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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猝不及防吻了上来


    重活一世,柳舜华只想着两件事:柳家平平顺顺;劝贺玄度远走高飞。


    她避开了贺玄晖,不用嫁进相府,柳家与丞相府再无纠葛。


    可贺玄度,却是个变数。


    她原以为,只要取得贺玄度的信任,以他那种桀骜不羁的性情,假以时日,总能劝他远离长安那些是是非非。


    可自来凉州遇上贺玄度,他带她骑马驰骋,送她珍宝配饰。他屡次帮她救表姐于水火之中,更是毫不犹豫替她挡下致命一箭。


    他热烈诚挚,将一颗真心剖出来,摆在她的面前。


    他勾着她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欲望野草般在暗夜里疯长。


    可一想到前世,想到相府那些乌糟之人,想到相府那场大火,她心内止不住恐惧,她退缩了。


    她总有一种念头,她怕与贺玄度在一起,又要重蹈前世覆辙。


    可这种恐惧,在贺玄度转头离开那刻,统统化为乌有。


    比起那些未知的恐惧,她更想牢牢抓住眼前活生生的贺玄度。


    柳舜华并未想好说辞,只是本能地追出来。


    她着实没想到,贺玄度会问出这样的话。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贺玄度突然走来过来,一把抓过她的肩头,将她拉入怀中。


    柳舜华浑身一僵,直愣愣地看着贺玄度。


    下一刻,贺玄度眼底一片灼热,带着熊熊妒火,猝不及防吻了上来。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将她包围,霸道而炙热的双唇紧紧贴她的嘴唇。


    柳舜华只觉血液轰然涌入脑内,惊愕地睁大双眼。


    贺玄度生涩地肆虐着她软润的唇瓣,抬手将她双眼挡住。


    一片漆黑中,唇上的热度尤为明显,一阵酥酥麻麻由双唇席卷全身,柳舜华止不住一阵战栗,揽在她腰间的那双手也跟着微微颤动。


    她轻轻地喘息着,抚在腰间的大掌逐渐灼热,顺着她的腰间,几乎将她点燃。


    桥下溪水里的鱼儿倏忽跃出水面,去啃噬出水的红莲,鱼尾溅起一阵水花,复又扑通入水。


    柳舜华猛地被惊醒,伸手便想推开贺玄度。奈何她力道远远处于下风,被他牢牢钳制,根本无济于事。


    她实在无力抗争,只能断断续续呜咽一声:“贺……玄度。”


    贺玄度呼吸骤然一滞,她唇上的灼热顿消。


    他手臂突然一松,终于将她放开。


    柳舜华微微喘着气,又羞又恼,顾不上什么礼仪风范,骂道:“贺玄度,你混蛋。”


    “柳舜华,你知道吧,我喜欢你。”贺玄度擦着嘴唇,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你不喜欢我没关系,那就恨我吧!恨我,总比把我当成贺玄晖的替身强。”


    柳舜华不是没有察觉贺玄度隐隐的的心思,可乍闻他亲口承认喜欢她,还是一下懵了,然而这份惊愕刹那便被他最后那句给冲得粉碎。


    她茫然道:“你说什么替身,谁把你当替身了?”


    贺玄度已经绝望的眼神一瞬明亮,很快又暗淡下去,“我已经全明白了,你不用再装了。你接近我,不过是因为我有几分像贺玄晖罢了。”


    柳舜华震惊,“你说什么呢?”


    贺玄度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稳,低声道:“我知道,你接近我,只是为了贺玄晖。如今你们已经要定亲了,你马上就能嫁给贺玄晖,不再需要我了。”


    柳舜华只觉莫名其妙,他怎么会以为他是贺玄晖的替身,凭他也配。还有,她何时与贺玄晖定亲了。


    她道:“我们什么时候要定亲了?”


    贺玄度微微扬眉,“你,不知道?”


    柳舜华细细一想,便知或许是哪里出了岔子,眉头一皱,“谁要与他定亲?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他。”


    贺玄度眼中霍然焕发光彩,“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贺玄晖?”


    柳舜华叹了一口气,贺玄度这是误会了。


    她抬头,望着贺玄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贺玄度,你听好了。我,不喜欢贺玄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他。”


    明亮的双眸如同夜空璀璨的星辰,她的眼神无比认真,不容置疑。


    贺玄度蓦地想起贼军攻打都尉府那日,她看着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终于信了。


    他才做了蠢事,不敢再逼问她到底喜不喜欢他。


    尽管如此,巨大的欣喜还是涌上心头,他紧握住拳头,只是不停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不喜欢他。”


    柳舜华看着手足无措的贺玄度,突然有些心疼,气顿时消了大半。


    唇上犹留着贺玄度的气息,炙热的温度让她有些恐慌。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虽突然被他唐突,到底羞涩多于气恼。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贺玄度,只把脸扭向一边。


    贺玄度转头凑到她面前,面露愧色,“柳舜华,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柳舜华不理他,又将脸扭到另一边。


    贺玄度死皮赖脸地凑过去,拉住她的手,“我错了。你若气不过,就打我出出气。”


    柳舜华抬手便对着他的胸口捶打起来,她手上无力,落在他身上软绵绵的。


    贺玄度笑着站在那,任由她出气。


    柔软的双手落在少年紧实的肌肉上,才捶几下,手便有些疼,柳舜华讪讪作罢。


    贺玄度垂头道:“不生气了?”


    柳舜华瞪了他一下,“谁说的,还气着呢。”


    她微仰着脸,唇上泛着潋滟的光泽,脸色绯红,并不见怒色。


    贺玄度一看便知她早气消了,忙哄道:“要不,你再骂几句。”


    柳舜华看他死缠烂打的样子,突然就气笑了,“谁要骂你。”


    贺玄度上去拉她的手,“手捶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柳舜华脸颊通红,甩开他,“你做什么,拉拉扯扯的。”


    贺玄度没再去逗她,垂下头,声音不觉温柔起来,“柳舜华,你能追出来,我很开心。”


    柳舜华敛了心神,正色问道:“你冲出来,是以为我喜欢贺玄晖?”


    贺玄度点头。


    柳舜华想起他方才他的话,问:“你说我与他定亲又是怎么回事?”


    贺玄度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兄长随从说的,说是丞相府欲与你们柳家结亲。”


    柳舜华解释,“此事我并不知晓,想是哪里出了岔子,等回到长安,我会妥善处理此事。”


    贺玄度听她如此认真解释,顿时释然,突而又想到一件重要之事。


    “既然你不喜欢我大哥,那你为何对他如此了解,连他不能吃山药这样的事都知晓?”


    说到底,贺玄度今日如此反常,全是因为此事。柳舜华脑中飞快盘算着,要如何自圆其说,才能让他彻底安心。


    上辈子的一切,像一场梦,梦里和如今已是大不相同。


    不论其他,若她说,他曾是如何光风霁月,如何清冷出尘,他怕是要笑出声来。


    还有,他若是知晓,日后他断了腿,贺家对他视若无物,难保不与家族产生芥蒂。她不想让他觉得,贺家彻底抛弃了他,哪怕是上辈子。


    当然,她还有更大的顾虑:她实在不想让他知道,她曾经是他的大嫂。尽管当初嫁入相府是所托非人,但嫁给贺玄晖,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理好头绪,缓缓道:“还记得那只兔子小白吗?”


    贺玄度一愣,怎么又是小白。


    她抬头,像是在追忆什么,“小白被你抱进相府后,我日思夜想,总是放心不下。有一日,我实在想念得紧,便蹲在相府门口,希望能再看它一眼。”


    贺玄度:“所以,这和我兄长有什么关系?”


    柳舜华不紧不慢道:“我蹲了几次,终于有天,让我寻到个机会。那日,你们府内似乎有场宴席,请了个戏班子过去。我提前与戏班子一些打杂的混熟,也随着一同进了去。我在府内到处寻找小白的踪影,却无意间撞见一个小男孩在席间吃了一块饼之后,扑倒在地,呕吐不止。混乱中我听到有人大骂,是谁把红枣山药糕给端了上来,大公子不能吃山药。”


    她转头看向贺玄度,“这便是我知晓你兄长不能吃山药的缘由,方才不说,实在是因为我曾窥探过相府,此事可大可小,我与你兄长不熟,不清楚他的为人,不敢贸然开口,恐惹是非。”


    贺玄度仔细一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有个新来的侍女,不小心上错了糕点,导致贺玄晖险些窒息,被程氏打个半死,扔了出去。


    他意识到方才是自己太冲动,忙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是有意打听过兄长的喜好。”


    柳舜华不屑,“不过是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也值得我上心。”


    贺玄度听后大喜,“他不值得你上心,那我呢?你着急忙慌地追上来,是不是对我上了心?”


    柳舜华红着脸,斜了他一眼,“还说呢,再不快些回去,一屋子人都要等急了。”


    贺玄度笑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我忙了大半日,东西都没吃就跑出来,饿,待会回去你给我弄点好吃的来。”


    柳舜华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柔声道:“好。”


    晚风吹拂着杨柳,天边已朦胧浮现出月影。


    两人默默走到桥头,柳舜华蓦地顿住脚步,回过头,“贺玄度,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贺玄度想也没想,温声道


    :“好。”


    柳舜华咬唇,眸光潋滟,“贺玄度,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没有别人。下次,你能不能别再丢下我便走……我怕。”


    桥下流水哗啦啦地淌过,一点点流进他的心里,将他一颗心彻底搅碎。


    贺玄度看着她的眼睛,“好。从今以后,你在,我便在。你走,我陪你走。柳舜华,我会一直站在你边,你赶也赶不走。”


    第52章 第52章丧家犬——大公鸡——花……


    两人回到铺子内,贺玄晖果然还未走。


    看他们回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他们。


    柳舜华有些不自在,微垂着头。


    贺玄度扬眉朝众人一笑,活像个斗胜的大公鸡,“看着我们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啊。”


    柳棠华与陈莹年纪小,藏不住心事,两人相视一望,皆是一幅震惊的模样。


    这人,方才垂头丧气地离开,像是个落败的丧家犬,怎么转眼又是喜笑颜开。


    贺玄度走过贺玄晖身边,若无其事地坐下。


    陈茵将柳舜华拉到一边,低声问:“蓁蓁,到底怎么回事?”


    柳舜华笑着摇头,示意她安心,想了想,又道:“你们先等一下。”


    说罢,转身去了后厨,端来一份白玉方糕递给贺玄度。


    贺玄度仰头,笑得嘴都要裂开,“是我最喜欢的白玉糕,有劳了。”


    众人目瞪口呆,这两人……搞哪出啊?


    贺玄晖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捏紧,抬头依旧笑得温和,“柳小姐方才急着出去,没什么事吧?”


    柳舜华淡声道:“劳贺大公子费心,无事。”


    贺玄晖长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柳小姐,不知可否为我解答方才的疑惑?”


    贺玄度挡在柳舜华前面,冲贺玄晖一笑,“兄长,你不能吃山药这事,是我告诉她的。”


    贺玄晖明显不信,抬眸扫了一眼贺玄度,“二弟怎么会无缘无故同柳小姐说起我?”


    “她们这不开了个食铺嘛,我就想起兄长不能吃山药之事,好心提醒她,有些东西,有的人只能看,不能碰。”


    贺玄度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缓缓道:“碰了是会要命的。”


    贺玄晖脸上的笑骤然僵住,周身凝聚着冷气,只一瞬,那冷气便又散开了。


    他微笑:“原来如此。只是不知,方才二弟突然跑出去作甚?”


    贺玄度:“我去方便,忍不住了。”


    柳舜华一愕,贺玄度还真是……什么话都说。


    贺玄晖偏过头,看向柳舜华:“那柳小姐呢?”


    贺玄度:“她也忍不住了。”


    柳舜华双颊涨红,瞪了贺玄度一眼。


    贺玄晖似是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转身站了起来。


    “二弟,我那边还有公务要忙,今日就先行告辞,待回到长安咱们兄弟再好好叙叙。”


    贺玄晖一离开,陈茵长舒了一口气。


    太可怕!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刀光剑影,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


    她这一口气,声音着实大了点。


    众人不自觉地望向她。


    陈茵尴尬一笑,倒是陈莹嘴快,“姐姐也这么觉得吧,这个大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就是……太吓人了。”


    贺玄度朝她一笑,“那我呢,我吓不吓人?”


    陈莹甜甜笑道:“贺二公子人风趣,又没有什么架子,咱们这些人看到你过来,都高兴着呢。”


    贺玄度被夸上天,得意道:“还是你有眼光。”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众人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方才又先后跑了出去,愈加心知肚明。


    只是见两人似乎不愿说破,都自觉当无事一样,各自忙活着手头的活计。


    关了铺子,准备离开的时候,贺玄度轻轻拉了下柳舜华的袖子。


    柳舜华默默走在后面,贺玄度特意放缓了脚步,慢慢等着她过来。


    贺玄度朝她靠近了一些,“今晚,我带你去看灯会如何,这两日夜市那边放河灯。”


    柳舜华摇头,“今晚不行,今日开业赚了钱,她们一个个都兴奋着呢,定拉着我不放。”


    贺玄度退而求其次,“那明晚呢?”


