿佛带了一阵呼啸着的尖锐的风,直直地扎进了僵硬地立在陈乱面前的alpha的耳膜。


    “……”


    干涩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石头,卡在那里,扎得江浔连呼吸都感到疼得困难。


    抿紧着的嘴唇微微张了张,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纯粹而干净的深蓝之上那条狰狞的裂痕,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几乎停跳。


    是的。


    如陈乱所言。


    ……它裂开了。


    还能修好吗?


    窒息的沉默里,陈乱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江浔。”


    心跳猛颤了一下,江浔掐住了手心,抬眼看去,却冷不丁撞进了一双被大雾弥漫成冷黑色的眼。


    “……对不起。”


    而那双眼睛瞧着他,忽然向上弯起来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听到了陈乱发出一声叹息:


    “不,江浔。”


    “是我做错。”


    “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不是——”


    话音落下来的瞬间江浔的身形就轻颤了一下,噎着哽着嗓音试图去拉陈乱的手。


    “啪——”


    拍开那只手时发出的轻微一声响,却像是摔在了alpha的脸上。


    血色褪尽。


    “别碰我。”


    陈乱抬起手,轻声道。


    身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陈乱抬眼看过去。


    “江翎,你也是一直都知情的,对吗?”


    “……”


    与江浔如出一辙的那张脸在阳光下沉默着。


    陈乱垂下了眼睛,嘲讽似的弯起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手中的那只表沁出冰凉的触感,烧进掌心,烧上喉头。


    他看着那片破碎的蓝,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一声。


    礼物?


    ……好礼物。


    “……对不起,哥哥,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我——”


    “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陈乱打断将浔,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再叫哥哥了。”


    声音轻得仿佛一粒尘埃。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了,江浔。”


    他抬眼看向那双颤抖中带着几分惶恐的眼睛:“毕竟你……从来也没有把我当作过哥哥,不是吗?”


    那双灰色的眼睛弯着笑起来,却慢慢沁出来一些水色,含在泛红的眼眶里:


    “只是我……”


    “一直自以为我在做你们的、好哥哥。”


    两个alpha的身躯随着陈乱的嗓音僵硬在了原地。


    空气陷入一阵死寂。


    而陈乱捏着那块表站起来,独自越过两个alpha,朝着门口慢慢走去。


    “我有些累了,回家吧。”


    顿了一下,他又重新开口:


    “……回去吧。”


    外面的风很冷,刀子似的剜着皮肤。


    陈乱独自走在前面,冷得麻木的唇边吐出一团团白雾,消散在灿金色的午后阳光里。


    而后疲惫地开门、上车、坐进后排。


    江翎沉默地开车,江浔沉默地坐在副驾。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低悬在了城市轮廓的边缘。


    陈乱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温暖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满身寒气。


    暖色的灯光下,处处都是他们一起生活的痕迹,处处都是回忆。


    沙发上卷着江浔常盖着的那条小毯子,右下角那个长条天妇罗抱枕是江翎喜欢搂着的。


    脚下是三双同款不同色的毛绒拖鞋,阳台晾着江翎和江浔洗了挂出来的制服。


    桌上还有几个袋子,里面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和一些生肉,


    应该是江翎买回来准备做晚饭的。


    陈乱忽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同时又感到一种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疲惫。


    他没有去换那双拖鞋,揉着发闷的额头回到卧室,将自己扔进了床铺里。


    柔软和温暖包裹着他。


    “……我去做饭。”


    江翎不敢去看陈乱的眼睛,逃避似的进了厨房。


    袖口被轻轻地勾了一下。


    身边的床垫陷下去些许。


    陈乱没有睁开眼。


    一只略有些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陈乱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对不起。”


    “……对不起。”


    落在耳畔的声音开始带着些沙哑。


    陈乱在沉默。


    “……你看看我,好不好。”


    “不要不理我。”


    “求求你……”


    “……”


    胸口漫上来的酸涩让陈乱睁开了眼。


    面前的alpha在拥抱他,冰凉的手指捧着他的脸。


    那双总是平静而温和的眼睛起了一层慌乱的水汽,边缘泛起一些浮红。


    “陈乱。”


    “陈乱,你看着我。”


    “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我吻你的时候,你明明也有感觉,对不对?”


    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些颤抖,一直以来的平静终于被完全打破,在陈乱平静得有些麻木的眼睛里开始乱了方寸。


    “陈乱。”


    “陈乱……”


    没有回应。


    江浔的喉咙里像是噎了一颗湿沉沉的尖锐的石头,戳得他嗓子发紧发疼。


    酸痛从鼻腔漫上眼睛,他捧着陈乱的脸吻了下去。


    呼吸与呼吸相触碰。


    陈乱没有推开,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木然而疲惫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慢慢开始变得绝望的眼睛。


    空气里沉香木与龙舌兰味道的信息素浓得化不开,不安地到处晃动。


    江浔握住了陈乱的手腕,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继续吻了下去。


    他知道陈乱喜欢他吻哪里,


    他知道怎么做能让陈乱满意,


    他知道……


    ……可是没用。


    没有用。


    陈乱只是表情空白地望着天花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起任何应该有的反应。


    慌乱从混乱的心跳呼吸里将alpha整个人淹没。


    直到他试图去解陈乱的皮带。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落在了江浔的脑袋上,以他无比熟悉的那种力道揉了揉。


    他的动作顿住了,呼吸几乎停滞。


    头顶上落下陈乱温柔而疲惫的声音:


    “算了吧,江浔。”


    “停下吧。”


    空间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陈乱抬起江浔的下巴,低垂着眼睛看着这张慌意未散的脸,手指在后者微微颤抖的唇角摩挲了一下。


    然后把人推开。


    “出去吧。”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


    “……对不起。”


    卧室门被轻轻关上了。


    厚实的窗帘拉着,最后一线光随着房门的关闭逐渐变得狭窄,直到完全消失。


    陈乱躺在黑暗里,抱着被子慢慢蜷缩起身体,仿佛缩进了无形的壳。


    空气里终于响起一声压抑的呜咽。


    双生子的休假还没结束。


    陈乱到医院取了针对感染的药每天服用,继续上班。


    只是他整个人都冷淡了下来。


    江翎和江浔不敢问,甚至不敢靠近。


    陈乱这几天似乎很忙,带回来很多文件,也不许他们碰,回家就钻进小卧室关上门不出来,而后一大早就离开。


    他们总以为,


    给陈乱一点时间,


    再给陈乱一点时间,


    总能好起来的,总会好起来的。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


    陈乱曾经给了他们那么多的包容,江翎当初强吻也只不过冷了他一段时间,所以他们总能回到从前。


    只需要多给他一点时间,平时乖一点,总能回去的。


    陈乱生日的前一天,启微市再一次落了雪。


    江浔和江翎去仓库取了那台刻着“jmm”三个字母的枪,它对陈乱意义非凡。


    冷冽的风卷着硕大的雪花直朝人衣领里灌,江浔背着沉重的枪盒,江翎提着蛋糕和一些采购回来的杂七杂八的屋子装饰品,顶着风雪回家。


    他们准备给陈乱庆生。


    这次的礼物,他一定会喜欢。


    从楼下看,家里客厅的灯亮着。


    陈乱应该在家。


    算算时间,这个点他应该也差不多到家了。


    两个人加快了步伐,靴子将地面上厚厚的一层雪踩得泥泞而凌乱。


    江翎打开了门,属于家的温暖的灯光和暖意朝他拥抱过来。


    他兴冲冲地举着蛋糕进来:


    “陈乱!”


