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081 冰冷无情
【第八十一章】
孟羽凝一觉醒来,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细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
院中传来屹儿稚嫩又认真的呼喝声,夹杂着祁璟宴低沉的指点声, 显然兄弟俩在练剑。
孟羽凝侧耳听了一会儿,想象一下屹儿笨拙又可爱的小身影,忍不住笑了。
她赖在床上不愿起身,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问祁璟宴的那个问题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试图回忆祁璟宴究竟是如何回应她的,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 无论如何, 他总不至于是因为喜欢她才这般纵容她。
若她真这般想, 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原书剧情, 祁璟宴返回京城,成了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之后, 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他府上送去各色女子,有容色倾城的, 有才艺双绝的, 有性情溫婉的, 有娇俏可爱的……, 各色出众女子可谓应有尽有。
可却无一例外,全都被他冰冷无情地拒之门外。
曾有那胆大包天的,暗中给他下药,妄图自荐枕席,最终却落得个血溅当场的结果。
按照书上所说,那女子有着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统, 堪称绝世容颜。
可祁璟宴只看了一眼,便一刀掷了出去,直接把人脑袋给削掉了。
孟羽凝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凉飕飕的脖颈。
这男人,可真夠狠的。
虽说她孟羽凝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可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对女色丝毫不感兴趣的男子对她动心?
他待她不同,想必还是因着她对屹儿的真心照顾。
嗯,应该就是这样了——
前一天夜里。
郡守府后院宅邸,夜深人静。
陈郡守穿着寝衣,独自坐在床邊,长吁短叹。
白夫人本已睡下,被他扰得心烦,索性坐起身来,蹙眉道:“老爷,你要睡便睡,不睡便出去。这般唉声叹气,搅得人不得安生。”
陈郡守轉过身来,一把抱住白夫人的胳膊,哀声道:“夫人呐,我这脑袋怕是快要保不住了啊!”
白夫人甩了两下,没把他甩开,只得耐着性子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陈郡守这才将聚隆坊与醉香樓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越说越是心慌:“两邊都得罪不起,如今这可真是进退两难,无论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白夫人听罷,脸色渐渐凝重。
她沉默片刻,突然抓起枕头,狠狠砸向丈夫:“早就劝你平日别总是装聋作哑、瞎和稀泥,堂堂父母官却毫无决断,容得那赌坊和青樓欺压百姓,如今好了,遇上慎王这等人物,你不死谁死?”
说着说着,更是来气:“你死便死了,休要連累我和孩子们,你赶紧写封和離书,我这就帶着孩子们回娘家去。”
陈郡守闻言,抱住白夫人,哭嚎起来:“夫人怎能如此狠心,如今大难临头,你竟要抛弃我?”
白夫人气得翻白眼,狠狠捶了他两下,终究没再推开。
她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你唯有择一方站定,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见风使舵,妄想左右逢源。”
见白夫人肯好好同他分析,陈郡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声道:“我都听夫人的。”
白夫人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听你今日所言,那慎王殿下倒是个体恤百姓的贤王。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咱们在慎王殿下的封地內讨生活,从今往后,你便死心塌地跟着慎王殿下办事罷。”
陈郡守诺诺应是,却仍面帶忧色:“可是夫人,先前慎王初到时,府邸安置一事已经惹得慎王殿下不悦。如今我再投靠,怕是……”
“这也不能全然怪你。”白夫人打断道,“那时馬公公在场,又口口声声说是圣意,你自然不好违抗。想来慎王殿下明察秋毫,不会过多计较。”
陈郡守稍感宽慰,連连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慎王殿下胸襟开阔,想必不会与我这般小人物计较。那我明儿一早就去慎王府请罪。”
白夫人思忖片刻,摇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赌坊和青楼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你就按慎王殿下的命令彻查,待案件审结后,再帶着案卷去向殿下禀报,顺道请罪。”
陈郡守:“是,就按照夫人说的办。”
白夫人又说:“还有,你方才说,慎王身邊那位孟姑娘要安置醉香楼出来的女子?”
陈郡守:“正是。”
白夫人:“她初来乍到,年纪又轻,要应对一群青楼出来的女子,怕是有诸多不便。”
“这样,明日一早,你陪我厚着脸皮登门拜访,问问可需要帮手。若是孟姑娘肯接受我们的好意,那便说明慎王殿下对咱们尚无杀心。”
陈郡守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赤脚踩到地上,郑重拱手长揖:“多谢夫人指点,我这就连夜去审案,定要将这件案子背后的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说罢,他抓起外袍,趿拉着鞋子匆匆往外走了。
白夫人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但愿明日诸事顺利。”说罢,吹熄烛火,重新躺回榻上。
次日清晨,白夫人早早起身。
她精心梳洗过后,唤来两个贴身丫鬟和两位管事妈妈,又命人备了好几筐自家庄子上种的时鲜瓜果蔬菜,一行人匆匆赶往慎王暂住的府邸。
开门的护卫听闻二人是来拜见孟姑娘,便客气地侧身引路:“孟姑娘尚未起身,劳烦二位先至花厅稍候片刻。”
白夫人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日头,惊讶过后,连忙欠身道:“有劳了,是我们来得太早,万万不敢打扰孟姑娘休息。”
进了大门往里走,白夫人抬眼望去,只见四处虽修缮过,却仍掩不住几分破败之象。
她心中来气,悄悄伸手,在陈郡守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陈郡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引路的护卫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看来:“怎么了?”
白夫人立即展露得体笑容,溫声道:“这院落收拾得倒是齐整,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
护卫点头:“殿下不喜奢靡,只让简单修葺了必要之处。”
白夫人闻言点头,又暗暗瞪了郡守一眼,这才随着护卫步入花厅等候——
孟羽凝在床上滚了几圈,便起床穿衣,随后去了净房洗漱梳头,收拾妥当便出门。
见她出来,穆山抱拳行禮,笑着说:“孟姑娘早。”
孟羽凝笑着点头:“穆山早啊。”
祁璟宴静静看着那笑容明媚的姑娘,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异样来,可她却和往日一样,笑嘻嘻同他挥了挥手:“殿下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祁璟宴:“……尚可。”
屹儿也练完了功夫,把他的小木剑收好,往一旁的穆山手里一递,便哒哒哒朝她跑来:“阿凝,你醒了,屹儿想你了。”
“阿凝也想我们屹儿了。”孟羽凝笑着应,伸手将一身是汗的小团子抱住,带他去净房。
孟羽凝给屹儿擦了个溫水澡,给他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这才去院中凉亭下,和祁璟宴一起吃早饭。
奇怪的是,今早的祁璟宴格外沉默,一顿饭从头吃到尾,一言不发。
孟羽凝悄悄瞥了他几眼,只当他外头有事,也没敢瞎打听。
三人刚用完早膳,便见穆风拎着一只竹筐快步走进院中。
他喜笑颜开,先向众人行了禮,随后将竹筐轻放在孟羽凝面前,笑道:“孟姑娘,您要的贝壳。”
孟羽凝低头一看,竹筐中铺满了各色贝壳,一个个都漂亮完整,她笑得合不拢嘴:“你们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找到这么多?”
穆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后脑:“我们去那一片沙滩,很少有人过去,这种贝壳很多,我们看见就捡了。这些可夠用?若不夠,属下今晚再去捡些回来。”
孟羽凝忙说:“够了够了,连着熬了两个晚上,今晚好好歇歇,还没吃早饭吧,快去厨房吃一些。”
穆风笑着应了声是,又行了一禮,这才轉身退下。
孟羽凝俯身拿起一枚比她手掌还要大的螺壳,对着光细细地看,眼角眉梢俱是掩不住的欢喜:“真好看。”
屹儿蹲到筐边,也挑了一个海螺,学着阿凝的样子举起来对着光看:“阿凝,这个也好看。”
孟羽凝又把海螺放在耳朵边:“屹儿你听,有海风的声音。”
屹儿依样照做,忽然瞪圆了眼睛,欢喜地叫起来:“阿凝,真的有大风。”
孟羽凝一时兴起,又笑着把海螺扣在祁璟宴耳朵上:“殿下你听听。”
屹儿瞧了,也站起来,踮着脚尖,想去够哥哥耳朵,却没够着,于是爬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才把手里的海螺扣在哥哥另一只耳朵上:“哥哥你听听。”
一边耳朵扣了一只大海螺的祁璟宴:“……”
穆山忍不住偏过头去偷笑。
已走出几步的穆风折返回来,正巧看见自家殿下这般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祁璟宴淡淡扫他一眼。
穆风忙正了正脸色,拱手禀道:“殿下,孟姑娘,陈郡守与夫人正在前院花厅候着。听闻并非求见殿下,而是白夫人有事想拜见孟姑娘。”
孟羽凝闻言一怔,面露疑惑:“找我?可是我与这位白夫人素未谋面,她寻我能有何事?”
祁璟宴温声道:“一见便知。可需我相伴?”
孟羽凝见时候也不早,就摇头说:“殿下你和屹儿还要上课,你们去忙吧,我自行应对便是。”
祁璟宴微微颔首:“若有事,随时差人来报。”
说罢,才带着屹儿往清客堂走去。
孟羽凝整了整衣袖,对穆樱说:“去请白夫人到西厢房来吧。”
穆樱领命转身離去——
不多时,白夫人跟在穆樱身后进了西厢房,如预料之中,陈郡守并未一同前来。
一进门,白夫人便朝着孟羽凝深深一福,言辞恭敬:“臣妇白氏,见过孟姑娘。冒昧前来,叨扰姑娘清静,万望姑娘海涵。”
听她以“臣妇”自称,孟羽凝便知她误会了自己与祁璟宴的关系,只是这等事情也不好对外人解释,便含笑虚扶道:“白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两人略作寒暄,各自落座,孟金上了茶水点心。
两口茶过后,孟羽凝便笑着问:“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白夫人见孟羽凝性子爽利,便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明来意:“说来惭愧。拙夫先前迫于情势,对慎王殿下多有冒犯,妾身今日特来代夫请罪,还望姑娘能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孟羽凝闻言轻笑,婉言推拒:“夫人言重了。殿下面前,我一介女子岂能妄言?请罪之事,合该由郡守大人亲自面陈殿下才是。”
白夫人快速看了一眼孟羽凝身后两名按刀侍立、英气逼人的女护卫,再一想方才在大门口引她们进门的那名护卫说起孟姑娘时的恭敬态度,心中了然,这位孟姑娘绝不像她自己所言那般人微言轻,此刻的推拒,多半是不愿轻易卷入是非。
她转念一想,即便这位真是将来的慎王妃,眼下也确实不宜贸然干涉王爷外头的公务。
思及此,她从善如流地颔首,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姑娘说的是正理。待案件水落石出,拙夫定当亲赴殿下驾前,负荆请罪。”
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愈发诚恳:“臣妇今日冒昧叨扰,实则另有一桩事,想与姑娘商议。”
孟羽凝点头:“夫人但说无妨。”
白夫人温声道:“听闻姑娘正在安顿从醉香楼出来的苦命女子,不知可否容臣妇略尽绵薄之力?”
孟羽凝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有些惊讶地问道:“夫人为何愿施以援手?”
白夫人轻叹一声,神色间带着几分真诚的怜悯:“同为女子,臣妇对她们的遭遇深感痛心。只是先前碍于情势,不便插手。如今既蒙姑娘仗义相救,便想着若能略尽心意,也算全了一份心安。”
孟羽凝好奇问:“不知夫人打算如何相助?”
白夫人从容答道:“苍海郡设有一处慈善堂,平日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女子。若姑娘得空,不妨移步一观。若觉得妥当,大可让那些女子前往安顿。”
孟羽凝正愁没地方安置,她不想把那么多人都带进府里,可若要另寻他处安置,要么得购置宅院,要么得租赁屋舍,可无论哪一桩,都是要花大把银钱的。
偏生眼下,她们正穷着呢
一听白夫人这话,她想了想,转头对穆樱吩咐:“你去禀告殿下,说我想去一下慈善堂看看。”
穆樱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返回禀报:“姑娘,殿下说此事由您自行定夺即可,只是嘱咐务必要带上穆江等人随行护卫。”
孟羽凝点头应下:“好。”——
孟羽凝原本对这古代的慈善堂并未抱太多期望,只是苦于一时无处安置众人,才决定前来看一看。
没想到,等她踏入慈善堂大门,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大为意外。院內井然有序,屋舍干净整洁,全然不似想象中那般破败潦倒,脏乱不堪。
孩童们正跟着夫子朗朗读书,女子们则三五成群地浆洗衣物、低头刺绣,各自忙碌着赚取生计。
众人一见白夫人到来,顿时面露喜色,纷纷迎上前来将她团团围住,亲切地唤着“夫人”,争相向她问安。
孟羽凝心下好奇,悄声问身旁陪同的管事婆子:“白夫人平日时常来此?
那管事婆子忙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话,这慈善堂本就是郡守夫人出资兴建,这么多年也是她一直出资供养,平日里夫人但凡得空,便会亲自过来瞧瞧。”
孟羽凝闻言颇感意外。她原以为陈郡守那般墙头草两边倒之人,其夫人想必也是同类,却不料竟还有这般善心。
但她并未轻易相信,只向随行的孟金、孟珠递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看似闲谈一般,向众人打听起来。
白夫人见状,只作不知。她从容应对完前来问安的众人,便引着孟羽凝四处参观,后又借故暂离,特意留出空间让孟羽凝主仆私下说话。
不多时,孟金、孟珠回来禀报,她们分别向不同的人打听,连不懂事的孩童也问过了,那管事婆子所言句句属实。
孟羽凝举目四顾,但见院中众人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中对白夫人的印象也随之改观。
见白夫人待人真诚、行事妥帖,孟羽凝心中颇生好感。
从慈善堂出来,她便笑着相邀:“夫人若是不弃,不妨与我同乘一車,路上也好说说话。”
白夫人道谢后,轻提裙摆登上馬車。
孟羽凝愈看,愈觉这位夫人性情温婉,言语得体,想到自己日后长居此地,便存了结交之心。
于是笑着说:“我瞧夫人比我年长几岁,若是不嫌我冒昧,日后便唤你一声‘白姐姐’可好?”
白夫人闻言,心下自是欢喜,却又觉惶恐,忙欠身推辞:“这如何使得?姑娘身份尊贵,臣妇岂敢乱了尊卑礼数。”
孟羽凝却执起她的手,笑着说:“我与姐姐一见如故,何必拘泥那些虚礼?这般称呼才显亲近。”
白夫人见她言辞恳切,推却不过,终是含笑应承:“既蒙姑娘不弃,那臣妇便托大,唤您一声‘孟家妹妹’了。”
二人相视而笑,車内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先前那份客气疏离没了,两人再说起话来,亲近了许多。
两人一番商议,决定把那些女子都安置在慈善堂,便一同去了醉香楼。
青楼中的女子们安然度过一夜,再见孟羽凝时,纷纷感激地涌上前来行礼道谢,随后一个个眼含期盼,静候她安排去处。
孟羽凝温声将慈善堂一事娓娓道来,又将白夫人引见给众人。
那些姑娘们对这位官家夫人本能地存着几分畏惧,面面相觑,神色间颇显犹豫,似乎不愿随她离去。
孟羽凝柔声保证:“诸位放心,日后我会时常派人前去探望。若一切安好便罢,若有不妥,必会再为你们另作安排。”
众人听得此言,方才渐渐安心,各自收拾了行李,依次登上白夫人备好的馬车。
孟羽凝与白夫人郑重道别,又寒暄数句,相约日后再聚。
白夫人便领着载有数十名女子的数辆马车,朝慈善堂方向而去。
还剩下几个要回家的,孟羽凝让她们上了慎王府另外一辆马车,让两名护卫赶车护送,还特意安排了穆梨和孟金随行照应。
待一切安排妥当,目送马车远去,她这才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孟羽凝刚踏入府门,就见穆风乐颠颠迎上前来,抱拳禀道:“孟姑娘,您可回来了!穆云方才已回府,殿下特命属下在此等候,请您一回来便前去清客堂。”
孟羽凝眼睛一亮:“是不是有好消息?”