    柳舜华想了想,还未回答,贺玄度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她的手,“这次,能不能你自己来,咱们还从未单独出去过。”


    他可不想她身后再跟着个小尾巴碍事。


    柳舜华怕人看到,赶忙点头,“我答应你,你先放开。”


    贺玄度得了她的应允,这才把手移开,一双眼睛依旧黏在她身上。


    “姐姐,你怎么走这么慢?”柳棠华一转身,见柳舜华落在后面,开始催促起来。


    柳舜华心虚,慌张转头道:“就来,就来。”


    贺玄度极其少见她如此慌张,像偷吃被抓的猫,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舜华拳头落在他的臂膀,“还笑,还笑,别笑了。”


    贺玄度这才止住笑,“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别忘了。”


    ……


    方一到家,陈莹便迫不及待地展示今日的营收。


    舅舅、舅妈被震惊得张大嘴,不停道:“不得了啊,咱们的茵茵真有出息。”


    外祖也很是欣慰,“茵丫头手艺好,人又敦厚,这都是她的福报。”


    陈莹点头应和,“你们不知道,今日那些人吃了姐姐做的糕点,个个赞不绝口。这口口相传,日后的生意也不会差的。”


    外祖连连点头,“那就好。”


    陈茵笑着:“外祖,你不要听莹儿吹嘘。今日能赚这许多,多亏了蓁蓁此前让大家做的准备,还有贺二公子也帮了不少忙。”


    陈莹插嘴道:“确实,贺二公子那一招投钱入壶,绝妙得很。既招来了客人,又让他们都玩得尽兴,还顺带赚了钱。”


    说到贺玄度,外祖突然想起来了,“这贺二公子,可是万都尉的侄子,此前帮蓁蓁挡过一箭的那个?”


    柳舜华面上一热,外祖怎么还记得呢。


    “正是”陈莹笑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不但是万都尉的侄子,还是当今丞相的二公子呢。”


    舅妈被惊得愣了许久,“哎呦,这可不得了啊,竟是丞相的公子。我们无缘得见,不知道这贺二公子是怎样的尊贵模样?”


    陈莹笑出声来,“他人好得很,不像他那个哥哥,瞧着就不好相处。”


    舅妈道:“丞相府大公子也来了凉州城,你们也都见了?”


    陈莹仰头道:“自然,就在我们……”


    陈茵见她口无遮拦,生怕她说漏嘴当日被带去刺史府一事,忙咳了一声,打断她,“不过是偶然见到的罢了,想是为了前刺史一事。”


    说到前刺史,众人一下沉默下来。


    虽说陈茵如今已坦然面对那段过往,但这段婚姻到底给她带来不少伤害,纷纷找话错了开。


    待众人散尽,外祖叫住了柳舜华。


    柳舜华隐隐觉出,外祖叫住她是为了贺玄度,一时有些不安。


    外祖果然道:“前阵子,我听莹丫头说,开铺子是你问你一个凉州的朋友借的钱,是这个贺二公子吧?”


    柳舜华点头,“是他。上次我被困在都尉府,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便问他借了些。表姐说了,等铺子一挣到钱,就还给他。”


    外祖看着柳舜华,突然道:“上次他替你挡了一箭,我曾说过要上门致谢,这些时日,你又在忙你表姐铺子的事,一时不得闲也就耽搁了。如今你表姐铺子已经开了,这样吧,明日


    你随我一起去趟都尉府,我要见见这位贺二公子,当面致谢。”


    柳舜华心内一紧,“啊,外祖,不必了吧?”


    外祖却道:“我知道,不管他是都尉侄子,还是相府公子,一样地位尊贵,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说见就见的,但他于我陈家有恩,不管他见不见,咱们的礼节要到。”


    柳舜华一时摸不准外祖的想法,隐约觉得他老人家似乎看出来了点什么,又不敢去问,只能先应承下来。


    晚间,几人闹腾了一番,加之忙碌一天,很快便各自睡去。


    柳舜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回顾白日里的一切,仿若在梦中。


    上辈子,她受尽了感情带来的苦楚,不敢再轻易将内心示人,只蜷缩在幽暗角落里。她都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不管不顾地追出去,又一时情难自已,将内心的爱慕宣之于口。


    她从未对人说过那样的话,哪怕是对曾经的贺玄晖。


    如今想起,依旧止不住面红耳赤。


    她伸手去捂住滚烫的脸,指尖不经意触到嘴唇,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由她的指尖席卷而来。


    月色浸透窗纱,洒在床前。


    柳舜华眼前浮现出贺玄度的影子,不知他今夜是否同她一样,难以安眠。


    周松又一次被贺玄度叫醒。


    “怎么了,怎么了?”埋在桌子上的头一下抬起。


    贺玄度摇着他,一脸不悦,“怎么又睡了,你现在这耐力可不行啊,要加强锻炼。”


    醒来的周松,咬牙切齿。


    自打他从柳小姐表姐铺子里回来,已经拉着他讲了一万遍,柳小姐心悦于他。还说此事只有他知,要注意口风。


    周松翻了个白眼,除了他,没人会这么无聊,要将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说一万遍。


    未了,又要他召集十几个已经成家立业人的过来,问人家当初都是如何与夫人外出相约的,成亲后又是如何增进感情的。


    都尉府内都是些糙汉子,哪里知道怎么约。那成亲了想增进夫妻感情,自然是怎么直接怎么来。折腾着问了一个时辰,没一个有用的。


    他不满,非说什么要让柳小姐觉得他们第一次相约尽善尽美,让他一起出主意。


    他一个单身汉,连姑娘手都没拉过,这不欺负人嘛。


    勉强提了几个,买东西,他说俗。送花,他说土。


    折腾得他都睡了,还被叫起来。


    贺玄度不知何时换了一件衣袍,“快看看,这件怎么样?”


    周松抬眼一瞧,榴红纱罗袍,肩上一片金黄富贵牡丹花,花枝招展,活像个花孔雀。


    他不忍直视,“公子,你确定,柳小姐喜欢这样的?”


    贺玄度点头,“当然,当日我穿的就同这件差不多,柳舜华看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果然,我就说她有问题。原来,她对我是一见钟情。”


    周松再也听不下去,扶额倒在桌上。


    有病,表公子同柳舜华都有病。


    第53章 第53章咱们定亲吧


    柳舜华一向起得早,姐妹们都还在梦中,她已经收拾妥当去帮舅母准备早饭。


    天气炎热,晨间不过吃黍米粥,就一些凉拌野菜。


    舅母怕她在厨房热着,只把野菜择好,便让她去叫姐妹们起床。


    柳舜华起身,才走出厨房,便听到一阵奇怪的鸟鸣声。


    顺着声音回头,吓了一跳,墙头上探出一个脑袋。


    “贺玄度,怎么是你?”柳舜华有些意外,他怎么这么大早便过来。


    晨曦之下,少年清俊的面容愈发如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微风吹动着他自由不羁的墨发。


    贺玄度隔着围墙,递过去一个布袋,“我路上买的,新鲜着呢,你尝尝。”


    柳舜华接过一看,是一大袋樱桃。


    个大饱满,颜色鲜亮,还带着湿漉漉的潮气。


    她盯着樱桃瞧了许久,现下时辰还早,哪里有樱桃卖。而且这樱桃比寻常商贩卖的要大上许多,瞧着像是上次祁连山山脚边的樱桃。


    大约是来得急,他额头上满满都是汗。


    此去祁连山骑马怎么也要一个多时辰,他披星戴月,一路风尘仆仆,只是为了能让她在晨间吃上第一口新鲜的樱桃。


    柳舜华心内涌起一阵甜蜜,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他。


    她抬手帮他拭去汗水,责道:“何必呢,一大早跑那么远去摘樱桃。”


    她动作轻柔,像是羽毛拂过,贺玄度心里痒痒的,见她看破,也不再装,笑道:“我睡不着,正好骑马去吹吹风。”


    柳舜华收回手,“时辰还早呢,你快些回去休息会儿。”


    贺玄度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别忘了啊。”


    柳舜华朝屋内看了一眼,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回去吧。”


    贺玄度这才恋恋不舍,转身离开。


    方才他只有头露在外面,柳舜华不曾留意,这一起身,才注意到他这身行头,着实有点招摇。


    她微微一皱眉,突然想到什么,忙叫住他,“等等,回来。”


    贺玄度乐颠颠地跑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又想我了?”


    柳舜华嗔道:“胡说什么呢。此前你帮我挡了一箭,外祖一直说要登门拜访。昨日他老人家又提了此事,说是要今日过去一趟。”


    说完,她看了看贺玄度的衣袍,“我外祖,喜欢沉稳一点的。”


    贺玄度垂头,终于意识到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赶紧回去准备一下。”


    说罢,急急忙忙往回跑。


    柳舜华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垂头轻笑。


    ……


    都尉府内,周松正生无可恋地拿着一大串紫薇花,一瓣一瓣地揪着。


    边揪边咬牙,昨日嫌弃花太土,今日又搞这出,若不是看在多给了他几贯钱的份上,他早甩脸子走人了。


    万都尉一进门便看到这一幕,绕过地上的花,问:“这是做什么呢?”


    周松见是万都尉,哭丧着脸站起来,“都尉,你还是派我去边关守着吧。”


    万都尉笑道:“这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


    周松正想抱怨,便看到贺玄度从外面走了过来,一脸幽怨地闭了嘴。


    贺玄度跨进院子,“舅舅,你来了。”


    万都尉点头,“九生送走了。”


    贺玄度:“嗯,不好远送,只送他出了院子。”


    舅舅道:“提早回去的好,他离开长安太久,只怕有些人会不放心。”


    说完,仔细瞧了眼贺玄度,身穿玄色素袍,发髻梳得规规整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庄重肃穆的味道。


    “怎么去送九生穿成这样?”舅舅忍不住问。


    贺玄度笑道:“舅舅不是常说我不够沉稳,怎么样?”


    舅舅眉头微皱,转而道:“对了,前刺史的案子已经结了,五日后,贺玄晖便要回长安复命。”


    贺玄度点头:“只是可惜,郑刺史咬死是都是他自己所为。我以为贺玄晖会有办法让他开口,没想到,他竟是个硬骨头。”


    舅舅叹声,“他是怕死,但更怕郑家绝后。只要一日不找到郑充,他便会一直咬死不松口。”


    贺玄度抬头看向远方,“他应该比谁都清楚,以千机阁的做派,郑充不可能会活着,不过是图个念想罢了。郑列不是个好官,却是个好父亲。”


    舅舅看出他心中所想,忙转移话题,“到底还是没能将彭城王拉下马,可惜啊。”


    说到彭城王,贺玄度嘴角扯出一丝不屑,“外强中干罢了,他也真是坐不住,竟然想到派人暗杀陈大小姐,借机嫁祸给舅舅。弄巧成拙,皇上那边只怕是会更加疑心他了。”


    舅舅点头,想了想,“贺玄晖差人来问,你这边是否与他同行。”


    贺玄度若有所思,“一起吧,人多,热闹。”


    舅舅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还未问,侍卫便回报说有个姓陈的老者来求见。


    贺玄度一听,忙让人请到正厅。


    舅舅奇道:“你认识?”


    贺玄度难得紧张,搓手道:“是柳小姐的外祖。”


    舅舅“哦”了一声,恍然明白过来,怪道他今日穿得如此老气横秋。


    柳舜华坐在堂下,忐忑不安。外祖倒是放松,还品起茶来。


    等了片刻,万都尉便走了进来。


    贺玄度过于紧张,跟在舅舅身后,头都不敢抬,反复告诫自己,要沉稳。


    外祖看到万都尉,起身行礼道:“万都尉好,小老儿又见到你了。”


    万都尉忙上前将其扶住,“陈老无须多礼,请坐。”


    众人坐定,万都尉便指着贺玄度道:“陈老,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贺玄度。”


    贺玄度起身,半低着头,声音低沉:“陈老好!”


    外祖点头,不住打量着他,一双饱经世俗风霜的眼显得尤为深沉。


    贺玄度坐得直直的,一动也不敢动。


    柳


    舜华见外祖一直盯着贺玄度,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忍不住咳嗽一声。


    然而外祖却不为所动,依旧看着贺玄度,“你,抬一下头。”


    贺玄度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是说自己,忙抬起头。


    视线交汇刹那,两人皆是一惊,缓缓起身。


    “陈老!”


    “小贺!”


    柳舜华与万都尉一愣,什么情况?


    外祖激动不已,上前一把揽过贺玄度,抱着他拍了拍,“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你。”


    贺玄度也动情道:“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反应过来的万都尉大笑一声,“你们这,认识啊?”


    外祖这才放开贺玄度,“岂止啊,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贺玄度犹拉着外祖的胳膊,“一别多年,我差点没认出您。”


    外祖笑道:“方才你一进门,我便瞧着你有些眼熟,只是你这样的打扮,和我记忆里的……我倒一时不敢认了。”


    柳舜华惊奇不已,“外祖,你们如何认识的?”


    外祖拉着贺玄度坐下,回忆道:“是两年前吧,那时我带着你两个表哥上山去挖药材,谁知遇到风雪,我们不小心就走散了。雪越下越大,根本无法下山,我只得找了个山洞躲进去。风裹着雪吹啊,我在山洞里越来越冷,再也坚持不下去,便睡了过去。谁知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不知何时披了一件白裘。”


    外祖看着贺玄度,“那件白裘,救了我的命啊。这些年,我一直收着,如今可总算能物归原主了。”


    贺玄度道:“一件白裘而已,哪值得您如此记挂。被困洞里那几日,若不是您去捡野菌,教我猎雪兔,我哪还有命活。”


    说到雪兔,两人眼睛直了起来,纷纷感叹再也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他们一时滔滔不绝,万都尉与柳舜华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干站看他们叙旧。


    临别时,外祖依旧拉着贺玄度的手寒暄。


    贺玄度亲自扶外祖上了马车,柳舜华跟着要上去,被贺玄度拉了一把。


    柳舜华一惊,大庭广众之下,他是要做什么。


    贺玄度嘴角带笑,俯身贴在她耳边:“我们也算是见过长辈的人了,今晚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去幽会了。”


    柳舜华大囧,红着脸钻进了马车。


    ……


    月上柳梢,凉州的夜开始热闹起来。


    街头路边悬挂的红色灯笼已经亮起,火红一片,点燃半边天。石桥边,形状各异的彩灯,五颜六色,一整个街道流光溢彩,仿若神仙境。又有沿河叫卖声不绝,河中船只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柳舜华静静地等在桥边,一回头,便看到了远处高大的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石桥边,河水畔,绿柳前,少年一身轻薄绿玉袍,松竹玉立,风度翩翩。


    柳舜华一瞬恍惚,这么好的贺玄度,终于是她的贺玄度了。


    贺玄度走过去,“蓁蓁,久等了。”


    柳舜华上下看着他,笑道:“怎么又换了衣袍?”