    “猜猜看我们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雀跃的声音在温暖的屋子里回响。


    却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江翎的表情一僵,一种突如其来的慌张从心底泛出来。


    “……陈乱?”


    亮堂堂的客厅里空荡荡没有人影。


    陈乱的卧室门敞开着。


    寂静到窒息的空间里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


    江浔放下那个还沾着未化的雪花的沉重箱子,几乎是踉跄着冲进陈乱的房间。


    床品是新换的,干干净净。


    衣柜里空了一些,陈乱最常穿的那几件衣服不见了。


    慌意从胸腔里轰然炸开。


    江浔僵硬着身体从陈乱的房间里出来,却看到了站在茶几边上垂着眼睛看起来极度不知所措的孪生弟弟。


    整理得很干净的茶几边缘,反射出一点金属和宝石的光芒。


    那里安放着那支碎了表镜还没来得及修复的手表,上面横贯着一条白惨惨的裂痕。


    以及一条边缘都已经被戴得圆润了一些的蓝宝石项链。


    而他的孪生弟弟看他出来,朝他露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江浔,陈乱不要我们的东西。”


    “也不要我们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归向来处


    今年启微市的冬天格外的冷,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三天。


    江浔和江翎疯了一般找了陈乱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收获。


    陈乱在离开前几乎断绝了所有找到他的可能。


    手机号办理了停机,所有社交账号全部注销或者隐藏。


    军校方面表示陈乱前阵子因为上次污染区实训的感染事故申请了病休, 已经办完了所有手续, 工作也全部交接完毕, 归期未定。


    乌宁和周沛只收到了陈乱的一条他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联系不到他的话也不要担心的短信,再发过去消息看到的就是用户已注销。


    甚至江浔和江翎托人违规查询陈乱的车票或者航班信息,也一无所获。


    家附近街道的监控摄像头显示陈乱拖着一只黑色的行李箱进了一家商场,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甚至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江浔和江翎会通过街道摄像头找他, 在进入商场前还回头远远地朝着摄像头望了一眼, 随后他的踪迹就彻底消失在了人群里。


    像是一场沉默的告别。


    但江浔和江翎的休假结束了。


    他们必须归队了。


    而陈乱此时其实还没有离开启微市。


    他在城港区的爱心之家待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霍临开回来一台黑色的越野车——开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最常见的型号。


    “钥匙, 拿好了。”


    黑衣红发的alpha从车上下来,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抛给陈乱:“油我给你加满了,后备箱里有水和吃的, 还有应急药箱、修理工具箱什么的。能用到的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着又摸出来一部新手机递过来:“还有这个, 里面装了不记名电话卡, 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谢谢姐。”


    陈乱接了钥匙和手机,站起来拖过行李箱:“那我走了。”


    “去吧。”


    霍临弯着眼睛笑起来:“出去散散心是好事, 正好也养养伤,休息休息。这几年也辛苦你了。”


    “嗯。”陈乱点点头。


    脑袋被轻轻揉了一把。


    霍临勾着唇角:“明明是出去玩的, 怎么你搞的像是逃难一样。出去就什么都别想,专心玩就是了,嗯?”


    “好。”


    雾灰色的眼睛向上弯起来一个细微的弧度,摆摆手上了车。


    霍临在车窗外俯身过来, 轻轻拍了拍车身:“一路平安。”


    小巷里响起一阵引擎声,车子穿过狭窄而拥挤的城港区,绕过遍布摄像头的主路出了城。


    城外一片寂静而空茫的白,陈乱驱车上了公路,看着笔直的道路却有些茫然。


    去哪里呢?


    他自我放逐一般逃离了他熟知的一切,想要独自一人静一静,去冷静下来认真思考那些是对是错他自己也分不清的关系,但他还能去哪里呢?


    空荡荡的手腕和胸口让陈乱无时不刻在感到不适应,他在原地怔了片刻,一直到另一台车从旁边呼啸而过。


    回过神的陈乱看向前方平坦的公路,终于重新启动了车子。


    不管怎么说,先回家看看吧。


    回s17看看。


    二百多年来,人类从未停止过对污染区的清理和对地面的重新建设。


    所以各州之间都有安全的公路道路互相联通。


    陈乱规划好路线,一路上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乏了就下车透透风,困了在车里睡一觉,晚上在路途中的服务区过夜,第二天一早就重新启程。


    他如同一只不能落地的无脚鸟,风雨无阻地朝着他的来处归去。


    数日后,陈乱抵达了斯坎普尔。


    几年过去,斯坎普尔的市区建设得更好了,连基地纪念馆的周围设施都翻新了一些。


    而陈乱重新站在那座信号塔下,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可以平静面对这一切。


    场馆里的人依旧不算很多。


    陈乱通过电梯回到地下,站在那些本该无比熟悉的街道和建筑面前,却恍惚之间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开始被时间磨损得模糊而久远了,反而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年又一年的回忆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昏暗的地下街区变成了地面上满目华灯的城市,


    潮湿的地下训练室里的记忆被军校里宽阔的训练场取代,


    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属于过往的岁月的面容,也逐渐模糊成一张张站在明媚的阳光之下的笑脸。


    而现在陈乱站在旧世界的道路尽头回望,才恍然发觉,原来他已经来此世间这么多年。


    他的名字被一届届学员熟知,而那些学员也一如很久以前那群年轻的生命一样,带着陈乱教给他们的一切去继续守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美好世界。


    他并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也并不是一个孤身飘荡无从落地的旧世界的灵魂。


    所有学生都会记得,


    军校曾经有一位极为出色的教官,带出了一届又一届的优秀的机甲驾驶员。


    他叫陈乱。


    于是在无风的地下公墓里,那座依旧沉默静立着的白色石碑脚下,陈乱终于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与碑上那个空白的相框对望,手指轻轻擦去名字上的一点浮尘。


    在透明的穹顶投下来的一束光线里,过去与现在于站在那束光的落点里的陈乱身上交汇和解,最终融成一片。


    平静而稳定的心跳声里,陈乱那双透灰色的眼睛缓缓向上弯起来。


    你好,陈乱。


    再见,陈乱。


    而后他起身离开,朝着有风也有光的出口走去。


    只要搭乘电梯继续往上走,穿过这片过往一般的黑暗,就能见到明媚的天光。


    陈乱来到这里,见证这里,也会继续向着未来走去。


    回到地上展厅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金灿灿的斜阳从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