穆风含笑答道:“正是,姑娘一去便知。”
那肯定是金矿找到了。孟羽凝眉开眼笑,提着裙摆,加快速度:“走走走,咱们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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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082 甚是妥当
【第八十二章】
孟羽凝剛踏进清客堂的院门, 便听得屋内传来一阵爽朗大笑声。
她不由得也抿唇笑起来,加快脚步走进屋内。
只见屹儿正坐在祁璟宴身旁的椅子上,咯咯笑个不停, 一双小脚在空中轻轻晃荡。
祁璟宴闲适地坐在一旁,眉目舒展,唇角含笑, 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
孟羽凝笑着走上前去, 故意装作不知:“这是有什么喜事?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笑。”
屋内众人齐齐起身, 抱拳行礼:“孟姑娘。”
孟羽凝笑着对大家点头:“大家快快請坐。”众人这才再次落座。
“阿凝, 你回来啦!”屹儿一见到她,立刻从椅上跳下, 迈着小短腿噔噔噔扑过来, 一把抱住她的腿。
孟羽凝伸手将屹儿抱起来, 祁璟宴扶着她胳膊, 让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了。
先为她斟了一杯溫茶,递到她手中, 随后又将屹儿轻轻拎起,放在自己膝上, 打量她的神色, 溫声问:“累不累?”
孟羽凝接过茶杯, 喝了一口, 笑着摇头:“不累。”
随后将和白夫人见面,到参观慈善堂,再到将醉香楼那些女子托付于白夫人安置在慈善堂等事一一说了,末了抬眼望他:“殿下,我这般安排可还行?”
祁璟宴颔首,语气温和:“甚是妥当。”
孟羽凝便笑了:“那便好。”
她想了想又问:“殿下, 我覺得白夫人坦荡磊落,心地善良,是个可交之人。日后我能否时常见见她,一起喝喝茶,说说话?”
祁璟宴并未犹豫,只道:“可以。若要在府中相见,随时皆可,若是外出,务必让穆櫻、穆梨跟着,再叫穆江他们随行护卫,且不可独自出府。”
没想他答应得这般爽快,孟羽凝笑着说好。
说完她的事,孟羽凝又看向坐在下首的穆云。就见他虽晒黑了不少,却精神焕发、眸光清亮,便笑着问道:“穆云这一趟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穆云立即起身,恭谨却难掩兴奋地回话:“劳姑娘挂心,屬下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孟羽凝:“怎么就见你一人?”
穆云:“屬下回来报信,穆九和粟央兄弟还留在山中。”
祁璟宴指尖轻叩桌面,笑着看向穆云,开口道:“把你这趟的收获同孟姑娘说说吧。”
穆云抱拳应是,转而面向孟羽凝,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全仗姑娘指点,因着您说金礦大抵不离莲浮山左右,屬下等以莲浮山为中心向外搜寻。”
“绕到第二圈时,果然在毗邻之地发现一座名为‘乐阳’的山。半山腰处有一个斜向上的隐蔽洞口,荆棘丛生,若不细看,极难发覺。我等缚绳而下,深入洞中探查。”
说到关键处,一向沉稳的穆云也不禁有些手舞足蹈,比划着道:“属下等打着火把往里走,没走多深,就发现那洞壁竟有点点金光闪烁,当即取镐凿下一块,那礦石沉手,金色灿然,確是金矿无疑,再看那矿脉走向,蜿蜒深厚,数量极为可观。”
孟羽凝虽然已经从穆风那里知道了,可此刻親耳听着穆云说出来,她仍忍不住心潮澎湃,双眼发光,追问道:“果真是金矿?”
穆云斩钉截铁:“千真万確,属下等反复确认,绝无差错。”
孟羽凝顿时拍着巴掌笑起来:“哈哈哈,殿下,这下你是真的发财了。”
屹儿原本安静地坐在祁璟宴膝上听着大家讲话,见阿凝笑得开懷,他虽不全懂,却也拍着一双小手掌,笑着叫嚷:“哥哥发财啦!发财啦!”
童言稚语,配上那咯咯咯不断的笑声,惹得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祁璟宴笑着在屹儿发顶揉了揉,随即将他放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自己去院里玩会儿。”
说罢,抬眼看向穆风:“带小殿下出去飞几圈。”
穆风笑着抱拳应“是”,几步走到屹儿面前蹲下身,温声哄道:“小殿下,属下来带您飞高高,可好?”
屹儿扭着小身子,靠到阿凝腿上:“不要,屹儿要和阿凝在一起。”
孟羽凝心下明了,祁璟宴这是不愿让孩子听得太多,免得日后无意间漏出口风。
她便含笑起身,轻轻握住屹儿的小手:“走,阿凝陪你一道去玩。”
祁璟宴却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让穆风陪他便好。”
孟羽凝其实并不想过多参与他筹谋的那些事,顺势浅笑着摇头:“殿下,我跑了一早上,眼下有些饿了,我先带屹儿回去吃点东西。”
听她这般说,祁璟宴才微微颔首:“好,去吧,好生歇息。”
孟羽凝便弯腰将屹儿轻轻抱起,眉眼弯弯地柔声哄他:“咱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呀?”
屹儿立刻伸出小手搂住阿凝的脖颈,小脸贴着她:“好。”
一大一小便说着话离开了。
待她们脚步声走远,说话声也听不见,祁璟宴方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穆云:“接着说。”
穆云抱拳,声音压低了少许,“殿下,先前找到的莲浮山,属下已仔细瞧过,确为驻兵练兵的绝佳之所,但乐阳山也毫不逊色,属下以为,不若分兵两处……”——
孟羽凝牵着屹儿的手,一路说笑着回到了燕拂居。
瞧着离午膳还有些时辰,廚房的飯菜尚未备好,孟羽凝忽生兴致,转头吩咐孟珠和孟玉:“你们去后廚瞧瞧,看可还剩下什么鲜肉、虾仁一类的,若有,再取些葱姜蒜并面粉来,咱们自个儿包顿饺子吃。”
两个丫头欢快地应了声“是”,脚步轻快地朝后厨跑去。
孟羽凝则带着屹儿先回房,换了两身轻便舒适的衣裳,随后坐在榻上,先吃几颗今天早上买来的荔枝,又吃了几颗龙眼。
随后擦了手,孟羽凝问起屹儿早上上课的事来,屹儿坐在阿凝懷里,奶声奶气讲着,还绘声绘色说起哥哥又举了石墩,孟羽凝听得直笑。
不多时,孟珠和孟玉便回来了,在门口笑着禀报:“姑娘,包饺子的东西全备齐,拿来了。”
孟羽凝便带着屹儿起身下地,去了小厨房。
除了孟羽凝,大家都没包过饺子,她便给大家分工,剁肉馅的剁肉馅,剥虾仁的剥虾仁,和面的和面,切葱花的切葱花,大家各司其职。
待材料备齐,她親自挽袖上手,将馅料调味拌匀。
随后,让力气大的穆櫻负责擀皮,她则带着孟银几个围坐一起包饺子。
当然,她自然也没忘了分给屹儿一小块面团,让他自己在那捣鼓。
众人熱熱闹闹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包好了几大竹帘的饺子,那口大铁锅里的水也提前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孟羽凝端起一帘饺子,笑着朝锅里下去:“煮饺子喽!”
屹儿踩在小椅子上,一双小手紧紧扶着阿凝的胳膊,也学着样,笨拙地捏着饺子往锅里丢。穆櫻生怕他摔着,忙在一旁小心护着。
一大一小把两大竹帘饺子全都下进锅里,孟羽凝拿了笊篱在锅里轻轻搅动,又柔声对身旁的屹儿说:“这里热,屹儿站远些。”
屹儿却不肯,探着身子,小手指着锅中不停起伏的白胖饺子:“屹儿要看煮饺子!”
孟羽凝见状便笑了,将笊篱递给一旁的孟银,自己去净了手,解下围裙,回身一把将小家伙抱进怀里,往后稳稳退了一步:“好,那咱们就站在这儿看,可不许再往前凑了。”
屹儿将小脑袋親昵地靠在阿凝脸上,乖乖应道:“好,屹儿听话的。”
这邊饺子剛煮好,白胖胖地捞出来盛在竹子做的沥盘里,厨房那邊也差人送来了午膳,一大海碗萝卜炖牛腩,八只清蒸大螃蟹,三碗水蒸蛋,另有一盘翠生生的素炒生菜。
孟羽凝朝门外望了几回,却始终不见祁璟宴的身影,便吩咐道:“穆樱,你去前头清客堂瞧瞧,殿下怎的还不回来用飯?”
穆樱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返来禀报:“姑娘,殿下说他晌午不回来了,就在清客堂吃,让您和小殿下不必等他。”
孟羽凝心知这是正事繁忙,沉吟片刻,便让人拿来食盒,亲手拣了几大盘刚出锅的饺子,又备上一小罐调好的醋蒜汁儿,让穆樱仔细提着送过去。
待穆樱回来,孟羽凝便招呼众人一同用飯。
可穆樱、孟银几人却纷纷推辞,不肯逾矩同坐。
孟羽凝柔声劝道:“无妨的,如今天气炎热,这些菜若留到晚间怕是都要坏了,白白糟蹋了岂不可惜?你们便一同用些吧。”
几人听完这才感激应下,却仍恪恪守规矩不肯入座。
孟羽凝也不强求,只将各样菜都分出一份,让她们另置一桌用饭。
饭后,孟银领着人收拾桌案,孟羽凝则带着屹儿回房午歇。
睡醒之后,她带着屹儿到东次间的书房写字,屹儿认认真真写字,她从书架上翻了本风物杂记瞎看着。
待屹儿写完字,她又带他去后院那棵老榕树下荡秋千。
秋千高高荡起,两人的笑声飘遍满园。
两人开开心心玩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晚霞遮天,她们这才回了燕拂居。
孟羽凝本以为晚膳时分祁璟宴总会回来,不料他又差了人回来传话,说晚膳不必等他,还特意嘱咐厨房会将饭菜直接送至清客堂,无需再从燕拂居送去。
孟羽凝听了也不甚在意,看着那一桌子的饭菜,便又把菜分了一些给穆樱和孟银几个。
带着屹儿在院里溜达了几圈消食后,孟羽凝带屹儿去洗了澡,随后自己也洗了澡,带屹儿去床上睡觉。
小娃娃今日又是练武,又是习字,下午还在园子里疯跑了半晌,早已累得不行,一沾枕头就直往阿凝怀里钻,哈欠一个接一个。
孟羽凝存心逗他,故意不拍他背。屹儿迷迷瞪瞪地摸索着,抓住阿凝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软声嘟囔:“阿凝拍拍。”
孟羽凝心头一软,忍不住笑出声来。掌心落在小娃娃圆呼呼的小屁股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嘴里哼着小调。
刚哼了没几句呢,就见小娃娃拽着她头发转着玩的手不动了,她低头一看,果然就见屹儿睡着了。
孟羽凝笑,把圆乎乎的小团子往怀里拢了拢,又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亲,闭眼睡觉。
躺了半晌,孟羽凝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朦胧间想了片刻,才忽然醒悟,是了,今晚祁璟宴不在,没人给她们扇风了。
想起那人每晚拿着蒲扇兢兢业业为她和屹儿扇风的样子,孟羽凝忍不住抿唇轻笑。
她摸索着抓过枕边的蒲扇,自己慢慢摇了起来。可才摇了一小会儿,胳膊就酸软得抬不起来。她只好挪到屹儿另一侧躺下,换只手继续扇风。
这般勉强坚持了片刻,终究是手酸难忍,只得作罢。
她轻叹一声。没想到祁璟宴倒是好耐力,竟能一夜一夜不知疲倦一般为她们扇风的。
困意渐渐袭来,她迷迷糊糊正要睡去,忽听得床边窸窣作响。
她回身去看,就见朦胧烛光中,祁璟宴正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声音低沉温柔:“阿凝还没睡?”
见是他回来,孟羽凝心下一安,又懒懒躺了回去,含糊嘟囔着:“殿下怎么才回来?”
祁璟宴轻轻将她散在枕间的青丝拢到一旁,挨着她身边躺下,温声解释:“事务多了些,耽搁了时辰。让阿凝久等了。”
孟羽凝半梦半醒地应道:“可不是么……”
祁璟宴闻言唇角微扬,刚要说些什么,却听那姑娘又软软地咕哝了一句:“殿下不在,都没人给我和屹儿扇风了呢。”
祁璟宴:“……”
他摇头失笑,认命地拾起被丢在一旁的蒲扇,轻轻对着一大一小摇了起来——
京城。
皇宫,慈宁宫。
太后正倚在软榻上小憩,眉间微蹙,满面愁思。
宋公公躬身走入殿内,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太后娘娘,老奴回来了。”
太后闻言,倏然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盼:“怎么样?可亲眼见着宴儿和屹儿了,他们可都还好?”
宋公公趋步上前,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笑意,连声道:“太后娘娘千万安心!殿下与小殿下一切都好,殿下还特意嘱咐老奴,定要向太后报一声平安。”
太后按着心口,缓缓舒出一口气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便好,那便好。”
宋公公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高举过顶,恭谨奉上:“此乃殿下亲笔所书,命老奴务必亲手呈与太后娘娘。”
太后神情激动,立刻坐直了身子,竟有些失态地直接伸出手:“快!快拿来给哀家瞧瞧!”
第83章 083 喜难自禁
【第八十三章】
太后刚接过信笺, 目光便停在了封口上,那處火漆印明显是被人重新封过的,她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信被人拆过了?”
陶嬷嬷见状, 连忙示意殿内侍立的宫人全部退下,又親自将殿门仔细合拢,而后带着两名心腹宫女静静守在门外。
太后这才抬眼看向躬身立于下方的宋公公, 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这信, 皇帝先看过了?”
宋公公躬身, 低声回道:“是。老奴方才进宫, 陛下便传召老奴至御书房问话。”
“临行前,殿下特意嘱咐过, 说信中并无半分不可告人之事, 若陛下问起, 只管如实呈上去, 不必遮掩。”
“一封报平安的家常信,还要先经他的眼。”太后冷笑一声, “如今人都被他贬到那瘴气弥漫的岭南去了,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宋公公见太后面色愈发冰寒, 忙小心翼翼劝道:“太后娘娘, 您先看看信吧。”
太后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小心展开。她先是快速扫过一遍,隨后又放慢速度,一字一句,细细读了两遍。
「皇祖母懿鉴:
孙儿与屹儿一切安好, 祖母萬勿挂念。
苍海郡虽较京城暑气稍重,然海风长拂,物产丰饶,别具风情。
近日市集上瓜果盈筐,多有京中所未见者,屹儿尤爱,每每尝之,必雀跃不已。
昨日偶然尝得酸梅汤,清冽微酸,恰似昔年在祖母宫中赐饮之味,忽觉天涯亦在咫尺。
惟念祖母春秋已高,还望珍重。
临书依依,恭請金安
不孝孙宴儿叩首」
在信的右下方,还拓着一枚小小的墨色手印,五指微张,像一片梅花,想也知道,定是屹儿留下的。
太后凝视着那稚嫩的手印,一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哀家的心肝儿啊……”
宋公公见状也红了眼眶,急忙跪地劝慰:“太后娘娘,您千萬保重凤体!若是小殿下知道您这般伤心,怕是连糖糕都吃不下了。”
陶嬷嬷闻声急急进殿,小跑着上前,一面輕抚太后颤抖的脊背,一面瞥见信纸末尾那枚手印。
她喉头一哽,却柔声道:“太后您瞧,这手印拓得这般清楚,指节根根分明,小殿下这般有力气,定是长高长壮了,在岭南安康着呢。”
太后将手中的信递给陶嬷嬷,又对着宋公公招手示意他起来,宋公公便爬起来,凑到陶嬷嬷身边去,和她一起看信。
两人看完,也都是潸然泪下,陪着一起落泪,却不忘宽慰太后。
好一阵,太后才渐渐止住泪意。她伸手再次接过信纸,细细又读了一遍,方才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收回信封,珍重地压在了枕下。
隨即抬眼看向宋公公:“宋田,哀家不想听那些虚话。你仔细说说,在苍海郡见着两位殿下时,他们究竟是何光景?”
