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4) 当心,恶……
众人集合的地点约定在溟海外的浅滩。
稚鱼携着聂隼乘一叶舟, 天刚蒙蒙亮时便出门,半个时辰便到了浅滩处。
二人到达时,正逢日出。
浪挟天浮, 远处蓝金色的海面波光粼粼,仿佛阳光织就的锦缎。
浅滩旁, 已站了三人身影。
为首的自是熟人。吕正仪腰悬百纳, 头佩玉冠, 一身月白道袍, 唇边笑意融融地与他人交谈。
听闻一叶舟停靠之声,三人皆侧目相望。
稚鱼今日高束了马尾,一缕细辫依旧坠在脸侧, 浑身上下仅黑与金二色,端得是一派骄矜傲气的幽雪宫少宫主之姿。
美貌少年逆着溟海日出而来,眉目沉静、波澜不惊。他半身迎着霞光, 就连秾长睫羽上也拢着一层掐丝似的金,眸底那点儿蜜似的颜色愈发浓烈,仿佛流淌着的融阳。
吕正仪在看到稚鱼的时候, 本欲浅笑着上前相迎。可他随即看清跟随在稚鱼身后的聂隼。
那无比熟悉的身形令青年蓦地一怔, 眉目间那种舒缓如清风的淡雅骤然散去了。
跟在他身旁的小道长从稚鱼背后那十分有代表性的剑匣, 就判断出了这位的身份。他还没察觉到自家师兄的异样,却是热情对着稚鱼招呼:“端木少宫主,请来这边。”
稚鱼一下舟就看清了一望无际的溟海,脚步一顿,表情不知怎的比平时还要更冷了点儿。
听到那声招呼之后, 稚鱼收回目光,向三人走去。
“久闻端木少宫主大名,怀风早就想与你见一面了!”那名叫怀风的小道长离近了看稚鱼, 耳朵尖一下子就红了。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行为太自来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几位大约都是熟识,只有我是第一次随师兄出门,与大家都不太熟。”
除去吕正仪与怀风,在场的还有一名女修。
少女一身雪青色千水裙,眉目素净,看上去也是个话少的性子。她见到稚鱼,便颔首示意。
稚鱼便也微微点头,客客气气回了个礼。
清音宫的江沅。
稚鱼眉目微敛,心想:的确是熟识。
这时,旁边始终出神的吕正仪,终于有了反应。
“两傩寺一别后,许久未见,端木道友风姿依旧。”青年唇边噙着温润的笑意,似乎全然忘了在两傩寺那场冲突。
他目光掠过跟在稚鱼身后,始终沉默仿佛随从似的聂隼,露出微微好奇的眸光,如当真初次见到对方一样:“这位道友是?”
聂隼只看着稚鱼,一副自闭问题少年的模样。稚鱼倒是也没感觉对方这表现有何不妥的,干脆又拿出霸道少宫主的气质,代人回答。
“师弟。”稚鱼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脸侧细辫一晃:“聂隼。”
这在幽雪宫中极为特别的姓氏,引得吕正仪表情一滞,眸底划过诧异之情。
偏他旁边的怀风关注到了不一样的重点。
“什么?这位道友竟是少宫主的师弟?!”怀风小道长发出少见多怪的惊呼:“可他看上去,明明比少宫主高许多啊?”
吕正仪:“……”
稚鱼:“……”
始终抬头望天,好像在神游的江沅掩唇,“扑哧”轻笑出声。
“……很对不起。”吕正仪扶额,一叹气:“怀风素来心直口快,实际并无恶意……正仪在此代师弟谢罪了,还望端木道友见谅。”
“无妨。”稚鱼抿了抿唇,冷冷淡淡回答。好像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可恶,修界又不是根据个子论辈分的,长得矮了一点怎么了?
被打击到的稚鱼委屈巴巴地在心底吐槽。
至少他现在,可比男主厉害多了!
怀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好意思的又挠了挠脑袋。
小道长正开口准备再说点什么。
远处海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宛如鲸鸣的空灵声音。
众人目光因而向溟海之上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海天一线之间,伴随鲸鸣之音,却突然泛起一道又一道的涟漪。
碧海潮生,有灵舟跨海而至。
“浮鳐槎。”吕正仪琥珀色眼底将如此景象尽收,他低声道:“是溟海四州的人来了。”
溟海的水质极特殊,鹅毛浮不起,即便是一叶舟这类顶级法器也遇之即沉。唯有以四州特产的一种鳐鱼鱼骨所铸的浮鳐槎,才可稳稳航行于海面。
寻常浮鳐槎也就能容纳两三人乘坐,然而这艘却十分豪华、离近了看更显庞大,即便装下几十人大概也不成问题。以这几位修界新秀的眼力,甚至能看清那槎身外还装饰着似金似玉的鱼骨形状空管。
管身雕刻奇异纹路,仿佛某种法阵。
微风吹拂,鲸鸣骤起。
浮鳐槎瞬息之间便到岸边,有两人一前一后,自槎上一跃而下。
“抱歉抱歉!”走在前面的黄衣少女露出十分歉意的表情,连忙解释:“方才遇到了些情况,来晚了。几位久等了吧?”
她衣袍角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流水,看上去很是狼狈,想来确实遇到棘手的情况,才会连个清洁咒之类的也来不及施,便急急忙忙赶来接人。
吕正仪自是一如既往的和睦之态,笑着表示并不在意,他不在意,稚鱼当然更不在意——而还在数云的江沅看上去就算是此刻浮鳐槎在她眼前炸了,她连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这一伙搭配奇异的小队,就这么随人同上了浮鳐槎。
“我是溟海四州、琼华州少主杜若。”甫一在槎中安顿好,黄衣少女便向几人自我介绍。
她弯眸一笑,笑起时露出虎牙,十分给人好感。杜若又指与她同行的灰袍青年:“这位是宁扬灵。”
宁扬灵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周身修为却并不低,约有金丹中期。大约是充当杜若护卫一类的职责。
被少女介绍,抱剑站在槎尾眺望海面情况的青年转过眸,略一抬手,对稚鱼几人简单示好。
“多谢诸位道友远道而来,为我溟海施以援手。”杜若又道:“想来大家来前,已清楚这次事件的前因了吧?”
“大致了解。”吕正仪露出如沐春风的笑意:“但杜若少主若还有什么细节上的补充,吕某也愿闻其详。”
“唔……其实差不多,也就是你们了解的那个经过。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事后我父亲与其他三州州主亲自在现场探查许久,却连半分邪祟之气也不曾追踪到。”
杜若露出苦恼的神情,一叹气:“那遇害的猎珠人正是我琼华州族民,若不是死法太诡异,我真要以为他是自尽而亡了。”
“听起来,也只有去那‘四人渡’之处先探查一番,才能知晓情况了。”吕正仪道。
“正是。”杜若想起什么,正坐了身子,又有点儿歉意:“几位远道而来,本应先去琼华岛,叫我们一尽地主之谊的。可惜汛期将至,若不趁早过去,我担心四人渡会再次沉入溟海,到时就不好搜寻了。”
“无妨。”吕正仪善解人意地含笑道:“正事要紧。”
这时,他也注意到,自从登槎之后,稚鱼就一直沉默的不太对劲了。
虽说稚鱼平时一直都是冷淡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但幽雪宫的家教素来甚好,若有别人主动搭话,稚鱼一般不会不理。
何况是这种场合?