    临近闭馆,展厅里的游客逐渐变少。


    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往一个巨大的照片墙上增加新的照片,一个穿着干练的女人站在那面墙边上,指挥着工作人员把照片在往左边挂一点。


    陈乱啃着虫子蛋白饼,扣着鸭舌帽准备低调路过,余光扫过那面墙,脚步却骤然停下来,粘在了原地。


    那个正在往墙上挂的大合照里,陈乱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


    搂着一堆汽水瓶子傻笑的王小豆,


    背着通讯箱的安永年,


    跟丈夫手牵手朝着镜头比心的吴天欣,


    端着大茶缸子的老七叔,


    以及站在众人之间,被姜鸣鸣搭着肩膀的、自己的脸……


    早已如同那张照片一般泛黄的往事呼啸而来。


    等到眼前有一个人影靠近过来,陈乱才发现他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你……”


    面前传来一道略显迟疑的声线。


    陈乱有些匆忙地擦了擦眼睛,抬眼看去。


    是刚刚那个穿着干练的女人。


    “……不好意思。”


    陈乱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看着女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而眼前的女人仔细端详着陈乱的脸,又回头看了看照片。


    “你跟他长得很像。”


    “是的,我是他——”


    陈乱看着照片里那张属于过去的陈乱的意气风发的年轻的脸,灰色的眼睛向上弯成一道波光粼粼的弦月:“我是他的……后人。”


    “难怪,我也是他们其中一个的后人。既然这么有缘,认识一下吧。”


    女人笑起来,朝着陈乱伸出手:“我是洪令曦。”


    “也是这座纪念馆的所有人。”


    那天陈乱跟洪令曦在纪念馆外的一座咖啡馆聊了许久。


    陈乱才知道原来当年老七叔真的活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并且在那之后收养了许多小孩,一直活到九十多岁,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晒着太阳带着笑容离开。


    而当年他收养的那批孩子仔细保存了老七叔留下的所有东西。


    再后来,那些孩子的后人代代流传,至今已经在尤明里克洲建立起了庞大的产业。


    时隔漫长的岁月,陈乱终于知晓了老七叔的名字。


    原来他姓洪,他的名字叫洪德明。


    他的老家在明翠洲与尤明里克洲的交界处、白龙雪山脚下,一座名叫石溪镇的小镇上。


    胜利后的第十年,雪山解禁。


    十几岁就离家的洪德明在八十五岁那年回到了故乡,安然度过了人生最后的十年。


    而洪令曦也在聊天中将陈乱提及的那些桩桩件件,与洪德明留下的从未对外展示过的回忆录一一对应,因此更加确定了陈乱的身份。


    因此当陈乱提出希望到洪德明的墓前祭拜时,洪令曦没有拒绝。


    当年祖辈保存着的那些遗物很大一部分并没有在纪念馆里展出,洪令曦相信陈乱也会对它们很感兴趣。


    同一天,身处明希洲刚结束一次清剿任务的江浔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小九九:你让人一直关注的s17基地那边有消息了。】


    【小九九:[图片]】


    【小九九:是他吧?】


    江翎同样收到了消息。


    没过去几分钟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同样形容枯槁而憔悴的兄弟两个看着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背影,需要紧咬着牙才能控制住泛红的眼眶里一阵阵漫上来的酸涩。


    “怎么说?”


    “去找他吗?”


    “……”


    江浔的手指在照片里陈乱的身影上轻轻摩挲过去。


    半晌后,沙哑的嗓音响起来。


    “不。”


    “再给他一些时间,给他一些空间吧。”


    他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屏幕上,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发涩的声音带起一声苦涩的轻笑:


    “他现在,可能也暂时并不想见到我。”


    而陈乱在远隔千里的另一边重新启程,目的地是白龙雪山。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好久不见


    石溪镇是一个人口不算多的小镇。


    站在镇子里北望就能看到绵延不绝的白龙雪山压在天边。


    陈乱抵达小镇的时候, 已经入夜。


    开了许久车的陈乱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洗了个热水澡后叼着面包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先去把启微市的本地新闻和明希洲的军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最后再到军校论坛转一转。


    启微市的新闻会报道荒化种袭击事件, 陈乱能知道有没有群众伤亡, 以及……负责执行任务的追猎者有没有人受伤。


    明希洲的军报会定期发布清剿成果, 以及舰队小队减员的讣告。


    最后的军校论坛,学生们毕业后奔向各方,总会有最新的一手消息流传。


    比如哪位学姐调任升迁, 哪位学长因伤退伍。


    陈乱在论坛使用关键字“江”“江翎”“江浔”等搜了几遍, 看到近期没有任何新的相关内容, 才稍微松了口气退出了论坛。


    房间不大, 但很干净。


    屋子里的暖意蒸得窗户上起了一层薄雾,将外面的灯光晕成模糊的一团。


    陈乱打开窗户, 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在临街的二楼,往下看就是化了积雪的青石板街道,反射着湿漉漉的灯光, 抬头是似乎也被来自雪山的风吹得摇晃起来的璀璨星河。


    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星星。


    陈乱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天空, 探手出去, 感受到从指缝之间穿过的风。


    楼下有几个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举着冷烟花笑闹着跑过去,陈乱才恍然发觉, 原来又快过年了。


    只是今年,


    注定要一个人过了。


    上次一个人过年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陈乱记不清。


    只是此时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却是几年前除夕夜他一个人守在启微市的时候,踩着跨年的倒计时在窗外骤然绽放的那场烟花。


    那个时候他发现,他的心跳跟烟花的频率是一致的。


    想起来那场纷飞的大雪里那两个被路灯照亮的那两个傻乎乎的身影, 那些在接连绽放的花火里奔跑时的笑声,陈乱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来,却又在片刻的沉默后垂落下去。


    后来他们一起踩着积雪回家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那个时候手里的冷烟花在闪着光,背后是如今天的星辰一样璀璨的烟火,眼前是三个人交融在一起的影子。


    自己在想什么呢?


    空寂的房间里,陈乱靠着床沿抱着膝盖蜷坐在地板上,仰头望着横贯在天际的那条清晰的星河。


    手腕上空荡荡的,有一条略浅于周边皮肤颜色的类似戒痕一样的浅痕。


    胸口总是摇摇晃晃的那点重量也不在了。


    陈乱无意识地抬手在手腕上那道浅痕上摩挲着。


    那时候他看着前面的两个身影在想的是,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以后的每年都能这样就好了。


    可是……


    陈乱的眼睛垂下来,目光落在手腕上。


    那时他想要的究竟是一直这样以家人的身份存在下去,


    还是也掺杂了些其他的东西呢?


    当那些拥抱、那些温度靠近他时他心跳的变速,仅仅是因为慌张吗?


    他对他们,仅仅是因为纵容吗?


    联系不到自己,他们一定急坏了吧……


    可是对不起啊,


    对不起。


    我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你们,


    怎样面对这段我自以为的亲情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变质的结局。


    我也不知道,


    我对你们究竟是习惯性的纵容,


    还是也存在你们想要得到的那种感情。


    那些温暖和依赖,是假的吗?