宋公公恭敬應了声“是”,便将几番前往慎王所居府邸的见闻一五一十道来,未有半分隐瞒。
听闻他们竟住在前朝御南王那破败荒芜的旧宅,太后脸色忽青忽白,气得一掌拍在案上:“混账东西!”
可除了这一句,終究再骂不出别的话来。她冷着脸沉默了半晌,才寒声问道:“那个腌臜作祟的狗奴才呢?”
宋公公上前半步,低声回禀:“太后娘娘,那马公公突染恶疾。老奴虑及此事关乎皇家体面,恐生事端,便提前报了官。我们刚至城门,他就已被押走了。”
太后:“是何人将他押走的?”
宋公公:“老奴瞧着像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具体押往何處,老奴便不知了。只是依老奴揣测,他……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太后:“陛下可曾问起过这奴才?”
宋公公:“问过了。老奴据实回禀,陛下只道了句‘晦气’,便未再深究。”
一个狗奴才死了便罷了,太后也不过多理会,轉而问道:“陛下看到这封信时,可曾说过什么?”
宋公公摇头:“陛下未曾言语,看过之后便交还老奴了。只是,陛下的神色瞧着不大痛快,似有几分伤懷。”
太后听罷,只冷冷一笑,未再多言。
随即略带狐疑地问:“你说屹儿还长胖了些?宴儿的精神头也还不错?”
宋公公忙躬身回话:“千真万确。听闻是那位孟姑娘厨艺了得,一路上全凭她親手调理膳食,两位殿下方才吃得顺口,身子也养得好了些。”
太后面色微微一沉,蹙眉道:“孟家大姑娘?”
宋公公恭敬應道:“正是。老奴亲眼所见,小殿下十分亲近依赖孟姑娘。而且殿下还特意吩咐……”
他说到一半,悄悄抬眼觑了觑太后的神色。
太后不耐地摆手:“有什么话便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宋公公这才续道:“殿下吩咐,若是太后问起孟姑娘,便让老奴回一句‘孟姑娘甚好’。”
太后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中透出难以置信:“甚好?宴儿竟说她‘甚好’?”
宋公公点头称是:“不光两位殿下觉得孟姑娘极好,就连穆雲护卫等人,也对孟姑娘敬重有加。”
太后默然片刻,目中流露出几分不解,喃喃道:“这倒真是奇了。”
宋公公与陶嬷嬷对视一眼,皆垂首不语。
太后沉默片刻,摆了摆手,“罢了,不想了,宴儿说她好,那便当她是真的好吧。”
宋公公和陶嬷嬷笑着应是。
太后又说:“说起酸梅汤,哀家倒记起个人来,原先皇后身边那个叫雲织的宫女,倒是熬的一手好酸梅汤,她如今在何处当值?”
陶嬷嬷脸上的笑意頓时淡了些,声音也低了几分:“先前被章贵妃调去浣衣局去了。”
“前两日奴婢去浣衣局,还远远瞧见了她一眼,原先白白净净的一个姑娘,脸晒得黢黑,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实在可怜。”
太后语气平静:“活着便是好的。你现在就去一趟浣衣局,把云织领出来,就说哀家宫里缺个懂熬酸梅汤的人,往后让她在哀家这儿当差。”——
京城,孟府。
夜已深,万籁俱寂,主院正屋的门忽被叩响。
管家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几分急促:“老爺,您可歇下了?老奴有要事禀报。”
孟懷甫应了一声,起身披衣,走到外间桌前坐下,令守夜的丫鬟开了门。
管家快步进屋,径自遣退了丫鬟,随即压低声音道:“老爺,三皇子府上方才来人传信,说咱们派去岭南的那五人,全都没了。”
孟懷甫听得一阵惊愕,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五个人全都死了?陈管事也死了?”
管家沉重地点了点头:“是,说是回京路上遭山匪打劫,财物被劫掠一空不说,人也全都杀了,苍海郡郡守的案宗,约莫这几日就会送达京城。”
管家说到这里,又凑近些,附耳低语:“三皇子府上的人还说,那阵子,郁小侯爷也在苍海郡。”
孟怀甫略一琢磨,脸色铁青,猛地一挥袖,将桌上茶盏扫落在地:“这分明是没把我孟府放在眼里!”
听到动静,姜氏从内室披衣走出,脸色也沉了下来:“老爷,如今人已没了,再气也无用,只是不知陈管事先前见着雨凝没有,可曾捎回什么话。”
管家补充道:“三皇子府的人说,陈管事确是见到了大姑娘,但具体说了什么却无人知晓。只知他见完姑娘后,片刻未停,立即回客栈收拾行装便匆匆出城,不料不久便遭了匪祸。”
怀甫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白白生养她一回。”
姜氏皱眉:“老爷,那可还要再派人去岭南?”
孟怀甫怒斥道:“还去什么去?难道再送几条人命去吗?”——
苍海郡。
一大早,瑞和绣坊的东家亲自带人把做好的夏装送了来。
秋莲带着孟金几人清点验货,一应无误,便付了余款,收了货。
孟羽凝看过之后,便给大家都发了下去。
府中护卫们早就盼着这天,迫不及待换上輕薄舒适的新衣裳,只觉周身燥热一扫而空,个个眉开眼笑。
孟羽凝见大家高兴,也跟着开心。
这几日,林老汉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祁璟宴便遣了两名护卫,陪他上山接回儿子与儿媳。
劫后余生的一家人終于团聚,相拥泣不成声,对慎王府上上下下感激不尽。
当夜,穆云寻林旺父子细谈一番。
次日夜深时分,他便陪着林旺父子还有林婶悄然返回家中,取了打铁器具,连夜上了莲浮山。
自此,林旺父子便在山上负责锻造兵器,林婶则帮着操持膳食缝补等事。
林旺媳妇和平安则留在府中。孟羽凝温言让她宽心住下,日后自会安排差事,另开一份工钱补贴家用。林旺媳妇连声道谢,安心住了下来——
这日清晨,孟羽凝刚送完屹儿去清客堂上课,便见穆樱、孟金一行人回来了。
只是不止她们回来,本该归家的那几个女子,除了一人之外,竟都红着眼圈,面色憔悴地跟在后头。
孟羽凝见状心下明了,也不多问,只吩咐孟银先带她们去梳洗用饭。
等她们走后,这才询问起来:“怎么回事?”
穆樱上前抱拳道:“回姑娘的话,只有一个叫林三妹的,她爹娘一见被拐走的女儿回来,抱着她大哭一场,对咱们千恩万谢,将人留下来了。”
“剩下几个,她们的家人嫌她们曾在醉香楼待过,说是留在家中会败坏了全家名声,死活不肯让她们进门,属下等只得将她们又带回来了。”
穆樱语气平静,略去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免得污了自家姑娘的耳朵。
这个结果,其实孟羽凝心中早有预料。她轻叹一声:“人心本就复杂,强求不得。即便勉强留下,往后日子只怕也难熬。”
穆樱低声应和:“姑娘说的是。属下与孟金一路也劝了许多,只是她们心中悲苦,一时难以释怀。”
孟羽凝颔首:“这是难免的。且给她们些时日吧,有些事情得她们自己想开,看开才行,否则别人再怎么劝都无用。”
穆樱又问:“姑娘,那如何安置她们?”
孟羽凝思忖片刻道:“那个叫阿蝉的小姑娘,我看着机灵懂事,还有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你且去问问她二人的意思。若愿意留在府中,便让穆云与她们签下契书,往后就跟着我。”
“其他几个,”她頓了顿,才说:“明日你去寻白夫人,还是将她们送往慈善堂安置罢。”
那几个已是成人,心性已定,她只怕难以管束,还是不留了。
穆樱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自那晚孟羽凝轻声抱怨无人为她与屹儿扇风,祁璟宴便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从那之后,不管多忙,他总会赶在日暮时分回到燕拂居,陪着一大一小两人一同吃晚饭。
吃过饭之后,便陪她们在院中轉圈消食,然后等两人沐浴过后上床,他便歪在床边,给两人扇风。
等到两人睡着之后,他便会再次起身,自己转着轮椅出门,接着去忙,常至深夜,事毕,方回房歇息。
然而这一切,呼呼大睡的孟羽凝却是不知道的。
她晚上睡着的时候,祁璟宴是在床上的,等她早上醒来,祁璟宴又带着屹儿起身练武去了。
她更不知,夜深人静之时,府邸后院偏僻处时有人影悄声翻墙而入,清客堂内,也常有新面孔于夜色中进进出出。
祁璟宴不管怎么忙,每天上午给屹儿上课这件事,却是雷打不动的。
做生意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着落,屹儿去上课了,孟羽凝也没那么多事情可忙。
闲着的时候,便带着穆樱穆梨她们一大帮人出府,往远处走一走,找一些好看的野生绿植和花草移栽回府里。
大家要在这里住上几年呢,收拾得漂亮一点,看着心情也好。
有时兴起,她也会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犒劳读书辛苦的屹儿与终日劳神的祁璟宴。
日子就这般平淡又安宁地过着,转眼就到了七月。
这日夜里,汤神医再次为祁璟宴诊脉察腿。
仔细查看之后,汤神医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微微颔首,捋须道:“殿下腿骨已愈,从明日起,当时常起身行走片刻,切记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话音方落,满屋顿时响起一片欢腾之声。
孟羽凝更是喜难自禁,一把将屹儿抱起转了好几个圈,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屹儿可听见了?哥哥的腿大好了,明日便能站起来了!”
孟羽凝本以为屹儿会和以往一样和她一起拍着巴掌哈哈笑,却不料小娃娃竟扁了扁小嘴,“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84章 084 温顺乖巧
【第八十四章】
孟羽凝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得一怔, 连忙轻轻拍着屹儿的背,柔声问道:“怎么了,屹儿?”
屹儿抽噎着抬起肉乎乎的小手, 指向一旁轮椅上的哥哥,泪珠儿啪嗒啪嗒成串地往下掉:“腿,哥哥腿。”
孟羽凝顿时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哭。
屹儿平日里也没少和祁璟宴打闹, 捶他的背, 打他的胳膊, 可从来都是躲着他的伤腿。
这么小的孩子, 却是那么懂事,孟羽凝心头一软, 抬手轻轻擦掉屹儿脸上的泪珠, 声音愈发溫柔:“原来屹儿是担心哥哥的腿不会好是吗?”
屹儿用力点头, 小腦袋埋进阿凝的肩窝, 哭得圆乎乎的小身子一颤一颤。
“傻屹儿,”孟羽凝亲了亲屹儿哭红的小脸, 柔声哄着:“哥哥的腿已经好了,明儿就能站起来, 往后还能抱着咱们屹儿到處飞飞呢。”
她溫柔地哄着, 屹儿渐渐止了哭声, 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哥哥。
孟羽凝也跟着看向祁璟宴, 就见他目帶心疼地看着屹儿,她便问屹儿:“那我们让哥哥抱抱好不好?”
祁璟宴也伸出手:“过来,哥哥抱。”
屹儿便扑到了祁璟宴懷里,一双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仍是抽抽噎噎的。
祁璟宴大掌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好了好了,哥哥在呢。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般哭哭啼啼的,羞也不羞?”
话虽如此,那语气却溫柔得能滴出水来,哪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孟羽凝站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弟俩,心中五味杂陈。既心疼他们这些时日以来身心遭受的那些苦,又为祁璟宴终于能站起来而高兴。
静立一旁的穆云等人,此刻亦是心潮翻涌。
几人皆微微红了眼眶,既因想起殿下往日缠绵病榻备受煎熬的苦楚而心下酸涩,又为他终得康複而满懷欣喜。
这其间,更掺杂着几分对未来的殷切期盼,殿下能否重新站稳,绝非一人一身之事,更牵系着无数人的命运与期望。
屹儿哭够了,便乖乖坐在哥哥腿上,小腦袋依赖地靠在哥哥心口。
汤神医又仔细叮嘱了一些康複需注意的事项,见天色不早,便与穆云等人一同告辞离去。
送走了众人,孟羽凝这才捏了捏屹儿的小手,柔声问:“屹儿,咱们去洗澡澡好不好?”
屹儿仰起脸,点了点小脑袋,朝着阿凝伸出小手。
孟羽凝便抱着屹儿,径直去了净房。为了哄屹儿开心,免得他晚上睡着做噩梦,孟羽凝还特意陪他玩了会儿水,终于逗得小娃娃咯咯咯咯笑出了声。
孟羽凝把光溜溜的小娃娃从浴盆中抱出,用柔软的巾帕仔细擦干他身上的水珠,又给他换上一套轻薄舒适的短袖短裤,这才又抱着他回房。
一进门,便见祁璟宴倚坐在床边翻书,见她们二人回来,他抬起头来,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
孟羽凝心思微动,玩心顿起,将怀中的屹儿故意打横抱起,慢悠悠对着祁璟宴冲过去:“我家小飞棍来喽,闪开,快闪开~”
屹儿伸着两只胖乎乎的小胳膊,咯咯笑着应和:“小飞棍来喽!”
祁璟宴眼底笑意更深,故意不躲不闪,纵着这一大一小胡闹。
孟羽凝便抱着孩子伴装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小屹儿一挨着哥哥,立刻兴奋地用毛茸茸的小脑袋顶住哥哥的胸膛,使劲拱着,嘴里还在叫嚷:“小飞棍,屹儿是小飞棍!”
祁璟宴面上故作嫌弃,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大手一把将黏人的小家伙从怀里拎开,不轻不重地在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随即順势将他抛到了柔软的被褥上:“一边玩儿去。”
屹儿叽里咕噜地在锦被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不但不恼,反而觉得极为有趣,趴在床上,笑得越发开心。
孟羽凝却忍不住嗔怪地瞪了祁璟宴一眼。孩子又不是球,怎么能那么大力地丢。
祁璟宴笑而不语。
孟羽凝对屹儿说:“屹儿和哥哥玩一会儿,阿凝去洗澡澡哈。”
屹儿踢蹬两下小腳丫,点点小脑袋:“好,阿凝要快一点哦。”
孟羽凝说好,去衣柜里拿上一套短款睡衣,去了净房,进了自己的浴桶,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好衣裳出来。
一迈进卧房,就吓了一跳,只见祁璟宴竟已独自站了起来,正一步一步,略显艰难地朝着净房方向挪动。
他身形有些搖晃,每一步都抬得极为緩慢沉重,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在烛光下微微发亮。
屹儿早已从床上爬起,光着小腳丫站在锦被上,紧张地攥着小拳头,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哥哥,小声又激动地喊着:“哥哥加油!哥哥慢慢走。”
孟羽凝忙快步上前,一下子扶住他的胳膊:“不是说好了明日再开始练习走路么?怎的这般心急?”
祁璟宴停下脚步,气息微促:“不差这一日。”
说着,便将一条胳膊自然地搭在她纤细的肩头,又握住她的手,引着她环住自己腰身,“这样扶,我更好借力。”
孟羽凝只觉他手臂沉甸甸地压下来,掌心下的腰身绷得紧实,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她不敢大意,忙憋足了力气,一手用力扛住他胳膊,另一手紧紧箍住他劲瘦的腰,半撑半扶着他,一步步朝净房挪去。
进了净房,孟羽凝小心将他扶到他的浴桶边,“你先坐下緩缓。”
祁璟宴说好,借着她的力坐在台阶上,微微舒了一口气,一抬眼,正对上阿凝那双写满了忧虑与关切的眸子。
他心下一软,放缓了声音,温声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孟羽凝看着他额头上的汗珠,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走起来腿疼吗?”
祁璟宴搖了搖头:“有一点,但并非骨头疼。是筋脉久未用力,生疏了,仿佛忘了该如何走路一般,这腿有些抬不动。”
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大腿,感受着掌下肌肉细微的颤动。
听他这么说,孟羽凝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柔声劝慰,“几个月没走,那肯定要点时间才能恢复的,不过这事急不得,咱们得慢慢来。”
祁璟宴順从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外头便传来小屹儿软糯又帶着几分焦急的声音:“阿凝,睡觉觉了!”
