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日快乐,初夏你怎么不联系我了?……
初夏很烦躁,写到这里忽然写不下去了,找不到沈未的画面恰好是新的一页,她干脆撕了下来,而后撕碎,碎得看不见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才扔到垃圾桶里。
她怎么可能找不到沈未呢?
沈未一直在她身边啊!
她抬头看了看桌上的日历,2025年2月14日,上面用红笔圈着,在空白处写着:
他的生日。
“初夏,你在写什么啊?”这时,身后走来一个年轻模样的女生,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
初夏见有人来了,迅速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翻转过来,内心有些慌,却故作镇定:“没……没写什么。”
“你可以把每天的感受记录下来,这样对你的病情恢复有帮助。”女生笑着说,“走吧,到会诊时间了。”
“会诊时间?”初夏有点懵,但还是听话地把笔记本放回抽屉,锁了起来才离开。
去会诊的路,要经过两个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时不时传来砸门声、闹喊声,初夏听得有些烦躁。
她没有去看这些声音后面的主人,因为每次看完都会影响心情。
她心里想着沈未,想着他在毛绒鲸鱼里跟她说:“宝宝,嫁给我,好不好?”
沈未,我还没来得及回复你,你怎么就走了?
你是不是去哪里拿东西了?
我会乖乖在车里等你。
等你回来,我会回复你。
到了会诊室门前,女生推开门,让她进去,随后离开了。
初夏走了进去,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大大的窗户落在小小的会诊室里。
她跟往常一样,把门带上,看到窗前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头发很黑,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叫“沈未”。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不是沈未,背影跟沈未的完全不同,他没有沈未高,肩膀也没有沈未宽。
他穿着灰色毛衣、黑色长裤,过了会儿才转身。
“齐斯暮,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初夏失落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先坐下吧。”齐斯暮坐了下来。
初夏在他对面坐下。
“初夏,我一直在这里。”齐斯暮像聊家常一样地跟她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初夏勾起嘴角笑道,“你
知道沈未是我男朋友吧,今天是沈未的生日,他跟我求婚了。等我们举办婚礼,你会来吧。”
齐斯暮的眼眸黯了黯,但转瞬即逝,笑着回应:“好,我会去的。”
“你找到女朋友了吗?”
“没有。”
“该找了,我们都三十岁了。”
“嗯。”齐斯暮沉思片刻,神色凝重,“初夏,有没有想过,不结婚?”
“什么?怎么可能!”初夏着急道,“沈未向我求婚,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他。”
齐斯暮说:“那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了,要不然想找合身的婚纱都难。”
初夏看了看自己皮包骨头般的手臂,被吓了一跳,比她初中时的手臂还细,细得过分,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
“嗯!”初夏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会多吃点的。”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
“嗯。”初夏想起自己跟沈未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嘴角不禁弯起,眼中也都是笑意,声调也上扬,“我睡不着,在记录我跟沈未在一起的事。记录下来,就不会忘记了。”
良久,齐斯暮说:“行,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齐斯暮,我可以离开这里吗?”初夏目露期待地看他,“我想去找沈未。”
“你不用离开这里,也可以找到他。”齐斯暮轻微地蹙了下眉,“你去翻翻看你的笔记本,看看能不能找到。”
“不,我要见到真实的沈未。”
“初夏,对不起。”齐斯暮有些抱歉道,“现在不能答应你,你回去吧。”
这时,门开了,刚才的女生走了过来,走到初夏身旁,挽上她的胳膊:“初夏,我们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步,看看太阳。”
初夏甩开女生的手,温和态度不复存在,变得强硬:“我要离开这里!”
齐斯暮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到初夏身边,像哄孩子一样地跟她说:“初夏,你多出去走走,说不定能遇见沈未,好不好?”
初夏沉默了,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面色不悦的她,才笑了起来,跟女生一起出去。
等关上门,齐斯暮垂下脑袋,双手放在太阳穴,一动不动,仿佛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站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白大褂套上,重新回到座位上。
白大褂的胸前挂着一个名牌——
精神科主治医师齐斯暮
看其他病人病例时无法集中注意力,最后只能先放一放。
他不自觉地又点到了初夏的病例,清晰地记录着:
三十岁,十九岁。
双重人格障碍。
PTSD。【注】
他想起了十九岁的初夏,虽然也瘦,但不至于瘦成现在这样。
彼时的她,皮肤白皙,杏眼清澈,笑起来眼睛弯弯,嘴角有两枚很甜的小梨涡。
她不怎么跟人说话,总喜欢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他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要回到十一年前,初夏还只有十九岁的那年。
*
沈未帮初夏解围住院后,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初夏怕他落下课程,特意整理了一份语文重点题型,放在一个盒子里,同时放在盒子里的还有写给他的一封信。
她并不期待沈未能给她回信,但希望他能给她发一发信息,告诉她,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真的很担心他,担心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抹药,有没有买去疤的药,伤口还疼不疼……
从孟际遇那儿得知,沈未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后,初夏想,大概自己再也不会遇见沈未了。
初夏生日那天,下了晚自习,她跟往常一样,走到14路公交站台,等公交车,等了一辆又一辆,等到车站没有人了,还是没有等到。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当看到来人时,惊讶不已。
竟是沈未。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沈未了,他比之前瘦了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罩在身上,显得空荡。
那双漆黑干净的眼眸,看起来沉沉的,仿佛装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沈未露出一抹浅笑,跟她打招呼:“初夏,好久不见。”
初夏愣了几秒,才露出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不是假笑,笑得很自然,也很明媚。
她点了点头。
沈未说:“那件事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初夏没有回答。
“你怎么不联系我了?”
初夏还是没有回答。
沉默得像一棵树。
“我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觉得抱歉。”沈未说,“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继续联系我吧。”
初夏点了点头。
沈未发现初夏有些奇怪,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不太自在,但有些话,他必须要跟她说,要是说晚了,就再没机会了。
“初夏,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沈未看着她那双纯澈的眼眸,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喜欢你。”
他做好最好的打算,也做好最坏的结果。
最差不过是,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但也好过,他的青春留有遗憾。
然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幕都没有发生。
初夏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他觉得太不可思议。
其实,他有想过,初夏可能对他不仅仅是朋友的情感,或许也喜欢他。
但她依旧沉默,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疼。
沈未没有放弃,存着一丝念想,继续说:“你希望我出国吗?”