吕正仪被稚鱼这个天才压在头顶小二十年,了解对方几乎甚过了解自己。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向着稚鱼的方向望去。
却见少年靠着自己的剑匣,唇瓣抿紧,似是闭目养神。
海面折映的清朗日光之下,稚鱼的肌肤却像是比平时还要白上一点,几乎像是半透的琉璃,被冰冷剑匣衬得,有一种盈盈欲碎的质感。
吕正仪心下一动。
“端木道友似乎面色不好?”他突然问道,嗓音仿佛关切:“是身体不适?”
“……无碍。”稚鱼闻声睁开眸,长睫颤颤巍巍仿佛鸟羽,略扫了他一眼。
他唇瓣几乎抿成一线,冷淡回答。
——才怪!
晕船晕到快想吐的少宫主勉强保持住最后的体面,却连看那摇摇晃晃水面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狐岐那一片接着一片的深山老林,幽雪宫更是跟座世外桃源似的,少宫主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水也就是后山那处小池塘——他也是头一遭知道,自己竟然是晕船的呀!
稚鱼垂眸看地面。
早知道他这个旱鸭子,就不来溟海凑这个破热闹了。
吕正仪被那一眼看的心头骤乱。他隐约察觉不对,起身欲上前探究。
一旁的聂隼却突然挡在稚鱼身前,黑白分明的阴郁眸子,冷冷看着他。
吕正仪没想到这个来历不明、当初险些夺他性命的家伙竟然还敢主动与他对峙。青年面上温润的笑意也淡了,手掌搭上腰侧的百纳剑柄。
谁料这一触即发之时,始终神游天外的江沅却突然有了反应。
她一指护着稚鱼的聂隼:“猧儿。”
又指靠着剑匣的稚鱼:“饲主。”
在众人齐刷刷疑惑看向她的目光中,少女看了看天,又煞有介事掐指半晌,最后抬头望向稚鱼。
江大仙秀静脸上一脸严肃,认真提醒稚鱼道:“当心,恶犬噬主。”
稚鱼:……?
他晕船晕出来幻听了?
第32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5) 稚鱼指间……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
旁边溟海来的主仆俩看不懂他们这两宫三观传人之间弯弯绕绕, 干脆捧着脸看热闹。
“江道友大概不是那个意思。”最后,还是吕正仪无奈的出来解释。
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将手从剑柄上放了下去, 看上去又是平日里待人的谦谦君子样。
不过吕正仪的目光不再看对他依旧敌意满满的聂隼了。他只是看向稚鱼。
“是这样的,年前南枝前辈开始教习江道友卜卦之术。但你也知道的, 南枝前辈的手段一直比较……特立独行。”吕正仪顿了顿, 才勉强选出这么个体面的词。
“其实我与师兄上个月见江沅姐, 她还远远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旁的怀风接过话茬, 感慨道:“短短数日未见,江沅姐的精神状态真是愈发癫了。”
显然的,怀风小道长对语言美化的功力, 就远远不及他师兄。
稚鱼一贯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何况眼下他自己晕船晕的想砍人,嗅着空气中这一股子海腥气都想吐。
但是, 当他看到江沅神神叨叨对着他说完那一句没头没尾的判词之后,又开始望天掐着手指头,好像算什么时, 还是有点儿狐疑起来。
——即便他对卜卦之道再一窍不通, 也知道这大白天的肯定夜观不了天象呀。
少宫主唇瓣紧抿, 面上神色似是疑惑,偏头问吕正仪:“这样,南枝前辈也放心?”
吕正仪看着江沅,也挺无语的。
还没等他又回什么,听清了稚鱼这句疑惑的江沅却突然从天上收回目光, 直直看向稚鱼。
一瞬间,少女眸光犀利如雷霆,霎那气势有如南枝月上身——惊得稚鱼连船好似都不晕了, 下意识退后半步,险些打开剑匣自卫。
江沅眸光炯炯,嗓音生无可恋,喃喃道:“出去找找乐子散散心,死了就别说是我南枝月的徒弟。”
稚鱼:?
少女不知又回忆起什么,恬静面目骤然浮露痛苦到狰狞的表情:“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徒弟!”
稚鱼:……。
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法符咒语吗?
旁边没见过世面的怀风都看懵了,眼睛呆愣愣看着江沅,同时又拽拽他师兄衣角:“师兄,南枝前辈不是只有江沅姐一个徒弟吗?”
“……这大概就像你不想背心法的时候,师伯也会敲打你一样。”如此情形下,吕正仪竟然还能稳住温润表情,尝试用合理的言辞解释。
“原来如此!”怀风瞬间感同身受的悟了。
“端木少宫主,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想必平日也未少被聂前辈敲打吧?”他随即看向稚鱼,面露同情地感慨:“真是辛苦。”
虽然稚鱼没有跟上这个话题的变化,但见对方问话,颇有家教的少宫主想了想,还是诚实回道:“未曾。”
稚鱼那张冷淡又吸睛至极的脸蛋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颇有种令人认知崩塌的残忍:“爹爹并不过问我修习之事,平素只是吃吃喝喝。”
怀风:“……。”
怀风默了半晌,恍惚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是这亲爹养的和后爹养的就是不一样哈……唔、师兄,你打我作甚!”
吕正仪忍无可忍,对着他师弟圆润又智慧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正在这时,看了半天好戏的杜若站起身。
她一拊掌,像是叹为观止又像是打断众人,娇俏面上盏着浅浅笑意,提醒道:“诸位,四人渡到了。”
稚鱼一听这话,终于有了精神。
他什么任务呀男主呀之类的都顾不得了,简直想要立刻将这不知哪来的魔物斩于剑下,然后毫不留恋回到幽雪宫,享受久违的陆地生活。
因此,稚鱼微微直起始终靠着剑匣的身子,眸中带着期待,向杜若遥指的方向看去——
又一阵海风拂过,浮鳐槎周围鱼骨奏出空灵声响,随风而散。
北望溟海,碧波宽宽不见边。
别说什么岛啊碑啊的,海面干净的连块礁石也不曾看到。
稚鱼只望了一眼就又开始想吐,脸上表情瞬间垮了。
吕正仪环顾一圈,也忍不住道:“杜若少主,你可确定?”