    是为了捕猎而伪装出的饵吗?


    从一开始就带着越过边界的掌控欲的爱,


    带着欺骗意味的爱,


    真的是爱吗?


    陈乱想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暂时逃离,让自己脱离出来去慢慢审视这段关系。


    第二天,天气晴朗。


    陈乱正式上山拜访了老七叔的故居。


    院子坐落在山脚下,洪令曦将它打理得很好。


    陈乱在这里看到了很多属于老七叔的东西,最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洪令曦拿出来的一本相册。


    相册里的照片被小心翼翼地保存得很完好,只有岁月留下的泛黄痕迹。


    原来老七叔悄悄保存了这么多的照片,他在很多照片里都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陈乱一张张缓慢地、认真地翻阅过去,隔着时间的洪流回望自己的一生。


    教养院的合照上,尚且年幼的陈乱默默坐在角落里,陈乱记得,那个时候他刚被带到教养院不久;


    地下基地的出口,一群第一次出基地参与收集任务的孩子在穿防护服,长大了一些的少年陈乱将头盔举上头顶,似乎是发现了摄像头,回过头朝着镜头扮了个鬼脸;


    再往后,是被选进机甲组的陈乱被姜鸣鸣拄着肩膀的合影,也是姜鸣鸣的墓碑上的那张照片;


    厚厚的相册一页页地翻过去,


    陈乱在训练场的队伍里,


    又穿着作战服跟着小队长朝着基地出口走去,


    再后来,陈乱自己成了队长,也成了教官,带着一群像他当年一样的少年又重新出现在训练场上,


    最后的一张照片,是云刺小队的全员合照,一共九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陈乱的手指落在那张照片边缘很久很久,


    他想起来了,这张照片是他做了小队长的第一年,他们小队获得金牌小队奖项的时候拍的,虽然奖品扣扣搜搜的只给了一些食品。


    指尖从一张张熟悉又因为时间而变得陌生的脸上蹭过去,


    陈乱的眼睛垂下来,一个一个,默念着他们的名字:


    吴天欣、安永年、路宁、梁雨、李希望、张明一、彭秀秀,


    姜鸣鸣。


    只是后来,他们都不在了。


    云刺小队不断有新的队员补充进来,只是最初的这一批,后来只剩下了陈乱。


    直到最后无人生还。


    但陈乱觉得自己又是幸运的,


    他逃离了时间线,跳跃到了二百年后的今天,看到了他们为之付出了一切后迎来的曙光,


    那些光芒现在就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


    也照在照片上这些年轻的、意气风发的脸上。


    你看,


    你们看,


    我们做到了。


    我们真的做到了。


    那天陈乱带了瓶老七叔喜欢的酒,到老七叔的墓前坐了很久。


    他们聊起从前,又聊起现在,酒水一杯一杯落在地上,漫出酒气萦在陈乱身边,


    但最后陈乱终于是红了眼睛,抱着膝盖望着一尘不染湛蓝湛蓝的天。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们。


    我在新世界过得很好,


    但我真的,好想你们。


    后来陈乱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起了风,那些风轻轻地拂过陈乱的发梢,推着陈乱,


    仿佛在说:


    往前走,往前走,


    往事不可追,所以你要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陈乱在石溪镇停留了一周,镇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一问才知道,大雪山上近期将有滑雪比赛在这里开展,附近还有个跳伞基地,有个联邦冠军要来这里挑战记录。


    旅馆楼下的小酒馆里很热闹,陈乱碰着一杯热可可坐在角落里,屏幕里正在进行那场挑战的直播。


    面容清丽的女人将护目镜摘到头顶,迎着雪山之巅呼啸的风声笑着挥手:


    “大家好,我是张扶风。”


    在酒馆吵嚷的对话谈笑声中,陈乱看到那个beta望着镜头,黝黑的眼睛里闪着光:


    “……是的,我觉得beta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一群人。”


    “……我们没有易感期和发热期的困扰,我们不需要抑制剂……”


    “我们可以随时启程,到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不必考虑需要准备多少抑制剂,会不会撞上不适期……”


    “……为什么出来到处挑战极限?”


    “因为世界这么大,我想多看看。”


    世界这么大,我想多看看。


    陈乱忽然笑起来。


    他想他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了。


    他要带着他们的眼睛,出去看看,看看这个重新站在阳光之下的新的世界。


    于是在新年的钟声敲响的那天,陈乱在路上。


    带着从洪令曦那里复刻来的一些老照片。


    头顶是漫天星斗,耳边是风在放歌,脚下是带着旧人前往新的世界的路途。


    广播里在进行倒计时,


    陈乱抬头望着灿烂得如同烟花绽放的夜空,


    现在,


    江浔和江翎在做什么呢?


    江浔和江翎在出任务。


    启微市的上空,江翎坐在巡逻机里,手指摩挲过夹在工作证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15岁的自己和陈乱的笑脸。


    k709号中高危污染区的指挥中心,江浔将15岁的自己和陈乱捂在胸口,紧贴着心脏跳动的位置。


    倒计时归零的那一秒,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在旷野里,在城市上空,在污染区的边缘——


    “新年快乐。”


    “陈乱,新年快乐。”


    “哥哥,新年快乐。”


    而后公路上的车继续启程,城市上空的巡逻机仍在守护着城市的安宁,污染区的清剿小队整装待发。


    而陈乱眼前的路则不断地向前延伸过去,窗外掠过雪山的风,又流过草原的雨,从荒野到城市,从城市到森林,又重新带着一身清爽的露水闯进人潮汹涌之中。


    油箱满了又空,轮胎换了又换。


    直到下一个春天又冬天,在遥远的圣贝尔纳岛,陈乱的头发长得很长,发尾被潦草地扎起来,站在空旷而寂静的山巅向着夜空远眺。


    奔涌的翠色光芒在群星之间飘摇辉映、晕染出斑斓的紫从天际垂落。


    陈乱站在那片绚烂的极光之下,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如果他们也在就好了。


    ……如果他们也在,


    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


    其实自从陈乱离开后,思念就无时不刻地在他心头潮涌。


    离开圣贝尔纳岛后,陈乱返回了石溪镇,租了个小民居,打算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休整一下,顺便也过一过平静生活。


    旅途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江司长连任选举失败,静默之声基金会东窗事发,目前已经深陷指控与大规模的负面舆情之中,