“来喽,阿凝这就来!”孟羽凝连忙扬声道。
随后去把祁璟宴的寝衣拿来,给他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碍于上回他独自沐浴弄得一身都是水的经历,孟羽凝特意把衣架往浴桶边挪了挪:“这样你够着方便。”
言罢,她回头望去,就见她忙活的这会儿功夫,祁璟宴已自行褪去了外衫与长裤,只着一身宽松的雪白里衣坐在木阶上。
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烛光的映衬下,整个看起来竟然有些温顺,甚至有些乖巧。
孟羽凝看他这个样子,想起刚才屹儿也是这般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她给他洗澡。
看着这张放大版的相似面孔,孟羽凝心下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心头无端软了几分,她轻声问:“可要我扶你进水?”
祁璟宴对她笑了笑,摇头温声道:“不必,我自己能行。”
见他坚持,孟羽凝便也不再勉强,只点头道了声“好”,又说:“那你自己当心些,我去哄屹儿睡觉,要是有事就喊我。”
祁璟宴点头说好。孟羽凝这才转身回了卧房。
一进门,便见小屹儿正扶着床架,探出半个小身子,眼巴巴地朝净房这边张望。
一见阿凝出来,屹儿立刻眉眼彎彎,咧开小嘴笑起来,伸出两只软乎乎的小手,踮着脚尖急切地唤道:“阿凝,阿凝!”
孟羽凝心头一软,快步走过去,伸手将这小团子一把抱起,踢了人字拖,抱着屹儿直接躺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屹儿窝在她怀里,眨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满是期待地问:“阿凝,哥哥明日能带屹儿飞飞吗?”
孟羽凝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柔声答:“明日还不行呢,哥哥的腿还要再养一养,咱们再等一阵子好不好?”
屹儿却不罢休,追着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孟羽凝抬眼想了想,估摸了个大概时间:“等到后院那几棵木棉花开的时候吧,那时候哥哥也好利落了,就能带屹儿飞飞了。”
屹儿从未见过木棉,好奇地睁圆了眼:“阿凝,木棉花长什么样?”
孟羽凝腾出一只手,比划给他看:“木棉花呀,这么大一朵,红艳艳的,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树上。等花落了,咱们还能捡回来煲汤,可甜了。”
屹儿一听,立刻欢喜地拍起小巴掌,奶声奶气地捧场:“屹儿要喝阿凝煲的汤汤!”
孟羽凝笑着搂紧他,应道:“好,等木棉花开了,阿凝给屹儿煲靓汤。”
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过多久,屹儿便打了几个小小的哈欠,往阿凝怀里又钻了钻,终于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净房传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孟羽凝忙轻轻将胳膊从屹儿头下拿出来,趿了上鞋,便赶去瞧。
才走出两步,便见祁璟宴已一步一步慢慢挪至净房门口,身形仍有些不稳。
她急忙上前,如先前那般一手扛住他胳膊,一手揽住他腰侧,小心将他搀回床边。
待他站稳,她仔细一瞧,见他这回身上的衣裳都还干爽着,不由抿唇一笑,朝他竖起拇指,压低声音夸道:“殿下真厉害。”
祁璟宴忍不住笑。
见他仍直挺挺地站着,孟羽凝连忙指了指床榻,语气关切:“快坐下罢,才刚能走,站久了仔细腿疼。”
祁璟宴却不急,只抬手在她发顶轻轻一揉,又掌心向下,从她头顶虚虚比到自己胸前,眼底漾开一丝笑意,这才缓缓落座。
孟羽凝顿时挑眉叉腰,怒目而视:“殿下方才比划那一下是什么意思?是笑我矮不成?”
她心里早估量过,自己少说也有一米六五往上,分明是这男人生得太过高大,才显得她矮小了。
见她一副炸毛模样,祁璟宴终是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孟羽凝气呼呼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踢掉鞋子,上床往床里爬,嘴里小声嘟囔着:“真当人人都和你一样,长得跟山東大葱似的。”
她声音很小,可祁璟宴却耳聪目明,听了个清楚,忍不住问:“大葱我自是认得,可这‘山東’,又是何處?”
孟羽凝早前在东次间翻看过他那份《大兴堪舆图》,知道此间并无此地名,便眼波一转,随口瞎编:“就是山的东边呀。”
祁璟宴知这姑娘又在信口胡诌,却只含笑摇了摇头,未再深究。
两人各自躺下,祁璟宴顺手拿起蒲扇,熟练地扇着风。
孟羽凝今天心情好,精神有些亢奋,闭目躺了半晌仍无睡意,便睁开眼睛,悄声唤道:“殿下?”
祁璟宴偏头过来:“怎么?”
孟羽凝双眼亮晶晶的:“等你腿再好一些,咱们去海边玩一回吧?到时候带上锅碗瓢盆,就在海边生火煮海鲜。”
祁璟宴点头:“好,忙完这阵子就去。”
孟羽凝便眉眼弯弯笑了:“那从明儿起,我陪你练习走路?”
祁璟宴温声道:“有劳阿凝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羽凝日日陪着祁璟宴在燕拂居內练习行走。
有时候她扶着他,有时候让他自己走,她紧跟在一侧,不知不觉攥紧拳头,为他打气:“殿下加油,殿下真棒,走得好,再走几步……”
小屹儿也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挥着圆乎乎的小拳头,奶声奶气地学舌:“哥哥,加油!哥哥,走得好!”
每每这个时候,看着一惊一乍语气夸张的两人,祁璟宴总忍不住弯起嘴角,笑得几乎迈不开步。
不过祁璟宴站起来走路的地方仅限于燕拂居,一出燕拂居的院门,他依旧坐回轮椅,仍是那不良于行的慎王殿下。
孟羽凝曾私下问他,是否先将那些从醉香楼解救回来的女子送到别的地方去安置,这样他就不用在自个府里也处处提防。
祁璟宴却摇头拒绝了,“戏要演得周全,成了习惯,才不会在人前露出破绽。”
孟羽凝一想到那些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盯着慎王府的无数双眼睛,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是啊,若是祁璟宴腿疾已愈的消息传入康文帝耳中,那等待他们的,恐怕将是万劫不复。
这日清晨,三人刚用过早饭,孟羽凝和屹儿正陪着祁璟宴在院中走路。
穆云快步走进来,躬身禀道:“殿下,陈郡守现已候于府门外,携有聚隆坊与醉香楼的全部卷宗,言是特来负荆请罪。”
祁璟宴停下脚步,看着穆云,声音平稳无波地吩咐道:“推我去清客堂。”
第85章 085 秘密堡垒
【第八十五章】
穆雲应声上前, 推动轮椅,缓步向外行去。
此时还未到平日授课的时辰,孟羽凝便牵着屹儿, 温声道:“殿下,我先带屹儿去玩一会儿,等你那边忙完了, 再送他过去。”
陈郡守前来禀報案件, 其中必然有些内容不宜让孩子听见, 屹儿还是先不过去为好。
祁璟宴微微颔首, 温声应了好,隨即由穆雲推着离去。
屹儿仰起小脸, 轻轻晃了晃孟羽凝的手, 声音清脆:“阿凝, 去我们的秘密小窝好不好?”
孟羽凝笑着说好, 牵着屹儿回了西廂房。穆樱和穆梨二人安靜地隨行在后。
晨光正好,透过雕花木窗洒进屋内, 照得一室明亮。
架子床早就已经装好布置好了,孟羽凝却只睡过寥寥几次, 还是前些日子祁璟宴公务繁忙, 晌午不回来时, 她带着屹儿图个新鲜, 留在这边午睡了。
浅綠色的轻纱帐幔自床顶垂下,床上铺着同一色系的锦被,清新如春。
窗前悬着素白纱帘,此时用银钩挽起,拢成两道柔和的弧,遮住了部分略显刺眼的阳光, 滤去了几分燥意。
屋内靠墙角的陶盆里养着一株足有一人高的龍鳞春雨,那是前些天从府外野地里挖回来的。
当时大家一起挖了好多棵,大多栽种在院中各处,唯独这一株稍小些的,被她移进盆里,搁在西廂房窗边。
另有一盆差不多大小的,让她摆在了主屋东次间,想让屹儿写字累了的时候也看两眼綠色。
春雨一旁的木桌上靜静立着一只白瓷瓶,是前些日子,她带着穆樱她们去集市上花了八文钱淘来的,瓶中插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是穆梨今晨不知从何处采来的。
这屋里的鲜花从没断过,有时候是祁璟宴在院里逛的时候顺手给她摘的,有时是穆樱她们见殿下没送,便特意跑出去摘的。
临窗榻上铺着清凉的草绿色藤席,两侧散放着好几只青绿色靠枕,大小不一,绣着各式花草纹样,可抱可靠。
中间摆了一张矮木桌,一侧搁着棋盘,上头零星摆了些小贝殼作子。桌子另一侧则摆着个带盖的点心盒子,里头分格盛着瓜子蜜饯之类的小食。
整间屋子清雅宜人,推门而入,便觉身心一松,恬静自在。
正房那处是穆雲他们依祁璟宴的喜好布置的,比起这边,更显庄重规整,也有一絲絲古板。
屹儿格外偏爱这间西厢房,每回一来,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临窗榻,窝进软枕堆里不肯动弹。
有时他还会把所有枕头垒在一起,搭成一个小小的“秘密堡垒”,自己钻进去藏得严严实实,等着阿凝来寻。
孟羽凝也总是配合,故意在屋里转来转去,嘴上念着“屹儿去哪了呢”,迟迟不往他那瞧。等到终于“找着”了,小娃娃早就憋不住,咯咯笑着滚出来,扑进她怀里闹作一团。
孟羽凝瞧他喜欢,便笑着说:“屹儿,往后这里就是咱们俩的秘密小窝。”
屹儿高兴地直点头,当天便迈着小短腿,跑了好几趟,将他那些宝贝一样样都搬了过来。孟羽凝还特意为他腾出一个矮柜,专给他存放他的东西。
不过屹儿现在的宝贝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无非是他那些小弓箭、小木刀、小木剑之类,但也被他排得整整齐齐,占满了一格。
至于他那几两碎银子,仍交由孟羽凝仔细收着。
孟羽凝特意为屹儿立了一本小小账册,上月头一回发了月银,小家伙的“家底”总算稍稍丰盈了些,每一笔进出,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孟羽凝时不时地让小家伙看看账。
一进门,屹儿就噔噔噔地跑到榻边,利落地脱下小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他朝孟羽凝招招小手,声音清脆:“阿凝,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孟羽凝含笑应了声“好”,也脱鞋上榻。两人将那些小贝殼按种类分成两堆,孟羽凝执小扇贝,屹儿选小海螺,各据一方。
穆樱和穆梨各执一柄蒲扇,原本分站两侧,一边轻轻扇风,一边含笑瞧着。
孟羽凝抬眼招呼她们:“自己搬个凳子坐,不要一直站着。”两人应了声,各自搬来绣墩坐下。
屹儿小手一挥,颇有气势地说道:“阿凝先下!”
孟羽凝也不推辞,拈起一枚小扇贝,轻轻放在棋盘格线的交点上。屹儿毫不迟疑,紧挨着放下一枚螺壳。就这样,你一个扇贝,他一个螺壳,两人兴致勃勃下了起来。
起初教屹儿玩时,孟羽凝还常故意让着他,免得打击小娃娃的积极性。
谁知他熟悉规则之后,竟常常能赢。孟羽凝便不再相让,却依然输多贏少。
她觉得是屹儿这孩子聪明过头,绝对不是她笨,于是便拉着祁璟宴玩,结果没想祁璟宴也是把把贏,气得她把他赶走了,再不跟他玩。
后来她又找了穆樱,穆梨,孟金她们全都一一比过,大多数都是她赢,这才找回自信。
此刻对着小小的娃娃,她丝毫不敢放松,可第一把就还是输了。
孟羽凝哀呼一声,径直向后一倒,赖在榻上不肯起来。一边蹬着腿,一边握着软枕捶榻假哭:“怎么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
屹儿咯咯咯笑得开心,他明知阿凝是演的,却还是爬起身,蹲到她身边,凑上前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这才伸出小手捧着她的脸,奶声奶气地哄道:“阿凝不哭,下把屹儿让你嗷!”
孟羽凝侧过脸,佯装不信:“真的?可莫要像你哥哥那般骗我。”
之前和祁璟宴下的时候,他每回都答应让她,可落子时却分毫不让,步步紧逼,杀得她片甲不留。每每气得她跳脚,他却只坐在一旁,笑得肩膀直颤。
屹儿立刻伸出小指,一脸认真:“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孟羽凝这才“破涕为笑”,同他拉了勾,顺着他的力道坐起身来。两人理好棋子,又重新开局。
一旁的穆樱和穆梨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蒲扇拿不稳,“啪嗒”、“啪嗒”先后掉在了地上。
她俩这一笑,连带着孟羽凝和屹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时间,屋内一片欢声笑語——
清客堂内,气氛凝肃。
陈郡守跪伏于地,双手将厚厚几册卷宗高举过顶,声音微颤:“王爺,此案直至今日方能审结,实因聚龍坊与醉香楼一案背后千丝万缕、牵扯甚广。下官愈查愈觉错综复杂,不敢轻率定论,这才延误多日。案中诸情皆详录于此,恭請王爺过目。”
祁璟宴手执茶盏,徐徐饮了一口,目光淡扫,瞥向穆云。穆云会意,上前接过卷宗,轻轻置于祁璟宴手边的案上。
祁璟宴并未唤陈郡守起身,又慢啜了两口茶,方才搁下茶盏。
他依次取过卷宗,不疾不徐地翻览一过,而后放回原处,面上仍是不见波澜,只淡淡开口:“陈郡守查得如此清楚细致,就不怕开罪章家与三殿下么?”
此言一出,陈郡守额间顿时沁出涔涔冷汗,伏身更低,急声道:“昔日是下官糊涂愚钝,恳請王爺治罪!自今而后,下官必竭心尽力追随王爷,唯王爷马首是瞻。若存二心,天地共诛!”
祁璟宴語气依旧平淡:“陈大人言重了。穆云,还不扶陈大人起身。”
穆云忙应是,上前两步,去扶陈郡守。
“多谢王爷。”陈郡守口中称谢,随着穆云的力道站起,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敢随意出声。
祁璟宴屈指轻叩卷宗,语气平稳:“醉香楼一案,如今算是清楚了。只是案中有不少女子被暗中转至南浦郡,她们终究是我苍海郡的子民。还需劳烦陈大人出面,将这些人妥善带回。”
陈郡守连忙躬身应道:“是、是,下官昨日已遣人赶往南浦郡交涉,若无意外,明日应当就有回音。”
祁璟宴略一颔首,道:“若遇为难之处,尽可報于本王,自会派人相助。”
陈郡守:“王爷行事雷厉,一夜之间肃清苍海郡的赌坊和青楼,南浦那边想必也已闻风知惧,应不敢不放人。”
祁璟宴淡声道:“那本王便静候佳音。”
随后继续问道:“另有一事。聚龙坊追讨赌债,逼女子入醉香楼抵债,其行可鄙,其踪却明。”
“然亦有不少男子被强行带走,譬如那吕秋莲的丈夫郭老大,至今下落全无。陈大人可曾查明,此人究竟身在何处?”
陈郡守身子躬得更低,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回王爷,下官确实竭力查访,可这些被聚龙坊带走的男子,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线索可循。”
他稍作迟疑,又补充道:“赌坊中人只交代,每次都是奉命将人押送至城西十里外竹尾村村头的茅草屋外,便默默离开。至于之后那些人被带往何处,是生是死,再无一人知晓。”
“原本章家公子或许知晓内情,可他那晚便已毙命,如今,竟已是死无对证。”
祁璟宴微微颔首:“既如此,便有劳陈大人继续探查了。”
陈郡守连声应“是”,态度恭谨,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此案既已审结,不知下官该如何向京中禀报?”
祁璟宴语气平淡:“依实呈报即可。唯有一则,那些失踪人口,在查明下落之前,暂不必录入卷宗。”
陈郡守立刻躬身:“下官遵命。”
祁璟宴又沉声补充:“另,所有案犯罔顾国法,为祸一方,需得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陈郡守一一应下,恭敬行礼告退。
直至走出大门,才觉两腿发软,几乎踏不稳阶石。
待登上马车,他一进门便瘫倒在白夫人身上。
白夫人见他面色惨白,背后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急忙执起手边的茶壶,喂他喝下两口温茶,这才轻声问道:“如何了?”
