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灼烧的氛围,是被一滴血打断的。
应愿的鼻腔里发痒,而后鲜红的一滴血流了出来,在应愿刚好看向镜子的那一刻,便看到了这滴血。
震惊,羞耻,不可思议。
应愿瞪大了眼睛,这一切的一切,在她的脑袋里,的确是一场混沌而又混乱的梦境。
她的手指从易闪闪的发丝里脱离,顺势而下捏住了她的脖子,使了力气让她脱离自己的身体。
“闪闪,让开。”她道,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理智的清醒。
易闪闪也看到了这滴血,就在她视线的最前方。
那血液的颜色漂亮,像某种鲜艳的颜料。她有些发愣,感到迷茫,直到应愿将她拽开,她还在回味刚才一口咬下去的质感。
应愿捂住了鼻子,拨开易闪闪的身体,放下了吹风机。
易闪闪眨着眼睛,终于问出一句正常的关怀:“应愿,你怎么了?”
还用问怎么了吗?
不都全都看在眼里了吗?
不都全是因为你导致的吗?
这个单纯无辜的罪魁祸首,要杀了她了,还要站在一旁欣赏她的窘境。
应愿这才算是有了一点生气,恼羞成怒的生气。
“没事,天太热。”应愿道,她打开了水龙头,俯身去冲水。
“我处理一下就好,你先出去吧。”
易闪闪没有动,而应愿掌心里的清水还是带着血丝。
一旦她停下动作,那血滴便一下又一下,砸进瓷白的洗手池里。
应愿:“……”
她将冰凉的水扑到自己的脑门上,也没有什么效果。
血就像她身体里的那些热潮,终于抑制不住,满溢出来,没个止尽。
镜子里的一角,易闪闪还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
“……你,”应愿给她找个活干,“家里有没有医用的棉球?”
“啊……”易闪闪立刻道,“我不记得,但好像有,我去找一下。”
接了这任务终于是旋身出门了。
洗手间的门开着,外面的灯光透进来,水声还在流淌。
闷热的密闭空间有了新鲜的空气,应愿长长地吐息。
易闪闪家里的药箱东西挺齐全,她不仅拿来了可以暂时塞住鼻子的棉球,还抱着一盒子的药。
“是不是中暑了呀?要不要喝藿香正气水?
“这个止血的喷雾能不能用啊,说明书说外伤都可以。流鼻血算……外伤吗?
“你还热不热呀?我把空调的温度再打低点?
“用冰水敷一下脑门?但是这样一冷一热会不会太刺激,感冒呀?”
易闪闪什么都不明白,但脑瓜子里的主意是一个又一个。
她旋在应愿的身边,给她提了一大堆的问题,视线紧紧地追随在她身上,倒是实打实的关心。
应愿的那点生气也就熄火了。
那点埋怨也就随着烟消云散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终归是她自己乐意,才接受的。
她是流鼻血了,那是因为她真的……爽到了……
“没事了,堵住就行。”应愿道,“一般就是毛细血管出血,一会儿就好。”
“哦哦。”易闪闪看着她的脸,“疼……吗?”
应愿擦干了手:“不疼。”
易闪闪:“可是流了好多……”
“适当出血有利于红细胞再生。”应愿看向一旁的吹风机,“头发应该差不多干了,你是要看书还是睡觉?”
给出了这两个选择,就是不再给易闪闪在这里纠缠的机会。
易闪闪望着应愿,显然两个都不想选,她反问到:“你呢?还看书吗?”
应愿:“看一会儿。”
易闪闪:“那我也看一会儿。”
应愿:“突然感觉累了,不看了。”
易闪闪:“那我们去睡觉~”
应愿微微弯下了腰,认真看着她:“应该是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你睡主卧,毛毛小涵睡侧卧,我睡沙发。”
易闪闪:“沙发不……”
应愿打断了她的话:“明天一早我有考试,我们俩一起睡,我睡不好的。”本雯档取自:/5吧伶六四一,5伶.5
易闪闪没说出口的话都给咽回去了。
她的确会影响到应愿,比如现在,应愿在流鼻血,比如一起睡,她一定会忍不住去拥抱应愿,折腾她。
这是她们俩现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逐渐亲密的关系,让应愿开始能够十分直接地拒绝她,而易闪闪也开始切身地为应愿考虑,不想她辛苦,不想她为难。
“哦。”最终,易闪闪妥协地道。
她的目光垂落下去,失去了一点光芒:“那我去给你拿被子和枕头,你睡那个大沙发,长,舒服。”
“嗯,谢谢。”应愿道。
一切躁动随着流出的血液终于终止了。
应愿洗漱完后,躺到了沙发上,易闪闪蹲在沙发旁,帮她调整位置,一会儿拽拽被子,一会儿揉揉枕头,依依不舍的模样。
应愿望着她,易闪闪也察觉出自己的异常,唇瓣动了动,有些哀愁地道:“就是觉得考完试这学期就结束了,大一也结束了,暑假……”
应愿:“你忘了我们是老乡吗?我们暑假回去也在一个城市呀。”
“是哦。”易闪闪拧着手指,“可是在外面和在学校……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应愿:“那暑假过完之后,我们又都在学校了呀。”
“哦……”易闪闪长长叹出一口气,仰头看天。
应愿虽然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努力理解了一下易闪闪此刻的情绪。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易闪闪的头顶,安抚道:“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的,来日方长,不用担心。”
“嗯~”易闪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喜欢来日方长这个词。”
她朝应愿张开了双臂,主动道:“应愿~晚安~”
应愿起身,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晚安。”
这一晚的兵荒马乱归于宁静。
宁静之后又是新的兵荒马乱。
毛毛和小涵学了大半晚上,早上根本无法自主起床。是被应愿喊着拖着搞起来的。
她们三个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出门的时候,易闪闪还在香甜的梦中。
知道她最近的睡眠不易,应愿没有打扰她。
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然后一路往考场狂奔而去。
这边考试刚刚开始,那边易闪闪手机里进来电话。
又是新的猝不及防的安排,却仍然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易闪闪哀嚎着起身,给应愿发过去一连串的抱怨,动作上却一点没停,把自己收拾的精精神神漂漂亮亮,奔赴下一个战场。
青春里的每一秒都不会浪费。
就像盛夏会热烈地赶来。
这个暑假,应愿原本是打算找个代课的兼职,然后在B市和爸爸妈妈一起度过。
但不巧,爸爸有个外地的长差要出,老家的奶奶最近身体不太好,需要隔天就去县上的医院挂水,应愿回去看望,干脆便留了下来,多照顾一些时日。
村里面的夏天,没有城市闷热。
向外走几百米,就可以看到成片的麦田和果园。
爷爷年纪挺大了,每天却都要去地里干一会儿活,拔拔草,翻翻土,侍弄一下他种的那一小片整齐的菜地,坐在田垄上抽支烟,摘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回来。
奶奶以前喜欢做点手工活,村里的人有什么活她就干什么活,一件赚个几毛几块的。现在眼睛不太好,手指也没那么利索了,于是爱上了和老姐妹们一起打牌。
上午一场,中午吃完饭,下午再一场。运气好的时候,一局也能赚个几毛几块的。
应愿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里的房屋、田地和道路都十分熟悉。虽然这些年村里面的变化很大,但回到老家,依然会给她童年的感觉。
爷爷奶奶不是那种会围着孙子转的人,他们各有各的事,饭点才会齐聚一堂。
他们对应愿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因为应愿很乖,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看书,出去玩也不会弄脏衣服。
小时候如此,现在亦如此。
说是回来照顾老人,对于应愿来说,却更像是度假。
度过像童年时期一样,每一个炎热又无聊的暑假。
易闪闪和她的情况完全不同,忙完学校的考试,还没有忙完韩老师那边的特训。
特训好不容易接近尾声,又被老师推荐去参加了一个行业内的交流活动。
应愿每天都能听到易闪闪跟她唉声叹气的吐槽和遇到新鲜事物的激动嚎叫。她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兴奋,一会儿蔫吧的像一只霜打了的小狗。
早上还在C市,晚上便有可能在T城了,手机握在手里的时候是在赶路,没有及时回信息的时候,便有可能是在表演或者高强度的社交。
应愿坐在自家的院子里,葡萄藤爬满了竹竿搭的架子。
往上看是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往下看,一排蚂蚁从她的脚边路过,去啃一块中午吃饭时掉下来的米粒。
她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很难想象出易闪闪到底在怎样的一个环境里,什么样的房间,什么样的舞台,什么样的西装革履,什么样的觥筹交错。
易闪闪会同她打电话,或者打视频,但时间大多数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
易闪闪刚刚忙完,脸上通常还带着妆。她把手机支在洗手台的台面上,边卸妆,边同应愿聊天。
这时,农村的夜晚早已陷入了寂静。
房间里一盏昏黄的灯,院子里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
应愿躺在被窝里,看着手机屏幕里易闪闪的脸,觉得她像一颗璀璨的,遥不可及的星星。
“……我真的烦死了,我觉得跟那些人说话好累。”易闪闪卸完了妆,敷上了面膜,躺倒在沙发上,“他们好像听不懂人话一样,或者说他们听懂了装不懂,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易闪闪皱着眉头,把面膜都挤出褶皱来:“而且怎么就那么地势利眼,那么地利欲熏心呢?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眼睛就长在头顶上,看人跟翻白眼一样。知道我是易天的女儿,我的天,立马就是妹妹长妹妹短,妹妹好漂亮,妹妹专业能力好强~~~~”
易闪闪拖着语调,模仿别人阴阳怪气的说话。
那样子实在是可爱,逗的应愿笑了一下。
易闪闪的目光飘过来,对准了镜头,她看着应愿的眼睛,又看了看她周边的环境,嘴巴里的话断了,话题突然便转了。
“你还在老家呢?”
应愿轻声回答她:“对。”
易闪闪:“奶奶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市里呀?”
“没什么大问题了,今天开了药,医生说吃两天看看。效果好就不用再跑医院了。”应愿的眼睛眨了眨,对于回市里这个问题,她思考了一下才道,“我回去主要也没什么事,我爸妈最近都不在家。村里有网有快递,空气环境还好,待着挺舒服的。”
易闪闪被白白的面膜衬得越发红润的唇瓣一碰:“怎么能没事儿呢?我不算你的事儿吗?我要回去了呀。”
“嗯?”应愿有些惊奇,“什么时候?”
“后天,有个宴会要参加。”易闪闪道,“但应该待不了几天,老师让我提前过去她那边录歌。”
一提到有见到易闪闪的可能,应愿的心脏便紧了起来。
她开始开动脑力去思考这件事:“你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见一下家人朋友。又有重要的宴会。我们应该没什么……能在一起玩的时间吧?”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你愿意挤,它就有。”
易闪闪倔强得很,她盯着应愿,撅着嘴巴:“你可以和我一起参加宴会呀,反正我们去了也就是吃吃喝喝,没什么别的事的。”
“也可以一起和我去见我的朋友,有的人你还认识呢,是我们的高中同学。
“和他们在一起也是吃吃喝喝,玩就行了。
“既然你爸妈不在家,干脆你住我家里好了。我爸和我哥很少回来的,我家里也没人。”
“我们俩可以一起睡觉,一起醒来,一起化妆,一起出门玩儿。”易闪闪幻想着,开心地眯起了眼睛,“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把海绵里的水榨干榨净。”
应愿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种强度。她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好像是单纯的快乐的兴奋,又好像是面临极大的挑战的恐慌。
她犹豫着:“这样……会不会……”
“哎呀,不许拒绝我。”
易闪闪翻了个身,由躺变成了趴,她掩盖在面膜下的脸仍然有着丰富的表情传达出来,撒娇,不甘心,渴望,任性,强烈的需求。
“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你根本不想我,你都不懂我的单相思。我每天回到酒店就想你,想着你要是在酒店等我就好了。
“我一觉睡醒也想你。想着如果有你在,我根本不用管早餐吃什么,也不用管自己要几点出门。
“我跟那些讨厌的人相处的时候最想你。想着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变成了你,那我就会是全宇宙最幸福的小女孩!!!”
“你真的不能拒绝我。我这是为了你好。
“你拒绝我我会发疯的。我会跑去你老家把你抓起来,塞进车里,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应愿:“????”
易闪闪恶狠狠地咬牙:“然后再告诉你爷爷奶奶,你是一个渣女,辜负了我一腔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不要急,你们想看的文案剧情不远了!!!很快就会到来!(请允许我把我想写的都一一写完~)
然后,强烈推荐基友一只花夹子太太的新文《春日暴雪》!!!超好看的追妻火葬场,谁看谁说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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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属性前期是纯情小白兔小职员x阴湿坏女人总监
后期要追妻火葬场
文案:
怀幸十六岁那年,妈妈准备和老同学重组家庭,但人还没合在一个户口本,两边家长就意外离世。
暴雨如注,怀幸在墓碑前跪着,视野模糊,那位叔叔的女儿在这时来到她身侧。
楚晚棠撑伞弯腰,细致地擦掉她脸上的雨水与眼泪,轻声询问:“要不要让我做你的家人?我也没有家人了。”
怀幸没有拒绝。
她去楚晚棠所在的城市读大学,住进楚晚棠的房子里,她们对外以年龄差六岁的姐妹相称。
日益相处下来,怀幸不可避免地对温柔的楚晚棠心动了,但楚晚棠对她并没有同样的感情。
关系的转变来自于某个夜晚。
应酬后微醺的楚晚棠抱着怀幸,在低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缱绻又隐忍,似爱人的呢喃。
一夜荒唐后,怀幸睁眼,便见穿戴整齐的楚晚棠眸光含霜,淡声质问:“你是女同性恋?”