    贺玄度笑,“今日看你穿了明绿,这套更配些。”


    柳舜华垂头暗笑,看来贺玄度为了这次幽会,真的费了点心思。


    贺玄度摸着头,“走吧,我带你去放河灯。”


    河岸旁已聚集不少放河灯的人,贺玄度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先一步走下石阶,笑着朝着柳舜华伸手。


    这次,她没有拒绝,抬腕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贺玄度偷偷瞄了一眼柳舜华,看她脸上挂着浅笑,眼波温柔婉转,一时酥软。


    柳舜华蹲下身子,轻轻将手里的莲花灯放入河中,花灯在河面上缓缓飘荡,越来越远,与无数个承载着美好期盼的星星,一起融于无边的浩瀚。


    贺玄度道:“你许的什么愿?”


    柳舜华笑笑,没有回答,缓缓起身,“我已给家中去了信,近日便要回长安了。回去之后,我便向父兄讲明,绝不会嫁给贺玄晖。”


    贺玄度抬眸一笑“那你想嫁给谁?”


    圆月高悬在枝头,桥下流水潺潺,柔波荡漾。


    柳舜华回头,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道:“贺玄度,等回到长安,咱们定亲吧。”


    第54章 第54章幽会


    从岸边走到桥头,贺玄度整个人一直恍恍惚惚,如坠云端。


    自向柳舜华表明心迹后,他不是没想过,要同她商议他们的将来,可却怕进展太快,让她徒增压力。


    他没想到,柳舜华竟先他一步说了定亲之事。


    他隐隐有些后悔,这种事怎么能让她开口提呢,显得他也太怂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柳舜华一向端庄守礼,能让她开口主动说起定亲,可见对他的情意。


    一想到这里,贺玄度一颗心便欢喜得要溢出来。


    他伸手抓住柳舜华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十指交缠,紧紧相扣,贺玄度常年习武,并不细腻的手掌磨得柳舜华掌心有些发痒,却又无比安心。


    月色溶溶,荷风送香,幽草暗生,几点流萤萦绕其间飞舞。


    两人一直牵着手,仿佛这一牵便能地老天荒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柳舜华才恍觉,人影逐渐稀疏起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河对岸。


    她忍不住道:“咱们好像走得有些偏了。”


    贺玄度朝她一笑,“他们都不知道,前面的花灯更好看。”


    柳舜华朝远处一看,朦朦胧胧中,寥寥几盏灯光,几声蛙鸣清晰可闻。


    她捶他的肩,“你又骗我,哪里有什么灯可看。”


    贺玄度捉住她的手,笑道:“你若不信,前去一看便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不会,是怕了吧?”


    柳舜华仰头道:“谁怕了,去就去。”


    前方溪水边的大树上,周松止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伸手将装着花的篮子扶了扶,对着身边的侍卫道:“拿稳点。”


    那名侍卫挥手左右拍打起来,“这虫蚁也太多了,早知道这么折腾人,给多少钱也不来。”


    周松也暗暗叫苦,谁能想到表公子会想这么一个刁钻的主意。


    让他们藏在树上,等到两人走过桥,便将花瓣纷纷洒落,然后还要注意风向,花瓣要一半飘在他们身上,一半飘向水中。


    说是如此一来,便能营造一种落花流水的感觉。


    还落花流水,他也不怕竹篮打水。


    周松安慰道:“来都来了,干完这票,以后再也不接这活了。”


    说完又提醒他,“看着点啊,这里林木阴翳的,瞧着不太清晰,别错过了。”


    侍卫胸有成竹,“今日大家都去对岸看花灯了,这里黑灯瞎火的,谁会来。再说,表公子今日穿得那花枝招展的,一眼便能认出,错不了。”


    正说着,便见远处遥遥走来一对男女。


    两人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枝眯眼一望,男的花枝招展,女的身形窈窕。


    周松一下打起精神,拿起扇子站了起来,双足稳稳岔在树杈上,做好十足的准备。


    人越来越近,周松与侍卫对视一眼,卖力扇了起来。


    过了桥,依旧是一片昏暗,柳舜华掐了一把贺玄度,“花灯在哪?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软绵绵的玉手落在胳膊上,像是猫抓一样,贺玄度心旌摇曳,用手


    一指:“你看,那里。”


    柳舜华抬眼一瞧,垂柳下,影影瞳瞳,立着一对男女。


    她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贺玄度,“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偷看人家小夫妻幽会?”


    贺玄度也不知为何这里突然来了两个人,忙解释:“不是,我哪里知道会有人,我是想……”


    话音方落,只见无数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笼罩在天地之间,氛氲似起了一层红雾。


    落花纷纷,萦绕着树下的小夫妻,沾满他们一身,又悠悠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缓缓飘荡。


    贺玄度懵了。


    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花瓣雨,就这样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恨恨地盯着树上的两个黑影,他精心准备的幽会,全毁了!


    拿着花篮的侍卫先觉察到不对,怎么隐隐约约瞧见又来了两人。


    他低头一瞧,树下立着的女子正半仰着头,笑着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身旁的男子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伸手将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拂去。


    这……根本不是自家表公子与柳小姐。


    他忙拍着周松,低声道:“错了错了。”


    周松正扇得起劲,猛地被他一拉,急道:“慌什么呢,还有一点,你等我全扇完。”


    侍卫急道:“不是,不是表公子。”


    听他这么一说,周松忙将扇子放下,打眼一望,傻眼了。


    又朝远处一看,隔着重重密枝,他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两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吓得浑身一激灵,从树上跳了下来。


    下面的小情侣正浓情蜜意,猛然见树上窜出来两个人来,被吓了一跳。小妇人胆小,尖叫一声躲在男子怀里。


    柳舜华一愣,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贺玄度整个人都要炸了,大步跨了过去,劈头盖脸道:“周松,你脑子呢?我就问,相处这么久,你家表公子你都能看错,一个路人你……”


    指着的手顿在半空,贺玄度怔愣了许久。


    他是气得眼花了吗?


    他竟然看到了刘九生,本该在回长安路上的刘九生。


    柳舜华见树上跳下来两人,又看贺玄度气势汹汹冲了出去,瞬间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他一直将她往这里引,原来是想给她准备惊喜。


    怕贺玄度计划落空一时气不顺,又要闹起来,她跟了上来,拦住贺玄度。


    “你先别生气,这次不成,还有下次,等回到长安……”


    话还未说完,眼一瞥,正对上方从男子怀中钻出来的小姑娘。


    众人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地。


    许久,柳舜华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柳棠华拉过去。


    高柳下,柳舜华脸色暗沉,“柳棠华,你之前是不是答应过我,不再与他来往?”


    柳棠华垂着头,圆圆的眼睛透着不安,“我是答应了,也这么做了。今日碰到,只是个意外。”


    柳舜华冷声道:“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意外?”


    柳棠华抬眸,小声道:“你同外祖去都尉府,表姐他们去了铺子,我一个人有些无聊,就想着跑去猎野鸡,给大伙补补身子。”


    柳舜华:“你这是去猎野鸡?”


    柳棠华嘟囔道:“我确实是去猎野鸡了,是后来才碰到的九生,我没有主动去找他。”


    河岸边,贺玄度努力克制着怒火,“刘九生,你不是已经回长安了?”


    刘九生还算镇定,“我是准备回的,可是经过一片密林,遇到了棠华,她邀我一起猎野鸡。”


    贺玄度气道:“她邀你你就去,回长安还比不上你猎野鸡重要?还有,猎个野鸡你能猎到这?”


    刘九生:“我一时没控制好时辰,就晚了。她又说要看花灯,我便想着,反正也耽误了,也不差这一日,就过来了。”


    贺玄度简直要气笑了,“刘九生,你的脑子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晚一日回长安,便多一分危险。”


    刘九生垂下头,“玄度,我这一生背负重担,又如履薄冰,没有一日自在快活过。唯独这几日,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候。我终于能感觉到,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不用带着面具过活,躲躲藏藏,可以彻底放下防备的人。”


    在贺玄度的记忆里,刘九生一直都是个沉稳持重,顾全大局,冷静到可怕的存在,从未见他如此推心置腹,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


    他何尝不知刘九生短短十几年活得有多憋屈,没人比他更知道,他那根弦绷得有多紧。他规规矩矩活了十几年,他实在不忍打破他这片刻的欢愉。


    贺玄度心中的怨气消减了些,看了看刘九生,“这花里胡哨的,穿的什么啊?”


    刘九生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袍,“这是棠华带我买的,我那身衣服,着实旧了些。”


    贺玄度冷哼一声,“往日里我给你买,你总说是身外之物,不必太在意,怎么她买你就答应得如此爽快?还有,你自己看看,花花绿绿的,你觉得这好看吗?”


    刘九生叹了一口气,“玄度,你是不是对她有误会,不然为何对她总是如此偏见?”


    贺玄度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对她没有偏见,只是九生,她太单纯,咱们要走的这条路,她不适合。”


    刘九生抬头,“那柳大小姐呢,她就适合你?你又知不知道,同她在一起,你要付出什么,可你不还是选择同她在一起。”


    贺玄度闻言,眼眸微动,久久沉默。


    他自然知道,同柳舜华在一起,必然会面对许多难以预料的阻碍。


    可他无法想象,失去柳舜华,他的人生将会是怎样暗淡无光。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非她不可的。


    大约是从她为一只兔子哭红了眼;她同他一起斗鸡,告诉他为自己而活;还是那个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的夜晚,她拖着柔柔弱弱的身躯,坚定地同他站在一起……


    他想,若是柳舜华嫁给别人,他会疯的。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刘九生。


    他眼眸一动,静静地望向一旁的柳舜华。


    柳舜华此刻正恼着,伸手指在柳棠华脑门上,“路上遇见你就当看不到不就好,为何还同他一起看花灯?”


    柳棠华顺势拉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道:“姐姐,九生他人挺好的,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讨厌他。”


    柳舜华握住她的手,“芊芊,他好他坏,都与我无关。我在乎的是,他不适合你。”


    柳棠华樱唇翘起,“姐姐怎么知晓他不适合我?”


    柳舜华道:“你心地纯良,他胸有城府,绝非池中物,跟着他注定荆棘载途,我不想你过这种生活,只想你安安乐乐的。”


    柳棠华想了想,“那姐姐呢?我听闻你要同相府大公子议亲。谁人不知,相府大公子芝兰玉树,温文有礼,是女子夫君的不二之选。可姐姐不是照样选了贺玄度,你又何尝不是逆水行舟?”


    柳舜华怔愣片刻,摇头道:“不,不一样。”


    柳棠华:“有何不一样?”


    柳舜华一时思绪纷乱,上辈子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不断浮现。


    相府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那场烧死了她和贺玄度的大火,未央宫内冰冷的尸身……


    她心潮翻涌,也不再同她理论,牵起她的手,“走,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柳舜华头脑昏昏沉沉,拉着柳棠华走过去,对着贺玄度道:“今日有些晚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贺玄度撇下刘九生,上前道:“蓁蓁,我还有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柳舜华立于岸边,风吹起她的衣裙,不安分地摇曳。


    贺玄度挠着头,“今日,我是不是又做了蠢事?”


    她轻轻摇头。


    贺玄度笑了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是我此生最看重的之物。蓁蓁,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他看着她,像是看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蓁蓁,我这一生所求,只有一个你而已。”


    水波漾漾,月影轻晃,落花随波沉沦。


    柳舜华的心狠狠痛了一下,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竟又退


    缩。


    站在她面前的是贺玄度,她心中的月亮,她怎么能退缩呢。


    夜色温柔,柳舜华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贺玄度,这根簪子我很喜欢。


    她对上他乌黑的眸子,“你,我也很喜欢。”


    第55章 第55章姐夫


    来时桐花路,去时已是长夏。


    柳舜华终于收拾行囊,踏上回长安的路。


    临行前,外祖特意找人代写了一封信,让柳舜华转交给她的父亲。


    柳舜华虽未看,却知晓外祖的意思,他必定是认可了贺玄度,想替贺玄度多美言几句。


    舅舅、舅妈与陈家兄妹含泪相送,不住叮嘱她若有机会,再回凉州一趟。


    车帘放下,柳舜华不敢再回头去望。


    凉州,不知下次回来,会是何年月。


    马车晃悠着出了城门,柳棠华掀开车帘,“姐姐,你看。”


    柳舜华透过车帘望去,远处一行人押运着一辆车浩浩前行,正是贺玄晖回程的队伍。


    她只瞥了一眼,视线便被城门处那抹洒脱的身影吸引,再挪不开目光。


    城门口,有人已等候多时。


    少年高坐马上,墨发飘扬,一张脸笑得肆意,耀眼而夺目。


    “贺玄度。”柳舜华开口,声音柔和得似二月的春风。


    贺玄度策马过去,“我让人备了些樱桃,待会给你送过来。”


    柳舜华点头,看着他的马,“好好的马车不坐,干嘛非要骑马?”