他看到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脏瞬间落入黑不见底的深谷,心间涌上难言的酸涩,眼睛也有些发涩。
沈未闭上了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半晌,才不得不接受,原来她不喜欢自己,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否留下来的事实。
怀着一丝不甘,沈未提高声音,几乎在质问她:“初夏,你怎么不说话?你回答我啊。”
初夏还是没说话,只是点头。
沈未的眼眸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没能说出准备了很久的后半句“如果你不希望,我可以留下来”。
沈未轻轻地叹了口气,心脏疼得厉害,却还要装作他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初夏希望他出国,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国内呢?
望着寂寥的夜空,心脏仿佛被无尽的夜色裹挟着。
他快要失去氧气。
沈未没走,而是陪着她一起等14路公交车。
谁都没再说话,直到最后一班14路公交车到来,沈未看到初夏的头发上沾了一片凤凰花的叶片,抬手轻轻地帮她拿掉。
她像受了惊的小鸟,往后退了下,沈未拿下叶片跟她说:“帮你拿掉了。”
“这个送你。”沈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钥匙扣,上面挂着一头蓝色的毛绒鲸鱼,“生日快乐,初夏!”
初夏惊讶道:“送我的?”
“嗯。”沈未点了下头。
“谢谢!”初夏接过钥匙扣,毛绒鲸鱼好温暖。
第一次有人送她生日礼物,内心格外雀跃,一贯淡然的脸上满是笑意。
初夏坐上公交车,看到沈未还站在车站前,她朝他挥手,他站着没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她,看着她越来越远。
她挥手示意他离开,他好像没有看懂,依然站着,仿佛屹立天地的千年古树。
沈未,回去吧。
初夏在心头默默地念着,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开着,她几乎要探出头去,看到沈未还站在那里,渐渐成了小小的影子。
公交车拐了个弯,她再也看不见沈未了。
她手里始终握着鲸鱼钥匙扣,想着刚才沈未都跟自己说了什么呢?
是跟她说了“生日快乐”吧?
其他呢,其他还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分辨出。
原本喧嚣的世界,在她生日这天变得无比安静。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52章 是沈未吗?看到的背影,好像一场梦……
昨晚,初夏刷题刷到晚上一点四十,本来想去洗漱,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没有敲门声,来势汹汹,门撞到了墙上,发出砰的响声,又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初夏刚转头,脸颊却被人啪啪啪地甩了几巴掌,声音比方才的撞门声还大,打得她脸颊又疼又麻,耳朵也嗡嗡作响。
原本扎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也被打散了,头发凌乱地挂在泛起巴掌印的脸侧。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生
日这天,廖知书会这样对她。
她从不奢求有人记住她的生日,也不奢求有人给她生日祝福,更不奢求有人送她生日礼物。
灾星的世界里,从来就不该有奢望。
但能不能不这样对她?
迈入十九岁的她,她还卡着点,祝自己“生日快乐”,祝自己“永葆童心”,祝自己“高考顺利”。
三个祝福里,第一个祝福便被廖知书狠狠打破。
她构建的梦幻城堡,被廖知书推翻了。
初夏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但她没有捂住脸,也没有撩开脸侧的头发,而是格外安静地抬头,用那双杏眼看着廖知书。
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起了波澜,带着些埋怨,也带着些恨意。
她做廖知书的玩偶很久了,但做久了,玩偶也是会疼的,疼了之后,也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初夏看到廖知书的头发也是乱的,眼睛红红的,像哭过。
这不像她认识的廖知书。
她认识的廖知书高高在上,眼睛珠子都是向上的,只有看她宝贝儿子和宝贝老公时,眼睛珠子才会落回中间。
此刻的廖知书,像被人践踏的可怜虫。
但这可怜虫看她的眼神格外凶狠,像要把她sha了。
廖知书看着初夏,她的眼睛跟初文北真像啊,圆圆的,看起来无害,但瞪人时,都很可怕。
这样的眼神她看过太多次了,她很厌恶初夏这样看她,小时候这样看她,现在还这样看她,真是一点没变!
廖知书又伸手,重重地甩她脸上。
她没有听到初夏发出一点声音。
初夏这点她很佩服,小时候也是,她再打她,她都不会哼一声,一开始还会哭,后来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
偏偏,初夏越这样,她越气愤,仿佛自己伸出的拳头,都打在了棉花上。
廖知书需要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的求饶,却一次都没听到过。
“初夏,你这个灾星,你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廖知书气道,“因为你,我差点大出血死了!”
“妈,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大出血怪我吗?我让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了吗?你生下我,还不是因为哥。”初夏的脸好疼,嘴角好像撕裂开了,但她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忍痛抬头看廖知书,眼里透着不屈,“如果哥不是有血友病,你会生下我吗?你生下我,不就是让我做哥的备用血库!”
“做你哥的备用血库怎么了?”廖知书拔高声音,“初阳是你哥,你哥是病人,你为他输血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初夏扯开冒出血珠的嘴角,苦笑着。
那么,有谁关心她,她也是病人啊!
她很早就有抑郁症,常常对周遭的人和事物感到漠然,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同学都觉得她高冷到不行,很难接近。
上小学一年级时,她的同桌说她笑得好假,她哭也从来不安慰她。一开始,她不懂,觉得自己的性格就是这样。
后来,她才知道,这不是性格使然,而是病让她变成了这样,变得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情绪,几乎很难感受到别人的喜怒哀乐,连她自己的情绪也很难感受到。
可是,有谁关心过她有没有笑过吗?有谁关心过,为什么她常常面无表情吗?