“……不是的,姐姐。”怀幸苍白着唇,摇头否认。
“不是就好,以后我们各取生理所需。”楚晚棠低垂的眉眼恢复往日温和模样,唇边缀着梨涡,她揉揉怀幸的脑袋,“养了你这么久,别让我为难,小幸。”
不清不楚的氛围在多个夜里持续,怀幸没让楚晚棠为难,不提感情,依旧扮着妹妹这个角色。
直到她听见楚晚棠对朋友说:“妹妹?小宠物而已。”
等楚晚棠出差回来,小宠物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桌上只放着一张银行卡。
—
后来,怀幸说:“楚小姐,我只是不爱你而已,我有什么错?”
第72章
应愿想见易闪闪,但并不想见一个发疯的易闪闪,大夏天的,她怕自己又流出鼻血,真的很丢人。
于是她答应了易闪闪的请求,这让易闪闪在电话那边快乐地跳跃起来,她开心的,面膜都掉了。
“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期待!!!”易闪闪喊。
应愿笑了笑,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人,望一眼窗外明亮的月,也觉得生活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两人约好了时间,后天一早应愿回市里,和易闪闪碰面,晚上一起去宴会。
第二天,应愿按计划安排一切,早上给奶奶量了血压,将药分装成一包一包的放好。
屋子里有个灯坏了,前两天网购的灯具也到了。爷爷帮她扶着梯子,她上去拆了旧灯,换上了新的。
傍晚,猛烈的太阳落下去一些,湛蓝的天挂着橙红色的晚霞。
应愿出了房门,准备去地里摘两颗自家种的甜瓜。
那甜瓜新鲜水嫩,纯天然无公害,青绿的颜色,薄薄的外皮,不用打开就散发着甜蜜的香味。
——给易闪闪吃。
人刚走出一段,手机响了起来。
来自易闪闪的电话,这个时间,有些奇怪。
应愿停下脚步立刻接起了电话,易闪闪的声音响亮亮地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应愿,你们这个路怎么走啊?三组是怎么个组啊?导航根本不显示呀。”
应愿震惊地瞪大了眼,她抬头左右张望:“闪闪,你在哪里?”
易闪闪:“嘿嘿~我在你老家呀。”
应愿的脚像锅上的蚂蚁开始来回转圈:“你真的过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按照说的时间回来多没意思呀。”易闪闪可嘚瑟了,“我是一个很浪漫的人,我要给你惊喜。”
真的很惊,喜吗?
因为太惊了,这会儿还没品出什么大喜大悲。
应愿:“开位置共享吧,你不用动,我过去接你。”
易闪闪:“你才不用动嘞,我在车上呢。你等着我见你就好~”
说的也对。易闪闪走哪里都是有专车接送的。
电话挂断以后,应愿分享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过去。
从地图上看,易闪闪和她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他们村分组比较乱,跑到别的街上去了。
手机里代表易闪闪的点,转过一个弯之后,便快速靠近。
应愿的情绪渐渐苏醒过来,随着距离的减少,她的心脏,越跳越快。
又要见到易闪闪了。
易闪闪竟然专门跑到她老家来找她。
昨天晚上易闪闪说的那些发癫的话还在应愿的耳边萦绕,她说要把她抓起来塞车里打屁股,还要跟她的爷爷奶奶告状。
可是,应愿昨晚答应她的要求了呀。
所以今天……应该不会有那些无理的事发生了吧?
应愿深呼吸,又呼吸。
热烘烘的空气进入她的胸腔,她开始担心,自己下一秒就流出鼻血来。
车已经上了应愿所在的这条笔直的正路了,应愿收了手机,抬眼向前看去。
果然,那是一辆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轿车。尽管是低调的黑色,但是车型漂亮,车身干净得能够反射出阳光和树荫。
车子进了村里这种窄路,为了安全,开的不快。
这会温度下降,村里不少爷爷奶奶都坐在自家门厅里,或者大门外的树荫下,摇着扇子百无聊赖地乘凉。
进来了这样的车,大家的目光便会紧紧地黏在上面,路过的叔叔伯伯更是会停下脚步,向车窗里打量着,想着这是谁家的儿女或者亲戚。
应愿除了胸腔热,开始有些脸热。
村里的人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互相都十分熟悉。应愿平时从街道一路走过,也会跟大家简单地打声招呼。
现在,易闪闪的车如同走红毯一样慢悠悠地开进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应愿站在这里,却不得不迎上去。
她的脚刚一动,就有奶奶拿扇子指着她问:“应愿呀,你家的啊?”
“我……”应愿尴尬地回答,“我同学。”
奶奶:“哦呦,同学来找你玩啊。好啊。”
这信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立马就在这一小片区域传了出去。大家虽然知道了,却还是在应愿路过的时候要再问一句:“应愿,同学啊。”
应愿点头,笑的窘迫。
距离再近一些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应愿一下子看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满脑子的“不要不要不要”,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让她掏出手机跟易闪闪沟通了。
她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轿车的后门打开,易闪闪蹦了出来。
啊,那是闪闪发光的易闪闪啊。
她为了把自己当做一个惊喜,提前送到应愿的面前,还特意经过了一遭精心的打扮。扎着绑着彩色辫子的双马尾,穿着一件有层层叠叠粉白蕾丝的蛋糕裙。
小腿袜上是繁复的花纹,脚上的小皮鞋像靓丽的糖果。
妆容自然也是要搭配上的,又翘又长的睫毛,清新夏日的眼影配色,腮红粉嫩嫩的,嘴巴亮晶晶的。
她出现在村里的街道上,就像是从色彩缤纷的二次元里向现实世界扔下了一个会动的洋娃娃。
漂亮的不可思议,漂亮的格格不入。
路两边房屋前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
应愿:“……”
易闪闪却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下了车,眼里便只有应愿。
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应愿,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棕色短裤的应愿。
她脸上似乎有一些忧愁的表情,但这不影响她整个人还是看起来清清爽爽的。
就像炎热夏天里山涧的清泉,让人望一眼就忍不住全力奔赴。
易闪闪大跨步,朝她跑了过去。
她扬起灿烂的笑脸的同时,也张开了双臂。
哪怕太阳会灼伤你,但谁能够拒绝拥抱一轮太阳。
应愿扯起唇角笑笑,装作望不见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她向前两步,也张开了双臂。
易闪闪砸进了她的怀里,像一块香香软软松松垮垮的小蛋糕。
甜蜜的气息包围了应愿,久违,熟悉,却仍然有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新鲜感。
易闪闪双手搂着应愿的脖子,根本不愿意撒开。
应愿也只能轻轻地揽着她的背,给她缓和的时间。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是不是很惊喜?”易闪闪把脸贴在她颈部的皮肤上,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虽然翻涌在胸口的情绪十分复杂,但抱住易闪闪的这一刻,应愿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快乐。
“惊喜。”应愿回答她。
易闪闪高兴地在她的怀里晃动:“是吧是吧,我就知道~”
应愿:“热不热?”
易闪闪猛摇头:“不热不热,车里的空调吹的冷嗖嗖的,下来抱抱你刚刚好~”
应愿的胳膊挨着易闪闪的胳膊,裸/露的皮肤贴在一起,易闪闪确实冰冰软软的,让人想要用手掌帮她捂一捂。
她俩倒是可以一直这么抱下去,但周围的村民们已经忍耐不住了。
穿着大红色衫子的婶婶摇着扇子来到了她们跟前,把她俩从头到脚地看。
“应愿。”婶子道,“你同学啊?”
应愿松开了手,侧头望过去,对上这些从小看她长大的人的脸,还是忍不住面皮发红:“嗯,二婶,我同学来找我玩。”
婶子看易闪闪:“可真漂亮啊,这名牌大学的同学就是不一样啊。”
易闪闪的手从应愿的脖子上下来了,却仍然没舍得离开应愿的身体,手指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滑,牵住了她的手。
她朝这陌生人露出了灿烂的笑脸,热络地道:“二婶好,谢谢你的夸奖。我和应愿不仅是大学同学,我们高中也在一个学校呢。”
“呀!那你是咱们B市的咯?”
“对呀对呀,过来不远。”
“你姓什么呀?老家哪里的呀?”
“我姓易,老家就在市里,正文区。”
“哎呦那这可是真正的城里娃,长得就是招人心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易闪闪笑得可开心。
这要再聊下去,得把易闪闪的家底都扒了。
应愿赶紧接上两句话,客套完以后,带着易闪闪继续往里走。
“别往两边看,视线对上了又得聊一会儿。”应愿低声提醒她。
易闪闪好奇得很,却也听话的收敛了目光,肩头挨着应愿的胳膊,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是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你呀?”
应愿:“是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
易闪闪:“哇哦~”
应愿:“经过今天这一遭,所有人也都会认识你。”
易闪闪:“啊?”
应愿:“你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重大新闻,之后每年过年都会有人问我爷爷奶奶,那个城里的姓易的漂亮小姑娘来没来?”
易闪闪:“啊……”
易闪闪:“那我今年过年趁你在的时候过来看看爷爷奶奶?”
应愿:“!!!”
她真是好佩服这些外向的人。
今天面还没见呢,就又说着过年见的事了。
“你真的不……”应愿的眉头蹙了蹙,“嫌烦吗?”
“不烦啊。”易闪闪回答得很快,“这算什么呀?大家就是热情一点啊,又没什么坏心思。”
“而且……”易闪闪挽住了应愿的胳膊,和她紧紧地贴着,仰头同她笑的时候,仿佛全要笑进她的眼睛里,“我见到你就什么都不烦了,可开心了~”
树影婆娑,蝉鸣阵阵。一整个夏天包裹着应愿,她也笑起来:“嗯,开心就好。”
应愿带着易闪闪回到了家里,推开那扇油漆斑驳的红色大门。
爷爷奶奶对应愿同学的突然造访很惊讶,但他们也表达了对易闪闪的热烈欢迎。
比如把她请到唯一有空调的卧室,打开了本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开的空调。
比如从井水里捞上来冰凉的西瓜,一刀切下去,新鲜的红色果肉汁水四溢。
比如……本来就不是两个善谈的老人,更和如此年轻的女孩没有话题,却仍然陪在一旁,努力地说几句话。
奶奶道:“小愿她不太往家里带朋友,上次还是……上小学的时候。隔壁村的梅梅,爱吃我做的酸腌萝卜。”
易闪闪笑着,坐在椅子上,还要拉着应愿的手:“要是我上小学的时候认识应愿就好了,那我就会经常往你们家跑。”
奶奶也笑:“你小学的时候没在这里念吧?”
易闪闪:“嗯,在灿阳一小。”
“这个学校我知道。”奶奶看向应愿,“你刘叔他小儿子今年想进这个学校,费了不少功夫。”
这是个有名的私立贵族小学,学费很高,名额也不多。
易闪闪的家庭背景让她可以从小到大任意选择受教育的环境,但像应愿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基本是能上哪个上哪个,哪里离得近就上哪个。
应愿小时候由爷爷奶奶带,所以上的是县里的学校。
“进去了负担也重。”应愿道。
“是的是的,”易闪闪立刻接她的话道,“灿阳十几年前就做多语教学,而且什么兴趣都拓展,上一天课让人脑子懵懵的。小孩子就应该多玩玩。”
她看向应愿,笑得一脸羡慕:“像应愿这样,多接近大自然,童年多幸福呀!而且我们最后不是还考了同一所大学。我艺术生,跟应愿的高考分数差一大截呢。”
应愿笑了。
她说的负担是家里经济负担重。而易闪闪根本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但的确,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小公主也有小公主的烦恼。
应愿道:“艺术生的专业课不仅要靠努力还得靠天赋,学的比我们多比我们累,提前掌握了一门很厉害的从业技能。”
易闪闪:“我们现在是在互夸吗?”
她歪着脑袋倒到应愿的身上去:“在爷爷奶奶面前这个样子,我们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坐过一阵后,奶奶让应愿带着闪闪去玩。
出了老人的房间,应愿和易闪闪站在小小的院子里,看着色彩绚烂的天空发呆。
应愿:“村里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家里有网,可以玩手机。”
易闪闪:“跟你一起站在这里,谁想玩手机啊……”
应愿:“嗯?”
易闪闪:“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应愿:“对。”
易闪闪:“刚才屋子里就是抚养你长大的人。”
应愿:“是。”
易闪闪笑了笑:“我以前经常想,到底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长出你这样的人?现在,我在答案里了。”
应愿愣住。
易闪闪牵住了她的手:“应愿,你跟我好好介绍一下吧。比如,院子里这棵葡萄藤,是不是从你小时候就种下了?奶奶做的腌黄瓜,你喜欢吃吗?
“你的房间是哪一间?你上学放学走的是哪一条路?
“你有几个隔壁村的好朋友?你们会怎么一起玩?
“你睡的床是哪一张?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易闪闪的眼睛里突然便迸发出闪亮亮的光,她看着应愿,是一只期待着快乐发生的兴奋小狗:
“我们今晚要睡在你的房间你的床上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夜深人静了再说~”
第73章
这些问题应愿都可以回答,也都愿意回答。
但今天晚上住应愿的房间不行。
客观条件上的不行。
应愿的那间小屋里平时没有人住,所以也没有装空调。
唯一的空调在爷爷奶奶的卧室,太热的时候她会过去那间屋子睡。没有那么热的时候,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着那扇对着院子的窗。
夜深了,温度也就会凉下来。但绝对不是易闪闪这种在恒温环境下长大的大小姐能够忍受的程度。
更何况如果易闪闪和她睡在一张床上,那热度更是成倍的翻长。应愿光是想到那个画面,就已经感觉浑身燥热,无处发泄了。
“应该是不行的。”应愿回答易闪闪,并且将能说出口的理由仔细地说给她听。
易闪闪噘着嘴,很不满意:“有风扇吗?我们可以开风扇。”
应愿:“有。但风扇对着人吹久了会很难受。”
易闪闪:“那你小时候的夏天是怎么过来的?都和爷爷奶奶睡吗?”