“自然。”杜若眨了眨眼,一指水下:“瞧,猎珠人未采净的赤珠砗磲,还在那边呢。”
众人顺着一瞧,果不其然看到水面下的暗礁中,攀附着许多背纹奇异的砗磲。
“可……不是说那四人渡的石碑,是在一座突然出现的小岛上发现的吗?”怀风眺望四周,连个岛影子都没见,便不解地问。
杜若也疑惑,摸着下巴思索:“奇了怪了,前一日来看的时候还在这的。按理说这个季节就算海面上升的再厉害,也不该变化如此之大啊。”
身旁抱剑的青年护卫也颔首附和。
“就算是那岛被海水盖过,也该看到在藏在水下的痕迹。”吕正仪垂眼,看那一丛砗磲:“礁石既能看清,没道理更大的岛毫无踪迹。”
一帮人在那“岛”来“岛”去半天也没“岛”出来个所以然。稚鱼听着都晕。
他抿了抿晕船晕到丧失血色的唇,冷声:“不在此地,便差人寻寻。”
少宫主嗓音里难得有几分外显的不耐,“总不会长腿跑了。”
“……说得也是。”见稚鱼这幅反应,吕正仪却突然反常应和道。
就连稚鱼也有几分诧异,不禁抬眸向他看去。
与稚鱼对视的瞬间,吕正仪唇角微勾,端得是一派霁月清风模样。
这君子微笑提议:“不若今日,我们就乘这浮鳐槎,在附近搜寻一下吧。”
稚鱼:……
可恶,这个混蛋。
就知道,他不会有那么好心。
眼瞧着平素冷淡到没什么人气的美貌少年,露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咪似的表情,吕正仪自见到聂隼起,心底那种沉闷的郁气,骤地散了。
稚鱼显然心情极差,冷着脸蛋背着剑匣,隔着大半个浮鳐槎定定看着吕正仪,沉静瞳仁内被靛色海面倒映出一层粼粼如冰层的浮光。
——稚鱼生气了。
意识到这点的吕正仪,却是将唇弯的更甚。他笑的像是只偷了腥的狐狸,眉目清朗,遥遥与稚鱼对望。
可惜,稚鱼只扫了他一眼,便抿着唇收回目光,重新盯着剑匣上的流苏坠子发呆了。
浮鳐槎静静行驶在海面,因为有些奇妙的气氛,众人默契的没有再交谈。就连方才一阵发疯的江沅都重新盯着天空数云彩去了。
聂隼看着心情不悦的稚鱼,低声安慰道:“您别生气。”
之前稚鱼提到过至少不要在外人面前叫他“小主人”,聂隼记住了这句话。
个子高大的黑服少年于是咽回到了嘴边的称呼,笨拙安慰道:“剑匣太硬,若身体实在不适,就靠在我身上吧。”
“端木少宫主和师弟关系真是不错。”未等稚鱼有什么反应,一直注意着那边动静的吕正仪轻笑了一下,率先出声。
他叹了口气,嗓音感慨无比:“正仪见了,甚是羡慕。”
“师兄,咱们师门的师兄弟们关系不也都挺好的吗……唔!好疼!”
话说一半,怀风便吃痛叫出声,捂着又被打了的脑袋,委屈巴巴地缩到浮鳐槎角落去了。
浮鳐槎箭驰浪劈,瞬息可行百里。
又过了约有两刻钟,众人在这一片海域都不知转了多少圈,稚鱼看上去都有点儿生无可恋了。
吕正仪突然道:“也许,是某种障眼法。”
“端木道友,”他抬眸,直直看向稚鱼:“我记得,你的明存剑可除幻境。”
闻言,几人目光也都纷纷落在稚鱼身上。
正在心底倒背清心诀的稚鱼回过神,眨了眨眼。
——他剑匣中确有一柄明存。
旁人大多只知幽雪宫少宫主负绝世剑匣,内藏十三柄无上灵剑。可若说这些剑姓甚名何,各有什么区别,便一问三不知了。
剑与剑之间自然是不同的。
稚鱼虽然有很多灵剑,但是本命剑只有一柄——即吕正仪口中的明存。
明存剑,长约五尺三寸,居剑匣正中之位。剑身犹如秋水澄澈,剑铭取自垢去明存之意。
此剑遇邪祟则鸣,剑意如霜,可破虚妄。
稚鱼的这柄本命剑自得之日起,只出过一次匣。
——三年前,仙盟大比。
仙盟大比通常五年一届,不过是供各仙宗的年轻弟子们切磋交流的场合,比起争名夺利,娱乐性质更甚。
获胜的彩头一般是由仙盟所出法器一件。参加大比的多为仙宗顶级子弟,资源灵宝自是不缺,当然也并不会在意什么法器。
是以,几乎是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最后的胜者一定是从提供场地的宗门子弟中诞生。
那年的大比正是在天泉观举行。
吕正仪为了那年的仙盟大比整整闭关一年——一年前,他与稚鱼切磋,对方仅胜他半招白虹剑势。
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终于悟得,该如何破这半招。
看到站在擂台之上的稚鱼时,他心头一跳,自信自己今日定能胜过对方。
“端木道友,还望赐教。”吕正仪御剑上台,月白道服随风而动,眉目含笑,一派仙风道骨之态。
正站在擂上出神的稚鱼,闻言看向他。
那时正是一片韶光淑气,远树烟云渺茫,几片桃花挟风而来,落在少年发间与肩膀。
稚鱼指间捏着一瓣桃花,他肌肤极白,阳光下像是坠在枝端的新雪,手指尖却泛着一层薄薄的粉,比花瓣的颜色更加好看。
还欲说些什么的吕正仪看着稚鱼那只非常漂亮的手,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随即想到,这样看来,稚鱼也许是准备先用桃花仙起手的,那么他应该……
他应该。
不过思索的一瞬。
剑意如霜,剑光如月,瞬息已至他眼前。
吕正仪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他眉眼骤然一怔,抬起百纳蓄势欲挡。然而那沧澜般凝厚的灵气才刚凝起,遇到稚鱼挥来的一剑,竟如纸糊般一戳而破!
吕正仪毫无招架之力,仓皇之间侧身,才躲过这凛冽一剑。
可他虽然躲过受伤,整个人却被剑势带得失重,“咚”地摔坐在地,玉冠亦被剑风击碎,束得一丝不苟墨发披乱而下,看上去狼狈至极。
见此情景,整个大比现场哗然一片。
吕正仪完全懵住了,百纳摔落在他身旁,他满脸愕然,看着站在眼前的稚鱼。
——在他的预想之中,这场大比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他与稚鱼相斗数个回合之后,他以新悟得的一招击破稚鱼的白虹剑势。少年那张美貌而冷淡的面容上,许会因为他这一招,终于闪过惊讶……如此,稚鱼总该会正视他的。
他总会看到,他不比他差许多的。
然而,竟然只有一招。
一招,他便惨败于稚鱼的剑下。
就好像一场漫长的登岩比试,他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爬啊爬,终于爬到对方身边,以为拥有与对方比肩的资格。
却不想,他追上的只是一个幻影。
对方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攀登到了山顶,遥不可及。
“你输了。”稚鱼似是不见吕正仪失魂落魄的模样,收剑入鞘,便淡声道:“承让。”
自始至终,少年指间都捏着那瓣桃花。直到离开擂台才松开手。
花瓣随风拂过,飘摇垂落在吕正仪的百纳剑身之上。青年散乱墨发遮掩下一双眸,近乎魔怔看着那枚花瓣,目眦欲裂,仿欲滴血。
喉间腥甜之意骤起,有同门到擂台上,关切询问吕正仪伤势如何。
他却只是拂手,表情恢复往日平和。唯有低头看向剑身时,忍不住去想:
……这花瓣好像也在嘲笑他。
那场大比最后自是稚鱼夺得魁首。
奖品是一枚朱砂染的赤珠剑坠。
稚鱼最后却没有要那剑坠——少宫主嫌弃剑坠赤的太俗气,拿回去也是丢在乾坤袋里生灰。
因此,奖品只得退而求其次的交由大比第二名手上。
那剑坠的颜色确实极艳,更与吕正仪平日清风道骨的装束半点儿不搭。可他依旧将其悬于百纳之上,日夜贴身携带。
知晓来龙去脉的旁人见此剑坠,同情居多,兼有嘲笑。吕正仪恍若未闻。
唯有他师尊轻尘观主,实在看不过眼,点他道:“正仪,你我修道之人,执念太过,百害无利。”
吕正仪一贯是个十分尊师重道的好弟子。他低眉顺目,颔首称是。
可剑坠依旧不取。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执念太过。
他的执念,从小到大,仅来自那一人。
吕正仪很久之后终于知晓,稚鱼当日大比胜他那一招,名为明存。乃是稚鱼的本命剑意。
从此,他就很想再看稚鱼使出一次明存。
哪怕一次。
他想:哪怕再见一次,他一定就能悟出破解之法了。
眼下,机会近在眼前。
悬在剑柄的赤珠剑坠硌在掌心,正压在那被反复掐出的掌心疤痕之上。被他安放在乾坤袋中的波梨七宝刃像是感知到什么,发出不详的亮意。
吕正仪仿佛无感,只是含笑看着稚鱼:“端木道友,你何不使出明存剑意一试?”