陈郡守缓过气来,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夫人放心,为夫死不了了。”——
夜色渐深,孟羽凝哄着屹儿睡觉,祁璟宴斜倚在床边,拿着蒲扇给两人扇风。
等屹儿睡着,祁璟宴才压低声音开口:“阿凝,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孟羽凝鲜少见他用这般郑重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不由好奇,轻声应道:“什么事?”
祁璟宴便把包括郭老大在内的一些被聚龙坊强行带走的男子不知所踪的事情说了,末了问道:“阿凝可能猜到他们去了何处?”
孟羽凝顿时警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爬坐起来,双手叉腰,脱口而出:“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会知道?”
见这姑娘瞬间竖起满身的刺,祁璟宴不由失笑,语气放得更缓:“阿凝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你从前不是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么?”
孟羽凝眨了眨眼,疑惑道:“是啊,那怎么了?”
祁璟宴唇角含笑,目露好奇:“那在你的那些梦里,可曾出现过与此事相关的蛛丝马迹?”
第86章 086 十分安详
【第八十六章】
孟羽凝心头猛地一跳。
以前她说做梦的事, 都是她主动说起,祁璟宴听听就完事,偶尔遇到不明白的, 或是感兴趣的,也会问上一两句,可却从不深究, 事后也绝不会再提。
可他今天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问起她的梦?
难道这男人, 发现她哪里不对, 开始怀疑她了?
不能吧。她明明已经极力模仿时人言语举止,努力学着做个古人了。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要是他发现她不是“她”, 他会不会把她抓起来?或者关起来?又或是当成妖魔鬼怪直接一刀砍了?
她望着祁璟宴, 心中千回百转, 不过短短一瞬间, 心中已是百般念头掠过。
奈何烛光昏暗,祁璟宴又背着光, 整张脸隐在阴影之中,教人看不真切。
于是她想也没想, 伸手按在他肩上, 把他推得转过去一些, 让他的脸整个露在光亮之下。
随后身体前倾, 脑袋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祁璟宴瞧着眼前这姑娘有些粗鲁地撑着他肩膀,居高临下地盯过来,一雙水盈盈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他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语调溫柔:“怎么了?”
孟羽凝左瞧右看,再三确认, 他眼中除了一丝好奇外,并无任何异色,心下稍安,这才松开手坐回原处,随口搪塞道:“没什么,方才见你脸上好像落了只蚊子,想瞧清楚再打,免得你白白挨了一巴掌。”
祁璟宴低笑出声。
孟羽凝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可这类场面也不是头一回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琢磨他信不信,自顾自躺了回去。
雙手往脑后一枕,抬起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轻轻晃着脚尖,凝神回想原书里的剧情。
既然祁璟宴问起,她便认真想想,若能帮上他,自然还是要帮的。
祁璟宴知道阿凝在想她那些“梦”,也不多言,只侧转身来,依旧徐徐为她打扇。
夜风微燥,烛影轻摇。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双晃悠的白皙小腿和那只不安分的脚丫吸引了去。
他看了一会儿,只觉有些悶热难当,下意识扯了扯本就松散的衣领,艰难地将视线移开,强迫自己只盯着蒲扇来回摇动的轨迹。
孟羽凝凝神想了片刻,忽然一下坐直身子,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透着急切:“我想起来了。”
祁璟宴也随之坐起,溫声道:“别急,慢慢说。”
孟羽凝刚要开口,祁璟宴却抬手止住她:“阿凝稍等。”
他说着,俯身将屹儿轻轻抱起,转头朝孟羽凝低语:“劳烦阿凝让一让。”
孟羽凝知道他是怕吵到屹儿睡觉,連忙向旁挪了挪。
祁璟宴伸长手臂,将屹儿放远一些,这才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阿凝过来说罢。”
“哦,好。”孟羽凝應声爬近些,紧挨着他坐下,这才悄声道:“殿下,在我那梦里,还有一桩事,但我也不知是否与郭老大他们失蹤一事有关。”
祁璟宴颔首:“阿凝只管说来。”
孟羽凝小声说道:“就是陛下后来不是生病了么?我是说在我梦里哈,绝没有半点诅咒陛下的意思!”
说着还慌忙转向窗口,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道:“臣女失言,陛下恕罪。”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祁璟宴以手扶额,无奈低笑:“阿凝放心,此处只你我二人,今日所言,绝不会传出半个字去。”
孟羽凝本就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免得显得自己太过大逆不道,听得他这样保证,这才安心:“多谢殿下,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祁璟宴却忽又悶笑一声,朝床后方向指了指:“不过阿凝若真要朝皇宮方向拜,该是那边才对。”
孟羽凝忙从善如流,转过身,又恭恭敬敬拜了两拜:“陛下恕罪。”
祁璟宴摇头失笑,伸手轻轻握住她肩头,将人转了回来:“好了,再拜下去,怕是这天都要亮了。”
孟羽凝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在我那梦里,来年秋深时分,陛下不慎感染风寒,生了一场大病。”
“谁知看似寻常的一场风寒,太医院連续换好几道方子,却始终不见起色。陛下连续數日低烧反複,咳嗽不止,缠绵病榻,总不见好。”
“正当整个太医院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三皇子忽然从宮外带来一位民间巫医。那人长着一副异族面孔,身着异族服饰,只给陛下服下一粒藥丸,当夜陛下高烧便退,再未反複。”
“后来,那巫医又说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特意献上一枚号称能延年益寿的神丹。陛下服下后,竟果真容光焕发,精神矍铄,自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止。”
“陛下一高兴,便将那巫医留在宫中,对他极为宠信,几乎言听计从。”
“原先陛下病重时,虽已虚弱得难以起身,可仍旧不放心任何人,紧紧握着朝政,不肯松懈分毫。”
“可自从他沉迷于长生之道后,终日与那巫医探讨延年益寿之术,慢慢的,就再没心思打理朝政了。”
“后来群臣于殿外频频叩首求见,陛下不胜其烦,就把整日待在府里寻花问柳,看似与世无争的三皇子给喊进了宫里,命他代为处理。”
“就这般,慢慢的,一步步的,三皇子竟全然取得了陛下的信任,最终就监国了。”
祁璟宴追问道:“那巫医姓甚名谁?”
孟羽凝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书上没提过。
祁璟宴又问:“那后来他如何?”
孟羽凝:“后来,殿下你带着屹儿回京的时候,你杀了三皇子,然后也顺便杀了那个巫医。”
祁璟宴将阿凝方才所言在心中反复思量,沉吟道:“阿凝是怀疑,郭老大他们失蹤一事,与那巫医有关?”
“正是!”孟羽凝用力点头:“那巫医献给陛下的所谓长生藥,说是以人心入药!还说什么,需集齐七七四十九个纯阳之体的人心,方能炼成一枚丹药。”
孟羽凝越讲越激动,忍不住又爬着往前凑了凑:“殿下你想啊,章家赌坊的背后是三皇子,郭老大他们正是被赌坊的人带走后才下落不明。”
“而那巫医,又是三皇子亲手引荐入宫的。这般一联系起来,只怕那些人,是被送去给那巫医做药了!”
孟羽凝细想之下,只觉毛骨悚然,背上窜起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声音竟然不知觉的有些发颤:“若是这一切属实,当真令人胆寒。”
寻常百姓竟被这环环相扣的圈套卷入其中,连性命都成了他人野心的垫脚石。
想到她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每年同样有數不清的人口失踪,她声音渐低,染上一丝悲凉:“千百年来,普通百姓只求平淡安穩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为何就这般艰难呢。”
原书里,待得祁璟宴带着屹儿千辛万苦重返京城之时,康文帝早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祁璟宴报仇雪恨,手刃仇人,在一片血雨腥风中重整朝纲,坐穩朝堂。
这期间,大兴王朝,內有奸臣作乱,外有强敌环伺,山河动荡,风雨飘摇。
他们兄弟二人为了稳住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才最终护得大兴百姓暂时的安宁。
至于那些隐匿在繁华盛世下的污秽,无数百姓离奇失踪的悬案,以及那巫医以人心炼丹的滔天罪孽,祁璟宴与屹儿最终是否查明真相,是否有还亡者公道,书中竟再无只字片语提及。
仿佛那些悄然离去的平民性命,成了微不足道的细小尘埃,无人在意。
孟羽凝想到这里,有些无力又苍凉地叹了口气。
她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评价普通百姓的话,盛世之牛马,乱世之炮灰。
此刻,她无比认同。
祁璟宴初时还带着几分笑意倾听,可越听到后面,面色越是沉凝。
此刻见阿凝情绪低落,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掌心在她背上温和地抚了抚,动作轻柔:“阿凝莫怕。此事既入我耳,我便绝不会坐视不理。定当彻查到底,必不教这等魑魅魍魉之徒祸害百姓。”
孟羽凝未料正说着话,整张脸便蓦地扣在了他胸膛上,男子的怀抱宽厚温热,背后那只大手沉稳有力,叫她原本沉郁的心情不由好转了几分。
她仰起头望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十分笃定:“殿下,我信你。”
祁璟宴望着那双映着烛火的清澈眸子,眸色渐深,一时竟挪不开眼。
孟羽凝被他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自纳闷他干嘛盯着她看,却忽觉背后那只手似是无意地轻划过她肚|兜的系带。
她心口蓦地一跳,脸莫名地热起来,想也未想便抬手将他推开,翻身爬向床里侧,将熟睡的屹儿轻轻抱回两人中间放妥,自己急急躺下,面颊绯红,低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快歇下吧。”
“……嗯。”祁璟宴低低應了一声,直挺挺仰面躺下,目光規規矩矩投向帐顶,一言不发。
唯有身侧那只方才抚过她后背的手,不自觉地缓缓收握成拳。
孟羽凝等了一会儿,却没感觉到有风,便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向祁璟宴。
只见祁璟宴双眸轻阖,面容平静,躺得板板正正,十分安详,她只当他困了。
于是便小声说:“殿下,把扇子递我一下吧。”
这会儿她热得很,必须得扇两下才行。
“我来。”祁璟宴立即应声,抄起蒲扇,仍旧平躺着,挥动手腕,徐徐扇风。
微风轻拂,带来几分清凉,孟羽凝觉得舒坦多了,便闭上眼睛,在心里碎碎念。
身边这位可是不喜女色,端方自持的正人君子,方才抱她那一下,明显是见她心情不好,而出于好心的安慰。
至于手指划过她系带那一下,也必是不小心所为,绝对不可能是故意的。
孟羽凝啊孟羽凝,你可万万不要想歪哈,更不能自作多情哦。
如此一番自我劝解,孟羽凝脸上燥热淡去,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她又琢磨起原剧情来,想着想着,又睁开眼睛,用气声喊他:“殿下,你没睡着吧?”
祁璟宴应声睁眼,目光却仍规规矩矩望着帐顶,并未像平时那般她一出声他就偏过头来,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孟羽凝悄声道:“我觉得那个巫医,怎么感觉那么像一个人呢。”
第87章 087 抱着金饼
【第八十七章】
祁璟宴这回偏过头来, 两人异口同声道:“粟商。”
“对,就是他。”孟羽凝激动地点头:“咱们那回遇到粟商的时候,阿央不是说过嘛, 粟商有很多阴毒的手段嘛,很有可能干得出拿人炼药的事来。”
祁璟宴表示赞同:“阿凝说得有道理。”
孟羽凝又问:“阿央什么时候能回来?”
祁璟宴答道:“等山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他就会随穆九回来一趟。”
孟羽凝点头:“好, 那等他回来, 我们仔细问他, 说不定能问出些线索来。”——
这天早晨, 三人刚用过早饭,祁璟宴照例在院子里遛彎练习走路。这段时日坚持下来, 他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自己行走, 不再需要人搀扶了。
孟羽凝和屹儿还是一左一右地陪在他身边, 不时给他打气。
陪着祁璟宴在院里走了五圈后, 孟羽凝觉得日头有些晒,便牵着屹儿的手走进凉亭休息。
正在院中当值的孟金提着一竹筐黄皮走了过来, 说道:“姑娘,这是今早护卫们从集市上买来的鸡心黄皮, 是苍海郡这边独有的, 酸酸甜甜的, 已经都洗过了, 您尝尝看。”
孟金将竹筐放在石桌上,便退下去忙别的事了。
屹儿踮起脚尖,好奇地朝筐里张望,问道:“阿凝,这个黄皮好吃吗?”
孟羽凝笑着把屹儿抱到椅子上坐好,随手拿起一顆黄皮, 剥开果皮,递到屹儿嘴边:“屹儿自己尝尝看?”
屹儿吃下一顆,眼睛彎成了月牙,连连点头:“好吃!”
说着,他也伸手拿了一顆黄皮,两只小手略显笨拙地剥开,递到孟羽凝嘴边:“阿凝也吃。”
孟羽凝却摇摇头,温柔地说:“阿凝不吃黄皮,屹儿自己吃吧。”
“阿凝为何不吃?”还没等屹儿开口,刚走完一圈回来的祁璟宴先一步问道。他缓步走进凉亭,在孟羽凝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略带好奇地望着她。
屹儿也歪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等阿凝回答。
孟羽凝微微一顿,随即笑了笑,輕声道:“只是这会儿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
屹儿听她这么说,便乖巧地点点头:“那等阿凝想吃了再吃~”
说完他又仰起臉,认真地问道:“阿凝,这个黄皮也会上火吗?屹儿可以吃多少呀?”
之前吃龙眼和荔枝时,孟羽凝总不让屹儿多吃,怕他上火,没想到小家伙这回竟主动问起来了。孟羽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拿起一小串约莫十来颗黄皮,放到屹儿面前的果盘里,解释道:“黄皮不一样,它能助消化、健脾胃。屹儿刚吃过早饭,吃这些刚好。”
屹儿听话地点点头,慢慢地剥起黄皮,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孟羽凝将小竹筐往祁璟宴面前推了推,輕声道:“殿下也尝几颗吧。”
“好。”祁璟宴唇角微弯,依言拿起黄皮慢慢吃着,目光却不时望向阿凝。
只见她双手托腮,静静看着屹儿吃东西。眼神虽落在屹儿臉上,神情却有些恍惚,仿佛心神早已飘向了远方。
但见她显然不愿多说,祁璟宴便也不多问。吃了几颗黄皮后,他用桌上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手。
等屹儿吃完,便坐上轮椅,招呼穆云过来推着他,带着屹儿去了清客堂。
孟羽凝照例将兄弟俩送到燕拂居门外,随后转身回到院中,在凉亭里独自坐下,心头闷闷的。
见她静静坐在那儿出神,穆櫻和穆梨对视一眼,以为她在思索要事,不敢輕易打扰。
可眼看她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穆櫻终于輕声提议:“姑娘,反正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要不要出府去散散心?”
穆梨也附和道:“是呀姑娘,前些日子在荒地上种的菜,有些已经冒出嫩芽了呢。”
孟羽凝回过神来,笑了笑说:“等下午小殿下练完字,我们一同去吧。”
两人便齐声应下。
孟羽凝想了想,将孟金和孟玉唤到跟前,吩咐道:“你们去后廚看看今日都备了哪些菜,把燕拂居和汤神医那边的份例都取来,晌午这顿饭,我来做。”
近来穆山他们的手艺越发好了,加上天气炎熱,她已有好些日子不曾下廚。
今日心情不大好,她便很想亲手做几道菜,换换心情。
两人应了一声,快步去了后厨房,很快,两人各提着一篮子菜回来,到了近前,禀报道:“姑娘,今儿厨房给燕拂居备了两根排骨,一块牛肉,两块豆腐,还有一颗包菜。”
看着那还剩了不少的黄皮,她想了想,定下了今日的菜色:“那就做一个黄皮排骨汤,红燒牛肉,酿豆腐,再加手撕包菜。”
孟金看了一眼天色,有些好奇:“姑娘,这时候还早,现在就做吗?”