    比如张氏在江永庭落马后火速选择了切割,但依旧因为与静默之声存在利益输送的关系一同被卷入风波,


    再比如,


    江夫人张玲漪跟江永庭离婚。


    陈乱从新闻照片里那个带着纱帽的轮廓瞧出了几分熟悉感,


    直到网络上又出现极限运动员张扶风再次挑战某项纪录成功的消息,那张神采飞扬的脸逐渐与纱帽里的轮廓重合。


    利益联姻的囚笼困得住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却永远困不住自由的风。


    洪令曦在这两年间亦成为了陈乱的好友,每年都会来石溪镇小住。


    今年白龙雪山依旧在举行滑雪和跳伞项目,洪令曦听说陈乱在此要长住一阵子,热情地邀请他上山滑雪。


    洪令曦是个滑雪老手,也是个很好的滑雪教练,陈乱学得很快。


    偶尔他敏锐地察觉到附近有鬼鬼祟祟的人跟着,洪令曦告诉他不用理,一些无聊地窥探她私生活的狗仔。


    在石溪镇的生活很轻松,小镇上物价不高,民风也很淳朴。


    但在无暇思考很多的旅途结束后,安静下来的陈乱又开始想念启微市的那间不大却永远温暖的小屋,想念……


    那两双浅琥珀色的眼睛。


    春天就回家吧。


    他想。


    等春天到了就回家。


    他不能一直逃避那件事情,总要有一个答案的。


    还有就是,再不回去上班,


    他要没钱了:D


    洪令曦又回尤明里克洲了。


    闲下来的陈乱开始在小镇走街串巷地晃悠,招猫逗狗弄哭小孩,活得像个没心没肺的该溜子。


    平时除了关注追猎者和军部动态,根本不关心娱乐八卦版块的陈乱并不知道,有一条来自狗仔的八卦新闻此时正在到处流传。


    【惊爆!洪氏集团女董事雪山私会情人!举止亲密![图片][图片]】


    【洪氏集团女董事婚期已定!疑似拍摄浪漫雪山滑雪主题婚纱照![图片][图片]】


    这天陈乱结束了一天的该溜子生活,照旧从小酒馆提了一打甜米酒和小菜回家,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在小区门口的看门大黄狗脑袋上rua了一把,撵着小区里的大橘猫喂了两根猫条,晃晃悠悠往住所走。


    小区很老很破,连个电梯都没有。


    六层的小楼陈乱住五层,楼道里黑黢黢的。


    陈乱“嗨”了一声把声控灯喊亮,提着丁零当啷的一兜子东西吭哧吭哧上楼转过走廊,钥匙捅进些许生锈的锁眼儿里,“咔哒”一声开了门。


    风从楼道涌进屋子,同时也将里面的气息换了出来。


    很熟悉,但又带着阔别之后的些许陌生。


    昏暗的楼道灯光里,陈乱捏着钥匙的手指僵住,嘴里乱七八糟的哼歌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没开灯,陈乱站在门口,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黑暗里响起一道曾经千遍万遍涌过耳边的嗓音。


    “陈乱,好久不见。”


    “听说你要结婚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喜不喜欢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沉默中熄灭了, 黑暗这短短的几米距离之间蔓延。


    心跳声此时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乱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但从没想过会是现在这般,在一个对他来说极其平常的晚上, 他带着极其平常的晚饭回到住所, 打算度过极其平常的一天的时候, 一打开门却冷不丁地跟回忆撞了个满怀。


    此时楼道是昏暗的, 屋子里也是昏暗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街灯勉强照出来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用那两双熟悉又陌生的浅琥珀色眼睛垂眼注视着他。


    在等他回家。


    “……”


    捏着钥匙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 陈乱定了定神, 喉结滚了滚, 这两年多以来独自咀嚼过千遍万遍的两个名字,带着沙哑的语调慢吞吞地从喉咙间滚出来:


    “江翎, 江浔。”


    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于是在逐渐向他围拢过来的气息里,陈乱穿过两个alpha高大的身影之间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


    “啪”地一声轻响, 灯光大亮。


    塑料袋摩擦的轻响声里, 陈乱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餐桌上, 回过头。


    两年未见,江浔和江翎都瘦了许多。


    对视的瞬间陈乱立刻逃似的避过眼神, 目光从江浔白色的舰队制服肩章落到江翎黑色的作战服胸口,抿了下嘴唇, 抬眼故作轻松地笑道:“还不错嘛,升官挺快。”


    说完又垂眼拨弄着那个塑料袋子,心跳似的哗啦啦地响:“……你们怎么来了。”


    “相比于某些人在自己生日的前一天不告而别——”


    陈乱垂下来的视线里,一双军靴迈步踩过来停在面前, 面前一道阴影覆盖过来遮住一部分光线。


    江翎俯身凑近,一双手臂环着陈乱撑在他身后的桌沿,几乎呼吸相闻:“我们现在不请自来,不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属于alpha的清冽味道和温暖的体温将他围困在方寸之间。


    这时陈乱才发现,江翎的左耳上缀着一枚看起来很熟悉的红宝石耳钉。


    是他当年送他们的那对袖扣改的。


    想到当年自己不负责任的不告而别,陈乱的喉咙滚了滚,手指轻轻掐了一下掌心,一垂眼,却又看到江翎胸口闪过一抹深邃的蓝。


    是那条他戴了很多年,走之前又留下来的项链。


    喉咙开始干涩,胸腔里漫上来些许酸痛。


    面前alpha的手抬了抬。


    陈乱不由地绷了下身体,然而江翎却并没有碰他,而是打开了他手侧的那个塑料袋。


    一瓶甜米酒,两个馒头,两三样小菜。


    “只有一双筷子?”


    头顶上落下来alpha带着轻笑的嗓音,只见江翎拎起来那瓶米酒,在陈乱眼前晃了晃,半眯着眼勾着唇角,瞧着他笑:“可以啊,两年多不见,你还学会喝酒了?”


    “我一个人住,要那么多筷子做什么,陪鬼吃饭?”


    陈乱抬手拿走江翎手里的瓶子,推开他:“只是度数不高的甜米酒,我就随便喝喝。”


    他退后几步,将那瓶米酒放回桌上,背后却撞进了另一个温暖的胸膛。


    一双手搭在了陈乱的肩膀上稳住他的身形,很快又将他放开。


    “哥哥。”


    “……”


    陈乱的喉咙紧了紧,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在alpha的右耳看到了同样的袖扣改的蓝色耳钉,手腕上是那一抹熟悉的蓝。


    当初破碎的表镜已经换了新的,反射出明亮的颜色。


    他抬头望着江浔那双沉默了许多的眼睛,轻轻叹气:“江浔。”


    成熟了,瘦了,身上的气质也更冷了。


    如果说先前的江浔是一块柔润的冷玉,此时却更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川,带着一种沉寂的压迫感站在他的面前。


    空气里落下来江浔比两年多前更沉冷几分的嗓音,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陈乱:“他们说你要结婚了,哥哥。”


    结婚?


    我吗?


    跟谁?


    陈乱愣了半秒,想起进门前江翎那句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我要结婚了?”


    背后传来江翎的一声嗤笑。


    江浔抿了抿唇:“……”


    一条手臂揽上陈乱的肩膀,被点亮的手机屏幕从陈乱眼前晃过去,一字一顿里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雪、山、主、题,婚纱照。我怕我们要是不来,明年你孩子不会都有了吧?”