    贺玄度笑,“骑马能跟在你旁边。”


    柳舜华看看天色,“等到正午,天便要热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吧,别逞能。”


    贺玄度策马道:“那便再说吧。”


    看贺玄度走远,柳棠华才道:“姐姐,前面不是贺大公子嘛,怎么这么巧,他也是今日回长安。”


    柳舜华知晓,贺玄度同她提过。


    他虽嘴上不说,到底是介意贺玄晖与她议亲之事。


    他是怕贺玄晖会早于他一步到长安,又怕中途出什么变故,干脆便与他同路。


    至于贺玄晖,为何要主动询问贺玄度,柳舜华实在摸不准。


    马车才行一会,贺玄度果然提了食盒过来。


    “出了城门,下一站金城津,还要好些个时辰呢,这些你拿着,饿了垫垫肚子。”


    柳棠华一把接过,“还是贺二公子细心,多谢了。”


    贺玄度朝柳舜华一看,相视一笑。


    有妹妹在侧,柳舜华也不好与他多话,只道:“你快些回去吧。”


    贺玄度却不肯安分,不时寻了借口,一会送扇子,一会送蜜水,乐此不疲。


    六月长夏,未等到正午,已是烈日炎炎,贺玄度终于顶不住,钻进了马车。


    走在前头的侍从们个个热得精疲力竭,行得明显慢了些。


    马车闷热,柳舜华有气无力地与棠华说着家常,不消片刻,声音越来越低,头一歪,靠着车壁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再一睁眼,太阳已要落山。


    半个金玉盘横在山间,余晖点燃了山峦,橘黄、绛紫、红霞,整个山林熠熠生辉。成群的倦鸟,扑棱棱地扇着翅膀结伴还巢。


    柳舜华只觉得此处有些眼熟,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里正是来时被程三他们打劫之处。


    正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一道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霞光倾泻而下,贺玄度策马立于车前,逆光的身影显得愈发挺拔。


    山风突起,吹动他高束的墨发,几缕碎发在风中飘扬。


    柳舜华脑海中突然涌入几幕熟悉的画面:山顶之上,手握弓箭的银面将军;夜幕之下,那个守在营帐外的背影。


    她后知后觉,原来,贺玄度一直都在她身边。


    贺玄度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温声道:“前面便是金城津,约摸要半个多时辰到。”


    柳舜华看着他,微笑道:“真好。”


    贺玄度以为她坐车有些累,便道:“等到了客栈,好好歇一歇。”


    柳舜华摇头,“不,我说,有你在,真好。”


    贺玄度嘴角一咧,仰头道:“以后,只会更好。”


    一行人总算在日落时分赶至渡口,贺玄晖早遣了人去将附近两间客栈给包了下来。


    贺玄度问过柳舜华,将她安排在来时住的客栈。


    下了马车,贺玄度早迎在门口。同他一起的,还有贺玄晖。


    贺玄度抢先走上前,“柳小姐一路辛劳,请。”


    柳舜华微微一笑,拉着柳棠华,越过一旁正要打招呼的贺玄晖,径直入了客栈。


    柳家两姐妹相貌出众,尤其妹妹,一张小嘴格外伶俐,极招人喜欢。客栈掌柜对她们印象很深,一见她们进来便笑道:“两位小姐这是探完亲回家了?”


    柳棠华上前,像见了亲人一样,“掌柜的,当日多谢你提醒啊。你是不知,那对夫妇就是对贼匪,我们险些丢了性命。”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得亏两位小姐福大命大,都能从贼匪手里逃脱。”


    正说着,贺玄度与贺玄晖跟着进了门。


    掌柜忙转头道:“方才还未问两位官爷,本店只有三间上房,不知要如何安排?”


    贺玄度用手一指,“不都在这了?”


    掌柜的点头:“得咧,这就安排。那晚膳,几位是要一起用吗?”


    柳舜华忙摇头,“不用,我有些倦了,直接送到我们房里便可。”


    店内的小厮忙引着四人上楼,贺玄度抢着走在前面。


    待上了楼,他忙走到柳舜华跟前,“柳小姐,最里面那间安静,姑娘家住比较方便。”


    又特意看了眼贺玄晖,“兄长,你觉得可有不妥?”


    贺玄晖笑道:“自是极好的,柳小姐累了一日,是要好好歇歇。”


    贺玄度听了他的话,转身推开中间的房门,“我一向胆小,出门只能住中间,兄长你觉得呢?”


    他人都已经进了屋,贺玄晖总不至于把他拉出来。


    果然,贺玄晖只是淡声道:“二弟随意。”


    进了屋,柳舜华才彻底放松下来,推开窗看向窗外。


    风中裹挟着河水的潮气与凉意迎面吹来,一日的烦闷顿时得到纾解。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浩浩荡荡的河水在夜色中肆意奔腾,河岸几点灯光影影绰绰,月光洒在河面,无数银鳞随波起伏。


    柳棠华叹道:“还是跟着贺二公子好啊,住上房,这么热的天还能吹着风,真是惬意。”


    柳舜华伸手去捏她的脸,“怎么,你是嫌弃跟着我不好了?”


    柳棠华忙躲开,两人嬉闹一阵,晚膳也跟着送了过来。


    柳舜华不太有胃口,只吃了小半碗粥糜。


    白日里出了太多汗,用过晚膳后,汗全腻在后背,两人忙叫来掌柜的送上热水沐浴。


    柳舜华才洗了头发,披好衣服,便听到敲门声。


    她以为是掌柜的,忙推开门,“不需要水……”


    门外站着的贺玄度显然没料到这一幕,敲门的手一时僵在半空。


    柳舜华方沐浴过,浑身犹带着清新的水汽,两颊微红,宛似一朵带着朝露的娇花。湿漉漉的青丝如墨般披散在身后,一滴水珠顺着白皙的脖颈缓缓滑落,隐没在衣领。


    她本穿得极规整,可夏日衣料本就轻薄,又带着水汽,纤细的腰肢朦胧可见。烛光摇曳,映在她的脸上,肌肤在雾气润泽下,晶莹似一块美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视线交汇,两人愣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悄然蔓延。


    许久,贺玄度总算反应过来,忙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门框上,“我是来给你送安神香的……能驱蚊,安神。”


    柳舜华呼吸微乱,伸手去接,“好。”


    手指触到贺玄度微微发烫的掌心,贺玄度倏忽收回了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柳棠华擦着头发,看着呆愣在门外的柳舜华,朝她喊道:“姐姐,你怎么还不关门?”


    柳舜华恍觉,贺玄度已离开多时。


    她拿着安神香进来,柳棠华一下猜到了,“贺二公子送的?”


    柳舜华点头,顺手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轻轻舔舐着香头,燃起幽暗的火星,青烟袅袅盘旋,很快弥散开来。


    淡淡的薄荷草木香,夹杂着陈皮的果香,混合着丁香花的甜,丝丝缕缕,浮浮沉沉。


    柳棠华深嗅一口,“清凉又淡雅,贺二公子衣饰上品味堪忧,选香倒不俗。”


    柳舜华不觉一笑,“你这算是夸


    他还是损他?”


    柳棠华歪头促狭一笑,“姐姐一说起他,嘴都合不拢。我可不敢损他,万一他真的成了我姐夫,那我岂不成拆人姻缘的棒槌了。”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讨打。”柳舜华被说中心事,伸手便要拍她。


    柳棠华一骨碌爬上床,作势朝墙那边高呼:“姐夫,姐夫救我,姐姐要打我了。”


    柳舜华大囧,忙上前捂住她的嘴,用手将她锢在身下。


    柳棠华求饶,“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柳舜华这才放过她,“若是再敢乱叫,小心你的嘴。”


    柳棠华得意一笑,“姐姐放心,我的嘴甜着呢。”


    不觉夜已深,两人灭了灯,柳棠华打着哈欠,昏昏睡去。


    夜风从窗子缝隙中吹来,河水澎湃着相互撞击,发出阵阵轰鸣。


    柳舜华蓦地想起初到此处那晚,她也是这样听着水声涛涛,彻夜难眠。


    那时她方重生一世,被禁锢在牢笼里太久,一心想孤身奔赴山海。


    然而,等她真的踏了出去,却又止不住为逃离长安而忐忑,为未知的前路而恐惧。


    可如今,在凉州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不觉已为她披上了一层盔甲,让她不再彷徨,不再害怕。


    她想,即便今夜没有贺玄度在,她也是不怕的。


    可有了贺玄度,的确能让她更安心。


    窗外,江河依旧在奔腾不息,她在安神香的香气缭绕中,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旧日的喧嚣纷扰,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


    棠华清浅的呼吸响在耳边,柳舜华借着月光,摸了摸她的脸。


    真好,她想要的人,都在身边。


    柳舜华翻了个身,正欲闭眼,手突然触到了墙面。


    她突然就想起棠华方才那声“姐夫。”


    也不知道,贺玄度有没有听到。


    她将手贴在墙面上,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贺玄度,此刻是否安然入睡。


    鬼使神差地,她举起手。


    “咚咚咚”在墙上敲了三下。


    柳舜华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仿佛过了一万年之久……


    “咚咚咚”三声应和,响在缱绻的暗夜里。


    第56章 第56章断腿


    第二日,天气突然阴沉起来。


    苍穹之下,阴云如墨,层层叠叠翻滚着汹涌的波涛,将骄阳严严实实地遮蔽起来。薄雾萦绕在山腰,整个山间好似笼上了一层灰色的纱。


    为免与贺玄晖打照面,柳舜华在房间内用过早膳,才出了门。


    谁知一出门,便碰到了贺玄晖。


    四目相对,柳舜华移开视线,贺玄晖还是走了过来,柔声问:“柳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柳小姐昨夜睡得好极了,隔着一堵墙我都听到了……打呼声。”


    贺玄度笑着走了过来,横在两人之间。


    他身量高,往那一站,便把柳舜华挡得结结实实。


    柳舜华气不过,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贺玄度身子猛地一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贺玄晖皱眉,“二弟,可是有什么不适?”


    贺玄度忍着痛,笑道:“没有,方才似乎有只小虫子咬了我一口。”


    贺玄晖道:“若无事,那便早些启程吧。”


    临上马车时,柳舜华无意瞥了眼一旁的囚车。


    郑列发如飞蓬,双目涣散,一身满是污渍的囚衣,被汗水与尘土浸湿,紧紧贴在他那已然佝偻的身躯。


    车栏破旧窄小,仅能勉强困住他的身躯,狼狈不堪。


    柳舜华想到表姐在刺史府的遭遇,冷眼扫过去,转身钻进了马车。


    贺玄度看天色尚可,又弃了马车,骑马前行。


    车行了约半个时辰,尤不见贺玄度在旁晃悠。


    柳舜华以为他不会再过来,方闭目养神,准备小憩。


    “咚咚咚”三声响在车窗外。


    柳舜华一抬头,便见贺玄度策马行在窗外。


    她想起昨晚,微微一笑,“贺公子有何指教?”


    贺玄度低声道:“今夜要宿在水芸镇,你若不累,我带你四处逛逛。”


    柳棠华耳朵灵,忙探出头,“有什么好玩的,来时我们都未曾留意。”


    贺玄度看着柳舜华,温声道:“那里有一大片荷花池,若是日落时分去,漫天的晚霞映着一池的荷花,乘着小船慢慢划向深处,吹着晚风,闻着荷香,如梦似幻,再惬意不过。”


    林间绿意盎然,少年一身薄衫,嘴角微微一扬,便照亮了这郁郁山林。


    柳舜华沉浸在贺玄度的描述里,无端想起那个坐在荷花池旁的清寂身影,一抬头,便瞧见他那肆意张扬的明亮模样。


    不知为何,她有些恍惚,心绪突然躁动起来,强压下内心的不安,点了点头。


    今日不似昨日那般闷热,柳棠华又被贺玄度的提议勾起了兴致,拉着柳棠华喋喋不休,柳舜华被她一闹,也没了睡意。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有些颠簸起来。


    柳舜华掀开车帘一望,队伍已由大道转入一处山路。


    她来时走过这段路,记得清楚,此段路不过十余里,穿过此处,前方便是驿站。


    天色愈加阴沉,夏木浓荫又遮蔽大半条路,日光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整个山林愈发昏暗,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山林静得可怕,一路并未闻鸟鸣,只偶尔传来几阵风声,鬼哭狼嚎吹过耳畔,让人脊背发凉。


    贺玄度眉头紧皱,调转马头到柳舜华车前,顾不上其他,取下腰间的布袋递给柳舜华。


    柳舜华看他神情严肃,问道:“出什么事了?”


    贺玄度焦急解释道:“前方瞧着不对,或有歹人来袭,你待在车里,不要出来。若有变故,车夫会调转回金城津方向,自会有人接应。还有,这布袋里是石灰粉,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柳舜华心慌意乱,“那你呢?”


    贺玄度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说罢,忙策马朝贺玄晖追去。


    柳棠华被吓得不轻,“姐姐,不会又是打劫的贼匪吧?”


    柳舜华想了想,摇摇头,“如今是太平盛世,这一路都是官道,多有驿站,往来商贾频繁,并未听说常有贼匪出没。万都尉又在凉州一带威名赫赫,治理有方。上次咱们碰到那些,不过是些假贼匪罢了。何况此处前方是驿站,后面是金城津,前后皆有关卡,贼人根本不可能大批聚集。”


    柳棠华:“那会是什么人?”


    柳舜华默默将目光转向前方囚车,难道是为了郑刺史。


    贺玄度赶上来的时候,侍卫首领正低声同贺玄晖说着什么。


    见贺玄度过来,贺玄晖急道:“二弟,你来得正好,此处怕是有诈,劳烦先去安顿一下柳小姐。”


    贺玄度见那侍卫首领已经识破,只假装不知,“大哥是说有人要打劫?”


    贺玄晖摇头,“应是冲着郑列来的。”


    贺玄度:“是救郑列的?”