应愿回想了下,笑了:“小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呢。但小时候的夏天好像没有这么热。白天太阳晒得正猛的时候也会跑出去玩,晚上有时候会铺一张席子在院子里,大家幕天席地看星星。”
易闪闪兴奋道:“那我们也这样!”
应愿望着她:“地上会有很多小虫哦,蚂蚁,花大姐,蛐蛐,蚱蜢,突地一下,飞到你的脸上——”
易闪闪:“啊啊啊!!!”
应愿看她这个样子,笑得不行。
晚上是不能在这里住了。两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和爷爷奶奶说明了,今天晚上应愿便和易闪闪一起回市里。
爷爷奶奶没有什么意见,知道易闪闪有车送,又多整理了一些家里的吃的,让应愿带着。
暮色降临,天要黑了。爷爷奶奶怕路上危险,催着她们上路。
易闪闪早已经习惯了夜晚赶路,倒是没有那么着急。她对应愿老家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拉着应愿让她把家里的很多东西都一一地介绍了,听应愿说原本打算去地里给她摘甜瓜来着,便闹着非得吃到。
“我们一起去。”她喊着。
应愿:“天都黑了。”
易闪闪:“让车跟着。”
可真是……厉害啊……
易闪闪有车不坐,非得和应愿一路走过去,半截村里的路,再走半截田里的路。
倒是不远,现在路修的也宽敞。只是那么一辆车跟在她们身后,还开着车灯给她们照明,太高调了,太引人注目了。
一路过去,应愿跟村里的老老少少又打了一遍招呼。
易闪闪扬着个灿烂的笑脸,应愿怎么称呼别人,她就怎么称呼别人,态度热情的仿佛她才是那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
等走到了田间,两边没房子没人了,她还有些意犹未尽:“真好玩~”
应愿:“……”
易闪闪挽着她的胳膊,没人了她就观察两边的景物:“应愿,这是玉米吗?”
应愿:“对。”
易闪闪:“长得好高呀!”
应愿:“把你扔进去就迷路。”
易闪闪:“哈哈哈哈不许扔我,那那个呢?那是什么?”
应愿:“猕猴桃。”
“猕猴桃居然不是长在树上吗!!!”易闪闪瞪大了眼睛,拉着应愿往前跑近了看,“猕猴桃居然像葡萄一样长在藤上啊!!!”
把应愿也逗乐了:“是啊,我们这边盛产猕猴桃的,你居然不知道它什么样吗?”
易闪闪:“我只知道它切开是什么样子。”
易闪闪:“为什么挂着袋子?这是已经有果子了吗?”
易闪闪压低声音,左右张望:“这也没人守着,我偷摘一个尝尝吧。”
她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明明这会天都黑了,黑黢黢的也看不见多少东西。
但只靠着这一点车灯和淡淡的月光,易闪闪就能把这里玩的像一个新奇的游乐场一样。
应愿实在是没忍住,她抬手捏了捏易闪闪的脸颊:“没熟呢,别馋了~”
易闪闪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瞪着应愿。
应愿心尖一跳,立刻道:“捏疼了吗?我……”
“应愿你居然捏我的脸!”易闪闪喊了起来,她的眼睛弯弯的,像星星在闪烁,“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爱!你被我迷到了!”
应愿:“……”
易闪闪嗷嗷叫着朝她扑了过来:“啊啊啊我也要捏你的,不许跑——”
都说了不许跑了,那肯定要跑啊。
应愿往前跳去,易闪闪追在她身后,慢悠悠跟着的车怕她们摔着,将车灯换成了远光。
亮晃晃的一个舞台般的世界。
应愿也像易闪闪一样,欢快地大笑起来。
两人玩闹着追逐到了田头。
车没办法再开进去了,应愿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牵着易闪闪往里走。
“以前我们家也是种果树的,还种麦子,自己家每年的新麦磨出来的面粉很好吃。后来我爸我妈赚钱比较多了,爷爷奶奶年龄也大了,地就荒了不少。
“现在就是种些菜,种点瓜,你今天吃的西瓜就是我们家里自己种的。但那个在另一个田。”
应愿走到了位置,蹲下了身,“这个甜瓜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吃,奶奶每年都会留一些种子。它皮薄水分大,不好运输,所以现在在外面很难买到这个品种。”
易闪闪跟着她蹲下,看着那伏在地里被灯光照亮的绿色藤蔓:“哇!!!”
应愿拨开叶片,指给她:“看,瓜。”
青绿色的圆圆的甜瓜,有淡淡的白色纹路,饱满,鲜亮,就像在黑暗中突然挖出来的超大颗的绿宝石。
“啊……”易闪闪感慨的声音都变轻了,她道:“好可爱,突然好想种啊。”
“激发了你基因深处的种植本能。”应愿笑着道,她抬手,捏住瓜蔓,清脆的一声“咔”,熟透的甜瓜就被摘了下来。
“啊啊啊啊!”却惹来了易闪闪一阵喊叫,“你杀了瓜瓜!!!”
应愿:“……”
应愿笑得身子直抖。
她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表皮。然后双手一捏,这瓜就碎了开来。
香甜的气味一下子充斥了这一小片空间。
“啊啊啊……”易闪闪的控诉变成了馋猫的感慨,“闻着就好甜啊!”
应愿把籽清除掉,递给她一块:“现在才是杀了你的瓜瓜,吃了它吧,让它和你融为一体。”
易闪闪笑得像只小猫咪,她接过来,也不嫌弃这瓜没有仔细用水洗过,也不嫌弃她们现在大半夜的蹲在田垄上,就这样,张大嘴,两三口就给啃完了。
“好~好~吃~”易闪闪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应愿又递给她一块。
两人就着月光,把一只瓜分食完了。
吃得心满意足的易闪闪往前拱去,已经毫不心疼瓜宝宝了,自己满地探索着,摘了一个又一个。
全部塞到应愿怀里,让应愿抱着。
应愿心甘情愿地当她的塑料袋。有些瓜还小,没有完全长大,易闪闪摘了她也不出声。
“好快乐呀,好爽呀!”易闪闪弯腰忙活了好一会儿,抬手蹭了蹭脸上的汗,“等我从歌唱事业里功成身退,我就租个地当农民。”
“好。”应愿也不跟她说农民的辛苦,她想着,万一真有那一天,她可以过来给易闪闪当农夫。
她懂很多的种植知识。
易闪闪玩够了,站在应愿的面前望着她。
应愿看到她额上一层薄薄的汗,道:“我兜里有纸巾,拿出来擦擦。”
易闪闪把手伸进了她的裤兜,摸出纸巾,展开,然后突然抬手,盖在了应愿的脸上。
应愿:“!!!”
易闪闪隔着纸巾,对她的脸一通揉弄,显然是在报之前被捏脸的仇。
“你也出汗了,应愿,我给你好好擦擦。”
应愿无可奈何,应愿只是想笑。
大小姐不懂温柔,把纸巾都揉烂了,不想扔在地里面,于是又塞回到了应愿的兜里去。
应愿:“……”
她刚想告诉她没事的,这种纸巾不会污染土地,很快就分解了。
但易闪闪盯住了她的眼睛,话题突然就变了:“应愿,你出汗了闻起来也是香的。”
应愿:“……”
夜风开始烘得她脸红。
易闪闪往前一步,挨住了她:“应愿~一定是因为你从小吃这么好吃的水果,所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香香的~”
四下里寂静,只有虫鸣一声又一声。
淡淡的月亮挂在天上,又把淡淡的清辉撒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
易闪闪扬着脸看着她,那一开一合的唇瓣亮晶晶的。
应愿觉得与其让她说这么多甜蜜的话扰乱她的心神,还不如让她直接做她想做的事。
“你想抱就抱吧。”应愿道,“我们现在也不急着赶时间。”
易闪闪的眼睛亮起来,她双手抓住了应愿的胳膊,却没有靠过来拥抱。
“你抱着瓜呢,我抱不住你。”易闪闪道。
她踮起脚,身子前倾,柔软的唇,落在了应愿的唇角上。
轻轻的,一触即松,而后一脸陶醉地道:“还有甜瓜的香味呢~”
应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会对此感觉到太过震撼了。
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瞬间,当易闪闪望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已经向她做了预告——她会对她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想法都会从嘴巴里面说出来,眼睛会说,肢体也会说。
易闪闪对她这具身体的喜欢已经达到了一个极其深重的境界。想靠近,想抚摸,想拥抱,想亲吻……
哪怕不合常理,也觉得她的气味是特别的,是香甜的。
所谓的生理性喜欢。
如果生理喜欢到这种地步,那是不是有可能……带来性向的转变呢?
应愿愣在原地,真正感觉到震惊的,是她脑袋里的想法。
是她从晦暗的角落里突然生长出来的希望的小苗,摇枝摆尾,伸出细细的藤蔓……
她抱紧了怀里的甜瓜,一个都没有让它们掉下去。
第74章
月明星稀,应愿牵着易闪闪的手,走过田垄,回到了车上。
两人在后排坐下,车子渐渐驶上了正路,易闪闪一个个欣赏应愿怀里的甜瓜。拿在手里盘一盘,放在鼻子下闻一闻,然后冲应愿笑一笑。
看起来傻乎乎的。
一个精明的小狐狸也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孩子一般,傻乎乎的。
应愿陪着她,易闪闪做什么她都陪着,易闪闪聊什么她都应着。
直到易闪闪终于困了,脑袋一歪,靠在了她身上。
车里放着淡淡的音乐,车窗外只有夜色月光和偶尔闪烁而过的灯火。
应愿垂眸,看着易闪闪闭起来的睫毛时不时地颤动,感受着她鼻尖的气息一进一出落在她的皮肤上……应愿真是幸福。
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车子回到了市里。
应愿原本是想过让易闪闪放她回自己家休息的,但易闪闪抓着她的胳膊全程就没松过,迷迷糊糊地靠在她的身上睡得还挺香。
应愿便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想法,信守对易闪闪的承诺。
——易闪闪让她这几天从早到晚地陪着她。
车子从一条条熟悉的道路驶过,逐渐开进了应愿不曾来过的区域。
这里离市中心不远,但是周遭的高楼很少。道路宽阔,两侧的绿化率高。路灯整齐,明亮又安静。
小区是一个别墅区,一幢幢房屋掩映在高大的树木里。人工湖围绕着有一圈灯带,灯带的光亮映照在湖面上,像星星在波动。
易闪闪醒了过来,捏着应愿的胳膊伸了个懒腰,软绵绵地道:“到了啊……”
应愿:“应该是?”
易闪闪看窗外:“嗯,是。你要记我家的楼栋数吗?”
应愿:“嗯?”
易闪闪:“这样下次来比较好找。”
易闪闪总觉得她们有下次下次再下次,就像应愿说过的来日方长。
应愿点了点头:“但我看你们的安保很严格,进门不仅要查车牌还要查司机。我一个人的话,应该很难进来。”
易闪闪:“你给我打电话就好了,我让人去接你。”
但她还是给应愿报了自家具体的楼栋数,就像是一种交换。她知道了应愿的家在哪里,那应愿也必须知道她的家在哪里。
“记住了。”应愿输入手机备忘录。
“嗯~”易闪闪冲她笑得甜甜的。
车在地库门口停下,易闪闪带着应愿下了车。
这是一幢很漂亮的小洋房,花园打理的井井有条,进门的路径上一尘不染。
来到进屋的大门前,应愿有些紧张,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易闪闪的状态却很松弛,她开了门,懒洋洋地同应愿道:“你别怕,我那会儿问了,我爸今晚不回来。”
应愿:“哦。”
易闪闪:“我哥不常在家里住,所以除了阿姨之外,今晚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说话间便有人迎了上来,穿着整齐的制服,态度温和又严谨。
“小姐回来了。”女人道,“路上辛苦了。吃过晚餐了吗?我让王妈备点甜汤?”
“不用管我们,休息去吧。”易闪闪道。
女人看向应愿:“客人今晚要留宿吗?我去将三楼的客卧……”
易闪闪打断了她的话:“这我同学,我们住一起。”
女人:“易总吩咐不能怠慢……”
易闪闪将手里的包“哐”的一声扔到了玄关柜上:“跟我一块儿住怎么就是怠慢了?我是个废物吗?连我自己的人都招呼不好?”
女人立刻低头道:“对不起小姐,您随意。”
易闪闪:“你来我们家也挺久了吧?”
女人:“九个月了。”
“嗯。”易闪闪不再理她,带着应愿往里走,“那时间也差不多了。”
应愿看着这一切,没有插话,甚至没有给任何多余的表情。
这里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还在谨慎观察阶段。
屋子里的装修很漂亮,豪华复古,但又有品味。
侧厅里有一架三角钢琴,顶盖开着,几盆打理的很好的兰花绕着钢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易闪闪没有在楼下停留,带着应愿上了二楼。右侧双开的门廊一打开,里面别有洞天,是打通了几间屋子的公主风套房。
“这里就是我的家咯~”易闪闪坐到了沙发上,翘起腿,“这一片都是我的地盘。那边浴室,那边客厅,那边衣帽间,床只有一张,但是客厅有软塌,你要实在不想跟我一起睡可以在那里睡。反正我不会让你去住三楼的客房的。”
屋子里安静,也没有人打扰。应愿来到易闪闪面前,问她:“为什么呢?”