孟羽凝点头:“嗯,现在就做。”
于是几人一起去了小厨房,孟羽凝系上围裙,撸了袖子和孟金孟珠一起收拾食材。
穆樱见有排骨和牛肉,便撸了袖子,准备掌刀。
“我来。”孟羽凝拦住她,接过菜刀切起牛肉来,随后但凡需要用刀的,她都不让别人插手,自己站在案板前,抡起菜刀,不是切就是剁。
一时间,整个院子只听得一阵“咚咚咚”,“当当当”的响声。
见孟羽凝绷着脸,下手的力道比往日里更重,穆櫻和穆梨对视一眼,都目露疑惑。姑娘这是,心情不好?
孟羽凝很快把要用的食材都切好,想着炖牛肉的时间长,孟羽凝便把切成块的牛肉拿过来,洗干淨之后,放入冷水加葱姜蒜焯一会儿,随后捞出沥水。
让孟金把另外一口锅燒熱,加入油燒熱,加入两勺白糖,炒出糖色。
随后她把牛肉块放在锅里翻炒至表面微焦上色,下入提前准备好的葱姜蒜香叶等调味料,再加入料酒,盐,酱油,翻炒均匀,随后招呼穆樱把另外一口锅里正烧的沸腾的热水舀了两瓢加到锅里,蓋上锅蓋:“大火烧开,再小火炖一个时辰。”
孟金应是,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看着烧火。
孟羽凝又拿了个瓷盆过来,把剁成块的排骨放进去,加了一些面粉和盐,再倒入清水抓拌清洗,洗出里面杂质,捞出,用清水冲干淨。
随后又冷水下锅,把排骨焯水,之后放入她在集市上专门买来煲汤的土砂锅,再把剪掉枝,洗干淨的黄皮放进锅里,加上几片姜片,随后加入清水,盖上锅盖,放入小灶上,“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半个时辰。”
烧火的孟珠应是,小心守着炉灶。
两个大菜在锅里炖着,孟羽凝又把两块白豆腐拿过来,切成长方形的块,用勺子把中间那一块挖空,随后把先前从排骨上带着的那块肉剁成的肉馅加入调料搅拌均匀,把肉馅放进空里。
等都放完,把肉馅那一面朝下放进油锅里先煎,一块一块把豆腐两面都煎到两面金黄,加入酱油,盐,胡椒粉,清水,盖上锅盖焖煮一盏茶功夫,就做好了。
她把豆腐盛出来,装了两盘,分别装入两个食盒:“等所有的菜都做好,就给汤神医送去。幸好现在天热,放一会儿也凉不了多少。”
穆梨应是。
其实现在炒青菜还有些早,但孟羽凝已经热得一身是汗,实在不想再等,便直接将包菜撕好,下锅炒了。
待所有的菜都做好,她让孟金和孟珠照看着灶火,又叫穆樱和穆梨帮忙提水到净房。她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这才感觉浑身清爽,回到西厢房榻上歇着去了——
等到所有的菜都做好,也到了晌午时分。孟羽凝怕祁璟宴又忙得不回来吃饭,就让穆樱跑了一趟,把祁璟宴請回来。
没过多久,穆云便推着祁璟宴回来了。
屹儿迈着两条小短腿,欢快地跑在最前头,还没进门就兴奋地喊道:“阿凝,今天是不是有好吃的呀?”
孟羽凝笑着迎出门,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是呀,今天的午饭可是阿凝亲手做的哦。”
屹儿搂住阿凝的脖子,亲昵地和她贴了贴脸:“那屹儿要多吃一点,全部吃光光!”
孟羽凝含笑应下,又朝进门后便从轮椅上起身的祁璟宴点了点头。她抱着屹儿去净房洗了手,替他换上一身轻便的家常衣裳,这才带他到桌边坐下。
祁璟宴也慢慢走去净房洗手,回来之后,自然而然地挨着孟羽凝坐了下来。
孟羽凝先给两人一人盛了小半碗黄皮排骨汤,“快尝尝,这汤很好喝的,放了一会儿了,不烫。”
屹儿乖巧抱起碗,拿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了,惊喜道:“阿凝,汤是甜的。”
孟羽凝摸摸他的头:“屹儿喜欢就多喝点。”
说着又看向祁璟宴:“殿下也尝尝。”
祁璟宴看了一眼阿凝面前已经装了米饭的碗,没有说什么,端起碗喝了口汤。
夹杂着肉香的汤酸甜可口,开胃解腻,祁璟宴连连点头:“这汤不错,喝上几口,胃口大开,阿凝也尝尝。”
孟羽凝指了指自己的饭碗:“我先吃饭。”
祁璟宴微微颔首,没再言语。
孟羽凝见两人专心喝汤,自己夹了一块牛肉。
炖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牛肉色泽红亮,酥烂入味,汤汁浓郁,配上一口米饭一起吃,简直绝了。
孟羽凝吃完一大块牛肉配米饭,强烈给左右两边的一大一小尝一尝牛肉,两人照做,一吃便停不下来,连着吃了几块。
好多天没吃到孟羽凝做的菜了,屹儿晃着小脑袋:“还是阿凝做的菜菜最好吃。”
孟羽凝看着小娃娃吃得一脸陶醉,笑着说:“那阿凝明儿也做。”
祁璟宴看了屹儿一眼,又看向孟羽凝:“天气太热,偶尔做一顿算了,不要天天闷在厨房。”
屹儿也连连说:“阿凝等天冷再做。”
孟羽凝也不知道自己明天有没有兴致做菜,便没有坚持,笑着说好。
随后三人又都尝了尝酿豆腐还有手撕包菜,屹儿照旧挨个说好吃,祁璟宴倒是没有再说话,只是就着菜比往日多吃了半碗就是最好的夸赞。
见四个菜几乎都没剩什么,孟羽凝心情很好。
祁璟宴用过午饭后,喝了一盏茶,便又去了清客堂处理事务。孟羽凝则带着屹儿到西厢房午睡。
下午,她陪着屹儿练完字,便叫上穆樱等一大群人出门,去那片荒地转了转,又沿着荷塘散步赏景,直到日头落山,霞光满天,这才回府。
到了晚上,祁璟宴今日没有再外出。等孟羽凝和屹儿洗漱完毕,他也去净房梳洗一番,随后直接上了床。
两人一个轻声哼着小调,一个慢慢打着扇子,不一会儿就把屹儿哄睡着了。他们又低声闲聊片刻,便各自睡下。
夜深时分,祁璟宴被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吵醒。
他侧身望去,只见屹儿依偎在孟羽凝身边睡得正熟,而抱着屹儿的阿凝却紧锁眉头,低声抽泣,仿佛在夢中说着什么。
祁璟宴不由一怔。阿凝常说夢话,可平日里的梦话总是些“家人们”“捧捧场”“一键三连”“发财的小手”之类欢快又热闹的词。
可今夜,她为何在梦中哭泣?
他轻声唤道:“阿凝?”
孟羽凝却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含糊地低语着。
祁璟宴撑起身子,凑近细听,这才听清她一直在重复两句话:
“奶奶,阿凝知道错了……”
“呜呜~,阿凝再也不吃黄皮了,奶奶你回来好不好?”
祁璟宴轻轻蹙起眉头。
阿凝一向爱吃水果,无论是荔枝、龙眼还是其他瓜果,她常常一个人就能吃下好几个人的份量,却唯独不肯碰黄皮。之前他就觉得这中间定有缘故,没想到竟与她口中的“奶奶”有关。
那是她的什么人?阿凝又为什么因为她再也不肯吃黄皮?
但他来不及细想,眼见面前姑娘泪流满面,低声啜泣,他心里也跟着发紧,连忙伸手替她擦去眼泪,轻轻抚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阿凝不哭,我在呢。”
不知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阿凝的梦魇渐渐过去,她慢慢停止了抽泣,眼泪也不再滚落。
祁璟宴又抚了抚她的发丝,这才重新躺下,却仍旧侧身望着那眉头微蹙的姑娘,久久未能入睡。
次日清晨,祁璟宴正带着屹儿在院中练剑,一身绿裙的姑娘从屋里走出来,眉眼弯弯地朝他们招手,语气十分欢快:“殿下早呀,屹儿早呀!”
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开心,祁璟宴笑着点头,将本想与她谈一谈的念头压回了心底——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转眼间又是半个月。
粟央和穆九终于回来了,两人还带回来一块足有五斤重的金餅。
晚上,祁璟宴将金餅带回燕拂居,交给孟羽凝:“阿凝,这是给你的。”
孟羽凝抱着那块比她脸还要大的金餅,爱不释手,笑得嘴都合不拢。
她很想高声尖叫,可碍于屹儿已经睡着,她只能压低声音激动地问:“殿下,你不开玩笑,这真的是给我的?”
见她两眼冒绿光,祁璟宴忍俊不禁:“多亏阿凝提点,才寻到那金矿,这第一块金饼,自然是要给你。”
孟羽凝抱着金饼,开心地在床上滚了两圈,用气声欢呼:“啊啊啊~发财啦!”
祁璟宴被她的样子逗得也直乐,没忍住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不过是一块金子,竟这般开心?”
孟羽凝嗔他一眼:“那不是因为我穷,没见过世面嘛。”
其实她不只是因为得到金子而高兴,更因为这块金子意味着祁璟宴从此不必再为银钱发愁,大家伙也不用连吃个饭都精打细算抠抠搜搜了。
还有,之前他借她的钱也能还上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筹划做生意的事,只是苦于没有本钱在手,便一直迟迟未能动手。如今有了钱,终于可以干起来了。
祁璟宴本以为孟羽凝听说粟央回来,会急着打听粟商和巫医的事,没想到这姑娘只顾抱着金饼傻乐,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他有些哭笑不得,主动提起:“阿凝,我向阿央打听过了关于粟商和巫医的事。”
孟羽凝这才想起来,抱着金饼坐起身:“阿央怎么说?”
第88章 088 不擅作伪
【第八十八章】
一个时辰前, 清客堂内。
粟央立在堂中,听完祁璟宴的话,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祁大哥, 郭老大他们失踪的事,我不敢说一定和粟商有关。但他的确是个巫医,而且一直用活人試药, 我离开寨子的时候, 他那院子还养着许多药人。”
祁璟宴蹙眉:“药人?”
“是, ”粟央声音发紧, “就是抓活人来試他炼制的药,有时是剧毒, 有时是蛊虫。时间一长, 那些人不是毒发身亡, 就是神智尽失, 人不人鬼不鬼,极其残忍。”
侍立在侧的穆云忍不住忍不住插话:“你父亲难道从不过问?”
粟央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粟商是他最疼的儿子, 别说試药,就是杀了人, 他恐怕也只会默不作声地帮忙埋尸。”
他沉默了片刻, 目光轉向祁璟宴:“祁大哥, 要不要我暗中回寨里探一探?说不定能查到些线索。”
祁璟宴指节輕叩桌面, 垂眸沉思。
良久,他缓缓摇头:“此时不宜打草惊蛇。粟商那人,并非善与之辈,需得从长计议,先摸清他的底细再动手。”
穆云想起山中尚未安顿妥当的各项事务,也点头附和:“眼下山上那一摊子最为要紧, 咱们人手本就不够,此时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粟央点头:“是这个理,那等何事需要我回寨子,祁大哥尽管吩咐。”
祁璟宴拍拍他的肩膀:“有劳。”
孟羽凝听完祁璟宴的轉述,气得攥紧拳头:“粟商那个死变态,简直丧尽天良,竟然拿活人试药,老天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他得了。”
祁璟宴:“阿凝放心,日后定将此人擒了。”
“殿下,我信你。”孟羽凝毫不怀疑祁璟宴的这话。原书里,祁璟宴即便不知粟商底细,也能将他輕松杀了,如今既已事先知情,更加不会失手。
见她目光灼灼,滿是对他的信任,祁璟宴唇角不由微微扬起。
孟羽凝忍不住又提醒:“殿下,粟商既能逼得阿央愤然离家,还能一路追着阿央到山里去,绝对不是简单角色,对付他的时候还是得小心防范才是。”
祁璟宴郑重点头:“好,阿凝的话,我记着了。”
说完正事,孟羽凝便躺好了:“殿下,太晚了,咱们睡觉吧。”
见这姑娘就那么抱着她的大金饼躺了下去,祁璟宴忍不住笑,对着她伸出手去,温声道:“金饼给我,我帮你放到柜子里。”
孟羽凝把金饼抱紧了些,“不要,我就这么抱着睡。”
祁璟宴哭笑不得,手伸了一会儿,见她仍不肯递过来,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坚持,“阿凝先睡,我去洗漱。”
说着起身,去柜子里翻出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慢慢朝净房走去。
见他如今越走越熟练,几乎和正常人无异,孟羽凝忍不住笑了。
祁璟宴闻声转头回来看,笑着问:“阿凝笑什么?”
孟羽凝指了指他的腿:“殿下的腿快好了呀,我为你高興。”
祁璟宴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回来,一手撑床,探身过去,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多谢阿凝为我高興。”
孟羽凝拍开他的手,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可谢的啊,快去洗吧,再磨蹭天都亮了。”
祁璟宴笑着说好,起身,走去了净房——
數日后,蒼海郡赌坊与醉香楼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卷宗,终于送抵京城。
可却迟迟迟迟未能呈至康文帝面前。
成安侯父子靜观數日,眼看这件案子要被暗中压下去,成安侯寻了个机会,陪康文下棋去了。
他故意連输三局,装若无意感慨了句:“臣输给陛下,是心服口服,输了还能得赏。可不像蒼海郡那‘聚龙坊’,赌客一旦输了,便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
康文帝执子的手一顿,抬眼问道:“什么聚龙坊?”
成安侯故作惊讶:“陛下还未看到苍海郡呈上的案卷吗?”
康文帝眉头紧锁,语气沉了下来:“哪份案卷?说清楚。”
成安侯摇头道:“臣也只是听闻,并不知内里详情,苍海郡郡守早已将卷宗递送进京,似乎已有数日。若陛下至今还未见到,只怕是在哪位大人手中耽搁了。”
康文帝伸手点点他“你这老滑头,如今也学会跟朕拐弯抹角了,以后有话直说。”
成安侯这才抬头笑道:“臣遵旨。”
康文帝挥袖佯斥:“行了,朕知道了。退下吧。”
成安侯躬身一礼,稳步退出殿外。
康文帝笑容渐收,沉默片刻,当即宣召刑部尚书入宫。人一到,他便沉着臉问起苍海郡卷宗一事。
刑部尚书慌忙跪地请罪,称近日刑部事务繁杂,此案乃地方寻常小案,一时未能及时上呈。
康文帝冷笑一声,命身旁太监隨他去刑部即刻取来卷宗,仔细翻阅过后,他猛地将卷宗掷在刑部尚书头上,怒道:“按照大兴律法,二十七人判了秋后问斩,你竟跟朕说是小案子?”
刑部尚书吓得魂不附体,赶忙拾起卷宗,雙手高举过顶,伏地颤声道:“臣失察,臣罪该万死,求陛下息怒!”
康文帝骂完之后,又讓人去把三皇子宣了来,等他行礼问安后,指了指刑部尚书举着的卷宗:“自己看。”
三皇子雙手接过,仔细翻阅后,面色平靜地将卷宗奉还,恭敬道:“父皇,儿臣看完了。”
康文帝审视着三皇子,声音不辨喜怒:“说来也巧,那聚龙坊的东家姓‘章‘’,和你外祖家一个姓,你可知,他们有何关系?”
三皇子闻言,臉上瞬间涌出错愕与惶恐,立刻跪伏于地,声音带着委屈:“父皇明鉴!儿臣对此一无所知,儿臣外祖一家世代忠良,绝不敢行此等祸国殃民之事,请父皇彻查,还儿臣与外祖一个清白!”
康文帝冷冷地哼了一声,未置可否,转而将卷宗掷回仍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面前,厉声道:“这二十七名罪徒,不必等候秋后。即刻批复苍海郡守,斩立决!”