    贺玄晖朝着囚车一望,目光沉下去,“不,是来杀他的。”


    贺玄度自然知晓,郑列背后是千机阁,彭城王。


    他们都清楚,郑列为了儿子,熬过酷刑,是断然不会招认的,可千机阁却未必会信。如今他已是一个废掉的棋子,他们不会允许一颗废棋误了全局。


    贺玄晖防备了一路,眼瞅着就要到驿站,没想到千机阁的人却选在此刻动手。


    果然,侍卫首领才勒令停止前进,山林中便一阵喊杀声,一队人马冲了出来。


    侍卫们很快分成两拨,一半将囚车围住,一半抽出佩刀朝来人杀去。


    很快,两拨人便杀得难解难分,对方人数不多,比随同的侍卫要少上十几人,但个个战力非凡,出手狠辣,侍卫们很快不敌,缓缓往后退去。


    杀出重围的贼人丝毫不恋战,将矛头对准囚车。


    守着囚车的侍卫们自是奋力抵抗,与方才退下的那拨人合起,将囚车围得密不透风,那伙贼人根本无法靠近。


    柳舜华这边早留下三


    五个侍卫严阵以待,但很明显,贼人们人手不够,根本没将她们当回事,一时倒也安全。


    她透过帘子,远远瞧着拼杀的两拨人,心惊肉跳。


    当日在都尉府,因是晚间,看得不甚清楚,如今青天白日,拼杀声混合着刀光剑影,血流一地,格外触目惊心。


    侍卫们防守严密,贼人们无法上前,似乎是看突围无望,又怕继续纠缠下去有援兵到来脱困无望,不得不纷纷开始撤离。


    柳舜华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放松下来,只见林间轰隆,大堆巨石滚滚而落,所经之处,树木被拦腰撞断,轰然倒地。


    侍卫首领朝着众人大喝一声:“快躲开!”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四处避让,乱作一团。囚车一时无人看管,被一块巨石砸中,在空中翻滚一圈,伴着车内郑列刺耳的呼叫,朝着山崖摔去,所幸被一棵粗壮的树木拦着,才勉强停住。


    囚车本就破旧,又被巨石撞击,几根横木已被砸断,挂在树上摇摇欲坠。


    贺玄晖离得近,忙上前去拉囚车。他一贯养尊处优,囚车又如此笨重,力气终是不够,根本无济于事。


    好在落石换成滚木,一旁的贺玄度见状,灵巧地躲过滚木,上前用力将剩余囚车横木击断,与贺玄晖齐心协力,将郑列从里面拖了出来。


    两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见郑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转身拉过贺玄度的马,翻身骑了上去。


    贺玄晖见他要跑,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缰绳,拼命拉在掌心。


    郑列疯魔了一般,用脚死命踹向贺玄晖,嘴里不停叫嚷,“让开,我要去找我儿子,我要去找我儿子。”


    放走郑列,是贺玄度计划中的一环。


    万都尉已提前让人勘察好路线,千机阁此前受创,能留在凉州境内之人不会多。此去长安,一路坦途,若想要击杀郑列,只有此处是伏击最佳位置。他们料定千机阁之人不会硬攻,定会躲在暗处以便功成身退。


    击杀郑列如此任务,布防之人在千机阁地位应不会低,只要抓住了他,顺藤摸瓜,或能找出彭城王与千机阁勾结的证据。


    千机阁之人若一直躲在林中,实在难以下手,只有趁乱将郑列放走,并暗中护送他出去,才能吸引他们出动。


    贺玄度忙上前,去拉贺玄晖,“大哥,危险,快松手。”


    然而贺玄晖却死命地攥着缰绳,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贺玄度急了,贺玄晖此举实在过于危险,郑列的马根本无法前行,如此下去,迟早会成为千机阁的活靶子。


    正欲强行将他们拉开,抬眼便见有巨石正朝着他们滚滚而来,出于本能,贺玄度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掌将他们推了出去。


    巨石滚滚而下,贺玄度一声惨叫响彻山谷。


    马车内,柳舜华脑袋一片空白,一瞬间,世界仿佛凝固。


    她浑身像被定住一般,身体似乎抽去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


    哒哒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都尉府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贼人见有援军,慌忙退回山林,隐没了踪迹。


    柳舜华如梦初醒,慌慌张张下了马车,可双腿依旧软得像一团棉花,好半天才踉跄着朝贺玄度奔去。


    贺玄度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牙关紧咬,从牙缝中挤出痛苦的闷哼。断裂的腿骨刺破血肉,鲜血汩汩涌出,衣衫一片触目的殷红。


    柳舜华下身,颤抖着问:“贺玄度,你怎么样?”


    她应当是吓坏了,面无血色,眼中满是惊惧,双手不停颤抖。


    贺玄度粗重的呼吸渐渐平顺,他想去摸摸她的脸,低头看到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无力垂下,开口道:“蓁蓁,没事,别怕。”


    柳舜华忍了许久的眼泪突然决堤,簌簌滚落。


    她强忍着悲痛,一把擦干眼泪,对愣在一边的侍卫们道:“快,找几块木板来,要快。”


    侍卫们慌了神,纷纷去寻哪里有木板可用。


    柳舜华伸手扯掉自己衣裙下摆,将贺玄度伤处压住,不停地安慰着,“贺玄度,不要动,没事的,没事的。”


    贺玄度的血很快将衣裙碎布浸透,柳舜华又撕烂一块,继续止血。


    侍卫们很快发现囚车掉落的木板,寻来递给柳舜华。


    柳舜华接过木板,用碎布将其缠绕固定在贺玄度断腿两侧。


    贺玄晖好半晌才缓过神,忙蹲下询问:“二弟,你怎么样?”


    柳舜华死死瞪着他,冷哼一声,“走开。”


    贺玄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双大手给推开。


    匆匆赶来的周松看着受伤的贺玄度,几乎快要哭出来,哽咽道:“你怎么样?”


    贺玄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死……死不了。”


    柳舜华不敢再耽误,对着周松道:“快,将他抬到马车上,眼下他不宜颠簸赶路,先回客栈。还有,让人即刻回凉州城去请范神医,要快,要快。”


    周松急忙吼道,“快啊,听到没有,快。”


    都尉府一行人忙将贺玄度抬进马车,柳舜华不放心,也跟着共乘。


    待都尉府人已走远,贺玄晖犹愣在原地。


    侍卫首领灰头土脸站在一边,“大公子,现在怎么办?”


    贺玄晖缓缓转过身,无力道:“留一部分人清理山路,其余人押上郑列,随我一同回客栈落脚。”


    回到客栈,贺玄度被小心翼翼地抬到床上。


    柳舜华打来水帮他擦脸,静静等着范神医的到来。


    贺玄度失血过多,整个人恹恹地躺着,半睡半醒。


    周松在旁悔道:“都怪我出现得太慢,还抓什么幕后黑手,都怪我。”


    周松出现得太及时,柳舜华本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他这一说,瞬间明白了大概。


    柳舜华宽慰道:“这怎能怪你呢,事发突然,贺玄度他……是为了救人。”


    正说着,有人敲门走了进来。


    贺玄晖走到床边,看着贺玄度,面露愧疚,“二弟他如何了?”


    柳舜华头扭到一边,没有理他。


    周松见气氛尴尬,道:“表公子有些累,睡了。大公子,郑列没事吧?”


    贺玄晖眉头紧皱,“他人没事,……只是受了惊吓,似乎有些疯疯癫癫的。”


    周松哼道:“他还真是命大。”


    贺玄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为何突然出现?”


    周松一愣,还未回答,柳舜华便一声冷笑,“若非万都尉察觉到异常,派人来接应,不知贺大公子是否还能安安心心在此审问?”


    贺玄晖神色尴尬,解释道:“柳小姐,我实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柳舜华根本不想同他多言,打断他,“贺大公子,若没有旁的要紧事,烦请回避,病人需要休息。”


    贺玄晖看了看床上的贺玄度,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日落,仍不见范神医的踪影,柳舜华急得几乎要燃起来。


    一颗心正忐忑着,便听柳棠华在楼下高呼,“姐姐,范神医来了。”


    周松方推开门,万都尉便火急火燎地冲进来。


    范神医紧随其后,将药箱放下便去查看伤势。


    贺玄度被惊醒,看到风尘仆仆的万都尉,眼眶一红,终于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舅舅。”


    万都尉心上像被人捅了几刀,“宁儿,不怕,有舅舅在。”


    范神医将木板拆开,问道:“这是谁包扎的?”


    柳舜华慌忙道:“是我,可有什么问题?”


    范神医点头,“不愧是跟过老夫的人,到底有些慧根,包扎得很好。”


    重活一世后,柳舜华担忧贺玄度的腿会像上辈子一样,特意提前翻看了各类医书,以备不时之需。


    万都尉忙问,“范神医,他伤得严重吗?”


    范神医看着贺玄度叹了声,“待我先行查看一番,屋内热,你们也都别干站着了,出去透透气,也让他透透气。”


    几人来到房门外,万都尉问:“到底怎么回事,以宁儿的身手,怎么可能受伤?”


    柳舜华如实相告。


    万都尉一拳捶在墙上,悔道:“我真是不配当这个舅舅,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他。”


    三人等在门外,忐忑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门缓缓被推开,范神医走了出来,“我怕他上药疼,用了些曼陀罗,已经睡了。”


    万都尉忙道:“怎么样?”


    范神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命是保住了,可是这腿……难说。”


    柳舜华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忙扶住了门。


    万都尉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贺玄度,“您的意思是,宁儿他,他站不起来了。”


    范神医叹道:“他伤势过重,所幸处理及时,尚有几分希望。不过,眼下还不好说,总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万都尉强忍着悲痛点头,“我们知晓,有劳范神医了。”


    贺玄度一直睡着,柳舜华怕他晚间醒来喊饿,一直在旁守着。


    这是柳舜华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贺玄度。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面庞。他双眉微蹙,即便在睡梦中,似也被病痛折磨得不得安宁。


    柳舜华眼眶泛红,拿起巾帕,轻轻擦拭着他额头的汗珠。


    他一向肆意张扬,如今却是这副模样,像是昔日繁盛转眼秋风中落败的残荷,零落在淤泥里。


    柳舜华一颗心被揪得生疼,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贺玄度的腿,终究还是要不可避免地断了吗?


    贺玄度睡得昏昏沉沉之际,隐隐听到有人在哭,缓缓睁开眼。


    看清是柳舜华,他下意识想去帮她拭泪,奈何腿疼得厉害,闷哼一声,却是一动也不能动。


    柳舜华见他醒来,忙止住泪,柔声道:“你睡了许久,饿不饿?”


    贺玄度笑道:“渴得厉害,你先帮我倒杯水来。”


    柳舜华转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贺玄度一饮而尽。


    他看着柳舜华,“你哭了?”


    柳舜华挤出一丝笑意,“没有,就是坐久了,有些倦。”


    贺玄度道:“累坏了吧,不如你去歇歇,换周松过来。”


    柳舜华摇摇头,没有动。


    夜风吹过,孤灯摇晃,两人一时沉默,屋内静得可怕。


    许久,贺玄度终是缓缓开口,“我的腿,好不了了是吧?”


    柳舜华强忍着要哭出的冲动,柔柔道:“范神医说,还要再看看,你先别想那么多。”


    贺玄度静静地望着屋顶,轻笑一声,“你不用哄我了,我自己的腿,自己知道。”


    柳舜华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不忍再看,忍不住别过脸去。


    “柳舜华,咱们分开吧!”贺玄度缓缓开口。


    柳舜华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玄度。


    她双肩止不住颤抖,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梦醒了,那些美好幻影便从眼前一一消散。


    贺玄度突然笑出声来,“蓁蓁,你是不是以为我迟早会说这句话?”


    柳舜华错愕得愣在那里,不知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她坐得有些远,贺玄度想拉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他道:“蓁蓁,你能坐近些吗?”


    柳舜华僵硬地往前挪了挪。


    贺玄度拉过她的手,“你方才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实在让人压抑。你不言不语,不就是怕我断了腿会自暴自弃……还有,放弃你。”


    “蓁蓁,你听,只要它还跳着,我就不会放弃自己。”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这里,更舍不得你。”


    柳舜华的手紧紧贴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跳动。


    一瞬间,仿若看到风云流转,四季轮回,春草黄了又青,枯荷败了又开,她在瞬息之间迷离而纷乱。


    许久,贺玄度才缓缓放开她的手,轻声道:“蓁蓁,我饿了。”


    柳舜华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端过来。”


    贺玄度想了想,“豆腐汤吧,爽口。”


    柳舜华忙起身,“你先等着,我马上就来。”


    着急忙慌地下了楼,周松就守在楼下,听贺玄度说要喝豆腐汤,忙让人去准备。


    汤一做好,柳舜华忙端着上楼,她怕汤撒,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走到门口,方欲推门,便听到里面传来绝望的叹息声,她透过门缝朝内望去。


    贺玄度正双手撑着身体,试图要坐起,可双腿却传来的钻心疼痛。他手臂一软,重重摔下。


    如是试了几次,他终于不再挣扎,带着满眼的不甘,痛苦地闭上双眼。


    夜色沉沉,黄河水拍打着波涛,沉稳有力。


    贺玄度如被拍在岸上搁浅的鱼,窒息的痛苦险些要将他撕裂,整个人陷入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


    柳舜华心中划过一丝痛楚。


    贺玄度,他终究是在意的。


    她整理好思绪,眨了眨微红的双眼,抬手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贺玄度看她进来,笑道:“你好慢,我都饿扁了。”


    柳舜华将汤放下,扶着他坐了起来。


    他的手尚有几分无力,柳舜华想要喂他,却被他拒绝了。


    贺玄度接过汤碗,举起勺子,艰难地,一点一点喝进口中。


    柳舜华一直沉默着,直到他喝完,将碗递给她。


    她接过碗,看着碗底一点残汤映着他们朦胧的影子。


    “贺玄度,你怕吗?”


    贺玄度浑身一怔,缓缓道:“若我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你……”


    他垂下头去,不敢问,不敢想。


    柳舜华轻轻将碗放在一边,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贺玄度,若是你从此再也站不起来,就让我,做你的腿吧。”


    第57章 第57章她的贺玄度,这两辈子,……


    回到房间,柳舜华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有些闷,她索性推开了窗。


    月光下,流淌千年的黄河水奔流不息,她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几处渔火在河面飘飘摇摇,不觉沉沉睡去。


    这夜,她又梦到了前世。


    嫁入相府的第二年,她被迫搬到了西竹院。


    起初贺玄晖每每不顺心时,还会过来嘲讽她两句,可等到贺玄度回来后,他便再没出现过。


    那年除夕,老夫人已经过世,她不肯再与他们一家人做样子,干脆与芳草、妙灵她们躲在屋里清静。


    熊熊炭火上置了个铁架,上面放着些橘子,她们就着火说说笑笑,倒也自在。


    炭火燃尽,一地橘皮,芳草、妙灵她们熬不住,早早歇下。


    她想起家人,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了衣服出门,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抬头看着外面的烟火。


    坐了许久,有些无聊,她起身,眼光一瞥,透过不太严密的门缝,隐隐看到一团黑影。


    柳舜华以为又是前来顺手牵羊的小厮,操起一根木棍,推门便挥了出去。


    木棍被人拦在半空,贺玄度坐在轮椅上,狐裘被风吹起,羽毛一样飘在空中,他淡然一笑,“嫂嫂这是要做什么?”