易闪闪噘着嘴,犹豫了会,才道:“我爸书房也在三楼,他在家的时候特别喜欢把我叫上去问话。叫了我又让我在外面等着。很烦。所以我一整个就恨上了。
“而且他有朋友来也住三楼。那屋子里什么人都住过,我觉得有股子臭味。”
应愿的眉头蹙了蹙,有些气氛她已经感受到了。
一般人回到家里的状态都是相对放松自如的,而易闪闪回到这里,情绪却明显走了反方向。
她急于同旁人对抗,说出了“我是个废物吗?”这种完全同她如此优秀的一个女孩完全不沾边的话。
她提起爸爸常待的三楼,接连用了“很烦”“恨”“臭味”这种十分负面的词语。
应愿在意易闪闪的状态,于是那么多的座位她没有选,她抬脚走到了易闪闪的身边,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并把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
凉凉的,软软的,因为穿着短袖,所以皮肤都裸露在外的胳膊——易闪闪的挚爱。
“嘿。”易闪闪立马就开心起来,她抱住了应愿的胳膊,捏在手里又揉又搓的。
应愿:“刚才楼下那个人是……管家吗?”
易闪闪:“算是吧,反正都是我爸找的人。”
应愿:“你跟她相处的不太好?”
易闪闪攥着应愿的胳膊,往自己的脸颊上贴了贴:“无所谓,我不在意处的好不好。”
应愿:“时间差不多了,是什么时间?”
易闪闪:“她在这里的时间。”
应愿:“你不喜欢她,所以不想让她在这里继续工作?”
易闪闪贴着贴着,突然就想张嘴咬一口。她盯着应愿的胳膊:“我回答你问题,你可以答应我的要求吗?”
应愿都没听她什么要求,便道:“答应。”
易闪闪笑了,她道:“无所谓我喜不喜欢,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不会停留超过一年。我爸有疑心病,看谁都觉得有毛病。”
这真是有些奇怪了。
一般容易起疑的人,会长久地去用有信任度的旧人。而不是像易闪闪的父亲这样,不断地更换新人。
她在思索着这个问题,易闪闪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她张开嘴“嗷呜”一口就咬在了应愿的小臂上,那块最丰厚的肌肉,被柔软和尖牙袭击,传来刺痛。
“嗯……”应愿发出闷哼。
易闪闪抬眼去观察她的表情,嘴上倒是没松。
应愿对她笑了笑,易闪闪咬得更用力了。
小狗。
小狗有情绪了咬人发泄,很正常。
小狗叼着她的肉,还要和她说话,呜呜啦啦的,应愿却听得很清楚。
易闪闪问她:“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应愿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易闪闪:“你还可以再问的。”
应愿想了想,还是摇头。
易闪闪暂停咬人,松了口,看着她:“你怎么不问问我妈妈在哪里?”
应愿:“……你一直没提过妈妈,我……不用问……”
“哦。”易闪闪道,“应愿你太聪明了,以后别人要再说你情商低,我第一个不同意。”
“嗯。”应愿把另一只胳膊也送到她面前,“还要吗?”
易闪闪问她还有没有问题,就是想借着回答问题来多咬她两口。
应愿心里清楚,她不愿意易闪闪提起伤心事,所以跳过了这一步直接满足易闪闪的要求。
“哼哼~”易闪闪发出小猪一样哼唧的笑声,她望着应愿,把她两只胳膊都抱进怀里,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愿宝~你真的很好~”
“我知道。”这次,应愿这样回复道,“但我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的。”
易闪闪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脸颊飘起一丝红晕,很快,埋下脑袋,对着怀里的宝贝,狠狠地多啃了好几口。
经过了一整天的折腾,这个夜晚,易闪闪已经很累了。
洗漱过后,她也不再要求应愿做些什么,自己栽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应愿来到她的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夜色静谧,应愿弯腰,帮易闪闪轻轻地盖好被子,然后,便去了软榻上休息。
一觉到天亮。
清晨的光落在软榻上的时候,应愿迷迷糊糊地睁眼,听到了一些楼下院子里的动静。
有车开进来的声音,有胶鞋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有花园的洒水喷头噗噗浇水的声音,还有修剪树枝的清脆断裂声……
应愿起身,关紧了客厅阳台的推拉门。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看了一眼,易闪闪抬腿压着怀里的被子,睡得正香。
应愿回到了客厅,准备再睡一会儿。
但时间不长,便有人来敲门。
是昨晚聊过天的那位管家,没有进来,站在门外朗声道:“小姐,易总回来了,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的早餐。他会陪您吃。”
应愿:“……”
她坐起了身,没动。
卧室里没有动静,十几秒钟之后,那位管家又敲了敲门,重复了刚才那段话。
语调和用词都一模一样,人机一般,仿佛被设定了某种程序。好像如果易闪闪不回应,她就会永远这样喊下去。
第三遍的时候,应愿听到了卧室里一声烦躁的“啊呀”。
她迅速下了软榻走过去,刚进卧室便对上了易闪闪一双迷蒙但又愤怒的眼睛。
“要怎么说,”应愿道,“你不用起来,我去回。”
易闪闪咬牙切齿的,大清早没开嗓,声音还有些哑:“说我临死前会下去。”
应愿:“……”
应愿突然有些迷信,她走了过去,来到了易闪闪跟前,抚了抚她的后背:“闪闪,不要说对自己不吉利的话。”
易闪闪偏头看她,这会才好像看清了她一样,“呜”地一声,埋到了她怀里。
“好困啊呜呜呜呜没睡够……”易闪闪抓着应愿身上的衣服,可可怜怜的,“正做好梦呢,梦见咱俩在种地,你在前面撅着屁股插秧,我过去一巴掌拍在你的屁股上……”
应愿:“……”
易闪闪:“还我屁股~~”
应愿:“……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易闪闪:“让她等着,我会下去的。”
应愿:“如果不想下去的话……不可以拒绝吗?”
易闪闪摇了摇头,她冲应愿笑着道:“应愿,你不懂,这点要求都不照办,后面只会更麻烦。”
应愿沉默了。
易闪闪突然抬手,真的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我去遭这个罪,你就在这里待着,多睡一会儿。”
易闪闪使的力气不大,但来的太突然,应愿这会感觉整个大腿部分,都麻嗖嗖的。
她呆立在那里没动,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去解决别人家里早已积重难返的规矩。
于是只能道:“好的,我等你。”
易闪闪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她望着应愿,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四目相对之间,素淡的脸,因为睡眠而乱糟糟的头发,领口歪斜的睡衣,还有许多将说未说的话……全都构成了一种奇妙的氛围。
只有你懂我。
只有你在我身边。
“乖乖。”易闪闪抬手,摸了摸应愿的脸颊,“等我回来,你也可以拍我屁股~”
第75章
易闪闪去了有一个小时左右。
回来的时候丧眉耷脸的,和应愿之前玩闹的精气神一点都没有了。
她趴倒在了床上,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愿来到了她身边,观察着她,陪伴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易闪闪转头看她,问道:“应愿,你饿吗?早饭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不吃也可以。”应愿道。
易闪闪:“那不行,来我家里不能把你饿着了。”
应愿起身,去拿了昨晚摘的甜瓜,洗干净,切好块,装在了盘子里。
“我吃这个。”她把盘子端了过来。
易闪闪看到那鲜嫩嫩的水果,闻到那甜蜜的清爽的气味,嘴巴一瘪,“呜”的一声。
应愿用小叉子叉起了一块瓜,递到了她嘴边。
易闪闪张口,吞了进去。
大口的咀嚼,香甜的汁水溢满口腔,时间仿佛倒转回了昨晚在田间地头的那一刻,易闪闪胸腔的憋闷一下子有了出口,风吹了进来,脑袋里清明了很多。
“再喂一块。”她把嘴凑到应愿面前。
应愿遵命。
“抱一下。”易闪闪张开双臂。
应愿往前一步,也遵命。
易闪闪坐在床上,揽着站在床边的应愿的腰,把自己的脑袋贴着她的胸口,一口一口地嚼着嘴里的清香。
时间静静地流走,易闪闪的烦闷也流走,恢复了快乐。
她抱着应愿,仰着脑袋看她:“应愿,我给你的承诺仍然是有效的。”
应愿一时没有反应上来:“什么?”
易闪闪撒开了她,转过身,像只小猫一样躬着身子趴在床上,朝应愿撅起屁股。
“打屁股呀~”她道,摇头摆尾的。
应愿:“……”
这画面简直是……肆无忌惮的梦里才有的场景。
应愿只看了一眼,便彻底红温。
热量在她的身体里翻涌,在她的皮肤上呈现。应愿转过了头,觉得自己又有一种鼻子痒痒要流血的感觉。
“我去一下洗手间。”她道。
然后用这个拙劣的借口,快速而有效地溜了。
应愿在洗手间里待了挺久。
待到易闪闪忘记了这个小细节,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跑过来隔着门跟她聊天:“应愿,你今天晚上想穿什么样的礼服呀?”
“啊?”应愿坐在马桶盖上,呆呆的,“就……普通的衣服不可以吗?”
易闪闪:“不可以。大家都穿,如果你不穿的话,那所有人都会看你。”
应愿:“……”
易闪闪:“你放心哦,我这里有好多套。可以给你挑你喜欢的~如果实在挑不到,我们就出门给你买~”
“不用。”应愿立刻道,她不想做那么麻烦的让易闪闪出钱又出力的事,“一定能挑到合适的。”
“好嘞~”易闪闪的声音离远了,“我这就去找找。”
等应愿出来的时候,衣帽间的门大开着,易闪闪翻了好多衣服出来。一套又一套,扔在沙发上,床上,甚至地板上。
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各种品牌。闪闪亮亮的,像铺天盖地的花海一样。
应愿叹为观止。
易闪闪在教师苑那套房子里的衣帽间足够让她震撼了,现在看来,那只是易闪闪所拥有的九牛一毛。
“快来,挑挑~”易闪闪一脸兴奋地招呼她,“我之前觉得你打扮的酷一点肯定很好看,但是现在想想,你应该适合很多种风格。清爽一些的,利落一些的,或者新中式……哇!好期待你装扮起来的样子!”
应愿自己对穿衣打扮一直不是很有兴趣,但是易闪闪喜欢这件事,易闪闪为此感到开心,那应愿便会陪她玩这游戏。
“嗯。”她应了一声,走到易闪闪跟前,将自己全权交出去,“都可以试试。”
这真是一项耗时耗力的游戏。
光是试穿各种衣服和配饰这件事,便耗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
易闪闪作为总指挥,好像永不疲倦。她一会让应愿换上衣,一会儿让应愿换下衣,一会儿让她穿裙子,一会儿让她戴帽子。
应愿简单的没什么发型的黑长发,也被她一会儿扎起,一会儿披下,一会儿绑个辫子,一会儿又全部盘起。
每出来一个造型,易闪闪都会拍照记录,还会在网上不断查询资料。
与此同时,她还在和自己的化妆师同步沟通,询问对方,这个妆容行不行?那个发型能不能出效果?
应愿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娃娃。
被易闪闪打扮,过家家的娃娃。
得到易闪闪的偏爱,觉得她这样也好看那样也好看的娃娃。
时不时就会被易闪闪抱进怀里,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的娃娃。
两个人根本就没出房间门,茶点小吃和午餐都是易闪闪打电话让人送上来的,玩累了坐在地毯上休息,易闪闪枕在应愿的大腿上,笑得满脸狡黠,说自己金屋藏娇。
谁才是最娇的那一个啊?
应愿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易闪闪漂亮得如同一朵刚刚盛开的芍药,花瓣颤着,柔嫩而又湿润的质感。
下午,两人总算是出了房门。
这座屋子里仍然没有别的主人,被华丽的物品填满,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化妆师到来,给两人做造型。
应愿和易闪闪坐在阳光明媚的偏厅里,被化妆师一遍一遍仔仔细细地上妆。
应愿困了,便闭目养神。易闪闪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忙了起来,她手机里的消息就没停过,时不时还会和人发语音聊天。
听起来是一些今晚都会参加宴会的朋友。易闪闪说话的时候风趣幽默,热情可爱。手指一松,便没有了表情,一张淡淡的,有些无聊和厌烦的脸。
已经确定好的造型,做出来竟然也这么地耗费时间。
应愿看着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落下来一层金灿灿的光辉,映在花园里的树冠上。
她和易闪闪终于收拾妥当。
易闪闪退后一步,沉默地观望着她。
忽地笑了,问道:“是不是很累?”
应愿如实回答:“有点。”
“这还没开始呢。”易闪闪道,她走过来,牵住了应愿的手,“坚持一下,结束了就好了。”
应愿不知道,这是不是易闪闪在这种时刻,常对自己说的话。
车已经在外面等着。
穿了华丽的衣服做了精致的造型,两人即使在同一辆车的后座,也无法像之前那样靠近。
如果坐的太近,会挤皱裙摆,如果想靠在你的身上,会弄脏妆容。
车子平稳地前行着,从安静的别墅区驶出,逐渐地开上了热闹的街道。
夜晚降临之时,应愿和易闪闪到达了目的地,璀璨的灯光,豪华的厅堂,无微不至的服务,还有像她们一样,打扮的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的人们。
在这里,你会不自觉地挺直脊背。
会控制自己四肢开合的幅度,会挂上优雅而又礼貌的微笑,会把所有真实的想法都埋在心底,去说那些最和时宜最体面的话。
易闪闪一进来,就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
哪怕是这群最年轻的人,说话的时候也会有符合这个场合的独特的节奏。
声音可以高一点,表情可以更热情一点。但在最后,总要皱皱眉,靠过来说一两句好像是秘密的话,以此来展现关系的亲密。
易闪闪应对自如,她和这个场景融合在一起。和这些人融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仿佛生来如此。
按照易家发达的年份来说,的确生来如此。
应愿跟在易闪闪身边,大部分时候不用做什么事情。
手里拿一杯饮料,如果有人向易闪闪问起她,她便朝对方举杯笑一笑。
“是我的好朋友,过来玩。”
易闪闪是这么介绍她的,不会提到她的名字,这样最多招来一些打探的目光,不会有多余的问题。
在场地上绕过半圈之后,认识易闪闪的,和想认识易闪闪的,基本都已经交谈过了。
易闪闪放下酒杯,带着应愿,来到角落的甜品台前。
“是不是很无聊?”她笑着问她。
“还好。”应愿道,“我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易闪闪审视着面前丰富而漂亮的食物:“感觉怎么样?”