还有,她天生有凝血功能障碍,每次给初阳输完血,都要花好久才能恢复过来。
她没有那么大的食量,廖知书却强迫她多吃,体重必须维持在90斤以上。
那些她不得不吃下去的饭菜,那一袋袋输出的血,有谁问过她,愿不愿意去做吗?
左手臂上经常出现的针孔大的痕迹,有谁问过她疼不疼吗?
廖知书没有,初文北没有,初阳也没有。
在这个看似是家的家里,她从来都是,局外人。
还有,从三岁起,廖知书折磨她时,有人管过吗?
没有!
她活在人世间,却一直陷在深渊。
“妈,按照你的逻辑,我应该给哥输血,我应该做哥的备用血库。”初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哽咽,眼眶也有些泛红,“那么,我作为你的女儿,是不是理应得到你的关心和爱,而不是你的打骂?为什么……你……你没做到?”
廖知书折磨了她十六年,她没跟她说过这么多话,没哭过一次,但这次,却控制不住地哭了。
眼泪从脸颊滑落,落到流血的嘴角。
湿湿的,涩涩的,好疼!
疼的不是嘴角,而是她不停颤抖的心脏。
……
即使初夏这样说,廖知书非但没有换位思考,理解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打她。
等折磨过去,洗澡时,初夏才发现,自己听不见了,平时能听到的哗哗水流声消失了,她捶打着瓷砖,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好疼,疼得冒出血珠,却没有停下来,在嘴唇下留下深深的齿印。
初夏无力地靠在瓷砖上,明明上面还带着温暖的水汽,明明现在是温暖的六月天,她却觉得好凉好凉。
她看到门上的磨砂窗户前,有一道身影,跟平时的一样。
她下意识地把双手挡在了胸前,找了个即使站在门边也看不见的角落蹲了下来。
妈,我是灾星,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你可以不生下我的,对不对?
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吃不想吃的饭菜,不用让自己的左手臂上经常留下针眼,不用让自己的血一次次流进那个浑蛋哥哥的身体里,也不用再做那个浑蛋哥哥的备用血包……
……
初夏没想到会在自己生日这天遇到沈未,更没想到,他竟然会给她送礼物。
他送的毛绒鲸鱼钥匙扣,她很喜欢。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鲸鱼的呢,而且还是她喜欢的蓝色。
沈未,你跟我说了什么?
好可惜,我一句都没听见。
我看着你说话,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点头。
因为,你说什么都对。
最起码,在我这里是这样。
*
高考第一天,初夏没料到自己会再次见到沈未,他不是要去国外留学吗,为什么还要来参加高考?
他穿着校服短袖,看上去不太合身,有些宽大,风吹过,衣服贴上背,能清楚地看到凸起的肩胛骨。
她远远地看着他,加快步伐,想走过去跟他说点什么,但他走进了考场。
考试时,她想着,要是能再遇见沈未,一定要跟他当面说“考试顺利”。
她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了,她想听一听沈未的声音。
然而,直到下午考完数学,她都没再见到沈未。
看到的背影,好像一场梦,好像不是沈未。
也许是她看花眼了吧。
怎么会是他呢。
他怎么可能在考场。
考完时间还早,刚过五点,外面的天还亮,初夏跟之前一样,还是最后一个走。
刚出考场,没想到初阳在外面等她。
她不想搭理他,想装作没看见,却被他拽住手腕,拖到了他的身边。
“今天考得怎么样?”初阳问她。
“还好。”对初夏来说,这天考试的题型不算多难,大多数都刷过,她做完也都再检查了一遍。
“我还有些题型不会,晚上帮我复习下吧。”初阳跟她说了个地址,她没听过。
初夏疑惑,为什么不让她在家教他,非要去一个她不认识的地方?
“我同学也会去这儿,你一起讲
吧。”
初夏想都没想,说:“我可以不去吗?”
高考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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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多一点时间来看明天要考科目的题型,也想早点休息。
“初夏,你什么意思啊。”初阳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就让你帮这一次,你还不愿意吗。等以后我们都考上大学了,你想帮也帮不上。”
“我不想去。”初夏坦言,“你不是有家教老师吗,你喊他过来不就行了。”
“我喊了,他家里有事,过不去。”
初阳的语气软下来,开始带着点求人的意味,难得亲昵地喊她“妹妹”:“就这一次,去吧,好不好?”
初夏没见过初阳这样求过她,也许他跟他的同学很希望明天的考试能取得好成绩吧,犹豫了会儿,才问:“几点开始?”
“八点。”
“为什么要这么晚?”
“你可以先回去复习,复习好了再去,这样也不耽误你。”
初夏没想到初阳想得还挺周到:“几点结束?”
“一个半小时,可以吧?”
一个半小时,结束完九点半。
初夏算完时间后说:“好的。”
……
初夏按照计划,回去把一些难点复习了下,看了看时间,该去那个地方了才动身出发。
去那里要先坐公交车,下了公交车,她开了手机导航,往巷子里走,夜晚的巷子很静,偶尔传来几声猫咪的叫声,好像有人喊她的名字,但很快消失。
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时不时会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喊她,声音很熟悉,像是沈未的。
是不是因为太想见他了?
可是,为什么想念那么多,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她梦里?
导航在路口断了,又出现了岔路口,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时,忽然身后传来说话声:“你是初夏吗?”
初夏扭头去看,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生,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个子很高,长得壮实。
“我是。”初夏说,“你是?”
第53章 迷路放过我,好不好?
男生微笑着介绍自己:“我是你哥的同学,你来帮我们补课的吧。”
“是的。”初夏说,“你能带我去那里吗,我找不到路。”
“可以啊。”
男生带着初夏走了右边的一条路,路旁巷子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好像没有住人,两人又都不说话,静得有点可怕。
初夏问:“你家是住这附近吗?”
“嗯,快到了。”男生把初夏带到了巷子尽头,再往前走了几百米的一栋二层小楼。
这栋楼破败老旧,外墙皮剥落严重,上面贴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跟着男生进去,男生开了灯,灯是拉线的那种老式灯。
初夏没想到还有人住在这个看起来像上个世纪的房子里。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墙上还结着蜘蛛网,看起来好久没住人了。
“你家人不在吗?”初夏感到了一丝异样。
如果是他家,为什么这房子没有一点人气?