    柳舜华大囧。


    得知她要在烟花,他道:“这里能看到什么,不如我带嫂嫂找个好去处。”


    贺玄度让洪声找来梯子,搭在院墙上扶稳。


    他就这么用手支撑,一步步地爬上了院墙。


    这本是极狼狈的动作,可贺玄度做起来却坦坦荡荡,落在柳舜华眼里,只觉他像是破土的竹子,一点点努力成长,最终伸向云霄。


    贺玄度坐在墙上,低头问:“嫂嫂能自己上来吗?”


    柳舜华上了墙,一阵风吹来,险些站不住。


    贺玄度的手在她腰间虚扶,轻声道:“嫂嫂,小心。”


    他明明神色平和,声音也淡淡


    的,却又像是要灼烧着什么,在冬夜里发烫。


    柳舜华不敢去看他,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她第一次站这么高去俯瞰看整座长安城。


    夜色如水,明月高悬。城中街巷纵横交错,万家灯火繁星般洒落人间,点点光亮闪烁摇曳,整座长安城宛似一幅繁华画卷,美得如梦似幻。


    贺玄度指着一处,“那边,便是你家的方向。”


    柳舜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无数星光之下,灯火闪烁,她并不知哪个才是家中那盏,心内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风吹过,无数盏明灯冉冉升起,飘荡在空中,悠悠流向天际。


    贺玄度望着那些天灯,缓缓道:“你看,这世间繁华万千,最后不过一盏灯而已。所以,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柳舜华转头,怔愣地看着他。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贺玄度朝她一笑,“柳舜华,你想不想,飞过这高墙?”


    ……


    梦醒来,枕间一片冰凉。


    前世,是贺玄度重新给了她一双眼,以身残之躯,带着她走得更远,看了更远的风景。


    重生归来,她满怀期待,去寻她梦中那道月光,却碰到纨绔张扬的贺玄度。


    初见他的那一瞬,她的确,失望了。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昔日清冷淡漠的他,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可眼下,他断了腿,柳舜华突然就懂了,为何两世的贺玄度会如此不同。


    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最飞扬的年纪断了腿。他或许再无法像从前一样,广袤天地间尽情挥洒热血,肆意张扬地生活。换做是谁,都未必能坦然接受。


    上辈子见到他时,他方断腿大半年。她不知道这大半年,贺玄度究竟是如何熬过的。


    梦中往事,让她恍然又记起,上辈子,相府总是对他断腿之事三缄其口。


    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


    贺玄度是为贺玄晖担下了这个不可逆转的伤痛,应该坐在轮椅上的,是他贺玄晖。


    怪不得贺玄晖从不去后院,他不仅是躲她,更是在躲贺玄度。


    她突然觉得很可笑,贺玄度为贺玄晖挡了巨石,反成了贺玄晖的污点。所以,贺玄度理所当然地沦为丞相府不可说的禁忌。


    她的贺玄度,这两辈子,都太苦了。


    贺玄度昨夜睡得不安稳,起初他还在想着他的腿,可后来实在太疼了,疼得他什么都想不了。


    晨间周松上去送肉粥的时候,他已经醒来多时,就直愣愣地躺着。


    周松将肉粥端过去,“醒了,快吃点东西。”


    贺玄度接过,木然喝了几口,“蓁蓁呢?”


    周松知道他问柳舜华,便道:“柳小姐昨夜忙坏了,这会还没醒呢。”


    贺玄度点头,想了好久,问:“郑列如何了,昨日昏沉着,好像听你们说到他。”


    提到郑列,周松咬牙道:“死不足惜的东西。据说此前已被折磨得不行,经过昨日那一遭,疯了。”


    贺玄度凝眉道:“他不能疯,不然我这条腿不是白断了。”


    周松听到他说“断腿”这两个字,喉间一哽。


    贺玄度又道:“范神医那边有替他看过吗,怎么说?”


    周松道:“看过了,说是受了刺激,需要慢慢恢复。”


    贺玄度摇头,“我同他打过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受了这点刺激便疯了。”


    周松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他装疯,又有什么用呢?到了长安,一样会被判处死刑。”


    贺玄度抬头看着窗外,“为了让千机阁的人相信,一个疯子,是不会乱说话的。”


    周松有些不理解,还是问:“公子要我如何做?”


    贺玄度凑到他耳边,细细交待了一番。


    周松点头,“我这就去找都尉,一定把这事办好,你就放心吧。”


    交待完,贺玄度又叫住周松,“你去告诉蓁蓁,就说,我昨夜没休息好,已经睡下了,让她好生歇息一会。”


    周松愣了一下,点头走下楼。


    柳舜华从周松口中得知,贺玄度已经歇下,隐隐有些失落。


    她干脆同柳棠华一起下了楼,昨日侍卫中也有不少人受伤,她便随着范神医一起帮着医治。


    忙了一早上,总算将伤员全部处理好,她正要上楼歇息,碰到贺玄晖迎面走来。


    贺玄晖上前寒暄,“有劳柳小姐了。”


    柳舜华冷声道:“客气,贺大公子若无事,烦请让一下。”


    贺玄晖沉默片刻,并未让开,“明日我便要回长安了,不知柳小姐是否要与我同行?”


    柳舜华扫了他一眼,“不劳贺大公子操心,我自有打算。”


    贺玄晖心口隐隐作痛,依旧笑着点头,“好,舍弟那边有劳柳小姐了。”


    柳舜华漠然越过他,上了楼。


    日落之时,贺玄度终于醒了过来。


    余晖透过窗子洒进屋内,整个房间染上一层暖黄。柳舜华趴在桌上,露出半张睡颜。有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围绕在她身边,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一切都是如此静谧而美好。


    贺玄度痴痴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手臂麻得厉害,稍一动身,疼得轻哼出来。


    柳舜华梦中听到一声轻呼,直愣愣地坐了起来,快步到床前,“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贺玄度见她双眼通红,也不知是未休息好,还是又哭过,心中止不住一阵刺痛,摇头道:“没事。”


    柳舜华微微一笑,转身到桌边将药箱打开,拿出药膏,“既然醒了,正好,换药吧。”


    贺玄度一愣,“范神医呢?”


    柳舜华:“他来时走得匆忙,药膏不够,午间便回去取药了,约摸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贺玄度盖住腿,“既如此,不如等范神医回来再换吧。”


    柳舜华抬头,“你不信我?”


    贺玄度忙道:“不是,只是……实在不济,你让周松来换吧。”


    柳舜华一笑,“往日里,你不都嫌弃周松笨手笨脚的,这会倒想起他来了。”


    贺玄度没有笑,只是垂下头,“太丑了,蓁蓁,你会怕的。”


    柳舜华鼻尖一酸,伸手将他盖在腿上的薄绸拿开。


    贺玄度受伤的双腿就这么出现在柳舜华眼前。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贺玄度双腿的那刻,柳舜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双腿肿胀,骨头碴子穿透皮肉,白生生地露在外面,药膏涂满半条腿,黑黢黢一片。


    贺玄度下意识想要遮挡,却发现根本动不了身。


    柳舜华忍住痛楚,将夹板取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药膏,重新涂抹。


    冰凉的药膏抹在腿上,贺玄度惊觉,灼烧感消减不少。


    他静静地看着她处理好伤势,重新将夹板固定。


    柳舜华抬头,看着他,“你看,我能处理好。贺玄度,没什么大不了的。”


    贺玄度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她的手。


    她的手在抖。


    他脑中不断闪现叛贼攻打都尉府那一夜,她奋力拿起手中拿着刀,手也是这般抖。


    他道:“蓁蓁,其实,你也很怕吧?”


    柳舜华怔愣片刻,缓缓道:“对,我很怕,贺玄度。”


    她坐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可是,我不是怕你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我是怕,你会放弃你自己。我怕的是,一个会放弃自己的贺玄度,我永远也看不懂,走不进他心里的贺玄度。”


    贺玄度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一瞬间,他有千言万语想说,他想给她承诺,想给她安心,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蓁蓁,别怕。”


    第58章 第58章初见刘妉柔


    贺玄度断腿的第六日,范神医这边终于传来好消息。


    说是贺玄度的腿因处理妥当,救治及时,恢复得很不错,有接骨之法或可一试。


    柳舜华听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


    向来威严的万都尉,一时忍不住,捂脸落下泪来。


    范神医道:“你们也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说的接骨方法,到底没用过,至于最后能不能站起来,还要看他的造化。”


    万都尉当即拍板,让他放手去治,无论多贵重稀有的药材,只要这世上有,上天入地,一定想办法拿到。


    接骨之事,容不得耽搁,万都尉决定,还是将贺玄度接回凉州城治疗。


    一来,若回长安,路途遥远,来回颠簸,对腿伤恢复不利。二来,想到丞相府的态度,他实在放心不下。


    柳舜华这边,已经耽搁了六日,也不得不返回长安。


    出发这日,骄阳依旧似火,古槐上蝉鸣不止。


    柳舜华思绪纷乱,仰起头,望向二楼那扇敞开的轩窗。


    贺玄度趴在窗边,双手紧紧扣住窗棂,只能露出


    半个头,默默地看着柳舜华。


    柳舜华闷得喘不过气,紧紧握住手中的帕子,心一狠,转头朝马车走去。


    贺玄度透过稀疏的枝叶,看着马车缓缓驶出客栈,一颗心沉沉坠落。


    柳舜华要离开他了!


    突然,马车窗帘被掀开,柳舜华探出头来,使出全身力气,对着二楼喊道:“贺玄度,我等你回来!”


    曲栏外,河水悠悠,南风裹着她的不舍入耳。


    贺玄度浑身一滞,对着柳舜华的方向,伸出了手。


    “蓁蓁,等我!”


    ……


    马车停在柳府门口,柳舜华与柳棠华一下车,便见父亲、兄长,姨娘都等在门口。


    柳奉急急走过去,一人拉住一只手,“蓁蓁,芊芊,你们没事吧?”


    当日贺玄度断腿后,柳舜华便提前差人送信回去,说是路上有事耽搁,要晚些时日回去。


    柳舜华摇头,“没事,让爹爹操心了。”


    柳桓安跟在身后道:“你们前脚让人送信回来说有事耽搁,后脚便听闻,丞相府的二公子在回长安的路上被砸断了腿。爹爹以为你们也出了什么事,急得一夜都未得好眠。”


    柳舜华一愕,贺玄度被砸断腿这事,上辈子并未有多少人知晓,怎么如今听着,倒像是人尽皆知了呢。


    她道:“贺二公子之事,你们也听说了?”


    “据说是回程途中,山上突降落石,正巧砸在他身上。这个二公子,也真是太倒霉了些。”


    说完又道:“爹爹知道你们同日回程,担忧得不行,我去贺大公子那里问了情况,得知你们都安然无恙,爹爹这才稍稍安心。”


    柳舜华觉得奇怪,既然贺玄度断腿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为何受伤原因却无人说起。


    孙姨娘在旁提醒道:“虽说是黄昏,但热气尚在,还是快些让她们进屋歇歇吧。”


    一群人这才拥着她们进了屋。


    柳舜华心里想着事,总有些漫不经心,好在柳棠华分外兴奋,将在凉州的见闻挑拣有趣的一一说给父亲听,逗得父亲哈哈大笑。


    等回到屋内,天色已晚。


    柳舜华累得瘫在床上,望着床帐上垂下来的穗子发呆。


    风吹着红彤彤的穗子晃晃悠悠,贺玄度一袭红衣的样子也跟着在她脑海里晃荡。


    分开已有四五日,也不知贺玄度的腿怎么样了。


    柳舜华越想越不放心,爬起来走到桌前,默默拿起了笔。


    地上很快堆满废纸,一连写了十余封,写写划划,依旧不满意。


    她心烦意乱,推开窗。


    月色下,墙外杏树枝繁叶茂,树影密密落在庭院。


    风吹树影游移,昔日杏花树下一幕走马灯般浮现,她不觉一笑,提起笔,落在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已归家,勿念。院中杏子正肥,盼与君共品。


    ……


    翌日,父亲与兄长一下了朝,便将她叫至书房。


    柳桓安打开一包糕点递过去,“芳草说你今日起得晚,这会还没吃呢吧,先垫垫肚子。”


    柳舜华知晓,父兄如此急切叫她过来,必是为了她与贺玄晖议亲之事。


    她坐下,捏了一块糕点,慢悠悠地问:“父亲一大早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柳奉正襟危坐,“蓁蓁你有所不知,那日你随你兄长去到丞相府,丞相夫人遥遥一见,夸你举止端庄得体,相府欲与咱们结亲。”


    柳舜华将糕点放下,她原本想着,待回了长安,若父兄提及与相府结亲一事,她便顺水推舟,讲明与贺玄度之事。父兄一向开明,尤其兄长,前世便反对她与贺玄晖成婚,只要她软磨硬泡,再加上外祖亲自作保,总能说动他们。


    至于相府那边,自有老夫人在。贺丞相此人,虽过分看重所谓的门面,却极重孝道。若是祖老夫人坚持,贺丞相定不好忤逆。老夫人疼惜贺玄度,又那么喜欢她,没有理由会反对。


    可如今,贺玄度断了腿,前路未知,她只能先解决掉贺玄晖之事,以绝后患。


    柳桓安见她不语,坐到她跟前,“蓁蓁,你是如何想的?”


    柳舜华想了想,“我有一事不明,当日宴席,世家贵女大多在场,怎么丞相夫人就单单看中了我?”