应愿又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道:“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主题的?”
“主题?”易闪闪忽地笑了,她抬眼看应愿,“主题邀请函上不是有吗?”
应愿:“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装饰性的名字,没有功能性的介绍。”
易闪闪:“对啊,这种宴会就是装饰性的,没什么特别的功能。对于我们来说。”
应愿:“只是……用于社交吗?”
“哦……你这样说,”易闪闪顿了顿,思考的模样,“我想起来了,今天这一场,应该是为了暗搓搓地展示,姓方的和姓杨的联盟了。”
应愿:“嗯?”
易闪闪凑到她跟前,带动她的视线跟着她走:“那边,看到了吗?穿黄裙子的那个女生,方家的二小姐。那边,头油抹得锃亮的红领带的男的,杨家的侄子。他们俩应该马上就要订婚了。”
应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易闪闪:“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5202年了,很多企业为了维系自家的生意,还在走联姻这一套。”
应愿望着易闪闪,易闪闪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场所。
“这里的每一个人,你刚才看见的每一个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他们谈恋爱可以随便谈,在外面花天酒地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但结婚一定是为了利益。
“什么喜欢啊爱啊都不重要,喜欢和爱是可以随便得到的,丑了可以整容,性格不好可以演,但钱没了就是没了。
“一个链条断了,一整个大厦都能塌。盘越大越危险,拿到手里的就舍不得扔下,吞进肚子里的再多都不够多。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所以关系越多越好,把所有人都套在一个网里,活了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没有人可以逃的开,也没有几个人真的想要逃。”
“所以这种宴会的主题是什么呢?”易闪闪歪了歪脑袋,笑着道,“你可以把它当做一场大型的人口买卖和金钱交易,每个人背后都有他的价格,买进卖出,做大做强。”
应愿愣在那里。
宴会厅里的音乐变了,有人上了台,不知道又是哪家的老总,谁的爹。
说了一些胡囵吞枣的话,满口的感谢听起来像满口的算计。
易闪闪并没有选择任何东西入口,她的礼服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身,让她没有胃口。
一根吸管,被她拿在了手里,指尖之上,来回倒转。
“应愿,有个事情我没有告诉你。”易闪闪道,她并没有去看应愿的眼睛,她仍然望着大厅,那些模糊的灯光和模糊的人,“我待会有表演的。”
应愿的眉头蹙了起来。
“给我背后的价格加点价,”易闪闪嗤笑一声,语调嘲讽地道,“是不是很丢人?”
第76章
在华丽璀璨的舞台之上,多了一台价值不菲的钢琴。
易闪闪穿着漂亮的礼服裙,先是弹了一首古典乐曲,然后又唱了一首经典的民歌。
她的表演非常地专业,开始和结束的致辞落落大方,高雅又不失可爱。
再加上那张漂亮的脸,灿烂的仿若太阳一般的笑容,谁都会为她的魅力倾倒。
掌声雷动。
在场的大部分人的目光,不管男女老少,都集中在她身上。
以往这种时候,应愿会觉得易闪闪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是所有爱和欢乐的焦点,是热烈的肆无忌惮的人生。
可现在,所有的感觉都变了。
易闪闪在台上笑,那些觊觎的目光在台下笑,应愿觉得,没有人看见真正的易闪闪。
那个和孩子一样天真的易闪闪,那个不用做出任何刻意的样子便很快乐的易闪闪,那个吃一口喜欢的水果就要去做农夫的易闪闪,那个无数次在应愿面前,面色沉着,眼角耷着,诉说着委屈和焦虑的易闪闪……
没有人真的在意那样的易闪闪。
应愿感觉到难过,一种从上空覆盖下来的难过,像一场暴雪,突然把一切吞没。
易闪闪下了台,应愿从角落里走上前。
但她没能到达易闪闪的身边,因为一层一层的人群涌了上去,将易闪闪团团围住了。
刻意拔高的说话声传了过来,夹杂着热闹的笑声。
“早都听说易天的女儿漂亮又有才华,今天算是见到了。这老头,真有福气。”
这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手上端着一杯红酒,隔着一段距离,将易闪闪从头到脚地端详。
“读的还是国内名牌大学呢,参加的高考,真正的品学兼优。和你那只会拿着钱在国外混的儿子不一样。”
这是男人旁边的女人,她说完这句话,便往前一步,亲切地拉住了易闪闪的手,询问她读的专业,什么生肖。
“好久不见了啊闪闪,身上这件是Cl春夏z系列吧?之前我的sale有拿过这件给我,我觉得颜色太浮了,穿你身上倒是刚刚好诶。”
这是一个打扮得非常时尚的年轻女孩,眼线高高扬起,看人的时候没有正脸,总是斜睨着。
“闪闪!我哥就说你会来呢!啊啊啊好开心,又听到你弹琴唱歌了。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我爸说我就是一个废物草包。”
这是一个一过来就凑到易闪闪跟前,亲密地挽住了她胳膊的女孩,然后仰着脸又大声地道:
“听说你现在是韩老师的得意门生呢。是不是见了很多明星?是不是唱跳功底大大加强!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下次表演这个好不好!”
“唱跳啊,很辣的那种吗?石林最近喜欢啊,他已经换了三个女团了。”
这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
“别听他瞎说,我专一的很。闪闪知道最近开通的那条盘山路吗?我组了个车队,明天看我们飙车啊?”
这是那个石林。
“石公子你得往后捎,我们早都和闪闪约好了,明晚是电竞局。”
“闪闪,你上次说操作不错的那个选手。我到时候喊他和你打一把啊。”
这是围上来的两个男生,穿着T恤牛仔裤,其中一个说着话的时候便要把手往易闪闪的肩膀上搭。
有人拽着他的手腕,扔了出去。
“伸那么长干嘛?猪蹄子。”这是突然上前的高个子男人,沉着一张脸,英雄救美,“闪闪,演出辛苦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
无穷无尽。
什么样子,什么风格的都有。
易闪闪在这些人之间游走,应对自如。
她忙碌的时候分不出空闲去看应愿,应愿一直在原地等着,却还是离易闪闪越来越远。
应愿终于知道了那些具体的场景。
那些易闪闪在电话里跟她说过无数次的场景,无数遍的不同却又相同的人。
这就是易闪闪的生活,除过那些和她们在校园过家家一样的日子,剩下的这些才是她真正的生活。
“你好。”有人来到了应愿身边,突然同她说话,“你是闪闪的朋友?”
“嗯。”应愿看过去,是个陌生的女孩,有着这个场合里统一出现的精致的美丽。
“你姓什么啊?”女孩打量着她,问道。
“应。”
“应……”女孩思考着,“嗯……龙扬电子的应?”
“不是。”这种用公司名字对人进行分类的方法,应愿之前没有见到过,放在这里却好像天经地义,“不是任何一个应,我只是陪闪闪过来。”
“哦……这样啊。”女孩的兴致少了一半,她又道,“你这个妆我很喜欢诶,可以把你的化妆师推我一下吗?”
“我不认识,”应愿道,“化妆师是闪闪的化妆师,衣服也是闪闪的衣服。”
女孩所有交友的兴致都消失了,她的脸上只剩下了看见新奇物种的震惊:“你和易闪闪关系这么好的吗?就完全是她带进来的???”
“对。”
应愿不知道还要解释多少次,才能让面前的人明白,她不属于这个场合,她不在他们的世界里,她的背后没有价格。
“邀请函上没有我的名字。”她道,“这里的人除过易闪闪,我也都不认识。”
“那是因为什么呢?”女孩很是疑惑,她开始将应愿从头到脚地打量,“你们是因为什么认识的呀??”
女孩说的话并不过分,她的目光也不算是敌意。
可就是这样直接而又真实的样子,每一个字,每一次的视线,都在刺痛着应愿。
没人真的对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故事感兴趣,别人只是想不通,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易闪闪朋友的名义。
易闪闪就不该有她这样的朋友。
“抱歉,我不想回答。”应愿道。
女孩瞪大了眼睛。
应愿抬了抬下巴:“如果你非常好奇的话,可以去问问易闪闪。”
这句话说完,应愿收回了落在女孩身上的视线,重新去看易闪闪。
女孩随着她的视线也望了过去,人群中的易闪闪,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过来,此刻,目光也落在她们的身上。
唇角上还带着微笑,但目光淡淡的,像一潭看不清底色的水。
应愿想要向她笑一笑,告诉她一切都好。
可她扯了扯嘴角也没能笑出来,她没法告诉她一切都好,因为一切都很不好。
这整个世界不好,像一个无底的黑洞。
易闪闪的处境不好,像一场永不止息的暴风雪。
应愿也不好,她变成了一个敏感而脆弱的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可以刺痛她。
细小的密密麻麻的痛,像木屑,扎满了她的心脏。
应愿深呼吸,呼吸却也只让心里那压抑着的浪潮向上翻涌,涌得她胸口发闷,鼻子发酸。
易闪闪的眉间忽地皱了皱,她转过头继续同人群说话,半分钟后,她脱离人群,朝应愿走来。
扔下一整个围绕着她的人,穿过一整个圆形的大厅,目标明确地看着她朝她走来,那么美丽,像电影中的场景。
可应愿却无法再因此而感觉到快乐了。
易闪闪来到了应愿的面前,看了还站在应愿身边的女孩一眼。
话却是对着应愿说的:“交了新朋友?”
应愿如实回答:“还不认识。”
女孩立刻热情地道:“诶你看我,聊了好一会儿,结果忘了说自己的名字。应同学你好,我姓洛,叫洛溪。我和闪闪小学的时候就一个班了。”
她向应愿伸出了自己的手,笑容满面地望着她。
毕竟是易闪闪的场合,易闪闪的朋友。应愿保持了基本的礼貌,伸出手和她浅握了一下:“你好。”
易闪闪的目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指尖上,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抬眼道:“应愿,陪我去洗手间。”
应愿:“好。”
易闪闪上前一步,动作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应愿刚刚和洛溪握过的那只手。
柔软的指尖,在应愿的掌心里。
水蜜桃色的美甲,冰凉,从她的皮肤上若有似无的滑过。刚开始还只是虚握着,两人向外走了没几步,那指尖便越收越紧,等到了豪华的休息室门前,已经是紧攥着了。
易闪闪在前,推开了门。
应愿这才知道,原来去洗手间可以来这种独立的套房。有沙发,有床,和酒店的房间没什么区别。
“把门反锁了。”易闪闪道。
应愿听话照做。
“咔”的一声以后,易闪闪就像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身子没有那么挺拔了,语调也松弛了下来。
她牵着应愿的手没有放,就这么拽着她,把自己埋到了应愿的怀里去。
“呜……累死我了~”
是应愿熟悉的委屈和撒娇,软软的湿润的,贴在她的胸口,挨着她的心跳。
“我刚才就一直好想抱抱你啊,但是没有时间。”
应愿被她的香味和温度裹着,身体似乎陷入到了一个安乐窝,无法自拔地感觉到舒适。
可她的意识却脱离了身体,在上空浅浅地飘着,思索着。
“会压皱衣服。”应愿道。
“没事,最重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易闪闪很不满意地蹭了蹭她,“而且我没有使劲,我们俩中间还有一大段距离呢。”
“会蹭花妆。”应愿又道。
“看来你这一天之间学了不少的东西啊,都开始注意这种细节了。”易闪闪仰头冲她笑,“这个也没事,待会儿出去的时候,我会补一下妆。”
应愿暂时沉默了。
易闪闪看着她,问:“应愿,你不开心吗?”
应愿喉咙滑动,没有回答。
易闪闪的声音冷了下来:“是刚才那个洛溪,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吗?”
这个语调,这个表情。应愿毫不怀疑,她点了头,易闪闪一定会立刻想办法报复回去。
这不关一个洛溪的事,于是应愿回答道:“和她没说几句话,不会因为她就不开心。”
易闪闪:“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吗?
“因为我忙着和那群人说话,没有顾上你吗?”
应愿的眉头蹙了蹙。
易闪闪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语调突然有些激动:“还是因为我在台上给他们这样表演,像个玩物一样,你也觉得丢人了?”