“这是我偶尔过来住的地方。”男生解释,带着初夏来到了二楼。
到了二楼,初夏感觉有些不对劲,她站的地方杂乱无章,到处堆满了杂物,空着的地方不大,也没有桌子。
在这样的地方,补课?
她掏出手机想给初阳打电话,问问看什么情况。
只见男生打落掉她的手机,用脚踩上,重重碾着,直到屏幕碎裂。
男生再没有方才老实巴交的模样,转眼间,咧嘴笑着看她,笑得格外狰狞。
很像她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咧嘴笑着看她的初阳。
“你要做什么?”初夏往后退着,心跳加速,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
“你给我过来!”男生拽起她的手腕往前拖。
初夏本能地矮下身子,想要往后退,但力量悬殊下,完全被他拖拽着向前,然后,像一块破抹布,被重重地甩到了杂物堆上。
她闻到了陈年腐臭的味道,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她想逃,但要往哪里逃?
她的眼里,满是恐惧。
哪怕廖知书再怎么折磨她,她都没出现过这样的神色。
“初夏,要怪就怪你那浑蛋哥!”男生从杂物堆里找到了一根旧皮带,重重地甩在了她的身上,连续甩了几下才又说,“你知道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吧!”
初夏双手抱住脑袋,拼命地摇头。
“你不知道?”男生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行啊,那我告诉你。”
“你们经常搬家,是不是?”
初夏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男生捏紧了她的下巴,疼意袭来。
初夏摇摇头。
“你不知道?”男生嘲讽地笑,“他们藏得挺深啊。你哥到一个地方,就要去玷/污无辜少女。”
初夏瞪大了眼睛,格外吃惊。
她知道她哥浑蛋,但不知道她哥可以浑蛋成这样。
初阳是那样的人吗?
她想起了,从小时候到现在,她洗澡时,卫生间的门外经常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这双眼睛,在她少不更事的年纪,曾经跟她玩过“谁先笑谁先输”“你是不是女生”的身体游戏。
彼时,她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因为他是她哥,她无条件地信任她哥。
直到小学四年级,偶然听到其他同学说,不能让男生摸自己,要不然就是耍流氓,她才知道,她一直以来在遭受着什么。
从那之后,初阳还想跟她玩游戏时,她会坚决反抗,一开始初阳还哄着她骗她,但没有得逞后,后来就对她冷眼相对,再不给她好脸色了。
小时候,初夏觉得自己是廖知书可以随意摆弄和折磨的玩偶。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也一直是初阳可以随意摆弄和折磨的玩偶。
她不是他们的家人,她只是他们的玩偶。
他们折磨她,她也开始折磨自己,手臂上、腿上、手腕上,开始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藏在长袖里,谁都看不见。
有时被廖知书看到了,换来的不是关心,而是嘲讽:“你个灾星,也知道讨厌自己啦,这就对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已分不清。
但折磨自己,从来没有停过。
所以,初阳做出玷/污女生的事,也不是不会发生。
初文北、廖知书对他的纵容,初夏是没想到的,非但没有听到一点关于初阳丑闻的风声,竟也愿意为他一次次搬家。
每次搬家的理由都是:你爸接的工程要去那个城市做。
都是他们的子女,初夏第一次觉得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为什么初阳可以如此被他们善待,而她却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仅仅因为初阳是男生,而她是女生吗?
她怨不得任何人,她常常安慰自己,从呱呱落地开始,她就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廖知书可以骂她打她,初阳可以折磨她,初文北可以忽视她,但她不能放弃自己!
如果她活着,就要好好活着。
可以不用活得有多灿烂,但不能轻易被困难打倒,不能在倒下后没有爬起来的勇气。
还要在学习上,做拔尖的那个。
她做到了,还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过了明天,高考就结束了,她就能游去远方,远离有他们的脏污海域。
然而,她现在好像哪里都去不了了。
升起一丝恐惧的念头:明天的考试也去不了吧。
因为,初夏听到男生恶狠狠地说:“我妹就是你哥玷/污的其中一个女生。而你,是你哥献给我的礼物。”
男生捏着她下巴的手移到了初夏的唇上,用力碾着,碾得初夏的嘴巴泛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哥,又是她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从不跟她请教功课的初阳为什么今天要特意找她,为什么初阳还一副求她的模样。
原来,初阳早已谋划好这一切,给她下了个套。
而她像个傻子一样,来到了这里,进入了他的圈套。
“能不能放了我?”初夏颤声说,“既然是我哥犯下的错,你能不能去找他?为什么要找我?”
“你去问问你哥啊,为什么当初要玷污我妹。”男生咬牙切齿道,“他把你当礼物送给我,难道不是扯平了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边说边开始脱她的校服。
初夏拼命挣扎着,边挣扎边求饶:“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但男生的手一刻也没停止,脱衣服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拎起来。
她知道要完蛋了,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看向一旁,看看有没有可以自卫的武器。
远处有一根棍子,可是太远了,她把手臂伸长了也没能够到,灰扑扑的一个东西吸引了她,像是打火机,看起来很旧了,还能用吗?
不管能不能用,先拿过来吧。
她的上衣被脱了下来,手指刚触到打火机,双手却被男生紧紧地抓住,举到了头顶。
初夏惊恐万分地望着男生,心快跳了出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覆盖。
她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好像变成了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初阳曾对她做的一切,又翻涌而出。
恐惧、痛楚、无助,深深地将她裹挟。
她第一次后悔,在之前的每一次弄伤手腕时,都过于地不屈从于命运。
假如那时她就屈从于命运,此刻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了吧。
她想喊“救命”,但卡在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男生仿佛恶魔,一手将她的双手制住,另一只手朝她的胸前探去。
就在这时,男生被忽然而至的一道黑影踹翻。
灯光昏暗,初夏还是看到了来人,是穿着校服的沈未,他看起来充满了戾气,跟她第一次见到的沈未一样。
沈未从一旁拿过初夏的校服上衣,放到她身上:“赶紧穿上。”
也就是这间隙,男生从身后,拿着木棍狠狠地砸在沈未背上。
男生下了狠手,每一下都砸得特别狠,像要把他往死里打。
初夏看到沈未疼得蹙起眉头。
她匆忙又胡乱地套上衣服。
方才再恐惧,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但看到沈未这样被人打,心疼地眼眶里泛出泪花。
三月那会儿,为了她,他被人捅了6刀,缝了12针,断了两根肋骨,抢救了三天三夜,差点抢救不过来。
现在,他怎么又出现了?