    柳奉并未当回事,“我们蓁蓁相貌出众,被看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柳舜华默默闭眼,她这个父亲,一向将她看得堪比神女仙子,盲目认为她足以匹配世间任何男子,是以上辈子她闹着要嫁给贺玄晖的时候,他并未像兄长一样出面阻拦,反而推波助澜。


    她只得转向柳桓安,“兄长,我听闻,你近日又高升了。看来,皇上对你颇为看重。”


    柳桓安听懂她的意思,笑道:“蓁蓁此前便有长进,去了一趟凉州回来,人更通透了。”


    柳奉还在犹豫,“我知晓,如今我儿步步高升,相府有意想要拉拢。可贺大公子的人品相貌,放眼整个长安城,哪个能比得上?若是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父亲可知,此前我去赴宴,无意间听到了什么?”柳舜华拍了拍手上糕点残渣,起身道:“相府大公子早已与平阳王府郡主两情相悦。”


    柳奉一愣,拍着桌子道:“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将我们当猴耍。我们蓁蓁要嫁,那自然是要嫁一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


    柳桓安眉头一皱,随即道:“父亲,相府高门大族,蓁蓁这个性子,实在不适合,不如,就此作罢吧。”


    柳奉想了想,“毕竟是丞相府,不好轻易开罪,还是要寻个合适的理由回绝才好。”


    柳桓安点头,“如今相府二公子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此刻绝不是相府结亲的好时机,我会趁着这个机会,妥善处理好。”


    没几日,柳桓安去了趟相府。回来便告知家中,相府老夫人听闻贺二公子受伤,日夜忧虑,病倒了。贺丞相忙得焦头烂额,与柳府结亲之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回长安已一月有余,柳舜华隔几日便寄信给到贺玄度。


    起初,贺玄度回复还算及时,后面则是越来越慢。


    她看着院中的黄杏一点点凋零,想是等不到贺玄度回来一起品尝,便将剩余的果实挑拣些饱满的一同摘下,趁着日光尚好,制成了果脯。


    菊花黄,丹桂香,转眼间已是八月。


    柳舜华坐在廊下,默默看着南飞的大雁。


    她写给贺玄度的信,依旧没回复。


    她开始有些担心,不知贺玄度双腿是否有了好转?


    担忧贺玄度的同时,柳舜华突然想到一件大事:睿帝已所剩时日无多。


    上辈子,睿帝是突发疾病而亡的。所以,此刻朝堂上下依旧是一片安乐祥和。


    月中,柳桓安送来一张帖子,大长公主寿宴,邀柳家女眷过府赏菊贺寿。


    大长公主做寿,到场皆是名门贵女,也就是说,贺容暄也一定会去。


    柳舜华实在不想再见她,可如今兄长隆恩正盛,她若不去,倒显得有几分托大,只得应了下来。


    寿宴当日,柳棠华晚间着了凉,一直烧着,柳舜华只得独自随兄长一起前去。


    大长公主府邸在皇城西边,距柳府实在有些远,柳舜华与兄长尽管已提前出发,到的时候,还是晚了些。


    宫人引着他们入了府,快到内院的时候,又换了人分别带着去了宴席。


    自柳桓安升迁以来,柳舜华跟着兄长前去两场宴席,举止得当,应付自如。柳桓安对她颇为放心,何况这里是公主府,也并未过多交代,只让她宴席结束等


    他一起回府。


    柳舜华随同宫人进了女眷席,找了位置坐下。


    她本不想太显眼,今日妆容素净,衣饰也极简单,可越是如此,越有一种天然无雕饰之美。才一落座,便引得周围的贵女们纷纷回头。


    柳舜华这两辈子鲜少有机会同那些贵女们认真交际,只觉得有几个瞧着眼熟,于是大大方方地向她们点头示意。


    她坐下仔细打量一圈,并未瞧见贺容暄,想是此刻在陪着长公主,一时松了下来。


    长公主还未出来,贵女们闲着无聊,便随便攀谈起来。


    柳舜华与她们不熟,只在旁安静地听着。


    她身旁活泼一点的小姐正眉飞色舞,“今日寿宴,可有得比了。”


    在座之人似乎都心知肚明,立即有人附和笑着,“那两位一同出席,可不是要铆足了劲的打扮,非要争一个高低出来。”


    那小姑娘捂住嘴,“可不是,待会咱们可得悠着点,夸人的时候看着点,别把另一个给得罪了。”


    柳舜华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整个长安城中,能让这些贵女们忌惮的,无非就两位:相府大小姐贺容暄,平阳王府郡主刘妉柔。


    照理说,刘妉柔与贺玄晖之事贺容暄不会不知,怎么听着,她们二人更像是死对头呢。


    正想着,便见众人纷纷起身,对着远处道:“妉柔郡主好!”


    上一世,柳舜华甚少出府,长安城中宴会鲜少参加,以至到死都未见过刘妉柔一面。


    她曾无数次想过,刘妉柔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乍闻这个名字,她止不住浑身一僵,木木地转过身,朝远处望了过去。


    一群女子正笑着朝她们这边走来,中间那女子与她差不多年纪,一身翠兰锦袍,身姿袅娜。月眉星眼,肤如凝脂,云鬓冉冉,头插一支垂珠金步摇,明珠熠熠。举手投足间仪态端庄,不同于贺容暄的张扬明艳,她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柳舜华盯着她,怔愣许久。


    这便是平阳王府的郡主,刘妉柔。


    刘妉柔美目一抬,缓缓扫了一圈,最后越过众人落在柳舜华身上。


    她款款走过去,停在柳舜华面前,“你便是柳家的大小姐,柳舜华?”


    第59章 第59章贺玄度,你就是条疯狗……


    柳舜华迎上刘妉柔的目光,“正是。”


    近月来,相府欲与柳家结亲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刘妉柔对上这柳大小姐,可不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一时间,在场的小姐们人人自危,生怕刘妉柔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无故受到牵连,默默离柳舜华更远些。


    刘妉柔只是看着柳舜华,微微一笑,“你可真好看。”


    在场众人:……


    她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由衷地赞叹。柳舜华听得出,刘妉柔对她,似乎并无恶意。


    但刘妉柔身边之人可不这么想。


    一位身穿绿裙的小姐斜眼打量着柳舜华,轻嗤一声,“这满座的谁能跟郡主比,星辰妄想比明月,自取其辱罢了。”


    刘妉柔歪头看了那位小姐一眼,还未说话,便被几声笑声给打断了。


    “今日是大长公主的寿宴,竟还有人在这里大放厥词,若说今日这明月,只能是大长公主。”


    这声音柳舜华无比熟悉,回头一望,果是贺容暄。


    她今日身着艳红牡丹曳地裙,衣摆上牡丹花枝金线日光下耀眼夺目,头戴珠翠,自是明艳动人,眼神一如既往的骄矜。


    “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妉柔郡主。”贺容暄摇曳着走了过来。


    刘妉柔瞥了她一眼,“贺二小姐。”


    跟在贺容暄身后的李舒君见形势不太对,忙朝两人笑道:“郡主,二小姐,姐妹们都还站着呢,不如坐下来说话。”


    贺容暄虽跋扈了些,对李舒君却极温和,听了她的话,这才道:“妉柔郡主,请吧。”


    柳舜华看到她们都落了座,也跟着要坐下。


    “起开,这里哪是你能坐的?”刘妉柔身旁的绿衣小姐不屑地将柳舜华挤到一边。


    看来,刘妉柔这是将她当假想敌了。柳舜华想着,也不与她计较,靠着她坐了下来。


    这一落座,柳舜华才发觉有些不妙。


    怎么对面坐的那些,都如此眼熟。又见她们围着贺容暄奉承,瞬间反应过来。原来,对面大多是同贺容暄亲近之人,那她坐的这里,岂不都是同刘妉柔亲近之人?怪不得方才那绿衣小姐让她起来。


    明白过来这层意思,柳舜华简直如坐针毡。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贺容暄开口笑道:“真不愧是大长公主的府邸,自有皇气护佑。这满园细枝青润,繁蕊碎金,又恰逢大长公主寿辰,可真是应了延寿客这一雅称。”


    柳舜华眉头一皱,贺丞相爱菊,总以菊自比品性高洁。相府每年秋日都会举办赏菊宴,贺容暄耳濡目染,对菊花品类颇通,这是要开始卖弄了。


    李舒君知其心意,附和道:“正是,大长公主爱菊,这园子里千姿百态的菊花,有些我竟是见都未见过。”


    贺容暄微仰着头,指着满庭的菊花道:“这边几个是胜金黄,金芍药,黄鹤翎;那边则是,玉宝相、一团雪,玉玲珑;这几盆紫色的最有趣,叫赛西施、紫褒姒。[1]”


    众人叹道:“贺小姐真是博闻强识,我们平日里只瞧着好看,不知还有这些个名目呢。”


    说完,又有人问:“这两盆是什么,方才贺小姐是不是漏掉了?”


    贺容暄微微一叹,“说起这两盆,我就有些犯愁,正想让姐妹们帮我出出主意呢。”


    立即有人打趣道:“贺小姐也不知其名,那我们就更不知了。”


    贺容暄笑道:“这倒不是,是我家中近来恰巧也有人送了这两盆。我呢,就想选一盆给兄长,可又怎么瞧着都不太合适,这才一时犯了难。”


    那小姐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这两盆都叫什么?”


    贺容暄秀眉一扬,指着一盆道:“你瞧,它花展向四周,卷瓣向上,被人说是凤凰展翅,便叫它凤凰羽。”


    有人道:“听着倒是个好名字。”


    贺容暄捂嘴一笑,“哪里就好了,我最不喜的就是它这名。区区一盆菊花,被人费尽心机娇养着待价,便认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们说,好不好笑?”


    正在跟着笑的李舒君脸色一僵,抬眼朝柳舜华望去。有不少人品出其中意味,也纷纷投出打量的目光。


    柳舜华心底一声冷笑,她就说,贺容暄怎么会放过奚落她的机会。


    刘妉柔也似是听出了什么,轻哼一声,继续与其他人说笑。


    有人不开眼,继续问道:“那这一盆呢?”


    贺容暄接着道:“这盆啊,其瓣面重黄,而背重红,相依相偎,形似鸳鸯,唤作鸳鸯锦。”


    那人也不知是装傻还是刻意顺着她,问道:“这盆瞧着挺好的,贺小姐为何觉得不妥?”


    贺容暄扫过刘妉柔,轻蔑一笑,“想比翼双飞似鸳鸯,那也要看这黄土啊,是不是适合她。这鸳鸯锦张扬过了头,怕是情深不寿呢。”


    刘妉柔冷笑一声,“贺二小姐懂得倒是多,不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多言多败。无用之话说得多,是要断舌头的。”


    贺容暄不紧不慢道:“我不过随着姐妹们的兴致,品论菊花而已,郡主如此气急败坏,倒真让人不解。”


    刘妉柔抬眼看着她,嘴角带着一抹讽刺,毫不客气道:“爱菊之人才配赏菊,不说焚香沐浴,起码也要保持身心洁净吧。你言语尖刻,浊气熏天,还配说品菊,你配吗?”


    贺容暄气道,“刘妉柔,你不要太嚣张。我……”


    “你们看,有蝴蝶。”李舒君担心她们继续闹下去会惊动大长公主,忙转移视线。


    她这一叫,众人的视线果真移了过去,看着那只硕大的彩蝶围着菊花来回飞舞。


    贺容暄被刘妉柔当面驳斥,到底有些气不过,瞧着眼前的蝴蝶,挑眉道:“你们看,这两盆花自以为是,没承想如今蝴蝶都不愿亲近,弃之如敝屣。”


    “扑哧”一声,柳舜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贺容暄大怒,“你笑什么?”


    “贺小姐常年居于深闺,怕是没去过乡野。不知这世间,花有花的习性。有的蝴蝶来,它们求之不得;有的,它们避之不及。


    柳舜华慢条斯理地一笑,“从头到尾,主动做出抉择,拒绝蝴蝶的,都是花啊。”


    她脸上挂着笑,神情恭敬,言语柔和,没有半点不妥。


    贺容暄气结,偏又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指着她,说不出半句话。


    好在大长公主携各府夫人及时到场,一场闹剧才就此落幕。


    有大长公主在,一场宴席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午宴后,大长公主与各府夫人们相互寒暄。柳舜华怕独坐着有些格格不入,便随着各府小姐们在旁赏花。


    方起身,便被人撞了一下。


    那小姐瞧着脸生,只是瞥了她一眼,垂头便走,连声道歉也没有。


    柳舜华也不甚留意,理了理衣衫,跟在众人身后。


    才走了片刻,一宫女走到她身边,笑问:“是柳家大小姐吗?”


    柳舜华一愣,点点头。


    那宫女道:“柳大人说有急事要寻你。”


    柳舜华不解,怎么兄长这会寻她。不过兄长做事一向谨慎,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她朝着大长公主那边望了一眼,见她依旧在与众夫人谈笑风生,“既要离开,是否要向大长公主示意。”


    那宫女道:“不必,柳大人说,只有一句话要紧的话同你讲。”


    柳舜华点头,跟着她一起出了园子。


    看着柳舜华出了园子,刘妉柔身旁的绿裙小姐神情得意,缓缓将她拉至一边。


    待到清静处,刘妉柔问:“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绿裙小姐笑道:“今日,我要替你出一口恶气,保管你会谢我。”


    刘妉柔:“替我出恶气,不如你现下就去将贺容暄毒打一顿,她那张嘴,最让人厌。”


    绿裙小姐尴尬一笑,“比起这个,还是那个柳小姐更碍眼吧?不然你方才为何一进来,便去寻她。”


    刘妉柔脸色一变,拉着她急道:“你做了什么?”


    绿裙小姐看她一脸紧张,这才道:“方才我让人偷拿了她的帕子,又把帕子交给了程嘉良,告诉他,柳大小姐约他前面竹林相见。”


    程嘉良,相府夫人的侄子,长安出了名的登徒子。


    刘妉柔一把甩开她,怒道:“你害死我了!”