稚鱼闻声,看向他。剔透的蜜色眸子像是蕴着一潭冰水,清澈而无比沉静。
就这样看向他人时,会令被看之人产生一种如被审视的通明之感。
吕正仪心底莫名涌起几分忐忑,又像是期待。他喉结因紧张微微一滚,面上却依旧坦然与稚鱼对视。
仿佛如此提议只为勘破此地异常,而并无半分私心。
稚鱼看了吕正仪约有几息的功夫,收回眼。
少年依旧一副晕船到厌世的不悦样,纤密睫羽恹恹垂低,道:“不可。”
虽然早有预感,但吕正仪心底还是漫起一阵落空的失望。
他一时无言。身旁的怀风却好奇发问:“端木少宫主,这是为何啊?”
稚鱼真是一秒也不想在船上待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明存敌我无分,若无元婴期的修为护体,槎上之人皆会中招,至少眩晕三日不醒。”
众人:……。
少宫主这言下之意,大约是他们太菜,影响他发挥了。
“端木少宫主……”有被打击到的怀风哽咽了一下,弱弱道:“你大可说的委婉一些的。”
“不可就是不可。”稚鱼有些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难道我说的委婉,你们便不会晕了吗?”
怀风:“……”
他从小到大没被人嫌弃过天资差的怀风,被坦然且诚实的少宫主噎的呼吸一滞,好半晌才理顺这口气。
小道长忍不住同情地拍了拍他师兄的肩膀。
吕正仪:……
“扑哧。”却在场面一度又十分尴尬的时候,旁边沉默了好久的杜若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
少女笑意盈盈,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突然看向稚鱼。
她赞同道:“端木道友所言甚是。依我看,人间事本该就像抹去脂粉的面容一样,何来那些虚言伪饰?不过都是徒增烦恼。”
稚鱼此刻看似还在那站着发呆,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听闻他人认同,他本能回道:“多谢。”
杜若眸底兴味更甚,凑近一点,似是细细端详稚鱼那张美貌到令人目眩的脸:“端木道友,为何如此冷淡?左右海上无趣,不若我们聊聊天解闷?”
稚鱼:“多谢抬爱。”
这时聂隼已觉出不对劲了。他一道阴郁视线扫过去,警惕看向越凑越近的杜若。
杜若却全不理会他,仿佛全部的兴趣都被稚鱼给提起来了。
看到稚鱼这幅爱搭不惜理的高冷样,少女忽然眼眸一弯,笑着道:“我喜欢你。”
稚鱼:“多谢喜欢。”
……
正晕船上头的稚鱼没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周围人却骤地炸了。
聂隼瞬间露出敌意十足的表情,审视地看向杜若。而旁边本来还因明存一事心绪甚乱的吕正仪,更是错愕的猛然抬眼。
吕正仪眉宇微皱,看着笑吟吟的杜若,不赞成道:“杜若少主,这种事情,还是不宜玩笑。”
杜若见稚鱼还是没什么反应,似乎也感觉到没趣,她重新坐回原位。
但还是托着腮,似笑非笑看向稚鱼。
不知怎么的,对方那好像觊觎着什么的表情本能让吕正仪不适。他眉间折痕愈重,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杜若眼眸微睨,看向他,慢悠悠开口:“抱歉,我琼华岛中人素来心直口快,有话直说。”
吕正仪拧眉看着杜若,干巴巴道:“男女之事,还需谨言。”
“哈哈!”杜若掩唇,看着他,笑出了声:“想不到吕道友一介修行之人,对男女之别,竟也看的如此重。”
“……”吕正仪被这话堵的一滞。
他咬了咬牙,思索该如何反驳的时候。
旁边因为好奇一直看着海面的怀风,突然惊呼:“师兄,你快看!那是什么?!”
吕正仪心中正乱,闻言有点不耐地顺着怀风所指方向看去。
随即一怔。
只见浮鳐槎下,竟赫然盘踞一团挨着一团的黑影。
那黑影显然是什么活物,藏在浮鳐槎前行时漾开的水纹下,悄无声息,也不知跟随他们多久。
杜若也随之看了一眼,心下瞬间了然,便为众人解惑:“大概是几条被我们说话声吸引来的鲦遗。这鱼笨的很,而且格外喜欢赤珠砗磲,你们瞧……”
少女不知从哪翻出一枚砗磲来,价值连城的稀世宝物,被她当小石子打水漂那么玩。
在场能比这位败家的,估计也只有旁边还在神游的少宫主了。
那半掌大小的砗磲壳在水面接连弹跳两下。而后——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骤然泛起一阵又一阵极为强烈的涟漪!
“扑通!”“哗啦!”
几条身子细长的怪鱼接连蹦出水面,去抢那一枚沉入水下的赤珠砗磲。
众人因而看清这鲦遗的尊容。怀风小道长被骇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半步,嫌弃地直嘬牙花子:“这鱼肯定不好吃。”
吕正仪已经懒得敲他了。青年无语抿了抿唇,叹息道:“怀风,慎言。”
怀风觉得自己已经够慎的了。他又趴着栏杆看了半晌,见那几条鲦遗虽然长得又丑又吓人的,但抢砗磲的时候又傻乎乎,就不像很聪明的样子。
小道长将心放回肚子里,忍不住松了口气道:“哈哈,我就说嘛,鱼再厉害也只有被人吃的份,难道这大丑鱼还能跳到槎上吃人不成……”
然而,就在他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毫无征兆的,一条鲦遗竟从浮鳐槎之后蹦到半空!