    江翎垂眼看着即使穿着极其普通的衣服,连略长的头发都潦草地扎在脑后却依旧风采不减、漂亮而慵懒的那张脸,恨得牙根都开始痒痒。


    这么多年了,这人招蜂引蝶的本事可真是一点没减。


    在军校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刷到论坛里明里暗里的表白贴就算了,先前那几个乱七八糟的alpha也罢了,怎么连跑出来满世界地乱串旅行,都能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镇上跟人传出来绯闻。


    有时候他都觉得江浔的想法真是很容易理解。


    他们就该把他给关起来藏起来,谁也别想觊觎。


    而陈乱看着屏幕上那些抽象到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落后时代了的劲爆标题,蹙了下眉。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都给他传成隐世财团家族的豪门大少爷了……


    哪门子的豪门,


    半天没回家他这月租九百八的小破出租屋的破门都能被人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撬了。


    有这么磕碜的豪门?


    “营销号的博眼球手段你们也信?”


    陈乱抽了那内容辣眼睛的手机撇到沙发上,抱着手臂挑眉看过去,笑:“以后吃核桃记得不要拿门夹,对脑子好一些。”


    江浔:“。”


    江翎:“……”


    很好,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地说起话来好听得很。


    “吃饭了没?”


    陈乱打开自己带回来的袋子看了看,摊手:“我只买了一个人的份儿,可不够三个人分。”


    “……没吃。”


    江翎盯着陈乱懒散而轻松的眼睛:“你天天就吃这些?”


    馒头咸菜的,他这两年是怎么做到乱吃东西还没把自己给养死的。


    瞧瞧这下巴,都饿瘦了。


    头发也长了,修剪得很潦草。


    活像个离家出走去流浪然后把自己折腾得干巴巴瘦连毛都乱糟糟不亮了的家猫。


    “也不是。”


    陈乱打开那瓶甜米酒抿了一口,没骨头似的靠进沙发里,半眯起那双猫似的透灰色的眼,散漫道:“有时候也吃点挂面。”


    当然,当初开车到处跑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压缩干粮配水了,只有进到城市里才会下馆子吃点正常人吃的饭。


    这些对陈乱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吃苦,地下基地时代可比这个艰苦得多,他没那么金贵,来到新世界吃了几年好饭就凑合不得了。


    江翎看着完全不把好好养自己当回事的陈乱,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迈步过去劈手夺了陈乱手里的米酒瓶子,在陈乱“哎哎,我的米酒”声里,就着陈乱刚刚碰过的瓶口对到唇上赌气似的一口气“吨吨吨”地喝完,随手撇了瓶子扣住陈乱的手腕,起身就走。


    陈乱被他扯得脚绊沙发腿儿,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江翎??”


    “……去哪儿啊???”


    走在前方的alpha脚步没停,捏着陈乱的腕子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出去买菜。”


    给猫做饭。


    石溪镇的夜晚其实还算热闹,毕竟也算得上是旅游支柱。


    此时刚过八点,菜市场还没打烊。


    穿得灰扑扑的陈乱被两个身穿制服的高大alpha挤在中间,两只手腕生怕他跑了似的一边捏了一个。


    活像是在押送犯人。


    陈乱甚至感觉他再套个黄马甲都能直接当社会与法栏目组的新闻素材。


    也许无论是战术服还是军服在小镇上都过于少见,一路上有不少人都悄咪咪投来或探寻或好奇的目光。


    陈乱被明里暗里的围观搞得有些受不了,于是在进到人更多的菜市场之前,干脆先拎着两只找了个小镇男装店把人扔了进去。


    十五分钟后,一个灰扑扑带着俩现眼包变成了除了脸以外已经不再显眼的三个灰扑扑。


    陈乱满意了。


    江翎扯着身上的黑色的胳膊上带白条纹的Nika廉价棉服,又拽了拽腿上的灰色抽绳运动裤,踩了踩走路都打滑的盗版abibas运动鞋,差点把后槽牙都咬碎。


    长这么大他就没穿过这么劣质的衣服!!


    连默不作声的江浔都在因为质感过差的布料在暗自皱眉。


    但一抬眼看到陈乱半眯着的、明显带着“闭嘴,不服憋着”意味的眼睛,到底是抿了抿唇没有吭声儿。


    算了,他开心就好……


    陈乱挑着眉瞅了一眼贵气了二十多年头一遭变成县城精神小伙儿、正浑身别扭的两个alpha:“谁让你们来之前都不知道带个衣服,凑合穿穿得了。”


    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朝上扬起来。


    “陈乱。”


    身侧传来江翎咬牙切齿的声音。


    “嗯?”


    陈乱快速地看了江翎一眼,用力抿了下唇。


    “……咳。干嘛。”


    “……你别笑了。”


    “我没笑啊。”陈乱眨巴眨巴眼。


    “你牙都露出来了!”


    “我牙怕黑,放出来见见光怎么你了。”


    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走,江浔默然地陪在后面。


    看起来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菜市场的人此时不算多,部分老板已经在准备收摊儿。


    江翎挑挑捡捡地买了些菜肉,江浔买了点杂米和虾仁海鲜,陈乱——


    他去隔壁大排档拎了一份虾尾、一把烤串。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快要九点。


    陈乱打开了电视先就着馒头烧烤垫了垫,很快算得上丰盛的晚餐就端了上来。


    小餐桌太小,三个人干脆坐在沙发上围着茶几吃饭。


    陈乱抿着熟悉味道的粥,吃着熟悉味道的菜,眼前是熟悉的人,周围都是熟悉的气息,略快的心跳声里,胸口却渐渐有酸涩的感觉弥漫上来,窜到了鼻腔和眼眶里。


    明明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但此时在阔别之后再次同席而坐,陈乱忽然发觉,


    他的轻松冷静其实都是假的,说不想念,也是假的。


    像是心脏一直以来空着的那一块忽然再次被熨贴地填满。


    温暖且柔软。


    喉咙有些干涩地滚了滚,陈乱忽然垂下头,揉了揉眼睛。


    “嘶,眼睛里好像迷了点东西……可能是小虫子吧。”


    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出租屋很小,只有一个小客厅以及一个小卧室,以至于三个人同处一室都会显得有些拥挤。


    老旧的玻璃窗外有车灯晃过去,冬日的气息从窗户的缝隙渗透进来。


    陈乱抿着果汁看着两个alpha一如当初在启微市的时候那样收拾厨房收拾餐桌,忽然有了种他们从未变过,自己也从未离开般的错觉。


    可是时间总是会留下些许痕迹的。


    那块碎掉的表镜即使换了新的,看起来跟原来没什么区别,但到底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块。


    就像胸口已经重新习惯了没有了的那点重量,就像他手腕上已经看不出来曾经存在过的那道表痕。


    有什么东西其实已经被悄然改变。


    一切收拾完后,陈乱已经昏昏欲睡。


    小出租屋里什么都小,沙发也小,床也小,陈乱正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们两个开个旅店,手里喝了一半的果汁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开。


    面前有阴影覆盖过来,陈乱有些疑惑地抬眼。


    “吃饱了?”