    绿裙小姐丝毫没觉出任何不妥,拉着她道:“我没有想过要害她,我只是想,待会咱们便借口去竹林附近,只要撞见他们私下相约,那她即便解释清楚了,与贺大公子的婚事也会受影响,到时你……”


    刘妉柔怒喝道:“住口!我原以为你只是蠢点,没想到你心肠竟如此狠毒。你知不知道那程嘉良是什么人,快,快带我去。”


    绿裙小姐被她一吼,早吓得魂不附体,忙朝着竹林走去。


    柳舜华跟在那宫女身后,越走越偏,渐渐觉出不妥。


    走过水廊,几乎不见了人影。


    小宫女还在前面走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何况这是长公主府,应当没有人会在这里寻衅滋事吧。


    柳舜华不觉放慢了脚步,还是问道:“我兄长在何处?”


    “就在前面,马上到。”小宫女笑着回头,“柳公子他们在翠微园,绕过这片紫竹林便是了。”


    竹叶密得几乎不透光,一股压抑的气息四周弥漫着,柳舜华突地顿住了脚步。


    “我累了,走不动了,你去告诉兄长,让他过来寻我。”


    说罢,柳舜华便想往后走。


    才走两步,并未听到小宫女回话,她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


    方才还在前面带路的小宫女不见了。


    柳舜华倏忽惊出一身冷汗,拔腿便想往回跑。


    竹林中,一直油腻的大手突然伸出,攥住她的手腕,“小美人,总算等到你了。”


    柳舜华转过头一看,竟然是他,程嘉良。


    她用脚踢打他,“你放开我,这里是大长公主府,你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程嘉良眉头一皱,从怀中掏出帕子甩在柳舜华脸上,“不是你让小爷我过来的,这会倒装上了。我都听说了,你一回长安,便让你兄长去相府退了亲。放眼整个长安,能比得上贺玄晖的,便只有我。你看不上他,便只能是我了。”


    柳舜华只觉得恶心,大声嚷道:“我没有,你放开我。我兄长是侍御史,如今皇恩正隆,若你再敢动粗,不怕我兄长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程嘉良犹觉得她在装矜持,拉着她便往竹林深处走,“你若害羞,咱们到里面去。”


    柳舜华方想大声呼救,程嘉良已捂住她的嘴,将她拼命往里拽。


    她被挟制,巨大的体力差距,根本使不上半分力,脑中拼命想着如何才能脱困。双手在身上胡乱摸着,终于翻到一个布袋。


    柳舜华大喜,布袋内装的,正是回长安途中,贺玄度送她的石灰粉。


    自凉州归来,她处处留了个心眼,每次出门都带着防身。方才一时情急,险些忘了。


    柳舜华双手颤抖着,慢慢打开布袋。


    可程嘉良在她身后,若是撒了出去,只怕自己也难免遭殃。


    她心一狠,缓缓将布袋举起。


    “放开她!”清冷的声音穿过竹林,传到柳舜华耳边。


    程嘉良闻声,挟着柳舜华转过身来。


    水榭旁,一池清荷半零落。


    贺玄度一袭白衣,坐在轮椅之上,水波粼粼映着他翩飞的衣摆,更衬得眉目清冷。


    风从竹林掠过,隔着两世的光阴,柳舜华有些恍惚,喃喃开口:“贺玄度?”


    程嘉良反应了好一阵,突然放声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废物。”


    贺玄度眸中一片漠然,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懒得做,缓缓举起手中的箭,“我再说一次,放开她。”


    程嘉良不以为然,“就凭你,以往你就不是我的……”


    “唰”的一声,长箭破空,一支箭穿过程嘉良的肩膀,将他牢牢钉在身后的竹子上。


    “啊!啊!”程嘉良杀猪般的惨叫响彻竹林。


    他看着贺玄度,双目猩红,“贺玄度……你就是条疯狗。”


    第60章 第60章她蹲下身,伸手去摸他的……


    贺玄度无视他的怒骂,抬手收回弓箭,眸中的冰凉却丝毫未减,像是冬日远山上终年难融的雪白,让人不寒而栗。


    本应在凉州养伤的贺玄度,此刻却突然现身。


    柳舜华怔愣地望着他,恍若在梦里。


    身后程嘉良的嚎叫,溅在脸上温热的鲜血,这一刻都骤然停滞。


    她像是被抛入云端,然后又不停坠落。


    天地倒置,她看到时光不停在倒退,倒退,退回最初相府相遇的那片荷塘。


    这是贺玄度,淡漠,清冷,不染纤尘。


    可为何,她却又觉得如此陌生。


    这感觉,像极了她重生归来,第一次在相府门口见到他时的场景。


    柳舜华茫然无措,双腿不受控制,缓缓向贺玄度走去,不觉蹲下身,伸手去摸他的腿。


    贺玄度浑身一颤,默默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


    “对不起,蓁蓁,吓到你了。”他声音轻柔和缓,温暖无比。


    一声“蓁蓁”,好似初日照在林间,穿透阴郁朦胧的雾气。


    柳舜华浑身一松,眼泪滚滚而下。


    泪水滴在雪白的衣襟上,贺玄度心疼得几乎要碎成一片片,去接住她委屈眼泪。


    片刻,柳舜华缓缓擦干眼泪,静静地望着他。


    她满肚子的话想问,问他为何突然回到长安,又如何突然出现在大长公主府,可一听到他温柔地安慰,她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就在她身边。


    “贺玄度,你这个疯狗……我要你好看。”程嘉良忍着剧痛,不停咒骂。


    柳舜华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程嘉良。


    程嘉良此前一声鬼哭狼嚎,早惊动了附近的宾客及守卫。远处人影晃动,不少人已经赶了过来。


    看到有守卫过来,程嘉良骂道:“都愣着做什么,快,把我弄下来啊。”


    贺玄度淡笑一声,“还有力气骂,看来,我还是射得太轻了。”


    程嘉良已经止住了伤,被人扶着走出了竹林,“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等会姑丈来了,我看你……”


    贺玄度冷眼扫过去,眸光闪过一丝狠戾,“程嘉良,若你再敢口出秽言,下次我射的,就是你的脑袋。”


    要放狠话逞强,贺玄度随他。


    可是他不该侮辱柳舜华。


    柳舜华,是他此生的光,是他的尊严,是他的命。


    贺玄度战场上拼杀,平日里不过刻意敛着,如今浑身的杀伐气像是脱离束缚的飓风,肆意狂扫而去。


    程嘉良哪见过这阵势,一瞬间毛骨悚然,张开欲骂的嘴,生生闭上了。


    紫竹林离男宾席近,很快,贺丞相等人便赶了过来。


    柳桓安一眼瞧见水榭旁的柳舜华,见她眼眶泛红,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推开人群走过去。


    “蓁蓁,你没事吧?”


    柳舜华摇头,“兄长,已经没事了,多亏了贺二公子。”


    柳桓安垂头看着轮椅上的贺玄度,愣了片刻,方想道谢,便听到一阵刺耳的吼叫。


    “姑丈救我,贺玄度他要杀我。”程嘉良看到贺丞相过来,像看见救星一样扑过去。


    丞相身后的贺玄晖从柳舜华身上收回目光,淡淡地望着程嘉良,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贺丞相扫了一眼贺玄度,问:“怎么回事?”


    程嘉良指着肩上的箭伤,“姑丈你看,贺玄度他要杀我,若是守卫们再慢一点,我就要见不到姑姑了。”


    宾客满园,此刻都挤在这里看热闹。


    贺丞相脸上无光,对着贺玄度怒道:“孽障,一回来便到处生事,看我不……”


    “打断我的腿是吧?”贺玄度拍了拍衣襟,“不劳父亲大人动手,已经断了。”


    一句话噎得贺丞相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程嘉良继续火上浇油,“姑丈,他们伤人在先,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若是任由他们离开,以后朝堂之上如何让人信服。”


    贺玄晖及时打断他,“休得胡言,不过几句争执,误伤而已。”


    他本想大事化小,可程嘉良被射一箭,哪肯善罢甘休,“根本不是误伤,我与柳大小姐郎情妾意的,正在竹林幽会,他看不惯,便用箭射我。”


    听他说到自家妹妹,柳桓安当即呵道:“程嘉良,闭上你的臭嘴,若你敢胡乱攀咬,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奉陪到底。”


    柳桓安一向清正儒雅,颇有君子风范,即便是朝堂争论,也都不疾不徐,鲜少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贺丞相也觉得此事太有损颜面,看向柳桓安,“此事恐有误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不如……”


    “贺丞相,此事事关我妹妹清誉,还是就此解决的好。”柳桓安果断拒绝。


    若是其他事,他可以忍,可以让,但是欺负他妹妹,就是不行。


    程嘉良见柳桓安驳了贺丞相的面子,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


    “柳大公子不妨瞧瞧,这是谁的东西?是你妹妹约的我。”


    柳桓安定眼一看,帕子下角一朵海棠花,的确是棠华绣的。


    柳舜华冷哼一声,“程公子这是要胡乱攀咬了吗,一个帕子便想毁我名声?分明是我今日进园,不慎丢了帕子,来此寻找却被你撞见。你欲行不轨,被贺二公子撞见,贺二公子多次警告你无用,这才失手将你射伤。”


    程嘉良嚷道:“你胡说,分明是你以帕子为信,约的我。见被贺玄度撞破,不知怎的又同他勾搭上了。”


    “住口!”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程嘉良瞧着贺玄度、贺玄晖还有柳桓安,一时不知该看谁。


    柳舜华斥道:“以程公子所言,若是丢了随身携带之物,被别有用心之人捡去,便可拿着它大做文章。那他日程公子丢了官印,被有心人捡去,是不是便可以取而代之了?”


    程嘉良:“你胡搅蛮缠,这帕子分明就是你的,你说是丢的,谁能做证?”


    “我能做证。”有声音从水榭处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衣香云鬓冉冉而来,却是刘妉柔。


    刘妉柔站在柳舜华跟前,“我替她做证,帕子是她丢的。”


    程嘉良一愣,“怎么可能,这帕子分明就是一个小宫女交给我的。”


    刘妉柔轻哼一声,“程公子的意思是,我撒谎了?”


    程嘉良看着两人,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是你们串通好的,你们串通好了来陷害我。”


    刘妉柔冷声道:“你行为不端,有目共睹,还需要我们陷害,真是可笑。”


    程嘉良犹想狡辩,贺玄晖抢先一步,淡声道:“错了便是错了,此前祖母大寿,表哥醉酒之时便欲对柳小姐行不轨之事,当时大姐与府内侍卫皆是见证。”


    柳舜华一愣,贺玄晖竟替她说话。


    转念一想,如今程嘉良无赖之举已是不争的事实,他此时站出来,倒是可以借机博一个公正贤良的美名。


    贺丞相转头看了一眼贺玄晖,朝着众人道:“程嘉良行为不端,即日起,贺家与他断绝关联,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说罢,对着柳桓安道:“此事柳小姐无辜受累,理应讨回公道,要杀要罚,全凭柳大人做主。”


    大长公主驸马冷眼旁观多时,见贺丞相已做了抉择,这才上前道:“此事已水落石出,诸位请回席间,咱们接着奏乐赏舞。”


    围观的宾客纷纷散去,程嘉良见贺丞相要走,挣扎着上前,却被守卫牢牢按住。


    柳桓安扫了他一眼,“带下去,交给京兆府处置。”


    众人散尽,水榭内只余柳家兄妹,贺玄度与刘妉柔。


    柳桓安转身,深深看了刘妉柔一眼,躬身道:“多谢郡主仗义执言。”


    刘妉柔不知怎的,愣了好一会,叹道:“柳大人何必假客气,今日之事……”


    她没再说下去,咬了下嘴唇,对着柳舜华道:“柳小姐是聪明人,迟早会知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方才柳小姐未道破,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柳舜华早猜到是有人刻意陷害,稍一回想,方才席间她手帕一直在袖口,根本不可能掉落。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撞向她的那个小姐,那小姐她虽不认识,却知晓她是坐在刘妉柔这边的。


    刘妉柔,前世绕不开的名字。


    可今生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方才席间,刘妉柔看她并没有什么恶意,此刻又替她做证,柳舜华不想与刘妉柔结仇。


    于是道:“我猜郡主并非有意,否则也不会急着赶来。今日之事,就此过了吧。”


    刘妉柔微微点头,看了看柳舜华,又扫过柳桓安,“告辞。”


    刘妉柔一走,只余下三人。


    柳舜华自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碍于兄长在旁,只能偷偷瞥了贺玄度一眼。


    柳桓安将柳舜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转向贺玄度,“贺二公子,可要帮忙?”


    贺玄度摇头,笑道:“不劳柳大人费心,我的人在附近,马上便到。”


    柳桓安实在不想妹妹与贺家的人扯在一起,当即拉过柳舜华,“既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柳舜华无奈,只得由着兄长拉她离开。


    待过了水榭,转弯时,她回头余光一瞥,只见贺玄度依旧坐在那里。


    孤孤单单的,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鹤,照水自伤。


    回到柳府,因柳棠华病着未起,饭桌上少了许多乐趣,匆匆用过晚膳,柳舜华便回房歇息。


    明月东升,星稀云淡,秋夜已渐有凉意。


    树影晃动,一只孤鸟扑棱棱地越过枝头,落在窗边。


    柳舜华正坐在窗前,看着离群的孤鸟,一瞬间,涌上一个疯狂的念头,她要见贺玄度,就此刻。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柳舜华不管不顾,跑到院中,搬起花梯架在墙上,一步步爬了上去。


    已是晚间,贺玄度此刻应


    在相府,她即便出了这高墙,又能如何?


    可此刻,她顾不上这许多,只知道向上爬,仿佛每向上一下,便离贺玄更近一步。


    终于,到了墙头。


    她才露出头,墙外一个黑影猛地探出来。


    柳舜华大骇,张口便想喊叫,却在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新月初上,风过无声,杏树枝头摇曳。


    四目相对,两人眼神再容不下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