那怪鱼大张的口中赫然三排尖牙,锋利如刃,散发腐尸似的恶臭——这玩意显然不是吃素的。
怀风吓得瞬间闭起眼睛,手脚僵硬、脑袋一阵空白,完全忘记师尊教的剑诀该怎么使了。
正当怀风以为自己就要葬身鱼口的时候。
却见那鲦遗无视他,细长如蛇的身子在空中一拧,竟直直向着还站在槎尾发呆的稚鱼撕咬而去!
第33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6) 微微抿起……
鲦遗这东西, 长得十分有碍观瞻。
在海面下的时候还好——这犹抱海水半遮面的,也就朦朦胧胧看得清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不会吓哭小朋友。
结果这东西竟生龙活虎往人眼前蹦, 疙疙瘩瘩的鱼脑袋上一对小眼睛露着凶光,大嘴张得有半个桌子那么大。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
稚鱼正魂游天外的出神呢, 打眼看见这么一位对着自己热情的“飞吻”……少宫主面无表情站在那, 瞳仁瞬间缩紧。
之前说过, 稚鱼有洁癖。
这位鱼兄某种意义上来说虽是稚鱼的本家, 但实在是过于不修边幅。离得愈近,稚鱼愈发感知到那种唤起他十分不美好体验的海腥味。
眼瞧着鲦遗的尖牙似乎都要挨上少年肌肤,而少年还似没回过神似的, 毫无反应。旁边聂隼表情一变,欲上前拽开稚鱼。
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出, 连稚鱼衣角还未碰到的时候。
一阵极为强悍的灵力骤然自稚鱼周身爆出!
聂隼整个人都被弹的退后半尺远,他握住被灵力震到麻木的那只手掌,诧异向着稚鱼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鲦遗像是被不可见的大手抓住, 扭曲着长身停滞在半空。它不由拼命挣扎, 简直像一条打了结的蚯蚓, 愚悍而丑陋的小眼中闪烁疑惑光泽。
稚鱼依旧站在那,眉目平淡,长发衣摆却无风自动,冷澧宛如云端仙人。
众人正不解之际。
却闻空气中突然荡开一阵奇异的沉闷响声。
轰、轰。
那声音不知该怎么形容,好似巨石互相撞击。怀风正疑惑扭头寻找声音来源的时候, 却听身旁他师兄嗓音一沉:“不好。”
吕正仪迅速抬手,在众人身前用灵力撑起一片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始终看着稚鱼的方向,“是‘山骨’。”
怀风面上表情愈发不解,正准备好奇地追问“山骨”是什么。
下一刻,他眼仁震颤,被场面惊的忘记言语。
只见半空之中,原本抵死挣扎的鲦遗骤地抻直身体,皮肉仿佛被巨石碾过,丛丛血雾自它关节处一节一节爆出!
刹那间,皮肉血骨雨点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幸而吕正仪早有准备撑起的屏障遮挡,才不致众人化为一群凄惨的落血汤鸡。
怀风都看呆了,他咽了口唾沫,半晌才傻呵呵、结结巴巴问他师兄:“师兄,您、您平日就是与端木少宫主如此磋的吗?”
吕正仪:“……”
吕正仪叹息一声:“我与端木道友同为求道之人,又非死生仇敌。切磋素来点到而止。”
话虽如此,然而他说话时,目光还是不自觉停留在驭使灵剑的少年身上。
竟是动用了山骨剑。
这剑出势凶猛笨拙,耗费灵力又大,稚鱼一贯是不喜欢用的。
看来……
吕正仪心下微微一动,视线移到那条鲦遗身上,不禁想:难道稚鱼的弱点,是这种东西?
吕道长想的出神,未曾注意身旁他师弟,看他的眼神几乎是带上崇拜了。
怀风一边想着他师兄真乃神人也,一边又看空中快要从生鱼被片成鱼生的倒霉鲦遗……这滴滴答答的虽然有东西遮着打不到他们身上,可气味是半点儿也挡不住,又腥又臭的恶心极了。
再加上这视觉冲击。
怀风没忍住,干呕两下,扶着栏杆,对站在槎尾的稚鱼遥遥喊道:“少宫主,还请您收了神通吧!”
炸了毛的稚鱼被这一嗓子喊得,骤然回神。
他迷茫眨了眨眼,才瞧见半空一扇血肉剃净、雪白剔透的鱼骨。还没等少宫主反应过来这鱼骨怎么来的,突然间,整个浮鳐槎像是被什么重物所击,悍然一斜!
“什么情况?!”众人惊呼。
“不好……”杜若这才好似慢半拍想起来,出声提醒:“大概是周围其余鲦遗被血腥气所激,开始暴动了。”
吕正仪面色微变,正欲质问这种事情为何不提前说明。
下一刻,一只头大如巨鼎的鲦遗骤然自水面跃出,对着槎身重重一撞——
“哎呀——!”
伴随怀风杀猪似的惊呼,整个浮鳐槎都被撞得半翻,槎上所有人全部“扑通”,掉入海中!
溟海之水,鹅毛浮不起。
然而场上刨除才开始修行不久的聂隼外,最低也是个金丹初期的修为,自与寻常人不同。落水之后,除去最开始的惊慌,也能第一时间寻找办法自救。
除了稚鱼。
那冷腥湿咸的气息甫一漫上身体,少宫主瞧着整个人都僵了。
……?
这是什么噩梦吗?
美貌少年表情空白,跟块石儿头似的在水里连扑腾也不会,直直往海下深处坠去。
第一个注意到不对劲的,正是离稚鱼最近的聂隼。
他表情一变,自顾不暇之中,竟还企图伸手去拽稚鱼的衣服。
然而他刚刚伸手,便从旁蹿出一条细小的鲦遗,身影如闪电般咬上了他的手掌。
鲦遗凶猛无比、牙齿尖利,钻心痛意瞬间传入大脑,聂隼眉目一皱,看着那条鲦遗,面上竟浮露出极为沉郁的戾气。
丝丝缕缕的猩红血液顺着伤口处,在水中飘散而开。
然而奇异的,原本趋血而乱的鲦遗们,在感知到聂隼血液气息的刹那,竟然好像见到什么极为可怖的天敌般,纷纷掉头四逸。
而那条咬了聂隼的鲦遗更是瞬间僵硬身体、眼珠混沌,仔细一看,竟是已断绝生机。
旁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杜若,眸中闪过一瞬惊讶之色。
聂隼对此毫无所觉。
他捂着被咬到血肉模糊的手掌,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意,自始至终,目光死死看着一点点沉入海中无光之处的稚鱼。
……
海水的触感真是太讨厌了。
又冷又咸,在水中睁开眼睛也很艰难。
稚鱼被折腾的整个人都有点儿活人微死,面无表情,在心底想:该死,剑匣落在槎上了。
失重感坠着他始终向下、再向下。许多鲦遗绕着他身边游动,却不知为何都没有攻击他,只是远远地、警惕地旁观。
海下越深处,光线越不可触及。稚鱼的脑袋因为缺氧而开始昏沉、视野也一点点模糊——他的闭气之法已快到极限了。
情况危机之中,少年一抬指,指端扬起月辉似清冷的幽光,企图自救。
然而先前“山骨”对他消耗太甚,此刻那浮光也不过能照亮半尺间的景色。即便如此,稚鱼一垂眸,却霎时看清海底骇人景象!