    江翎站在他面前,俯身下来,浅金色的眼里含着几分笑意,空气里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侵染过来。


    “……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有些瘦削的下巴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


    alpha的手指在被果汁浸得柔软而莹润的唇瓣上轻轻压过。


    “那好。”


    下一秒,身体腾空。


    “??!!!!”


    陈乱被江翎一把扯起来扛在了肩头:“江翎?!!放我下来!!”


    “啪”地一声轻响。


    陈乱的腰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老实点儿。”


    卧室的门打开又合上,天旋地转之间陈乱被丢到了柔软的床上,来不及支起身爬起来,阴影和温度便一同覆盖上来。


    手腕被捉住扣紧,耳畔响起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咔哒”一声轻响,腕骨附近传来些许冰凉。


    陈乱抬眼看到将他的手扣在了床头的铐子,咬了下牙,差点气笑了。


    “……小王八蛋。”


    “你哪儿来的这种东西!”


    回应他的是alpha落在他耳畔的吻,以及一声轻笑:


    “特意为你准备的,怎么样,喜不喜欢?”


    “不喜欢的话,家里还有——”


    温热的吐息带着几分故意落在敏感的耳边:


    “别的颜色的,别的材质的,随便你挑。”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没轻没重的小混蛋


    昏暗的小卧室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信息素味道。


    落在耳后的温热的气流让陈乱忍不住偏头去避开, 耳根迅速泛起一抹浮红烧到耳尖。


    下巴被轻轻捏住,不许他躲。


    晃在眼前的这双浅金色的眼睛专注而认真地在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上描摹,从眉眼到鼻尖, 又从鼻尖到嘴唇, 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思念与眷恋。


    而陈乱此时也才有机会仔细观察面前这张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阔别已久的脸。


    眉眼比他离开前更加成熟锋利了, 气质也更加锋芒毕露了。


    眉尾出多了一条细小的不到一厘米长的伤疤,


    是出任务的时候受伤的吗?


    明明是同一张脸,变了很多细节,唯一没有变的, 却是那双注视着他的、含着炽热的温度和情绪的眼睛。


    那双眼睛凑近过来, 额头抵着他的, 鼻尖碰着鼻尖, 呼吸缠着呼吸。


    黑暗里他听到alpha带着沙哑的嗓音:


    “陈乱。”


    “这两年多,你有没有想我。”


    “……”


    话音落下, 陈乱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他回想起一路上雪原里的风、森林里的雾、陌生的城市里的喧嚣、山巅之上落下的极光……还有小镇里的万家灯火和烟花绽放一样的星空。


    沿途走过的所有的路、无数个孤身一人孑然独行的瞬间,他其实从未停止过思念。


    胸腔里的心跳在鼓动。


    陈乱抬起那双透灰色的眼睛。


    喉结滚了滚,空气里落下来陈乱叹息似的同样沙哑的声音:


    “嗯。”


    “想了。”


    轻如一阵风, 却又同时重若千钧地在另一个人的心头砸落。


    同样的话他曾经问过许多次,


    从未得到过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依旧是他自以为的对方默认。


    可是他失算了。


    他失算了。


    在四周漂浮的信息素像是被什么给刺激了一般躁动起来, 向着陈乱潮涌而去。


    胸腔里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开始乱撞,撞得他整个人都开始怦怦作响。


    江翎愣了足足有四五秒, 才猛地眨了下眼睛回神,声音里都带了些颤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捏着陈乱下巴的手指都不自觉地稍微用了些力。


    陈乱轻轻“嘶”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他,耳尖却泛上来些许浮红, 轻笑道:“门夹过的核桃吃多了脑子不好使相信营销号的噱头也就罢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他回过头来半眯着眼,懒散地掀起眼皮睨着眼前像只呆狗似的alpha,唇角挑起一个弧度:“没听清算了——唔!”


    没说完的话被炽热的温度堵在了呼吸里。


    属于alpha的气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压了上来,积压的思念、近乎凶狠的渴望、令人心颤的悸动,最终却又在触及的瞬间化为了一种珍惜的缱绻缠绵,带着灼人的温度勾缠追逐。


    那些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扣在下巴上的手指沿着脸侧的弧度轻轻摩挲过去,穿入发间垫在脑后。


    腰际被拢住扣紧,胸膛贴着胸膛以至于陈乱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失律的心跳砰砰作响,压着他将呼吸与呼吸的纠缠不断加深、不断加深。


    呼吸被攫取,空气被挤压得一丝不剩。


    逐渐升高的温度里陈乱的气息也乱了节拍,越来越重的窒息感下他不得不挣了一下,微微仰起头寻找新鲜的空气。


    “江——”


    “江翎。”


    直到陈乱的呼吸逐渐混乱,alpha的气息才稍微退开了些许。


    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织成无形的网,一路向着陈乱围困。


    而后那点温度又落向唇侧,落向耳畔,最后停留在颈侧。


    “喂,你——”


    陈乱刚调整着呼吸张开口,就感到alpha炽热的呼吸落下来,些许锋利的犬齿不轻不重地压上那片柔软而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气息猛沉了几分,他躲了一下,却又因铐在头顶的手腕被迫扯回了原地,动弹不得。


    颈侧传来轻微的刺痛,微微温热的触感又很快退开。


    alpha温热的指腹蹭过陈乱红润了些许的唇角:“别动。”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落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陈乱。让我好好看看你。”


    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陈乱的呼吸上,眼前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盛满着笑意:


    “我听到了,我听到你说你也想我。”


    “陈乱,我很高兴。”


    “只是……”


    alpha的指尖从陈乱的唇角滑落下去,蹭过滚动的喉结、落向锁骨,勾住了胸口的纽扣。


    温热的呼吸也一同沿着手指尖划过的轨迹,一星一点地落下去。


    “只有嘴上说的想我可不行,我要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想我。”


    挤压着的信息素卷成了涡流,倾覆过来。


    微凉的空气里,温热的呼吸星火一般落下来。


    心跳和呼吸都被血液里流窜的火苗点燃、晃动,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余下震颤耳膜的心跳回响。


    alpha抬起眼睛,又重新含住陈乱的呼吸,指尖移动,掠过空气里的起伏线条,布料摩擦声中有一声金属一般的轻响。


    温热的潮汐漫过柔软的夜幕覆盖之下的礁石,窗外投射进来的晕暖的灯光缓缓攀上床沿,覆盖住一片床脚。


    灿金色的眼睛向上弯起,带着某种恶劣语调的沉哑嗓音裹挟着温热的气流流向敏感的耳后:


    “哥哥。”


    “这样才是真的想我。”


    双手被冰凉的金属触感禁锢在头顶,属于江翎的温度挤进膝间将他牢牢困住。


    挣扎之间金属碰撞声响在耳畔,过速的心跳和混乱的呼吸一同将他的血液都烧得滚烫沸腾。


    他咬着牙压着从骨头缝儿里泛出来的感觉,轻轻呼气:


    “小王八蛋,你——”


    可江翎压根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呼吸就再度被掠夺。


    寸寸侵占,


    步步掠夺。


    直到难以呼吸,直到心跳大乱。


    陈乱轻喘着,抿了下被咬得有些发木的嘴唇,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口才肯退开些许喘息空间的alpha,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


    “江翎,这么多年了。你的吻技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烂。”


    空气里安静了半秒。


    眼前那双灿金色的眼睛些许危险地眯起来,仍在方寸之间交汇着的呼吸之间落下来一声轻笑。


    alpha微微偏了偏头:“我吻技烂?”