初夏带着哭腔说:“沈未,你快走。”
沈未没走,想拽起初夏,却被男生重重地甩到了一边,这一下甩得很重,让他没法立刻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快断了,眼睛却看着初夏,大声跟她说:“初夏,快跑!”
初夏看到了地上那枚旧旧的打火机,快速捡了起来,打了好几次,都没能点燃。
耳边的拳脚声没有停,咒骂声也一直持续着:“狗杂/种,让你坏我好事!”
快点燃,快点燃……初夏默默祈祷着。
终于,破旧的打火机,腾起火光,她拿起一件废旧的衣服点燃,随即扔到男生身上。
她看到男生的头发、衣服渐渐被火烧上。
男生丝毫没注意,脚还在猛烈地踹着沈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等他发现后,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从地上操起一件旧衣服,拼命地想要扑灭身上的火,却越扑越大。
初夏忽然不害怕了,也不恐惧了,镇定地看着火焰烧过男生的衣服。
仿佛占据了主动权。
她看见沈未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眼里戾气很重,操起一旁的木棍,疯狂地往男生身上砸。
比男生方才砸他时,还要疯狂。
初夏从地上捡起碎屏的手机,发现还能用,趁机拨打了110,可为什么火焰烧到了沈未身上,她原本平静的声音,开始打颤,短短的地址,怎么也说不全。
手发着抖,快握不住手机。
等报完地址,初夏疯了一样冲上前,想要拿衣服帮沈未,却见沈未拿着木棍,指着她,把她推远,边推边说:“初夏,快跑!”
第54章 好想回到从前风在嬉戏,你在隔壁,而……
初夏看到他们扭打在一起,从杂物堆到破败漏风的窗前。
火焰在他们身上越燃越旺,她看到有东西从沈未身上落下。
初夏看去,是一个棕色罐子,罐子盖子被打开,从里面掉落一颗颗巧克力豆。
全是蓝色巧克力豆。
蓝色巧克力豆——再无苦难。
但她听到了炸响,轰得她往后退了几步,耳朵里一阵轰鸣。
只见玻璃前方升腾起炸开的火光,火光里罩着两道身影。
她暗恋的少年,成了火人。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可为什么那般清澈的眼眸里,全是火光呢?
他的脊背还是挺得那么直,还是屹立天地间不倒的千年古树,可为什么古树被熊熊燃烧着呢?
她脑中绷紧的弦,瞬间断了。
天地旋转,如被攻破的城墙,顷刻间倒塌。
初夏看到沈未张着嘴巴,在对她说着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感觉浑身都疼,浑身都像被撕裂开,每根血管都像被火焰灼烧着。
烧得她即将灰飞烟灭。
心脏像破了个大洞,灌进超大强度的冷风,似要将她的心脏吹裂。
她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听到血液停止了流动,听到世界在悲鸣。
好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的星星少年。
星星少年,被星星包围着,浑身都是飞舞的星星。
而后,窗户炸响,玻璃碎片溅在他的身上,他仰身坠落。
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的星星,一次次,救她于水火。
她的星星,熄灭了……
而她,再找不回,遗失的25号底片了。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结果可能引发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注1】
这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初夏体会过,从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的人生便开启了“蝴蝶效应”。
不过,之前发生的种种“蝴蝶效应”都在她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她如蹚河之人,蹚过一块又一块石头,石头大大小小,蹚的难度不一。
她都一一克服,努力蹚过去了。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2014年的六月七号,会天降陨石,不是在地球上砸了大坑,而是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从沈未在她眼前烧毁的那一天,她的灵魂,就好像随之离开了。
灵魂散去,徒留一具空壳。
事发当晚,她是如何去警局做笔供的,廖知书如何软硬兼施让她不要说出实情的,她是如何跟警方一五一十地供出初阳是始作俑者的,高考最后一天,她是如何浑浑噩噩度过的。
她很难再想起这些事的细节,却清楚地记得,沈未坠毁那天,她疯了一样,去寻找他的骸骨,一捧捧灰烬中已无法分辨哪块是他的,哪块是别人的。
她的手心被烫伤,也全然不顾。
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打湿了骨灰。
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哭泣着。
天空下起了雷阵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势凶猛,啪啪地往她身上砸。
初夏试图将他的骨灰都捡起来,可是,捡一点从指缝间漏一点,好像流沙。
她怎么抓也抓不住。
骨灰被雨水打湿,明明很轻的一撮,她却觉得如巨石般沉重。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心,也压在她的心上。
吹起的风好大,把下面干燥的骨灰吹散,飞入空中,飘散如烟。
初夏把手伸向空中,好想抓住,却一点都没抓住。
她哭到快要窒息,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再次,跌回深渊。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
最后找到的,不过一块碎裂的、焦
黑的钢板。
是沈未身体里,骨折放进去还没取出来的钢板。
这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份遗物。
而他说出的最后一句没有说完的遗言,她永远不会知道。
他用尽全力喊她的那句话是:
初夏,Alice,我……
她的星星被夜空焚毁,熄灭在2014年的夏天。
*
除夕夜,初夏来到休息室时,座位都被别人占了,周围还围了一圈站着的,她只能站在最后一排。
本来她不想来,齐斯暮硬要拽着她来,说是快新年了,看看春晚,迎接新年,也能迎接新的自己。
她来时,大屏幕上有一群穿着宝蓝色的女生们,正在枝头跳着灵动的舞。
时而展翅,时而跳跃,时而滑落,时而栖息。
她们像是大自然的使者,身姿舒缓、美妙,宛若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好看吧。”齐斯暮微微俯身,在初夏的耳边说,“她们跳的是《喜上枝头》。夏夏,祝你新年喜上枝头,直抵自由。”
“谢谢。”初夏想起了2025年的春天,沈未陪她一起看春晚,拉着她去阳台倒计时,一起看远处天空的璀璨烟火。
他边吻她边说:“宝宝,我爱你,新年快乐!”