他心头一惊。
只见一望无际的陈泥乱石之间,竟遍布诸多嶙峋骨殖!从外表看去,这些枯骨显然不是同一年代沉入此地,而是经年累积,最新的一具躺在森然骨堆最上,甚至皮肉还没有开始腐烂。
然而失去脑袋与四肢,身子又实在纤细,叫人难以判断无头尸的身份甚至性别。
稚鱼细眉微皱,接着淡淡光晕,他同时看清水底的鲦遗相较于海上的,长相亦十分不同。不单肥硕无比,而且每一只的鱼头上,都顶着一个完好无损的骷髅头。?
些微的异样感,在稚鱼心底泛起涟漪。
电光火石之间,他联想到了什么。然而那种窒息的晕眩感很快开始充斥稚鱼整个脑袋。他唇瓣微微一抿,眸色依旧沉静,只是将指尖幽光蓦地凝结成剑型,弹射而去!
那剑意宛如濯雪月辉,须臾间劈开海底墨似的浓暗,径自向上,飞速掠去!
海面上。
众人八仙过海似的展露神通,终于是平稳回了浮鳐槎上。
然而怀风刚拽着聂隼的后领,将人提溜回安全处,聂隼却又迅速地挣扎起身,往栏杆那去,作势欲跳。
“诶!你怎么回事?!”怀风一惊,忙抬手又拽:“怎么不要命啦?”
“小主人……”聂隼失魂落魄,连稚鱼先前的命令也忘记了,盯着水面低吼:“小主人还在水下!”?
怀风当然没反应过来这个“小主人”是谁。
实在是在他的印象之中,少宫主应当是最不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然而一旁才回到槎上、衣冠滴水的吕正仪听了这话之后,面色骤然一变。
他飞快回头,正撞上那一道极为熟悉的清冷剑意。
吕正仪表情瞬间难看,竟不顾师弟仓促惊呼,再一次向着海下跃去!
“什么情况?!”众人见状,都懵了。
又过了几息,他们终于发现稚鱼竟然没有回到槎上。大家骤然间更为不解,不禁议论纷纷:“少宫主落水,吕道友急什么?”
尤以被接二连三惊到快说不出话的怀风,显得最为疑惑。他忍不住挠着脑袋道:“我还以为师兄一贯是不太喜欢少宫主的呢。”
许是被海水泡了一遭,江大仙脑袋竟难得清醒了。少女一边捏诀清理自己裙摆上染的污痕,一边毫不留情地揭短:“他从小就那样。”
江沅忆往昔岁月那个愁啊,愁的她叹了口气:“姓吕的小时候更夸张。稚鱼得了新剑意进阶他要不悦,稚鱼长得好看被不长眼的调戏他更不悦,要知道那时候他还不是现在这个笑脸狐狸样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几人显然是不担忧海下形势的——若是那二位在下面都遇到解决不了的情况,那他们槎上这几位就算加起来,估计也不够给那“情况”再填个牙缝。
因此,他们等着吕正仪与稚鱼回归的时候,闲聊的还挺热闹。
唯有聂隼始终抱着稚鱼的剑匣,望着海面,神情不属。
一旁,杜若接过侍卫递给她的干净软帕,眸光却始终若有所思看着聂隼。
她突然道:“这位聂隼道友看上去,倒不像是狐岐本地人。”
黄衣少女笑眯眯,好奇地眨着大眼睛,看着他问:“我看聂道友却觉得亲切。不知道聂道友父母为何人物啊?”
聂隼却没有理会杜若的问话。一旦稚鱼不在,他便再也没有在少年面前时那种忠挚羞涩的神态,而是一副阴郁疏离、周身遍布令人不适的气质。
杜若碰了一鼻子灰,却不觉得尴尬。她微微弯眸,正欲开口再问点什么的时候。
“不好——!”
正靠着栏杆吹自己剑坠的怀风忽然指着水面,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海面下竟然飞快地浮出一片看不分明的阴影。那阴影体积极大,竟远甚众人先前在周围勘察时所见过的全部礁石!
“简直就像是……”江沅面色难看,喃喃的同时站起身,指尖捏诀,摆出应对之势。
“岛屿。”被打断问话的杜若也看到了这异象,她眼眉微微挑起:“四人渡?”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没人能解答杜若少主的疑惑了。
操纵扶摇宗的侍卫宁扬灵那张平平无奇的冷硬面容上,竟难得露出极为艰难的神情。
侍卫拼尽全力用灵力操纵浮鳐槎的航向,可那如海市蜃楼般神秘的小岛出现的实在太迅速。
不可避免地,槎头急急撞向骤然浮出水面的岛屿。悠长空灵的鲸鸣声中,半个浮鳐槎几乎都被撞得支离破碎,众人再次落入水中!
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瞬间泛起一圈又一圈宛如沸腾的涟漪。
涟漪轰然坠击,将海面绸缎似的金意切割万道丝线,飘飘缕缕,包裹着浮鳐槎散落残骸,向着水中更深处沉去。
……
一炷香前。
吕正仪携避水珠,随剑意而下,他行的极为急切,不过几息间,便寻得坠坠于海底之间的稚鱼。
溟海深处连半丝光亮也无,唯有少年处存着微淡华晕,仿佛沉入水下的明珠。借着那十分细弱的光芒,吕正仪看清对方秾密睫羽紧闭,白如冷玉的美人面上一副平静之姿,似是沉睡又似昏迷。
两只顶着骷髅头的凶恶鲦遗虎视眈眈盘踞在少年四周,仿佛在等待少年彻底丧失气息之时,便群拥而上。
乾坤袋中那柄波梨七宝刃忽然又亮了亮,黑气悄然浸蕴于每一颗宝石之间。
一种极为强烈的戾气,忽然充斥在吕正仪心绪之间。
年轻修士眉眼间素来温和的清润骤然散了。百纳瞬息间穿过两只鲦遗的头颅,却奇异的连一丝血痕也无。
那凶恶的尸骸“轰”地沉在海底。吕正仪避过它们,游到稚鱼身边。
离得近了,吕正仪便能看清对方单薄胸膛处,微微的起伏弧度。
一种油然的轻松漫上胸腔之中,吕正仪将百纳收入鞘中,不由心想:
他就知道,稚鱼怎么可能会身陨于这种方寸之地间。
可随即,他伸手,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上稚鱼胸口处,眉宇再次拧紧。
不妙。
稚鱼的闭气之术濒临极限,恐怕难以撑回他将对方带回浮鳐槎那时。
然而他身上这颗避水珠,仅能供一人使用。
时间紧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吕正仪思考。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垂眸,却见稚鱼那张令人望之怦然的美貌面容上,微微抿起的嫣红的柔软的唇。
真是奇怪。
稚鱼分明长了这样冷淡而雪白的脸,却生着这样一张胭脂唇。
忽然,一种脱离困境的方法,浮现在吕正仪的脑海之中。
他的耳根却因这想法而红透了。青年怔怔看了稚鱼片刻,终于,在再无多余时间可以浪费之刻。
那可疑的红意缓慢爬上吕正仪侧脸,他不由闭了闭目,低声道:
“得罪。”
然而此情此景,这声“得罪”更像是他为自己寻找的一种解释。
因为下一刻,他竟抬手,微微揽过稚鱼那不足一握的窄腰,牢牢闭紧眼睛,薄唇向着对方柔软漂亮的唇瓣上贴去!