    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露出那颗略显锋利的犬齿。


    下一刻,皮肤一凉。


    令人头皮发麻的温度包裹上来。


    不稳定的呼吸骤然转成一声略带惊慌的吸气声,手腕扯着冰凉的金属铮铮作响。


    “江——江翎!!!你——嗯!”


    踢动的脚踝被强硬地压住,温热的手指握着他的膝弯。


    心跳混乱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温度落下来的触点蔓延出的火苗灼烧着血液,灼烧着干涩的喉咙,带起一连串不稳定的呼吸。


    湿润、


    柔软、


    炽热、


    但又带着步步追逐的逼迫。


    下坠、


    失神、


    心跳和呼吸同时陷入混乱。


    泛起微红的指尖随着越来越过火的心跳频率骤然收紧起来,拽着金属的声响在如同一块软玉似的手腕间留下一道道徒劳的红痕。


    浅灰色的眼睛逐渐染上一片湿漉漉的雾气,眼尾沁出些许浮红,在紧抿着唇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中被推向失控的边缘。


    直到握紧的手指在轻颤中有些失神地松开。


    要命的呼吸退开,被围困住的人呼吸剧烈地起伏着,连狂乱的心跳都震颤着漫进了耳膜里。


    alpha的气息重新笼罩上来,体温隔着布料传递。


    下巴被轻扣住迫他仰头,温热的呼吸靠近过来。


    陈乱立刻蹙了下眉偏头去躲,却被江翎强硬地掰了回来,硬是在他颊侧落下一吻:


    “这么嫌弃?”


    “刚才你不是还挺享受的么?”


    江翎搂着陈乱的腰,鼻尖碰着他的鼻尖,挑起唇笑得像个混蛋:“现在呢?你对我的……吻技,还满意吗?你喜欢吗?”


    “……”


    陈乱抿着唇调整着混乱的呼吸和心跳,拒绝回答这种糟糕的问题。


    灼热的呼吸重新落在耳畔,颈侧,向下蜿蜒。


    alpha低笑着咬着陈乱火烧一般浮红的耳垂,尖利的犬齿陷入进去,带来细微的刺痛。


    “舒服了?”


    “那该我了吧?”


    “?”


    陈乱愣了一下。


    什么?


    被握住的膝弯压上来,陈乱的呼吸骤然紧绷起来,雾气未散的眼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慌意。


    “……江翎???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


    近在咫尺的那双已被侵染成暗金色的眼睛愉悦地弯起来,alpha俯首下来吻上陈乱的滚动的喉结,齿尖带着几分故意的厮磨陷入进去。


    “当然是——”


    “弄脏你。”


    在陈乱周身卷成看不见的涡流的信息素浪潮一般随着缓慢而坚定的温度嵌入潮涌而去。


    无处可逃的侵入令陈乱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着的轻颤着的呼吸,挣动着的被金属的冰凉触感困住的手腕晃动着,手指猛地收紧起来攥住了铁架床的栏杆。


    “江、江翎——唔!不行!”


    心跳骤然过速,


    熟悉的被信息素侵染的过电一般的感觉从温度的触点开始沿着血液的奔流逆卷,掀起阵阵不容忽视的热潮。


    眼前开始眩晕,呼吸亦开始陷入混乱。


    “不——不行!”


    “呜——”


    香柏木与琥珀的味道如同黑暗中滋长的藤蔓,纠缠上雾灰色的湿漉漉的湖泊。


    窗外晃进来的光带着风吹过窗帘的沙沙声响漫进屋子,墙壁上映出晃动的树影。


    “……”


    浓得化不开的香柏木与琥珀的气息在血液里四处漫卷,又将陈乱带入天花乱坠的万花筒。


    视线彻底模糊。


    挣扎和侵染上来的琥珀与香柏木的气息都被风晃散开。


    躲不开、逃不过的陈乱又开始乱七八糟的骂人,骂到一半又被恶意的动作堵了回去,最后又在浮沉的坠落与沉溺之中化作破碎的沙哑和呜咽。


    空气的温度似乎都变得开始灼人。


    冷灰色的湖泊里又起了雾,浮红的湖岸沁出水色,又被温柔地吻去。


    直到燃烧着的香柏木与琥珀的温度里带了些海风与罗勒叶的气息,昏暗的小卧室里只剩下起伏的呼吸。


    alpha吻过陈乱过分红润的唇,又吻过陈乱泛起浮红色的失力的指尖,餮足地将依然还在轻颤着的温度拥进怀里。


    含着笑意的沉哑嗓音落在耳畔:


    “哥哥好棒。”


    “……”


    呼吸都还没调整过来的陈乱咬着牙,抬腿一脚踹过去:“滚蛋。”


    下一秒,脚踝被一只手捞住。


    眼前吃饱了的alpha笑盈盈地摩挲着手掌心里的温度:“脚踹疼了没?要不我再给你揉揉?”


    陈乱:“……”


    吗的。


    人怎么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简直、


    简直……


    床头的铐子已经被解开了。


    陈乱拧着手腕,在标记之下几乎没了爬起来的力气:“你他妈就不能跟你哥一样冷静一点吗?”


    疯狗!


    恶犬!


    没轻没重的小混蛋!


    一想到在外面的江浔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个压根不存在隔音效果的破房子听了个全程,陈乱的脚趾都控制不住地蜷了起来,以至于他感到整个脑袋都开始冒出热气。


    然而回应他的是江翎重新落在他肩头的呼吸和轻轻的啃咬,以及一声轻笑:


    “我哥?”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他可比我变态多了。”


    “……”


    陈乱懒得跟他废话,踹了他一脚:“抱我出去。”


    “做什么?”


    面前的alpha一挑眉:“到外面当着江浔的面儿继续?”


    陈乱:“……”


    早晚撕了这张不说人话的破嘴。


    他咬着后槽牙,从齿缝儿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现在没力气,我要洗澡。”


    只是还不等江翎回答,小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双生子中的另一位站在门边,目光掠过孪生弟弟的眼睛,平静地在凌乱的屋子里扫过去,最终落在陈乱眼里。


    “我来吧,哥哥。”——


    作者有话说:放过我吧审核大人我真的改不动了,我已经尽力了,求求了,都已经快不是中文了[化了]我删还不行吗我删……


    明天中午十二点,插画活动准时上线啦![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