如果说之前的痛苦,还只是像木屑一样细小。易闪闪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拿着一把匕首,正正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不。”应愿立刻道。
她握住了易闪闪的胳膊,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看着她的眼睛。
易闪闪的眼睛,此刻跳跃着火焰,是曾经那个想要焚烧一切的模样。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应愿道,“甚至我觉得丢人这个概念就是一个伪命题。”
“如果我们不在乎别人的态度,那就不必用别人的规则去审视自己。
“今天在这里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在乎,除非他们跟你有关。
“我开不开心也只跟你有关。”
应愿顿了顿,望着那双眼睛,感觉自己的悲伤像流水一般,倾泻了出来。
“闪闪,是因为你不开心……你很不开心。”
“你不开心,我就不想让你待在这里。
“哪怕这里一直是你的世界。”
易闪闪愣在那里,她没有说话。
被应愿望着的那双眼睛,也好似失去了焦点,陷入了一片虚空。
应愿指尖用力,第一次,加深自己施加在易闪闪身上的力道。
易闪闪的胳膊,陷在她的掌心里,由玉一样的白,变成朱砂一般的红。
“闪闪。”应愿叫她的名字,想要唤醒她,“我知道这里面千丝万缕根深蒂固,很难很麻烦。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着脱掉身上这紧绷的礼服,投入一场柔软的拥抱。
试着摘掉自己身上的价格,也把所有加注的标签全撕掉。
试着违背父亲的命令,将所有的怒火投向那个权力之巅的罪魁祸首。
试着做那个逃开的另类,过真正无拘无束,再也不自厌自弃的生活。
“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
第77章
这大概是应愿最热血沸腾的一个时刻。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牵着一个人的手冲破禁锢。
她的胸膛中似乎有无限的勇气,冲动像海的浪潮一样永不止息。
她望着易闪闪,第一次向她提出要求。
她的期待,巨大的像一座山,向前倾轧。
房间里安静得能够听到心跳声,易闪闪的表情从发愣转成了震惊,然后思索一般,皱起了眉头。
她望着应愿,目光有了焦点,她看着她的眼睛,像透过窗户看到了一颗心脏。
她审视着她,观望着她。
明明如此熟悉的一个人,一瞬间却还是可以新鲜得让人惊讶。
易闪闪没有说话,而她精致小巧的手提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应愿被这声音打扰,一个恍神,松了捏着易闪闪胳膊的手。
“要接吗?”她问易闪闪。
易闪闪的胳膊上还留着她的指印,红红的,像是一种捆绑的伤害。
易闪闪眨了眨眼:“接。”
应愿弯腰,将包拿起,递到了她面前。
易闪闪拿出手机,不用看来电显示,便接起来道:“爸爸。”
应愿心头一颤,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她只能望着易闪闪,观察她的表情。
易闪闪接电话的时候垂着视线,说出口的话也不多。
“嗯……是的……已经结束了……在,我看见了……好……”
通话很简短,不到一分钟。
易闪闪挂了电话,眼睫微颤,再抬眼看应愿的时候,恢复了如常的表情,笑盈盈地道:
“这种宴会没有几个人会真的喜欢,觉得难受是正常的。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可以去顶楼那个空中花园透透风,那里环境很好的,俯瞰整个城市很漂亮。”
应愿拧着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要我们一起……”
易闪闪:“我这会儿还有一点事要忙,很快,再二三十分钟就可以陪你。”
这绕过正题在边缘打转的对话方式,让应愿急躁了起来,她忍不住又去握住了易闪闪的手臂:“闪闪,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一次宴会的事,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厌恶这种场合这些人。那你可以拒绝的啊,可以逃开,我们……”
“应愿,你太幼稚了。”易闪闪打断了她的话。
她笑着看她,一丝不及眼底的苦笑,像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但什么都想要的无理取闹的孩子。
“我就生在这里啊,我能逃到哪里去?
“我逃开,然后变得一无所有吗?那我以前的那些苦不就白吃了?
“世界上哪里存在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呢。我享受着现在的生活,卡里有刷不完的钱,走哪里都有关系有资源,被人当公主一样地追捧……我付出点自由,拿出点虚情假意,这不是应该的吗?
“厌恶的事情就不做了吗?哪个学生不厌恶上学?哪个上班的人不厌恶工作?不都还要忍受着继续干吗?他们是为了开心吗?他们是为了交换他们想要的利益啊。”
易闪闪抓住了应愿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大学生,我逃开这里,然后去哪里?
“我过别的生活,就会一直快乐吗?
“现在有出现什么很好的东西,让我在这两者之间去做选择吗?
“我根本没有逃开的必要啊。”
应愿怔住,易闪闪的指尖落在她的皮肤上,冰凉。
像一块冬日的冰棱,在冻结着她的海浪。
应愿张口,声音沙哑:“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让你干什么?”
易闪闪:“让我去见几个人。几个他挑好的人,都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公子哥,先广撒网,之后看谁家发展得更好,就重点捞鱼呗。”
寒意在应愿的身上蔓延,她望着易闪闪的眼睛:“以后……你会嫁给他们……”
易闪闪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不一定,后面应该会出现条件更好的。”
条件,什么条件?
更有钱,更有权,更有势……站在整个社会的顶端,动动手指就可以解决别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的事情。
应愿永远都无法具备这样的条件。
应愿本就不该抱着如此荒谬的奢望。
这是一场彻底的暴风雪,昭示着荒无一物的结局。
应愿心里曾升出的那细小的藤蔓,已经被寒意冻结,变成了毫无生机的冰雕。
她立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
而明天,又该做些什么。
“好了啦~”易闪闪突然凑了过来,抱住她,“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会拒绝那些不值得的事情,也会努力让自己开心的。”
“比如……”易闪闪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应愿的脸颊,“今天有你陪着我,我就很开心。”
“一想到你在等我,和那些人相处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一想到你还会陪我好几天,我就感觉自己带了一个别人看不到的随身空间。
“铺满云朵的空间,云朵是棉花糖做的。随时都可以躺进去,甜丝丝的~”
好吧。
即使应愿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还是可以感受到来自易闪闪的甜蜜。
这是一根暴雪之中的冰淇淋,吞下去,发现里面被包裹着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安抚完应愿之后,易闪闪离开了休息室。
应愿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忍不住出门去寻找易闪闪。
等看到了易闪闪和那些被亲爹挑选的“鱼”谈笑风生,应愿万箭穿心,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她快步离开,进入电梯,上了顶楼。
易闪闪所说的环境很好的空中花园,的确很厉害。
在城市里这寸土寸金的位置,竟然可以用一整层楼,做一个花园。
明明是开放的空间,却保持着舒适的温度。细蒙蒙的水雾喷洒着,在高低错落的灯光里,形成一道道黑夜的彩虹。
奇珍异草,花香四溢。
应愿从花径里一路穿过,那窒息的感觉消散了许多。
城市里的星星不亮,月亮今夜也掩藏在云层里,但站在顶楼之上俯瞰而下,灯火璀璨,车流川息,是比阑珊的星空要更加绚丽的风景。
应愿突然就理解了易闪闪。
易闪闪所拥有的,是别人梦想的。
易闪闪站在顶楼,没有什么更值得她从上空坠落。
易闪闪没什么问题,开心了就笑,痛苦了就给自己找乐子。
有问题的是应愿,她逃离不了易闪闪,她在她一次又一次柔软的拥抱中陷入了迷幻的梦境。
她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把她那一整颗放在易闪闪身上的心,分出去。
应愿掏出了手机,看所有的新消息。
爸爸妈妈接了个大单,这个暑假应该是很难有大段的时间回家了。
他们跟应愿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一点愧疚,但更多的是知道,这个懂事的女儿会理解。
【没关系,你们忙。难得这样的好机会,一定要抓住。】
应愿这样回复到。
奶奶将晚上量血压的图片发了过来,应愿仔细比对了数值,发过去语音条:
“没问题的,药要继续好好吃哦。太热了就把空调打开,空调挡板的位置我调过了,不会吹到头的,就不要让我爷再动了哦。”
和室友的微信群早已经被易闪闪入侵,临出发前,易闪闪发了两人今天造型的照片进群里。这会儿应愿看到了室友们的回复,毛毛和小涵的文字仿佛有声音,啊啊啊地在应愿的脑袋里环绕。
应愿决定不回复了,因为她知道她们一定会问更多的有关易闪闪的信息。
应愿又打开了游戏项目组的群,一到暑假,群里就冷清多了。大家忙着玩,并不会太推进项目进度。只有齐鸿越孜孜不倦,隔一两天就会更新新的资料在群文件里。
应愿查看了今天的新文件,在群里回复了自己的意见。
结果下一秒,手机响了起来,是来自齐鸿越的私人通话请求。
应愿拿出耳机,接起了电话。
齐鸿越的声音平稳清淡,听着很容易让人心灵宁静。
她就应愿刚刚提出的意见同她进行了讨论,因为人就坐在电脑前,所以聊着聊着突然让应愿打开视频,看一个操作画面。
应愿沉入工作的时候很专心,什么都没想,便切换了视频模式。
“我原本认为左手辅助会更……”齐鸿越瞄了一眼手机屏幕,说话的声音突然顿住。
她盯住了应愿,视线再没移开。
“怎么了?”应愿问。
“我靠……”齐鸿越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感慨,然后笑了,“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啊?”
应愿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装扮,一下子有些尴尬:“那个,我陪闪闪,参加一个宴会。”
“这么夸张了吗?”齐鸿越的眉头皱着,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你们现在这个发展方向……”
“我们没有发展和方向。”应愿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立刻道。
齐鸿越沉默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她看了应愿好一会儿,突然道:“不开心吗?说说。”
应愿张不了口,虽然有些事情憋在她心里的确很难受,但要如何去说呢。
“我们还是讨论刚才的操作模块问题吧。”应愿道。
齐鸿越将面前的键盘一把推了出去,她拿着手机,站起了身:“我们今天不讨论工作,暑假,晚上,最喜欢的组员心情不好,还讨论工作就有些过分了。”1⒈0⑶㈦⑨⒍8②1更多
应愿:“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
“我有关系,我有事。”齐鸿越扯了扯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纽扣,穿过走廊,来到了一处光线没有那么明亮的区域,“我这会儿心情也不好,你替我排解排解吧。”
“啊?”应愿震惊了,她从来没有听到过齐鸿越说自己的私事,更没有听到过齐鸿越为情绪所困扰。
所以如果她说了,那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情。
应愿马上道:“好的组长,你说。”
齐鸿越拿了瓶饮料……应该是饮料,灌了一大口。然后道:“首先,不要叫我组长,我对这个称呼现在有些ptsd。
“其次,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既没有在学校,也没有在家里。
“对,我在实习公司。”
“我精挑细选了一家公司,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过来拿这份实习证明,结果……”齐鸿越嗤笑了一声,“她是我组长。”
应愿:“她?”
“对,然后告诉你她是谁。”齐鸿越仰倒在了沙发上,看着天花板。
“她是我隔壁的姐姐,大我五岁。
“我初中的时候语文不好,她来我家给我补课。喜欢捏我的脸,说我可爱。
“我上高中,每年寒暑假,她出门玩都要带着我。我们睡一张床,她问我有没有早恋,我说我不喜欢男的,她亲我的脸,说喜欢女孩子也没关系。
“我考上了大学,跟她同一所城市。她很开心,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我们喝了酒,她说她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没跟人上过床。我说你一点都不老,她问我,那你嫌弃我吗?
“所以我们就做了。”
齐鸿越笑起来,仿佛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我们做过很多次。她高潮的时候会瘫在我的怀里说爱我。
“与此同时,她订婚了,直到我爸妈给我发来她在老家结婚的照片,我才知道。
“我打过去电话质问她,她说她是真心的,真心喜欢我,而且真心喜欢跟我做。
“舒服又安全。”
“哈哈哈哈哈哈哈……”齐鸿越笑出了声,“靠,舒服又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想剧透,但怕大家担心所以还是说一下,莫害怕,我们闪闪只是还没想明白,不会做这种天怒人怨的事。
第78章
如果说应愿在易闪闪那里刚刚遭遇了一场暴风雪,那听了齐鸿越的故事简直就是一道惊雷劈到了头顶上。
齐鸿越说的清淡,并没有做任何渲染。但她的痛苦应愿感受得到,那是毁灭性的信任的崩塌,是对纯真爱意的强烈侮辱,是多年后提起,比愤怒还要更重的羞耻。
应愿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齐鸿越,在晦暗的光线中,齐鸿越的轮廓和她有些相似。
她想安慰她两句,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什么样的安慰都没用。
齐鸿越笑完了,顿了顿,突然转头看向应愿。
她道:“应愿,你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我经常会想,如果制作组里的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这游戏早就完成了。”
说到这个,应愿有话可以说了:“我也有很多缺陷,单一性格的创作者做出来的作品可能会比较无聊。”
“嗯,还是一个会全面评价自己,既不会因为高傲而产生矛盾,也不会因为自卑而错失机会的工具。”齐鸿越道,“完美。”
应愿:“……”
她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了。
齐鸿越:“我很理解易闪闪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黏着你。”
应愿:“……”
齐鸿越:“是你自己把工具的使用权交到她手上的。”
应愿:“……”
齐鸿越:“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亲了?睡了?她向你单方面宣誓主权了?”
应愿:“………………”
齐鸿越这会儿简直就是雷神,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往应愿的身上劈。
她劈得精准,从表皮到心脏,炸得应愿外焦里嫩,连一些细微的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咱们还是先解决现下的问题吧。”应愿努力转移了话题,“学姐,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还要在这家公司实习吗?”
“实啊。”齐鸿越坐起了身,棱角分明的脸冷漠又倔强,“这是我挑了很久的职位,对我到时候毕业求职心选公司很有帮助。”
应愿:“那她……跟你接触的多吗?”
“多。”齐鸿越冷笑了下,“没事都要找事过来贴着我聊两句。”
应愿瞪大了眼:“!!!!”
齐鸿越:“还时不时想摸我两把,暗示我可以继续跟她搞。”
应愿:“……”
齐鸿越:“偷情已婚少妇,刺激吧?”
应愿猛摇头:“学姐你不要理她,她这样真的太无耻了。”
齐鸿越笑意盈盈地看着应愿:“你就只能想到这里啊?”
应愿:“啊?”
齐鸿越:“我没有彻底地拒绝她,我会给她一些见缝插针的机会。”
应愿:“???!!!!”
齐鸿越:“等她飘了就可以留下证据了。”
应愿:“????!!!!”
齐鸿越的手机“叮铃”一声,有新消息。她的视线移开,然后笑了起来。
这次是真的有些开心的笑,等再看向应愿的时候,道:“说什么来什么,有证据了。”
应愿:“!!!!!!”
这每一句之间的转折都让应愿震撼,她的脑袋瓜跟坐过山车一样,不仅上下起伏,还极速狂飙。
“现在啊,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齐鸿越慢悠悠地道,“我可以把聊天记录发给工会,说我的上司利用职权对我进行性骚扰。也可以再加点以前的照片,发给她老公,她妈妈,她老家的同学和朋友……以前年轻不懂事就算了,现在都结婚了总算得上正儿八经的出轨了吧……”
应愿呆住。
齐鸿越:“还可以就把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威胁她干所有我想要让她干的事儿……这个更长久,对我更有利。”
应愿忍不住喊她:“学姐,学姐……”
齐鸿越抬起眼皮:“嗯?”