第34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7) “你真的……
唇与唇相贴的时候, 一种战栗感却骤然自尾椎而上。
吕正仪瞳仁一缩。
稚鱼的唇是温软的,不像是看上去那样冷清疏离,而是像云团那样轻飘飘软绵绵的触感。
齿关轻启, 似果香又似花香的甜美气息飘然而出。好像晚夏时节,一捧将熟未熟的桃子随桃花共同咽下, 唇舌馥郁留香。
桃花。
眼前仿佛掠过幽雪宫后山那烟云缥缈的雾霭桃花。稚鱼静静立在树下, 眉目清冷, 鹤骨松姿。
有花瓣自少年发丝而落, 稚鱼抬手接花,漂亮昳丽至极的瞳仁却看着他,“吕正仪, 你输了。”
那花随即落在百纳之上,花瓣幻花,花中又生繁花, 千百朵桃花随即簌簌而动,盛开的声音宛如碎玉。
两傩寺中的那一剑桃花仙。
刺痛、刺痛。
刺痛感再次漫上掌心。
并非一夕的刺痛,而是经年累月的累积, 伴随每一次谈论、每一次呼吸, 牢牢刻印入他的五脏六腑。
而这刺痛的起源……
自二人初见那日起。
十年前, 三观法会。
那正是三观坐而论道的场合,三观之中最有潜力的弟子都会出席。
按理来说,外人并无参加机会。但众所周知,幽雪宫聂宫主与他师尊轻尘观主九华子乃百年至交,便额外得了个旁观的名额。
聂宫主一袭烟墨色劲装, 气势凛然威严。然而身旁却携了个粉雕玉砌的小小少年,身上那种剑修特有的锋锐之感骤然就淡了。
在场有许多年少的小道士,一个两个, 却都忍不住看那个小少年。
原因无他,因为对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那少年看上去似乎还不到十岁,个子小小的,只到聂宫主的腰。少年面无表情,也是一身烟墨色衣衫,然而那深色却衬得少年肤色愈凝白,沉凉如水的眼睛又大又亮,嘴巴却小小一点,唇色红润。
漂亮的连性别也分不出。
三观之中女冠稀少,平素见不到如此美貌精致的同龄人。一时间,大家都悄悄地打量对方。
其中自然包括吕正仪。
然而吕正仪却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便收回视线。
当时辩过一轮,气氛正热,三观观主居黄庭,谈笑之间,起了考验彼此弟子的心思。
饮光观主提出一题——“何谓‘执本我心’。”
饮光一连问了四五个弟子,所得回答都不甚满意。他眉目一转,看向站在九华子身侧的吕正仪,突然道:“正仪,你如何看?”
吕正仪当时似在出神,听闻师伯问话才骤然回神。他站正了身子,尚且是少年音色的声线恭顺端正无比,一板一眼答:“回饮光师伯,弟子认为。若欲‘执本我心’,便不可起念动心。人若生念,则必着相;若陷万千相中,则必忘却本心。我辈修行之人,摒除杂念,一心向道,方是正路。”
周围其余年轻弟子听了他这番言论,细细琢磨之后,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低声交头称赞。
然而他的师尊九华子,却微微皱了皱眉。
饮光不置可否,只是又对众弟子问:“还有人有别的见解吗?”
在场无一人出声,所有弟子显然都觉得吕师兄所言甚有道理。
偏这个时候,九华子忽而抬眸看向站在聂朗身旁的稚鱼,和颜悦色笑问:“阿鱼,你对‘执本我心’可有什么想法吗?”
周遭弟子微怔,大家都没想到为什么轻尘观主会突然询问那个看上去虽然漂亮,但多半并不悟道的小少年的见解。
吕正仪也愣了愣,顺着他师尊的目光,再次向对方望去。
应着众人或惊讶或好奇的目光,稚鱼面无表情的美貌脸蛋上,一对大眼睛眨了眨。
他忽然抬手轻轻拽拽聂朗的袖口,昂着小脸问:“爹爹,什么叫‘执本我心’?”
“……扑哧!”
有弟子没忍住,捂嘴笑出了声。
就连吕正仪,也不由被小少年那可爱问话的模样惹得唇角勾了勾。
他随即薄唇一抿,止住了那抹笑。
聂朗无视周围人反应,捏了捏稚鱼软软的侧颊,唇边露出一抹笑痕:“阿鱼,若你遇到影响你习剑之事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稚鱼歪头想了想:“比如吃糖吗?”
这话却惹来九华子的不解:“吃糖怎么会耽误习剑?”
“因为吃多了会牙疼。”似乎想起什么苦恼的事情,小少年皱了皱细细的眉头,干净声线慢吞吞:“牙一疼,阿鱼便不想习剑了。”
古桃年年花期之后都会结许多果子,幽雪宫上下拢共也没多少人,能吃的实在有限。
聂宫主这种事上倒记得勤俭持家了,便命灵仆将吃不完的桃子加工成果脯糖果,储存起来,给少宫主当零嘴吃。
稚鱼嗜甜,而且吃到喜欢东西的时候虽然不会说,眼睛却会微微亮起。聂宫主实在沉浸这种投喂乖仔的快乐无法自拔……
久而久之,少宫主的牙就悲剧了。
九华子自是知晓前因后果,闻言不免无语地白了聂朗一眼。聂宫主双臂环胸,一挑眉:
吾儿喜欢吃,谁敢不给!
九华子嘴角一抽,懒得和这位宠儿狂魔掰扯,只笑眯眯又问稚鱼:“那阿鱼从此不想吃糖这件事了吗?”
稚鱼想了想,摇摇头:“但糖很甜,我还是想吃。”
“哦?”吕正仪感觉师尊问话前,似是有意无意扫了他一眼。他心脏一提,不明所以之时,却听九华子紧接着问:“可阿鱼不怕牙疼吗?”
只听小少年连思索也没有,直截了当回答:“我少吃一颗。”
话音落地,周围弟子们又笑作一团。
聂朗也笑,男人笑着又捏了捏稚鱼的脸蛋,赞叹道:“乖仔!”
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中,站在九华子旁的吕正仪却骤然睁大眼睛。
他的师尊没有笑,而是缓缓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低声地问他:“明白了吗,正仪。”
吕正仪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九华子叹了口气:“你愈怕起念、愈想逃避,只会加深你对万千相的恐惧。起了念又如何?不理它、不睬它,将它压下去不就好了?若是连念也不起,那人与木头有什么区别?”
吕正仪的脸色白了下去,然而师尊看着他,板着脸反问:“正仪,我柳轻尘收一根会念经的木头做徒弟,有什么用?”