初夏干枯的毫无表情的脸上,悄然露出一抹笑意,像夜晚偷偷绽放的昙花。
“齐斯暮,你带我走吧。”
齐斯暮望着眼里终于有光的初夏,感觉到了不对劲:“初夏,带你去哪里?”
“去找沈未,好不好?”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明天。”齐斯暮哄她,“明天我们去找他,好吗?你看,现在外面的天很黑了,不要去打扰他了。”
也许初夏听了觉得有理,这次没有闹,也没有再央求。
齐斯暮看到了她脸上的失落,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再次熄灭,看到她又变回那个没有感情、甚至看起来有点呆呆的初夏。
她一直都没有情绪地在看接下来的节目,不言不语,甚至连眼珠子都很少动一下。
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直到齐斯暮看到她听王菲演唱《世界赠予我的》,她的眼神里透出一抹光。
这抹光渐渐变得水润晶亮,蓄在红红的眼眶里,仿佛清晨将坠未坠的露珠。
到王菲唱第二遍高潮部分时,齐斯暮听见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正跟着唱:
世界赠予我虫鸣也赠予我雷霆
赠我弯弯一枚月也赠予我晚星
赠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摇风铃
赠我一场空又渐渐填满真感情【注2】
……
唱得有些走调,又总比王菲唱得慢半拍。
但这似乎丝毫不影响初夏,她像一只自由的鸟,在自己的天空唱歌。
齐斯暮看到初夏忽然哭了,刚想抬手,又放了下来。
他只是稍稍俯身,问她:“初夏,你怎么哭了?”
初夏没有回应,仍在唱着:“远去者去了远方,愿他都安心……”
泪水流了一行,又流了一行。
齐斯暮视线挪到大屏幕上,这才发现,屏幕上的王菲正双手捧着话筒,低头,从眼眶里掉落一滴泪。
初夏是被王菲的歌声感染了,还是被歌词打动了,抑或是想到了什么?
齐斯暮无法得知。
等这首歌结束后,他的耳边才没了那走调的、慢半拍的声音。
半晌,他听到身边的人说:“世界赠我一场病,又赠我一场梦,可是,我没有雷霆,也没有晚星。我是一本印错的书,不该被谁翻页。”
声音沙沙的,仿佛历经无数个年轮。
……
初夏听完《世界赠予我的》,便回了病房。
齐斯暮想让她待会儿,但她不想了,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快走。
再不走,她就要窒息了。
她坐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再拿出笔。
在阵阵雨声中,她开始写。
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写得快,字也写得有些潦草。
2025年1月28日暴雨
我终于去看春晚了,这都要得益于好心的齐斯暮同学。
你还记得他吧,他可是你之前最好的朋友。
不过,好奇怪,他很少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过得还好吗?
你能看春晚吗?能看到璀璨的烟火吗?
如果你看不到,来我这里,好不好?
我会带你去看春晚、去看璀璨的烟火。
等过完年,你能来看看我吗?
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夕照一中看一看吧。
看看那里的凤凰树长得怎么样,看看食堂里的菜品有没有变化,看看现在的学生是不是还跟我们以前一样。
外面下雨了,好想回到从前。
回到那个阳光热烈的夏天。
风在嬉戏,你在隔壁,而我,在偷偷地喜欢你。
*
2025年大年初十,夕照一中2014级高三2班的同学在镇上的“幸福”饭店相聚。
阮秋雨来得算早,到包厢后只来了几个不相熟的同学,简单打了招呼后便起身去卫生间,刚到门边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她停住了脚步。
隔着门板,听到里面传来两个女生的议论声。
“你知道现在初夏病得很严重了吗?”
“不知道啊。”
“听说她现在都去精神科治疗了,还住院。其实,她本该有更好的未来。她当年不是复读了一年,以省状元的成绩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不过,为了沈未的案子,她没去市公安厅,而是去了夕照镇公安局的技术组。可惜,没能翻案。”
“她要翻案?但当时让她去的人,是她哥吧?她不会是想把她哥送进监狱吧?”
“当年她能从沈未的离开中走出来,不就是因为要为沈未平冤。如果不是要做这事,估计当年,她很难挺过去吧。毕竟……沈未是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沈未会有大好的前程。当年,他去参加高考,不过是走下形式,都已经拿到国外好几家常青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了,耶鲁大学、剑桥大学的都有。他高考的两门科目成绩也很高啊,数学满分,语文135,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水平了……”
“可惜了,天妒英才。”
“再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齐斯暮好像喜欢初夏。”
“真的假的?上学的时候,一点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齐斯暮喜欢林朝朝呢。”
“据说啊,齐斯暮大二那年,申请了双学位,另一个学位是医学专业。他本来念的计算机专业,突然去学医,说是为了初夏。毕业后,家里想让他去大厂做软件工程师,他硬是去了医院,当了心理科医生。医生哪有软件工程师赚的多、有前途啊。”
“不是吧。现在还有这种绝世恋爱脑?”
“我看不是什么绝世恋爱脑,而是绝世大冤种啊。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疯子。喜欢疯子能有未来吗?”
阮秋雨听不下去了,走到她们身前,毫不客气道:“你们这样嚼别人的舌根有意思吗?”
议论的一个女生,自知理亏,乖乖闭了嘴。
另一个女生,个性张扬,回怼阮秋雨:“我们嚼别人的舌根关你屁事,你不就跟初夏当了半年的同桌吗,十年过去了,还有感情吗?别在这儿假惺惺了!”