应愿:“报仇固然是很爽的,但我怕会影响你的心情。你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这些事让你很不开心,就不要做了。”
齐鸿越:“我开心啊,都很爽了,当然是开心的。”
应愿:“……”
齐鸿越:“小愿,你怎么这么善良啊?你这样要被人欺负死咯。”
应愿嘴巴动了动,她也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多的情感问题,她不知道此刻这样做了,下一刻会不会后悔。
“我的暂时就说到这里了,该你了。”齐鸿越道,“总不能我把这么秘密的事情都跟你说了,你还对我遮遮掩掩的吧?这样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诶。”
应愿觉得齐鸿越有些不一样了,脱离了工作状态,果然每个人私底下都会变得更丰富一些。
“我,可以说。”
她也是想找人倾诉和讨论的,就像一道解不开的题,去请求有经验的学姐的帮助。
“但是现在……”
手机屏幕上跳出新消息提示,来自易闪闪。
“我没有时间了,”应愿道,“我得下去了。”
“嗯。”齐鸿越的视线也移开了,“你先忙,有空的时候联系。我现在决定先用刚才说的最后一招,给我谋一点更快乐的事。”
“啊?”应愿有些担忧,“学姐你别冲动……”
齐鸿越笑了笑,她比应愿更像一泓平静的泉:“你看我像冲动的样子吗?”
视频通话挂断了。
新消息果然是易闪闪在找她。
应愿边回消息边往外走,易闪闪听到她在顶楼便嚷着也要上来,同她一起欣赏风景。
应愿看着她那活泼的语调,感觉心脏空洞洞的,她回头望了一眼这花园,觉得虽然美丽,却不必再看了。
【别上来了,很累了,回家休息吧。】
她这样回复易闪闪到。
灯光璀璨的大厅里,易闪闪已经站在了电梯前。
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电梯打开,服务生用手挡住,微笑着道:“请问您去几楼?”
“不去了。”易闪闪语调很冷,像是砸下了几块冰凌。
她就在这里等应愿,几分钟后,下行的电梯到了,“叮”的一声。
易闪闪收了脸上的寒意,扬起灿烂的笑容。在应愿步出电梯的那一瞬迎上去,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呀?”她语调软软地同应愿道,“我刚才找了你好一会儿呢~”
“挺早的。”应愿回忆了下,她逛了那个花园,回了手机里的消息,还听了齐鸿越的故事。
每一件事都有让她的心情更平静一点。
易闪闪偏着脑袋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望着她,等她继续说。
应愿的话到这里却已经结束了,她问:“要回去了吗?”
易闪闪沉默了。
易闪闪脸上的笑容消散了,她看着应愿:“你很着急回去?”
“嗯,我不喜欢待在这里。”应愿非常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受,“所以想早点回去。”
易闪闪:“但你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易闪闪:“这家酒店的法餐味道很好,在九楼,我们可以把衣服换了去吃饭。”
应愿唇瓣动了动:“可是我现在更想……吃一碗西街口的油泼面。”
易闪闪:“……”
易闪闪:“应愿,你还在生气吗?生气我在休息室跟你说的那些话?”
易闪闪:“我当时语气的确不太好,向你道歉。但我说的那些话没什么问题,这就是我的处境,很复杂,不是靠一两次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应愿深呼吸,但呼吸都在刺得她胸口疼。
她垂下了视线,道:“是的,你说的没什么问题,我能够理解。”
易闪闪的语调突然有些尖锐:“那你在生气什么?你抬起眼睛看我!”
应愿身体一颤。
她在易闪闪的命令里抬起眼睛看她,易闪闪的眼睛里有怒火。
“现在,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易闪闪紧盯着应愿,她挽着应愿胳膊的手攥起了拳头。
应愿看着她,很是难过。
她真的没有在生气,她只是在难过。
替易闪闪难过,替自己难过,替她们那注定的结局难过,甚至一想到她们曾经快乐的样子就难过。
“你说的事情我都理解。”应愿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能替你解决问题,很无能。”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个离开你,不理你。我跟你承诺过了,会一直以好朋友的身份陪着你。我说的话都算数。”
应愿顿了顿,喉咙滑动:“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也得允许我偶尔有一些情绪,允许我会累,我是人,不是一个工具,一台机器。”
易闪闪愣住。她眼里的怒火消失了,神思恍惚间,变成了柔软的讨好和担忧。
“当然,当然。”她道,“今天确实时间太久了,累了很正常。你想吃面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吃,吃完了回家睡觉。明天睡到自然醒,绝对不早起。”
应愿看她这个样子,胸口发酸,更加难过。
易闪闪对她的妥协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她只是抓住,并不想往外爬。
她抓住了,得到宽慰就够了。
“嗯。”应愿应了下来。
她们一起往外走,车就在出口处等着。
重新坐上这辆豪车,易闪闪再不顾裙子的事,挤到了应愿的身上,跟她紧挨着,同她说话。
“西街是不是咱们一中旁边那个,那边好像有很多店,当时同学们经常在那里吃。
“学生多的地方,味道一般都不差。就是现在暑假,不知道会不会开到这么晚……
“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我们可以做一个PlanB……”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司机接通了电话,简单应了几声之后,转头对易闪闪道:“小姐,易总说我们直接过去海天大厦。他正在和万娱的周总吃饭。”
易闪闪嘴里的话停了,她顿住。
视线落在应愿的衣领上,嘴巴开合好几次,才发出声音:
“应愿,我过几天要录的歌,就是在万娱发行的。”
应愿的心脏往下掉,但又觉得没关系,反正下方也是空的,无尽的黑洞。
“没事,”她道,“搞事业是最要紧的。”
易闪闪抬眼,望着她那张清凌凌的脸,语气有些焦虑:“你就不去了,应愿。我知道你很累了,你不用陪我了。我再找辆车送你回去,不对,我让司机先带你去西街,吃完了饭再回去。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应愿:“好。”
易闪闪:“我浴室那个浴缸你昨晚看到了吧?那个按摩很舒服的,让王姐帮你放水,泡完澡别自己收拾,王姐很熟练这个的……”
应愿:“嗯。”
易闪闪:“对了,回家得卸妆。卸妆油卸妆水卸妆膏都在洗手台的柜子里,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卸干净了做一下保湿,让皮肤舒舒服服的……”
应愿:“好。”
易闪闪:“还有如果你没吃到面,你可以让家里的厨师……”
应愿打断了她的话:“我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你,你不要担心。”
易闪闪呆呆的:“哦。”
应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就在这里,不会跑。”
易闪闪终于冷静下来:“嗯。”
应愿:“好了,现在帮我联系司机吧。”
“嗯嗯。”易闪闪快速掏出手机操作。
司机是从酒店里出的,所以很快就到了。
应愿下了这辆车,跟易闪闪挥手再见。然后上了新的车。
手机里有来自齐鸿越的新消息,她说:【搞定了】。
应愿回复她:【什么搞定了?】
齐鸿越:
【更快乐的事情啊。】
【利用把柄为自己谋福利。】
【有个很好的项目本来轮不上我跟的,但是现在我可以因公出差了。】
【很巧,那个项目在你们B市。】
接下来发过来的,是一张高铁车票。
应愿看清了发车时间,瞪大了眼。
齐鸿越:
【今晚见。】
【和你彻夜长谈,就是更快乐的事情。】
第79章
应愿坐车回到了易闪闪的家。
她的确需要卸掉脸上复杂的妆,脱掉身上紧绷着的礼服。
洗手台上高低错落的瓶瓶罐罐她不熟悉,拍照识图搜索,找了个大罐的卸妆膏,也没管它具体是用来卸什么部分的,便简单地糊到了脸上,一通揉搓。
还好,破坏一直比建设要容易的多。应愿多折腾了两遍,脸上也就干净了。
礼服的面料高档,看着就不是能随便水洗的。应愿也上网查了,发现它可能也不能干洗。
那到底要怎么洗呢?应愿犯愁的时候,管家路过,将她手里的衣物接了过去。
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她:“应小姐晚餐要吃面条吗?是喜欢南方做法还是北方做法?”
应愿非常不适应别人叫她小姐,也不适应这种被人礼貌地伺候着的生活方式,她有些无措和尴尬,搓了搓手回复道:“我不用吃了,我马上要出去一下。”
管家并不会提供任何意见和建议,只道:“我为您派车。”
“不用不用。”应愿连忙挥手,“我自己出去就可以。”
易家的车里基本都有易家的专属司机,应愿觉得自己不是可以享受这个资源的人。
管家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应愿临走前,问她:“是闪闪有告诉您,我想吃面条的吗?”
管家:“是的,小姐嘱咐过。”
应愿:“那如果她到家了,我还没回来。麻烦您跟她说一声,我有朋友过来B市,我去接她了,让她不要担心。”
管家:“好的。”
家里有人还是有这点好处的。
应愿既不想打扰易闪闪此刻的社交状态,又不想让她回到家万一见不到人了担心,有一个一直守在家里的人传话,应该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应愿出了门。
往外走了一段路才猛然惊醒。
光是从易闪闪家门口走到这个巨大的别墅小区大门外,就得很长时间。她之前车进车出时不觉得太远,现在被热风烘着,那铺着精致花岩的道路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可如果叫车的话,外面的车根本进不来。
应愿:“……”
她算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么大的面积,这么丰富的绿化,为什么这两天在路上根本就没人影。
她不让管家派车的时候,管家是不是觉得她自有打算啊。
应愿笑得很无奈。
既然都这样了,她也没别的办法。干脆便活动了下四肢,跑了起来。
倒像是个在晚饭后特意健身的。
跑到了大门口,呼哧喘气。
赶紧打了车,向高铁站驶去。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齐鸿越,她去哪里出差都轮不到应愿担心。可齐鸿越现在明显非常地不正常,她能跟应愿说出彻夜长谈这种话就不正常,她还在那话后面加上个“更快乐的事”,简直称得上是诡异了。
看来,情感会把任何一台机器刺激到失控。
到达站内大厅时,齐鸿越的那趟车刚刚抵达。
应愿站在出站口,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希望自己身上不再带着那奢靡宴会的气息。
没多久,她就看到了齐鸿越。
齐鸿越个子高,比周遭的人群都能高出半个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的时候,十分显眼。
应愿向她招手,齐鸿越的视线落到她身上,蹙了蹙眉,而后便笑起来。
走过来的速度更快了,一出闸门,就像一阵风一样刮到了应愿的面前。
“嗨,学姐。”应愿道,“欢迎来B市。”
齐鸿越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说话的语调没了平日里的冷淡平静,微醺一样,晃晃悠悠的。
“你是B市代言大使啊,谁来你都得过来接一下?”
应愿:“……”
应愿把自己的脑袋从齐鸿越的胳膊下绕出来,正经看着她:“那倒也不会,我还是很有选择的。”
齐鸿越笑她:“这会儿不用陪你家公主了?”
应愿:“……”
应愿觉得还是得把自己的安排说清楚:“学姐,我陪你去酒店,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跟我说,我在自己家乡还是挺熟的。但今天晚上我不能跟你彻夜长谈,因为答应了闪闪,这几天要陪她的。”
齐鸿越的脚步停住了,她躬身盯着应愿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 几天要 陪她,所以是连晚上都要整夜地陪吗?”
应愿:“……学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齐鸿越:“那是怎么个意思?”
应愿:“……”
齐鸿越:“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是比我的故事还要刺激吗?”
应愿喉咙滑动,想到齐鸿越经历了什么现在才站在她的面前,她便觉得,自己的那些隐秘的情绪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我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陪她。”应愿道,“她一直很忙,回来的这几天也很忙。但她需要我,所以我要一直在她身边。”
齐鸿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瞬间便充满了怒气和不可思议:“需要你什么?谁家好朋友让别人从早到晚地陪她?你是跟她签了卖身契吗?卖身契还有个价格吧?你的价格是什么?你收获了什么?是有钱还是有爱?”
应愿:“……”
嘴真毒啊。
跟淬了毒的针一样,往她的心里扎。
“她……有一些心理问题,”应愿道,“需要我给她拥抱,去舒缓。”
齐鸿越:“我靠,玩肌肤饥渴症那套啊?”
应愿:“!!!!”
怎么就那套了?难道这个病很常见吗?她们之间这么特殊的关系,在齐鸿越那里已经司空见惯了吗?
应愿瞪大了眼睛。
齐鸿越也瞪着她,两张脸上都布满了惊奇。
齐鸿越:“她这么说你就这么信啊?”
应愿:“有症状的啊……”
齐鸿越:“我现在跟你说我有银/行卡余额饥渴症,症状就是我穷疯了,每天从早到晚地打工,好焦虑,好痛苦,那你给我打点钱?”
应愿:“……”
她还是喜欢以前那个公事公办理智冷静的齐鸿越。
齐鸿越:“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你俩这症状?”
说得跟应愿自己也有病似的。
应愿:“……很久了,大一刚开学的时候……”
齐鸿越:“……”
齐鸿越:“快一年了,病也不治,越陷越深。”
应愿被她嘲讽得挂不住了,抬起头,开始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辩驳:“最开始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啊,我最开始也不在意啊。而且她很漂亮啊,人也很可爱,被她抱一下怎么了?她抱我难道是我吃亏吗?”
齐鸿越:“……”
齐鸿越行李都不抓了,腾出手给她鼓掌。
应愿梗着脖子,脸色逐渐变红:“你就说她漂不漂亮吧?”
齐鸿越:“……”
应愿:“她不仅漂亮,还才华横溢!”
齐鸿越:“……”
应愿:“她不仅才华横溢,她还特别会……说话……有魅力……”
齐鸿越:“说什么话了啊,给你迷成这弱智样?”
应愿:“……”
居然说她弱智,应愿不能忍。
应愿非得把这件事在齐鸿越这里合理化了,让她知道她也是没办法,谁放在她这个位置,也不会处理得比现在更好了。
应愿:“可多了。”
齐鸿越:“你慢慢说。”
应愿:“也不能站在这里说呀,你酒店是哪个?”