三皇子袖中的手猛然攥紧,但身形依旧稳跪于地,未露半分异样。
刑部尚书慌忙拾起卷宗,連声应“是”,躬身疾步退下。
康文帝的目光再度落回三皇子身上,凝视良久,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安守本分,切莫自作主张。”
三皇子低头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隨即躬身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殿门。
康文帝一个人在桌前靜静坐了许久,又讓人宣了成安侯进殿。
等成安侯进殿,他并未多言,只拉着他继续去下棋。
几子落定,康文帝似不经意开口:“云舟那孩子,朕原以为是个沉稳的。没料到,他堂堂亲王之尊,竟亲自带人去砸了青楼赌坊,这般沉不住气。”
成安侯从容落下一子,缓声道:“陛下,慎王殿下年方弱冠,眼见恶霸欺民,百姓受苦,少年意气,愤而出手,倒也不失一片赤子之心。”
康文帝执子沉吟片刻,輕轻叹了一声:“是朕,委屈他了。”
成安侯垂眸观棋,声音温和却郑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既是君,亦是父,慎王殿下向来明理懂事,必能体谅圣心,绝不会心存怨怼。”
康文帝闻言,并未回应,只默然落下一子。
成安侯悄然抬眼察看皇帝神色,见康文帝无意多言,便也敛声静气,专心陪着下棋。
等到成安侯离宫回府,即刻将郁逍喊到了书房,屏退众人,压低声音道:“陛下对殿下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来,你速去信告知殿下,,他那腿,万万不能‘好’。”
郁逍神色一凛,肃然应道:“是,儿子这便去办。”
成安侯又沉声叮嘱:“务必谨慎。今日陛下之举,实则也是在试探我侯府对慎王的态度,这暗中指不定有多少眼睛盯着你我二人。”
郁逍郑重点头:“儿子明白。”——
这晚睡前,哄睡了屹儿后,孟羽凝和祁璟宴隔着屹儿小声说着话:“殿下,你现在越走越快,眼看着与常人无异了。”
祁璟宴:“是啊,最近这阵子走起路来,只觉双腿轻松,再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孟羽凝笑着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海边玩玩吧,来了这么久都还没去过,穆风他们每回捉了螃蟹,捡了贝壳回来,屹儿都要问咱们什么时候去看海。”
祁璟宴:“明日咱们先去街上逛一圈,明晚便去海边。”
孟羽凝激动坐起来:“真的吗?”
祁璟宴点头:“绝无虚言。”
孟羽凝又问:“那明晚去,咱们是要在海边过夜吗?”
祁璟宴点头:“在海边过夜。”
孟羽凝笑着说好,赶紧躺回去睡觉,“快睡快睡,明天我早点起来收拾东西,如果要在海边过夜的话,那要带的东西可就多了。”
“炉灶啊,油盐酱醋各种调料,碗筷,对了,还得带些厚衣裳,还有被子……”
祁璟宴侧身躺着,笑着听她不停絮叨,直到她说着说着睡了过去。
次日。
祁璟宴上午照旧给屹儿上课,不过下晌的练字却取消了,歇过晌午觉,一行人便出府去逛街。
到了集市上,祁璟宴突然来了兴致,坚持要下了马车,坐着輪椅逛。
众人便都跟着他。
孟羽凝和屹儿按照祁璟宴事先的嘱咐,活脱脱两个败家子的样子,见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要买上一买,不多时,明面上跟着的几个护卫手里便都提了东西,吃的,晚的,各式各样。
后来提不下,就有几个护卫抱着东西往集市口的马车那送。
祁璟宴则在穆云和穆风的护卫下,继续陪着孟羽凝和屹儿逛。
怎料走到一个巷子口的地方,从里面突然冲出来一辆装了粮食的马车,直直朝着几人方向奔来。
孟羽凝吓得連忙抱起屹儿,穆樱和穆梨齐齐护着两人,快速退后数步。
穆云和穆风连忙将祁璟宴的輪椅往后拽,怎知两人力气太大,直接把輪椅把手拽断,轮椅不受控制地朝前滚去。
两人扔了扶手,拔足去追,可还是晚了一步,那马车的尾部还是装到祁璟宴的轮椅,直接将轮椅撞翻,他直接滚下了轮椅,摔倒在地。
一切发生的太快,孟羽凝回过神来,就见祁璟宴十分狼狈地倒在地上,一身雪白的衣袍沾滿了泥土和地上的脏污。
她看了一圈四周,就见周围的百姓和商贩全都看着这边,虽无人说话,可却都在看热闹。
她脸色难看,想过去扶他,可却没动。这种丢脸的时候,她还是别往前凑的好,免得他心情更糟。
屹儿吓坏了,两只小手一指紧紧搂着孟羽凝,并没看到身后哥哥的狼狈。孟羽凝也不敢让他看,连忙伸手按着他的小脑袋,不让他起来。
刚去送东西的穆江赶回来,追上那发狂的马,十分暴躁地一拳将马打晕,随后顺着马车跑来的方向去找车夫算账。
穆云和穆山则跪到祁璟宴身旁,一边告罪,一边想去扶他起来。
祁璟宴却甩开他们的手,自己撑着地,试图往起起,可他那两条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根本抬不起来,试了几次皆没能成。
他黑着脸,训斥道:“还不扶本王起来?”
两人连忙应是,将他架起,搀到已经坏了的轮椅上坐了,随后穆风赶紧去赶了马车过来,将他抬上马车,孟羽凝见状,赶紧抱着屹儿上去,刚一坐稳,马车就跑起来。
孟羽凝抱着屹儿坐在角落,小心打量着祁璟宴,就见他面色平静,无波无澜。
孟羽凝越发担心起来,想安慰几句,可却不知道说什么,便一直沉默着。
屹儿方才没见到哥哥被撞到的样子,眼下见到哥哥心情不好,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口问:“哥哥,你怎么了?”
祁璟宴见一大一小小心翼翼的模样,伸出手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无事,回府再说。”
马车一路疾行,奔着城东方向去了。
在他们身后,方才祁璟宴摔倒的地方,路边酒肆的二楼窗口,一个男子低声道:“可以给宫里传信了,慎王的腿彻底废了。”
一个月之后,康文帝得到这个消息,坐在御书房内久久没有出声。
许久,下令给慎王送了一车赏赐,却什么话都没有带。
当然,这都是后话。
孟羽凝先抱着屹儿下了马车,随后看着祁璟宴被穆云和穆江架了下来,直接架回了府中。
随后府门紧闭。
直到进到燕拂居院门,祁璟宴才自己站起来,抬步往里走。
孟羽凝见他双腿还好好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三人进了正屋,孟羽凝把屹儿放在榻上让他自己玩,见祁璟宴走向衣柜,她忙跟在祁璟宴身后,试探着问:“殿下,要不咱们改日再去海边吧。”
说着,先一步伸手,帮他拿了一套干净衣裳。
祁瑾宴唇角含笑:“阿凝吓着了?”
孟羽凝见他还笑,心中越发不安:“殿下,你心里要是不舒服,你就说出来,千万别憋着。”
祁璟宴轻笑出声,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方才那一出,我是故意演给外人看的。”
孟羽凝一愣:“摔倒也是演的?”
祁璟宴点头,温声解释道:“最近有人总是在府外暗中窥探,想必都是为了我这腿而来,那我何不光明正大演给他们看。”
孟羽凝:“那马车也是你安排的?”
祁璟宴点头:“是,那送粮赶车的商贩也是咱们护卫假扮的。”
孟羽凝想到刚才那凶险的一幕,心里一阵后怕,没来由地冒起火来,把手里的衣裳撇到他怀里:“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害我白白担惊受怕!”
祁璟宴见她真动了气,连忙温声解释:“阿凝,你心思纯净,不擅作伪。若事先告知于你,你眼中无虑,只怕瞒不过那些在暗处窥探之人。”
孟羽凝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一叉腰,仰头瞪他:“你这分明是说我傻!”
祁璟宴哭笑不得,赶忙拱手作揖:“在下不敢。是夸阿凝纯真坦荡,不似我等满腹算计。”
孟羽凝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只要大家都好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她走到榻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静静坐在那听着他们讲话的屹儿腿上,低声抱怨:“可是你搞这一出,那我们还怎么出府去玩吗?”
祁璟宴闻言轻笑,温声安抚:“别急。正好借此对外宣称慎王殿下深受打击,闭门谢客,数日不出。如此一来,我们反倒能安心去海边多住几日了。”
孟羽凝一听,立刻坐直身子,脸上顿时云开雾散,眉开眼笑就往西厢房走:“那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
屹儿也麻利地翻身爬下榻,自己蹬上小鞋子,啪嗒啪嗒地追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道:“阿凝,屹儿来帮你!”
第89章 089 不容商量
【第八十九章】
孟羽凝早上就已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只是那会儿以为只在海边住一晚,并没多带衣裳。这会儿又进了西厢房,打算添几套衣服。
她取出一身, 便走到镜前比在身上看看,满意的就递给孟银收进包袱,不满意的便放回去, 再挑下一套。
屹儿像个小尾巴, 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她走到哪儿, 他就跟到哪儿,忙活得团团转, 还不停发表意见:“这件好看, 阿凝, 这件好看。”
孟羽凝被逗得直乐, 挑了几套衣裳装好,又带着屹儿去了正屋。
祁璟宴已经在净房简单擦洗过后, 换好衣裳出来,正坐在榻上等着。
孟羽凝又从衣柜中替屹儿和祁璟宴各拿了几件衣服, 讓孟金她们收拾妥当, 随后拍拍手笑道:“殿下, 都准备好啦, 什么时候出发?”
祁璟宴见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含笑回:“天色尚早,等天黑了再动身。”
孟羽凝想了想说道:“那要不,我们先吃饭吧?到了海边万一抓不到東西,天又黑乎乎的,大家岂不要饿肚子。”
祁璟宴自然没有意见, 点头说好。
孟羽凝便吩咐摆饭,也讓大家赶紧去吃饭。
饭后,孟羽凝和祁璟宴带着屹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又都各自洗了澡换了衣裳。
刚收拾妥当,穆云就来了:“殿下、孟姑娘、小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孟羽凝和屹儿一齐望向祁璟宴,祁璟宴笑了笑说道:“阿凝,你带屹儿先上车,我换身衣服便来。”
孟羽凝和屹儿欢呼一声,手拉手快步朝外走去。穆樱、穆梨紧随其后,孟金等四人也提着大包小包跟了上去。
穆风早已等在燕拂居外,见众人出来,便引着他们走向后院的小门。
一出小门,便看见两辆朴素的马车,外加一辆载着帳篷锅碗瓢盆等杂物的板车静候在一旁。
穆江带着二十名护卫牵马肃立一旁,整装待发。
孟羽凝带着屹儿登上第一辆马车,又讓孟金她们带着行李上了第二辆。
她带着屹儿趴在车窗那往门口那瞧,没过多久,便见祁璟宴换了一身黑色夏衫,低头穿过小门,走了出来,快步上了马车。
他刚一坐穩,孟羽凝也顾不上问他为何穿了一身黑,兴奮地朝外挥手喊道:“出发啦!”
穆云应了一声,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车队缓缓启动。
一行人東绕西绕,绕了半天,绕过府邸正门,这才朝东走去——
不过七八里的路程,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到小半个时辰,便清晰地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一路上,孟羽凝和屹儿原本就趴在窗边看着外头,一听见那哗哗的潮声,两人顿时坐直了身子,满脸兴奮。
屹儿伸着小手指向前方,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圆:“阿凝,有声音,那是大海吗?”
许久没见到海了,那熟悉的声音也让孟羽凝心潮澎湃:“是呀,屹儿,这就是大海的声音。”
马车又行了一小段,终于停下。
孟羽凝急着起身,却被祁璟宴轻轻按回座位,孟羽凝纳闷看他,他温声说:“我先下。”
孟羽凝也不知道他抢个什么劲儿,却也没争,只看着他躬身出了车厢,踩着马凳下了车。随后她才牵着屹儿走向车门。
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带着屹儿走下马车,却没料到祁璟宴伸手把屹儿抱起,往地上一放,接着又抬手揽住她的腰,把她也抱了下来。
孟羽凝毫无防备,只覺身子一轻,整个人轻飘飘凌空,随后就穩稳落在了地上。
她一愣,心道他急着先下车,难道就是为了抱她和屹儿?
不过平日里都是她带着屹儿先下车,随后在一旁看着他被穆云他们搀扶下来,此刻看着他就这么直挺挺站在车边,她还有些不习惯了。
见她愣神,祁璟宴不禁轻笑:“发什么呆,走吧。”
屹儿也扯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声音里全是惊叹:“阿凝,你快看,大海有好多好多水呀!”
小家伙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可爱模样,将孟羽凝逗得笑出声来:“哈哈哈~”
她牵起屹儿的小手,轻快地朝海边小跑而去:“不光有水,还有贝壳、鱼,螃蟹,和大龙虾呢!走,咱们去瞧瞧!”
祁璟宴步履从容地跟上,穆云几人手持火把,随行在侧,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一片沙滩。
来到水边,湿润的海风迎面拂来。
孟羽凝闭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咸咸的、略带腥气,但又无比清新的味道,让她覺得陶醉,她忍不住抬手拢在嘴边,朝着翻涌的波浪放声喊道:“大海~,我来啦!”
屹儿也学阿凝的样子,举起一只小手遮在嘴边,用清亮亮的小奶音跟着喊:“大海~,屹儿也来喽!”
声音落下,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咯咯笑了起来,祁璟宴等人也都跟着笑了。
笑声滚滚,海浪阵阵,大家的精神都亢奋起来。
穆云与穆江领着几人留下守卫,穆山带着几名护卫弟兄分工协作,有人搭帳篷,有人四下捡柴火,还有人找石头垒灶、点篝火……
穆风则熟门熟路,带着常赶海的几人沿沙灘向远处走去,寻找新鲜海货。
海浪一层层推上沙灘,又缓缓退下。
屹儿看得兴奋,追着潮水的节奏一会儿向前跑、一会儿笑着往回跳,没多时,一双鞋早已濕透。
孟羽凝也不拦他,只笑着替他脱去鞋袜,又帮他脱掉外裤,让他只穿着里面的短裤尽情地玩。
屹儿赤着两只白嫩的小脚丫,踩在柔软細密的沙子上,海沙漫过脚趾,说不出的新奇有趣,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孟羽凝见屹儿玩得开心,自己脚底板也开始痒痒,她凑到祁璟宴身边,小声跟他说:“殿下,我也想把鞋脱了。”
祁璟宴正负手而立,远望海面上的波光粼粼,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偏头过来看,只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便含笑应道:“想脱便脱。”
孟羽凝顿时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她利落地脱去鞋袜,将裤脚挽至小腿,露出纤細白皙的脚踝,快步走到屹儿身旁。
两人一道踩水逐浪,细沙从趾缝间涌出,海水漫过脚背,清凉又舒适。
一大一小玩得开心,不住地大呼小叫。
祁璟宴仍站在原地,静静望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月下沙滩上嬉鬧。他唇边含笑,眼中映着波光与火光,神情温柔。
孟羽凝对他招手:“殿下,你也脱了鞋来呀,这沙子又细又软,踩着可舒服了!”
祁璟宴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玩便是。”
孟羽凝见他站得像个木头桩子,灵机一动,蹲下去,凑到屹儿耳边,小小声说了几句悄悄话。
屹儿一听,立刻捂住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連連点着小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两人商量妥当,便假装各自玩,一个向左踩沙,一个向西散步,却不约而同悄悄绕到祁璟宴身后,交换一个眼神后,突然一人一边拽住他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拖向水边。
见两人吭哧吭哧拖的费劲,祁璟宴忍不住笑,终于“无奈”地顺着她们的力道向前走去,任由海水一下子漫过他的缎面长靴。
看着他被浸濕的衣摆和鞋子,一大一小两个“罪魁祸首”脸上全是得逞的兴奋。
屹儿伸出小手指着祁璟宴的脚,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劝道:“哥哥,鞋湿了,快脱了吧!”