阮秋雨并不是喜欢跟人吵架的性格,但不知为什么,像有人给她壮胆,她扬着下巴,不甘示弱道:“初夏的事,就是我的事!她不是疯子,她跟我们一样。”
不知对方是不是被她的气势威慑到,哼了声,便拉着同伴离开了。
……
毕业十年,阮秋雨参加过三次同学聚会,这是第四次。
每次都会听到有人议论沈未当年的事,也会议论初夏的现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议论齐斯暮对初夏的感情。
喜欢一个人,为她学医,是绝世大冤种吗?
心甘情愿的喜欢,仿若落在花瓣上的那只蝴蝶,要不要停留,全由它决定。
只是遗憾,从未说出口的喜欢,惊醒不了梦中
人,徒留无尽夏。
阮秋雨来的目的,除了跟老同学们聚聚,还想知道初夏过得怎么样了。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为一件事那么执着,初夏从未放弃过要把她哥送进监狱的想法。
也许是想告慰沈未,还他一个公道。
只是,她努力了十年,她哥依然逍遥法外,而她却深受重击,生出了另一个她,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初夏。
去年国庆节,阮秋雨去医院看过初夏一次,她消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下去,但她看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她告诉她,沈未当了警察,她当了纪录片导演,她跟拍他,因为发生了命案,为了保护她,她住在了沈未家。后来,沈未跟她告白了,他们在一起了,沈未还跟她求婚了。
初夏跟她讲得很细,细到了沈未早上给她做什么,沈未车里放的是哪三首歌,沈未给他们走过的无名海取名“星星海”。
仿佛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初夏讲这些时,眼睛里都含着光。
阮秋雨越听越心痛,看到那样的初夏,她终于明白,齐斯暮跟她说的:
“初夏状态不太好。”
“她被困住了,困在了2014年。”
“失去沈未的那一年。”
第55章 唱了三首歌总有少年破长风,玫瑰不谢……
阮秋雨走到包厢前,刚想进去,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
一转身,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林朝朝。
“好久不见。”林朝朝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阮秋雨微笑道,“我来过几次,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你参加过同学聚会吗?”
每次同学聚会,班长都会在群里发信息,统计去的人数。
阮秋雨一次都没看见林朝朝要去参加同学聚会的信息。
林朝朝没有往里走,而是靠在墙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墙上贴着的粉红碎花墙纸,说:“没有来过。”
“怎么不来聚聚呢?”
“没什么意思。”林朝朝说,“初夏又不来。”
阮秋雨又想起初夏那消瘦到不行的脸,还有她为什么十年一次都没来参加过同学聚会。
她不是别人造谣说的“忘恩负义”“投奔复读班”的背叛分子。
她一定很怕听到别人议论当年沈未离去的事吧,一定很怕听别人打探她的近况吧。
她一直活在十九岁,沈未还活着的世界里。
她不希望有谁打破她构建出的美好世界,只有在那样的世界里,她才可以好受一点吧。
“林朝朝,如果你想她的话,就去看看她吧。”阮秋雨说,“她跟我提过你,说你怎么不理她了,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她错了,你要告诉她,她会改。”
“再说吧。”林朝朝进了包厢。
……
齐斯暮是最后一个到的,大家嚷着要罚他多喝酒,林朝朝站出来说替他喝几杯。
有男生起哄:“林朝朝,我看你的Q名还叫朝朝暮暮,你没结婚,不会一直在等你的暮暮吧。”
现场就一个人的名字里带“暮”,大家都心照不宣。
林朝朝被说得有些脸红,却不管男生的起哄,兀自替齐斯暮喝了一半的酒。
她还想要再喝时,被齐斯暮夺了过去。
“别喝了,再喝你该醉了。”
“我不,我就想喝!”林朝朝突然变得格外固执,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响起鼓掌声,还有男生们夸她“好酒量”“女中豪杰”。
她是“女中豪杰”吗?
林朝朝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一直以来,她就是一只鸵鸟吧,遇到什么事,总喜欢逃避。
谁看她都觉得她性格外向、大大咧咧,只有她知道,那些都是外露出的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她的怯懦。
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她都失去太多。
然而,她却没有一次为自己争取过。
沿途的荆棘,她从未砍过。
此去经年,她也不过活成了一介凡人。
庸庸碌碌,不见惊鸿。
……
饭后,一行人去KTV,热闹万分中,阮秋雨发现林朝朝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
她不再拉着齐斯暮说话,她也不跟别人说话,她变得很安静。
阮秋雨唱完《孤独患者》,把话筒递给林朝朝,让她去点歌。
这是阮秋雨第一次听林朝朝唱歌,她坐在前面,看着屏幕,唱着哀婉的歌:
泛黄的纸上写着纯白的暗恋
一整页你的名字笔画都熟练
……
少年是我眼中最盛大的晚风
也是我朝思暮想遥远的梦
你来时江海翻涌
风在动掀起我心动
少年是我眸海最绚烂的星空
是日落下鲜花盛放的温柔
可我再无处领略
你眼里的惊鸿
让我沦陷的不止玫瑰还有少年【注】
……
阮秋雨看到林朝朝偶尔会小心地看向台下,落在齐斯暮身上。
人世纷杂,她看破很多,却又有很多看破不说破。
后来,她听到齐斯暮唱了三首歌,分别是初夏跟她说过的沈未歌单里的那三首。
总有少年破长风,玫瑰不谢,爱意不朽。
*
市医院的精神科,初夏跟着护士漫步在小径上、花园里,阳光很好,可哪里都没有沈未。
“你是不是在骗我?”初夏神色看起来有些难看。
“说不定他去楼里找你了。”护士微笑着安慰她,“我们进去找找吧。”
护士把初夏带到了多功能活动室,转移话题:“你先在这儿休息休息,我有事要先过去一趟,忙完就来找你。”
“嗯。”初夏看起来很乖,“你去忙吧,我自己找就行。”
护士走后,初夏看着活动室,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打乒乓球,但哪里都没有沈未。
沈未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这里可是医院!