齐鸿越:“我还没订酒店呢,又不是非得住景区旁边,走哪是哪。”
应愿想到齐鸿越刚才说的银/行卡余额饥渴症,总觉得也不像假,于是抱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原则道:“那你住我家吧。”
齐鸿越:“????”
应愿:“我爸妈都没在家,我家空着呢。”
齐鸿越:“我住你家,你住易闪闪家?”
应愿:“我也不是一直要住闪闪家!”
齐鸿越:“那你有本事今晚就别住,别到时候别人一个电话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你住自己家才是天经地义,住公主家给人家当女仆吗?”
应愿:“……”
齐鸿越:“得不到的才骚动,太便宜的没人珍惜。”
应愿:“学姐你喝假酒了吗?”
齐鸿越:“上车前是喝了点。”
应愿:“!!!!”
齐鸿越屈起手指敲敲她的脑袋:“待会儿你也喝点,酒后吐真言啊,喝了酒胆子就大了,什么破事就都干得出来了……”
虽然一直在被齐鸿越扎毒针,但应愿今晚本就从头到脚都是窟窿眼了。
比起宴会上易闪闪的处境和态度带给她的痛苦,齐鸿越现在说的话,小巫见大巫,已经不算什么了。
反倒是,如此坦诚直接地聊起易闪闪,聊起这么久以来她们隐秘的过往,被齐鸿越戳破她的卑微、懦弱和愚蠢。让应愿有种撕破伤口,任鲜血流淌的,畅快的感觉。
以毒攻毒,还挺爽的。
“走吧。”应愿道。
她提起了齐鸿越的行李箱:“你还想喝什么?我家附近有个24小时超市,我们去那买。”
齐鸿越跟上她,偏头看她:“你也喝?”
应愿:“喝。”
齐鸿越:“咱俩彻夜谈?”
应愿:“谈。”
齐鸿越:“今晚就真的陪我了?你家公主怎么办?”
应愿:“她如果联系我,我会告诉她我今晚回家了。”
齐鸿越:“就这?”
应愿看她:“你想怎么办?”
齐鸿越拿着手机抬起手,屏幕里出现了她和应愿的脸。
“靠过来点,亲密点,笑。”
应愿扯了扯嘴角,“咔嚓”一声,齐鸿越拍好了照片。
“待会儿到你家了再拍两张,喝酒的时候再拍两张。”齐鸿越乐滋滋地道,“凑个九宫格,凌晨两点发个朋友圈,知己相逢,醉谈达旦。”
应愿:“????”
齐鸿越:“坏女人伤我们那么深,让她们今晚失个眠不过分吧?一箭双雕,不用谢我。”
第80章
易闪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
在一场充斥了“爹式”发言的饭局上假装一个乖巧的晚辈,这件事情让她疲惫不堪。
回来的时候和易天同一辆车。
易闪闪在副驾驶位靠着椅背阖眼休息,后座的易天突然道:“你那个带回家的同学,不带给我见见吗?”
易闪闪睁开了眼,心神微颤:“她就是个普通小姑娘,不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爸爸你会吓到她的。”
易天:“在家里又不谈公事,明天和她一起下楼。吃早餐。”
他说的是命令式的陈述句,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易闪闪没应声,望着车窗外虚空的黑夜,沉默着。
车辆到达家里,易闪闪上了楼。
这个时候她还想着,要先冲进应愿的怀抱,好好抱她一会儿,再去讨论这些麻烦的事。
应愿肯定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躺在床上或者窝在沙发上,睡着了或者在认真地看一本书。
不管她在干什么,她的身上一定散发着那让她迷醉的香味,像一坨干爽的麦草,承接住她那萎靡而又焦躁的情绪。
易闪闪推开房门,扔掉了手上的包。
脚上的鞋也不想穿了,踢掉了,光脚踩在地板上。
身上的衣服更是让她烦闷,于是一抬手便扯松了腰后的绑带。
深呼吸,拉开拉链,让那昂贵又奢华的裙子掉落在地,脚踩上去,从让人刺痛的钻片上踏过。
“应愿……”她轻轻地呼唤这个名字,语气里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柔软的撒娇。
眼尾随之也耷拉下来,盘起的头发也被她扯乱了,她觉得在此刻的场景里,她自己更像一只乱糟糟的小狗,想要投入主人的怀抱。
她进了客厅,客厅里整洁明亮,没有应愿的身影。
她有些惊奇,随之快步进入了卧室,可卧室那张大床上也没有应愿的痕迹。
易闪闪的眉头皱起来,她开始四下里去寻找。
她这点地盘不算小,但也没有那么大。很快,她就发现了应愿不在这里的事实。
干草垛没有了,柔软的云没有了,月光下那像港湾一样寂静的湖泊没有了……
小狗被人遗弃了。
易闪闪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了起来。
她疾步到了被她扔掉的包前,翻出了手机。
手机里没有来自应愿的新消息,从她们分开以后,就没有新消息。
【你在哪里?】
易闪闪打出这几个字,指尖微微颤抖。
发出去的消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回复。
一秒钟被拉得像一次潮汐那样长。
易闪闪等不了第二秒,她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捏着手机打开了房门向外走。
来到楼梯口时,碰到了正上楼的管家。
管家看了她一眼,低眉顺目地道:“小姐,应小姐托我同您说一声,她去接朋友了。”
“接朋友?”易闪闪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什么朋友?”
管家:“她没有详说,只让您不要担心。”
易闪闪:“什么时候走的?”
管家:“十点零五到家,十点二十离开。”
迫不及待。
应愿走的迫不及待,这十五分钟,也就够她洗个脸换个衣服。
她让别人传话,却不肯给她主动发条消息。
易闪闪的目光沉了下去:“哪个司机送的?”
管家:“没用司机。”
易闪闪站在那里,觉得一个混沌的天幕正从她的头上压下来,让她难以喘息。
她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么热的天,你不让司机送,让她一个人走出去?”
管家:“我提过,应小姐拒绝了。”
“她拒绝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吗!!!”易闪闪猛地提高了声音,“要你干什么吃的,客人离开不知道送人吗?!”
管家沉默不语,一种多说一个字都不必的对抗。
易闪闪的火气汹涌蔓延:“她走的时候为什么不通知我?她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几点离开几点回来,跟谁在一起,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你不是都跟易总说的一清二楚吗?”
“这不就是你的职责吗?跟个间谍一样监视我。怎么,替我监视别人就不行了?”
“小姐,我只按照吩咐做事。”管家垂着视线道,她的语气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波澜,“易总嘱咐您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同他一起用早餐。”
易闪闪手指蜷缩,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她的嘴巴张开,像濒死的鱼一样喘息。
面前女人的面目变得模糊,她的身后长出了无数张脸,无数张同样模糊的脸。
这些脸扭曲,撕碎,搅拌,在漩涡的最底层,是一只恶鬼,一只和她的父亲有着同一双眼睛的恶鬼。
易闪闪想掏出刀子,捅烂这一切。
掌心里有震动,短促的两声,又两声。
那是来自应愿的消息,救命的稻草一般,脆弱地碰触着她的神经。
易闪闪拿起了手机。
应愿的文字一条条跳出来:
【我在我家。】
【今晚太晚了,我就不过去了。】
【你才回来吗?好辛苦啊。】
【很累吧?赶紧泡个澡,好好休息。】
易闪闪模糊的视线凝聚,她双手握着手机,盯着这页面。
水流潺潺地流进了她的身体,让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不再搭理面前面目模糊的女人,只顾着给应愿发消息。
【对,我刚回来。】
【你不在,吓死我了。】
【可以打电话吗?】
虽然消息这么发着,但手指已经点开了语音通话的界面,拨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便被挂断了。
聊天界面里,出现了明晃晃的【对方已拒绝】。
易闪闪愣在那里。
半分钟后,应愿的消息才再次跳了出来。
【太晚了,不方便。】
打完这六个字,齐鸿越将应愿的手机扔了过去。
而后摊着手,拧着眉,恨铁不成钢地道:“很难吗?拒绝很难吗?大半夜给你打电话你都要接啊?明知道是把你当情绪垃圾桶你也接啊?你不用睡觉吗?你不会烦吗?”
“我一眼没看着,你就屁颠颠给人回消息去了。话说的可真温柔啊。你才回来啊~好辛苦啊~很累吧~
“谁不喜欢一天天被人这么关心着啊?你天天给我这样发消息,我也蹬鼻子上脸从早到晚利用你。我也表现的没你就活不了了,多爽啊,低成本获得万能哈巴狗一只……”
应愿的脸红通通的,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被齐鸿越骂多了,她也觉得羞耻得很。
可她刚才忽然看见易闪闪的消息,就是没忍住,手指跟装了电机一样,全自动地就回了一串过去。
“我……就是报个平安。”她努力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你看她也说了,我不在,吓死了……”
齐鸿越:“吓死了我手里拿着一堆垃圾,但我家的垃圾桶消失了。”
应愿:“……”
齐鸿越:“她有没有考虑过你睡了?你累了?嘴上问可不可以,下一秒语音就拨过来了,要不是你这特别铃声提示音突然响起来,我还发现不了呢。”
应愿:“……”
齐鸿越跟她碰了下杯,两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整齐地摆着几盘下酒菜。
啤酒瓶也是码的整整齐齐,喝完了一罐就放过去排排站。
嘴上聊的是情感故事,但两人既不痛哭流涕,也不对自己的情绪进行过分的渲染,应愿摆事实讲道理,齐鸿越分析讽刺现身说法。
搞得像一次学术研讨会。
“好了我们继续。”齐鸿越道,“只要她不一直给你打电话,不报警来抓你,不一脚踹开你家的门,就说明她没你也过得好好的。不要再让她低成本地获得你的感情和奉献。”
应愿握着啤酒罐,脑袋晕乎乎的,像飘荡在天空里。
齐鸿越说得这么笃定,应愿觉得她很有道理,点了点头。
齐鸿越继续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字。
笔记本上是一个清晰的表格,往下一排列着:时间投入,精力投入,情感支持,物质付出,社交融入,肢体表达,语言表达,冲突处理,牺牲妥协,未来规划等十几项判断维度。
齐鸿越:“你刚才说,她生病的时候说过‘谁都不能替代你’这句话,是跟别的人有当场比较吗?”
应愿:“是我提到了她的发小。”
齐鸿越:“细说你做了什么,发小做了什么……”
聊天继续了下去,半个小时后,齐鸿越指了指应愿的手机:“看,她没有再联系你了,说明她对你的需求是可以随时中止的。”
应愿心里的悲哀像一团水,四下溢着:“嗯。”
再二十分钟后,齐鸿越拿过自己的手机,发了那条早就准备好照片的朋友圈。
“即使是对工具的占有欲,也是会产生强烈的情绪的。”齐鸿越道,“没有爱,那就恨。”
应愿心绪翻涌,她觉得这感觉有些燃,但她的脑袋已经被酒精麻醉,不知道她们在燃些什么了。
“嗯!”她只顾点头,响亮应着。
不大的房间里,灯光挂在头顶,黄晕晕的一团。
应愿飘荡在天空里的思绪越来越往上,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喝不了了,趴在了桌子的一角上,脸蛋红着,眼睛迷蒙着。
她也已经听不懂齐鸿越说的话了,但嘴巴里偶尔哼唧着,还是要应两声。
齐鸿越停止了说话。
也停止了记录。
纸张上密密麻麻写着事件打着分,但人类的情感和记忆,怎么可能靠打分便理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呢?
情感是会泛滥的,记忆是会欺骗的。理智在爱情故事里是一根紧绷的弦,不是被拨动而高鸣着,便是要被拉扯得彻底断了。
当齐鸿越恨的时候,她也总是在想起,昏暗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她跌断了腿,躺在地上,第一次感觉到人生像一座孤岛,寂静,寒冷,孤独……然后,她来到了她身边。
她喊着她的名字,成串的眼泪掉在她身上,她抱住她的身体,温暖得像一朵暴雨前的云。
她的气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她那颗颓怠的心脏兴奋。
往后,她很难再寻到那样的兴奋。
她跌落在崖底,爱恨和血肉一样,摔得稀巴烂。
齐鸿越发了会呆,起身来到了应愿身边。
明明只比她小了三岁,可齐鸿越总觉得她像十来岁时的自己,稚嫩,天真,勇敢。
敢一遍遍地,在悬崖边上游走。
齐鸿越抬起她的胳膊,揽住了她的背,将这个已经陷入昏睡的人,半扛着拖进了卧室,安置在了床上。
应愿的酒品很好,喝多了不吐也不闹,只是脸颊红着,睡得很沉。
齐鸿越回到餐桌前,收拾桌上的碗筷和垃圾,脏了的碗碟她拿进厨房,随手就洗了。
手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突然有人“砰砰”地敲着门。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简直像无所顾忌莽撞的匪徒。
齐鸿越出了厨房,来到了大门前。
楼道的声控灯已经被匪徒敲得大亮,从猫眼里看出去,清清楚楚,是易闪闪那张即使被凸透镜扭曲也仍然漂亮的脸。
齐鸿越挑了挑眉梢,阴霾了一整天的心情,突然有点明亮。
她回头看了眼屋子里挂钟的时间,三点十分。
如果对一件工具的占有欲大到了不仅辗转难眠,还深夜急行,那是不是说明,这占有欲里也有着可以拿来转换利用的,大量的喜爱。
只要还没跌下去,就还是有希望。
齐鸿越想给应愿一根安全绳,也想看她绝处逢生。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扯了扯自己的衬衫衣领,懒散地,愉悦地,目含水光地,打开了房门。
“闪闪,你怎么来了?”齐鸿越笑着道,“找应愿吗?她累了,刚被我伺候得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