祁璟宴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鞋子,又看看眼前两双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终是摇头,依言除下鞋袜,随手搁在一旁。
见計谋得逞,孟羽凝与屹儿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抬手,在空中轻轻击了一掌。
祁璟宴垂眸看着两人得意的小模样,无奈摇头,盯着他们看了两人一会儿,忽然俯身,结实的手臂一揽,竟一手一个,将他们轻松夹在身侧,迈开长腿便向海中走去。
骤然离地腾空,引得两人惊呼大笑,屹儿更是大呼“好玩儿”。
祁璟宴往里走了几步,等海水没过他的小腿,他故意晃了晃臂弯,作势要将他们抛入水中。
方才还笑鬧不止的两人顿时慌了神,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惊声尖叫。
耳畔一片欢腾喧闹,祁璟宴觉得自己耳朵要聋了,也不再吓唬他们,转身稳稳走回沙滩上,将二人轻轻放在地上。
孟羽凝和屹儿一落地,便各自出手,孟羽凝在祁璟宴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以表抗议,屹儿则攥着小拳头,跳起来,在哥哥后腰不轻不重捶了一拳,嚷道:“坏哥哥。”
小家伙打完,转身就跑,被海水刚刚浸湿过的细沙上留下一串小巧脚印。
孟羽凝笑出声来,提步追上前去:“走,屹儿,咱们挖沙子去。”
一听这话,孟玉连忙去马车上取来孟羽凝特意吩咐她带上的炒菜用的大铁铲和大铁勺,乐颠颠递了过来:“姑娘,给。”
孟羽凝接过,将铲子递给屹儿,自己握着铁勺,两人选了个地方,高高兴兴地开始挖起沙子来。
岸上干燥的地方,穆山他们已经搭好了简易的营地,篝火熊熊燃烧,将海滩映照得更加明亮。
护卫们去后头山里提了几桶泉水回来,倒进灶上的大锅里烧了起来。
不多时,穆风他们几个手里提着东西,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抓到螃蟹了,那边还有不少,这些先烤上,我们再去抓!”
孟羽凝便牵着屹儿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只见一只特别大的螃蟹挥舞着两只大钳子,气势汹汹。
屹儿吓得立刻抱住孟羽凝的腿,小声叫道:“阿凝,它要吃屹儿!”
小娃娃的童言童语惹得大家伙都笑出声。
孟羽凝一把将屹儿抱起,柔声安慰:“不怕不怕,咱们这就把它烤了吃。”
于是大家又热热闹闹地围到火堆旁,烤起螃蟹来。
大家伙吃吃玩玩,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屹儿哈欠连连,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孟羽凝腿上,迷迷糊糊地嘟囔:“阿凝,屹儿困。”
孟羽凝赶紧让孟金她们打来温水,给屹儿简单擦洗一下,抱着他去了帐篷,哄他睡觉去了。
帐外也逐渐安静下来,歇息的歇息,值夜的值夜,只余海浪声轻轻起伏。
屹儿实在是困极了,才躺下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等他睡着,孟羽凝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钻出帐篷,对坐在帐外垫子上的祁璟宴小声说道:“殿下,你进去睡吧。我想叫上穆樱她们,去水里玩一会儿。”
既来了海边,怎能不下水?否则岂不是白来这一趟。
祁璟宴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却不容商量:“让穆樱她们留在这里照看屹儿,我带你下水。”
第90章 090 心机深沉
【第九十章】
孟羽凝心头一跳, 险些没穩住神色:“啊?这不妥吧?”
祁璟宴看向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有何不妥?”
孟羽凝支支吾吾一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她总不能说, 自己其实早就会水,原本打算跟穆樱穆梨两个实心眼的姑娘面前装模作样学一学,再谎称自己天赋异禀, 一学就会的来着。
可若是跟他学, 那还怎么演?
祁璟宴这人何等精明, 上回她编个梦话都险些被他拆穿, 若再被他瞧出自己熟谙水性,保不齐他真的要怀疑她什么了。
找不出理由, 她索性不找了, 看向别處, 故作高深:“总之, 就是不妥。”
她原以为祁璟宴会如往常一般纵着她,由着她跟着穆樱她们去, 可没想他却直接从垫子上起身,赤着腳直接往水边走去了。
孟羽凝看向一旁的穆樱和穆梨, 就见两人踌躇在原地, 目光在她与祁璟宴之间来回逡巡, 既想跟她走, 又不敢违逆殿下,一副左右为難的模样。
孟羽凝在心底轻轻叹气,得了,她就不为難她们了,大不了她就一直装不会游泳好了。
她指了指帳篷内,小声说:“我跟殿下去玩一会儿, 你们俩进去守着小殿下,对了,小殿下的小被子就放在他身边,千万别拿开。”
两人抱拳应是,躬身进了帳篷。
孟金等四人正围坐在不远處的火堆旁低声说话,见孟羽凝朝水边走去,孟金连忙起身跟上:“姑娘是要下水吗?待会儿您上岸时唤一声,奴婢给您送巾帕。一出水就裹上,免得着凉。”
孟羽凝点头应下:“记得也给殿下备一条。”孟金连忙称是。
她又嘱咐道:“若是孟银她们累了,便让她们先去歇息,不必全在这儿守着。明日早上你补个覺就好。”
孟金趕忙解释:“多谢姑娘体恤。我们几个都是海边长大的,多年未见海,今日见了心中欢喜,只想在这儿多说会儿话。姑娘放心,绝不会误了差事。”
孟羽凝理解她们这般心情,含笑点头:“出来本就是玩的,你们自在些便好。”
那一边,祁璟宴已步入水中,见孟羽凝迟迟不跟上来,回头去看,就见那姑娘还在絮絮叨叨,他也不催,只靜靜立在浅水处,耐心等她。
孟羽凝也不再多聊,小跑着奔了过去,跑到祁璟宴身边,仰头看着他:“殿下,先说好,我可不会游水,你要教我的哦。”
祁璟宴唇角微扬,朝她伸出手:“来。”
孟羽凝便把一只手交到他宽大的手掌里,祁璟宴攥紧,两人手牵手慢慢往水里走,孟羽凝按耐不住激动,走得有些快,可却被祁璟宴拉住:“慢些走,突然浸入水中容易受寒。””
孟羽凝用腳尖撩起一串水花:“怎么会,这水一点都不凉,泡在里面时也暖融融的,只有出来时才会覺得冷。”
祁璟宴眼含笑意,低声道:“阿凝懂得真多。”
孟羽凝心道嘴又快了,急忙扯了个谎:“我哪知道这些,都是方才孟金告诉我的。”
说着,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催促道:“走啦走啦,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祁璟宴低笑一声,任她拉着向前走去。
待海水漸漸漫过孟羽凝的胸口,她下意识就想浮起来,却碍于要在祁璟宴面前装不会,只得故作慌张,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殿下,我踩不到底了!”
祁璟宴双手穩托住她的胳膊,声音沉稳:“莫慌,我在呢,淹不着。”
说罢,他便托着她的手臂,顺势带她浮起,向更深一处游去。
见他拖着自己,还游得那么惬意自在,孟羽凝心中着急,扯了扯他的手臂:“殿下你教我怎么游水吧,我也想游。”
祁璟宴依言停下,溫声道:“想学游水,得先学会漂浮。你吸足一口气,屏住呼吸,再将脸埋入水中,全身放松,伸直双腿,自然就能浮起来了。”
他说完便俯身示范,整个人没入水中,再抬头时,水珠自眉睫发梢滚落,在皎洁月光映照下,整张脸仿佛都在发光。
孟羽凝一时看得怔住,直到祁璟宴含笑伸手在她眼前轻晃,她才蓦地回神,耳根微热,垂下眼睫:“那我也试试。”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埋头浸入水中,身体渐渐浮起。可浮到一半,她忽又想起自己本是“初次”下海,不该学得这么快,便故意吐了口气,双腿胡乱扑腾几下,装作失控要沉。
才刚下沉些许,便被一双手稳稳托住腰际,整个人被带出水面。
祁璟宴仔细端详她神色,声音低沉:“没事吧?”
孟羽凝抬手抹去脸上水珠,搖搖头:“没事,我再来一次。”
祁璟宴仍单臂轻托着她小臂,护在一旁。
孟羽凝再度深吸,埋入水中。这回她轻轻蹬动双腿,身体平稳浮起,心中默数几息,觉着时机差不多了,才一下子钻出水面,兴奋地抹开脸上水花,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殿下,我是不是漂起来了?”
祁璟宴眼中笑意深深,颔首应道:“是,浮得很稳。”
孟羽凝便哈哈笑,随后兴致勃勃地继续“练习”漂浮。
练没过多久,她便推开祁璟宴扶着自己的手,信心满满道:“殿下松手吧,我自己能行。”
祁璟宴便笑着说好,收回了手。
孟羽凝独自练习了一阵,觉得“应该”已掌握要领,便想抬头问他下一步该如何。
可当她从水中冒出头来,却发现一直守在身旁的祁璟宴竟不见了踪影。
她慌忙转身四顾,海面波光粼粼,月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祁璟宴虽通水性,可终究是北方长大,游水的机会不多,万一技术生疏,或是突然腿抽筋……,一下子沉水里去了吧。
一想到这,孟羽凝心头猛地一紧,急忙扬声呼喊:“殿下?殿下!”
她转着圈连唤数声,却只有海浪回应,并无人声。
再望向岸边,才惊觉,他们俩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游出很远了。
她又急又怕,声音都带了哭腔,双手拢在嘴边,竭力高喊:
“殿下!”
“祁璟宴~“
“祁雲舟~”
海面依旧寂靜。
孟羽凝心急如焚,双手拢在唇边,朝着岸边大声呼喊:“穆雲~,穆风~,殿下不见了,你们快来!”
她想喊了他们,大家一起,人多总能快些。
可距离实在太远,浪声又大,岸上众人仍静静待在原地,或站或坐,无一人察觉异样。
她又趕紧朝岸边用力挥舞手臂,声嘶力竭地喊:“快来人,殿下不见了!”
这一下,被他们看到了。
刹那间,所有人皆惊起,穆雲几人朝着海中狂奔而来,就连孟金几个也跟在穆云他们身后猛跑。
孟羽凝的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她等不及他们赶到,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入水中。
水下昏暗模糊,月光难以透入,她拼命睁大双眼四处搜寻,来回游转数个方向,却始终不见祁璟宴的身影。
气息将尽,她猛地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泪水混着海水一起从脸上滚落。
都怪她,为什么非要大半夜的来玩水。
若祁璟宴真有万一,那可怜的屹儿该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才失了母亲,怎能再失去兄长?
皇后娘娘的冤仇又何人去报?穆云他们这些忠心护卫又该何去何从?还有京城中盼他们归去的太后娘娘,又该如何承受这剜心之痛?
难道她,又要成为罪人?
可此刻她也顾不上哭,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
谁知刚沉下去,便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随即被人带着浮出水面。
孟羽凝惊魂未定,待看清眼前人,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珠,双手捧住祁璟宴的脸急切端详,语带颤音:“你没事吧?”
祁璟宴唇角含笑,溫声安抚:“无事。”
孟羽凝这才抬手抹了抹眼角,声音里还带着后怕:“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祁璟宴这才留意到孟羽凝那双盈满泪水通红的眼,他眼中笑意渐敛,目光深沉如水:“阿凝这是,为我哭了?”
孟羽凝没有回答,哽声追问:“你方才到底去哪儿了?”
“就在水下。”祁璟宴答得简单,却仍凝视着她追问:“阿凝是在担心我?”
孟羽凝不接话,只是追问:“是不是腿抽筋儿了?”
“不曾。”他声音温和,却坚持问道:“阿凝是因担心我才落泪的?”
见他安然无恙,全然没有溺水之状,孟羽凝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既然没有抽筋,那殿下可是被水草缠住了?”
祁璟宴:“也不曾。”
孟羽凝抿紧嘴唇,沉默片刻,才开口:“所以方才,殿下是故意躲起来吓我的?”
祁璟宴:“绝无此意。”
孟羽凝脑中灵光一现,盯着他那一身几乎与暗海融为一体的黑衣,心下一沉:“殿下莫非,是在试探我会不会游水?”
祁璟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在她背后轻轻抚了下:“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刚扑进水里游出去一段的穆云,一抬头,就见到抱在一起静静立在水中的两人。
他愣了一下,随即迅速转身,还一手一个,一手一个拉住正奋力向前游的穆江和穆风,带着他们往回游。
其他护卫见状,也纷纷望向海中,见殿下与孟姑娘安然无恙,便都默契地调头返回岸边。
众人湿淋淋地上了岸,留守的穆山急忙迎上来问道:“方才孟姑娘那是怎么了?”
穆江也抹了把脸上的水,不解地问:“是啊,你干嘛拦着我们?为甚不让我们过去?”
穆云瞥了他们一眼,一脸高冷道:“殿下的事,你们少打听。”
孟金几个没功夫,他们回来的时候,她们才跑进水里,着急地问道:“我们姑娘没事吧?刚才我们姑娘挥手挥得那么急?”
穆云摆手道:“无事,殿下和孟姑娘闹着玩儿呢,你们鞋子都湿了,赶紧回去烤火去,不要打扰到殿下和孟姑娘。”
孟金犹不放心,又朝海中断断续续地张望了几眼,见孟羽凝确实无恙,这才带着孟银三人回到火堆旁烘烤鞋袜。只是她仍不时抬头望向海中,眼中带着几分担忧。
孟羽凝沉默地望了祁璟宴片刻,猛地一把将他推开,挣脱他的怀抱,扭头便向岸边游去。
这死男人,果然不好糊弄。
这下好了,知道她原来就会游水了,这可怎么办?
但凡他要去查一下就能知道,不管是尚书府,还是她外祖家,她全都没有机会学过游水。
待会儿他要是细问,她要如何应对?
还有,人吓人,当真会吓死人的。
她刚才真的以为遭遇不测了。一想到刚才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难受,她就莫名来火,气得她恨不得回神甩他一巴掌,再狠狠踹上几脚才解气。
见孟羽凝气哼哼跑了,祁璟宴急忙追上前去,声音带着歉意:“阿凝,是我唐突了,你莫要生气。”
孟羽凝却懒得理会,双臂飞快地划动着水花,蹭蹭蹭就游到前头去了。
祁璟宴看着那姑娘灵活矫健,活脱脱一条鱼,再回想她先前在自己面前故作生涩,笨拙练习的模样,不由摇头轻笑。
孟羽凝一口气游回岸边,刚从浅水中站起身,夜风拂过湿透的衣衫,顿时激起一阵寒意。她忍不住抱住双臂,轻轻打了个冷颤。
也不用她喊,一直关注着她的孟金抱着巾帕快步跑了过来,踩着水走进来,一把将宽大的巾帕披在孟羽凝肩上,“姑娘快披好,仔细着凉。热水已经备好,就放在奴婢帳中,您快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
孟羽凝也懒得问她怎么没给祁璟宴拿巾帕,沉默地跟着孟金回了她们歇息的帐篷。
她仔细洗了热水澡,又将长发洗净,换上一身干爽衣裳。
等孟金为她将头发擦得半干,她才开口道:“方才你们的鞋袜都湿透了吧?可带了换的?”
孟金忙答:“姑娘放心,这天儿热,放在外头一晚上便干了。”
她又轻声解释道:“方才姑娘在海里挥手,奴婢们腿脚慢,等赶过去时,穆大人他们已经回来了,说殿下和您闹着玩儿呢。奴婢见您无恙,这才先行回来的。”
孟羽凝拍了拍她的手臂,温声道:“无妨,我看到你们拼命跑来了。”
孟金见她并未动怒,这才小心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孟羽凝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不想回去面对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穆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姑娘,殿下吩咐奴婢来问,您可收拾妥当了?时辰不早,该安歇了。”
孟羽凝看了一眼孟金她们住四个人已经紧巴巴的帐篷,轻轻叹了口气:“来了。”
她起身,走到帐篷门口,踩上孟银特意帮她带来的人字拖,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就见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祁璟宴正等在门口,见她过来,帮她打起帘子,孟羽凝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进去,在地上铺就的榻上,挨着屹儿躺了下去。
祁璟宴紧随其后,跟着进去,挨着屹儿另一侧躺了下去,拿起蒲扇,给两人扇着风。
孟羽凝抱着屹儿,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祁璟宴扇了一会儿,试探着低声开口:“阿凝,还在生气吗?”
此时此刻,孟羽凝不想和他交流,一个字都不想,抱着屹儿起身,调了个头,直接睡到另一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