初夏站到窗前,没有高到窗外的凤凰树,没有闪着萤火般的星星海,更没有沈未。
她感到有些绝望。
“你在看什么?”耳边响起沉沉的女声。
初夏转头看去,是一张陌生面孔,十七八岁的模样。
“你是?”初夏问。
“我今天刚来这里,我叫席相和,你呢?”女生笑着,只是眼眸里没有光。
“初夏。”初夏面无表情地介绍。
“你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好好看。”席相和看着初夏脖子上戴的粉色鲸鱼项链,“我没从见过这种款式。”
“我自己做的。”初夏摸了摸粉色鲸鱼吊坠,托在手心,鲸鱼的身体轮廓和尾巴都是粉色的,脑袋和身体是银色的。
而谁都不知道,脑袋和身体的银色,是她用沈未身体里的钢板做成的,她把焦黑都刮去,打磨得很光亮,崭新崭新的。
戴着这条项链,就像把沈未的灵魂带在身上。
他一直都没有离去,他一直都在她身边。
“为什么他们同意你戴项链啊?”席相和皱了皱眉,“我戴的项链,都被他们没收了。”
初夏先看了看周围没人,才附在席相和的耳边说:“你可以求求看你的主治医生。”
……
窗外的天黑了,初夏晚上没吃什么,她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不食主义者。
她的主治医生齐斯暮每次给她会诊都要跟她说让她多吃点,可她真的很难再吃下什么了。
她打开抽屉,拿出了日记本。
2025年2月14日天气晴
我站在命运的钟楼,日复一日地听着敲响的钟声。
我知道,那是你在跟我说话,说着“宝宝,你吃饭了吗”“宝宝,晚安”“宝宝,我想你了”。
我的人生不再荒凉,也不再黑暗。
沈未,生日快乐,情人节快乐!
你是黎明破晓前,我唯一的信仰。
写完,合上日记本,重新放回抽屉,却没关上抽屉,而是久久凝视着放在日记本旁边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她背面朝上,上面写着一行字:
喜欢不是原罪,你是我不忍写下的经纬。
她的心
忽然剧烈颤动了下,仿佛有无数只蝴蝶,从她的心间飞出。
而后,她把笔记本翻到正面,上面有一头蓝色的鲸鱼,从海面跃了出来。
还有三个大字:
等初夏。
沈未跟她说的那句话,在耳边回响:
“我等的不是夏天的初夏,而是初夏本身,是你!”
……
临睡前,初夏想把手机关机,却看到微/博弹出一条消息,她点进去想要看更多评论,却提示要登录。
她下意识地登录2011年注册的微/博,发现近期竟然有人给她留言。
点进去,是一个新网友,留言说,喜欢她发的视频,希望以后还能拍。
以后还能拍?
初夏不禁勾了勾唇角,算算,她已经有十一年没更新了,也没再登录过。
粉丝从二十几万掉到了十几万。
最后一条视频,停留在2014年6月1日,她剪辑了一条生活日常的视频,配上了一些文案。
视频的最后,出现了一个毛绒鲸鱼钥匙扣,配字是:祝我生日快乐。
评论区的常客仍是【白日梦想家】,占据了第一条评论:
Alice,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做童心未泯的小孩。
出于本能,初夏点开了【白日梦想家】私信聊天框,赫然发现,有几条她未读的私信,时间停留在2014年6月6日,高考前一天。
【白日梦想家】:
Alice,以后回复你可能不会那么及时了,我要去国外了,会有时差,但我看到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你回复。
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想了很久,还是跟你说吧。
我看过你的每一条视频,你是美好生活的收集者,你可以捕捉到生活中最不起眼、最细微的存在,这通常都是被人忽略的,但你会记录下来,并且会配上温暖的文字,这看似是视频的魅力,其实是视频背后主人的魅力,我很喜欢!
我最喜欢的是你发的第一条视频,也是因为那条视频关注你的。那条视频里,有一头叫Alice的鲸鱼,你说它孤独地唱着歌,孤独地在自己的海域遨游,你说,每个人在本我里,可能都藏着一头叫Alice的鲸鱼,有人能察觉,有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察觉。而你愿意做那头陪伴着别人一起遨游的鲸鱼,愿意在同一个时空里展示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愿意倾听别人的声音。
Alice,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别人的,但对我,你做到了。我把你当成了我的树洞,遇到不开心的事,会来找你,你会很耐心地安慰我、劝导我。记得有次,我被我爸暴揍,你跟我说,每个人都会走进低谷,会看到世界的黑暗面,但不要屈从于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巨石,如果搬不走巨石,就远离它。
我们从小的教育是,尊长爱幼,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当我们被家长施暴时该怎么办。谢谢你跟我说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没有勇气主动跟我爸保持距离。我爸还是会偶尔跟我挥拳头,但因为保持了距离,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
对我来说,你的存在,是倒映的天空蓝,是我想入住的小地盘。
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我喜欢一个女生快一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前几天,我跟她表白了,但她没有回应我。你说,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的话,等我出国后,还要再跟她保持联系吗?
其实……真的不想就这么跟她断了联系。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发一条信息,对方就能很快收到,能给对方传达关心、在乎和喜欢。
我们以后不要断了联系,你要保持一周发一次的频率,如果做不到,至少两周一次吧,我一定会来看你,给你留言。
如果你的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事,也可以把我当树洞,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给我发私信,我愿意倾听,也会给你回复。
不知不觉写这么多了,还是第一次给人发这么长的私信,谢谢你看到这里,期待你的回复。
Alice,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希望你能找到跟你同频共振的那头鲸鱼!
希望你高考顺利、得偿所愿、一切安好!
……
这是【白日梦想家】发给她的最后的私信,因为字数太多,发了七条,被其他信息掩埋,她漏看了。
从那之后,初夏再没收到过【白日梦想家】发给她的私信,也没有收到他的留言,他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初夏早就习惯了生命里来来去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时隔十一年,看到这七条私信,她的心脏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细细密密的疼意席卷而来。
捧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着。
字越来越模糊。
有什么砸在手机屏幕上,一滴一滴地落下。
仿佛一直下雨的梅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