……
吕正仪悄然捏紧了拳。
然而师尊问过他之后,却又继续与聂朗与其余二观观主交谈去了。吕正仪却没有错过师尊看向那少年时,眸底不加掩饰的欣赏。
——那是师尊面对他时,从来没有露出过的神情。
指甲骤然刺入掌心。
刺痛感,从此扎根在心底,经年不愈。
人怎不可做到不起念动心?
他吕正仪偏要向众人证明,稚鱼并不总是对的那个!
脑海中关于那场法会的记忆,骤然蒙上一层雾似的朦胧。突然一道陌生声音嘻嘻窃窃在吕正仪心底响起。
那声音问:“你真的是嫉妒稚鱼吗?”
……
否则呢?
海水那种阴冷的触感骤然将吕正仪拉回现实。他看着依旧双眸紧闭的稚鱼,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当然是嫉妒稚鱼的,否则呢?
吕正仪如此想,指节捏着稚鱼侧脸,舌尖却顶开少年的齿关。
稚鱼显然已失去了意识,乖顺张开唇瓣给人尝,一点嫩红舌尖在唇齿间的缝隙若隐若现。吕正仪将一口气渡给他,却感受到稚鱼无力搭垂在他胸口处的指尖微微收了收。
酥酥痒痒的感觉骤然漫上大脑。
吕正仪瞳仁重重缩了一下,呼吸倏地乱了。
似是尝到了重新呼吸的甜头,少年竟昂起白皙的下巴,双眸依旧是紧闭的,舌尖却主动急切又可怜向吕正仪寻去。
软软的呜咽声,令怀中的美人更像是一只渴求抚慰的可怜猫咪。
吕正仪哪里见过这样的稚鱼?
他浑身僵硬,脑中“轰”地一下,乱做一团。
这冲击实在太过,以至于吕正仪一时间不知所措,忘记了反应。
——因此,他也不曾注意到,稚鱼身上衣袍花纹,隐隐亮起的痕迹。
等吕正仪终于注意到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那花纹乃暗金所绣,平日看着只觉华贵不凡,然而当花纹一同亮起之时,才会让人注意到,那竟构成一道十分复杂的法阵。
这华服竟是一件显然品阶不低的防御法器!
暴涨的灵力令吕正仪回神,他看清眼前情况,心中瞬间一惊。
然而还不待他松开稚鱼,做出什么应对之际——
法阵包裹着稚鱼,忽的爆出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
灵力落入深海,宛如千万道流星同时坠入水中。吕正仪被灵力震得喉中一甜,整个人都在水中飞出数尺!
——那灵力他熟悉的简直不能更熟悉,除了聂宫主,还有哪个会有如此大手笔?!
眼前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黑,吕正仪唇边溢血,捂着胸口处,却再也无力靠近依旧没有意识的稚鱼半寸。
一片晕眩之中,他好似看到聂朗前辈提剑而来,那幻象面容狰狞、凶险无比:“就是你个不要命的混球,敢占吾儿便宜?!”
……
幽雪宫的教育理念还是太超过了。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吕正仪胸口一滞,只来得及如此恨恨想到。
第35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8) 他扶住稚……
窒息感。
仿佛极重的灵刃坠着他, 坠他向着不可知的昏暗处一直下沉、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熟悉的空气重新充盈入身体。
稚鱼骤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不由得眯了眯眸,迟钝的大脑还没开始运作, 眼睛也没有适应周遭的亮意。然而下一刻,一种强烈的海腥味从他的喉管上返。
稚鱼忍无可忍, 抚着喉咙贴着地面咳了好半晌, 发丝凌乱贴在磕到泛红的白皙脸侧, 看上去真是可怜无比。
他吐出来一些干净的水,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稚鱼才终于平稳住自己的呼吸,他胸膛保持着仍有些强烈的起伏弧度,单手撑住地面做支撑, 同时环视周遭的环境。
目光才转了不到半圈。
一张怨念至极的大脸突兀撞进他的视野!
稚鱼被骇了一跳,整个呼吸都停了一下,下意识就想唤出灵剑——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剑匣不在身侧。
等等、剑匣去哪了?
……
少年细眉微皱, 用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回忆起自己丧失意识前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再定睛一看那“怨鬼”,恍然大悟。
这不是吕正仪吗?
怎么脸色又黑又红的, 像水鬼似的呀?
可恶, 害他被吓了一跳!
稚鱼心底有点儿不悦, 美貌小脸上便无什么表情的盯着人家瞧。吕正仪许是看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颇为端庄的理了理衣袖,面色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雅。
——若不是身上凌乱好似去凡间丐宗进修过,大约还是能看出来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
吕正仪起身走近,弯唇看他, “端木道友,你可无碍?”
稚鱼抿着唇,依旧不大想和他说话, 但碍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吕正仪却好似习惯稚鱼如此冷淡态度,年轻修士微微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问:“那么,你对灵力的感知还正常吗?”?
稚鱼微微一怔。
他刚一看到吕正仪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本能想要唤出灵剑,却没有成功——他以为是自己才醒,身体还没恢复,再加上剑匣不在身边。但既然对方如此发问……
稚鱼睫羽微垂,抬掌,尝试着什么。
一缕细细的游光出现在少年纤细指尖,仿佛萤火闪烁。那光才凝起一瞬,倏忽间却散了。
稚鱼眸底闪过诧异。
他不信邪,又尝试数次,可结果都与开始时相同。
如此,稚鱼也不由微微沉了脸色:“很微弱。仿佛有外物阻隔。”
“那就是了。”吕正仪又叹口气,一摊手:“看来,周围多半是有什么大型法阵。我们被困在此地了。”
这显然不是个值得开心的好消息。
一醒来就面对如此严峻的现状,稚鱼美貌面容瞧着更冷。他这才终于环视四周,看清楚自己此刻所在之地是何模样。
此地却像一处巨大无比的莲花台。
花瓣层叠交错,边缘锋利犹如刀刃,材质似铁又似石,泛着银白冷光。
这莲台的最外围处却罩着一层透明的圆形屏障,将海水完全隔离开来——稚鱼甚至能看清许多鲦遗在屏障外游来游去,对着他们两个虎视眈眈。
而放目远眺,周围竟盘悬着数十个与他们所在之地相似的莲花台。诸多莲台高低起伏、大小不一,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又像是嵌在莲蓬中的莲子,场景十分奇异。
溟海之下,竟还有如此一片奇景!
稚鱼想要起身,仔细去看一看那屏障的情况。然而他才刚刚曲起长腿从地面站住,身子却禁不住摇晃了一下。
旁边像是在思索什么的吕正仪,见状微微一怔,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接住稚鱼倒下的身体。
少年的身体很单薄,像是片羽毛一样轻飘飘倒入吕正仪的怀抱,却又重重掠过他的心头。
那种似曾相识的、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扶住稚鱼腰侧的手掌一紧,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想起来之前稚鱼放在他胸口处,微微蜷起的漂亮的脆弱的指尖。
吕正仪呼吸一滞,本能想要将那些想法都从脑海中清除。
“吕正仪。”偏在他还不知所措的时候,怀中的稚鱼忽然唤了他一声,语气竟是少见的有了情绪起伏。
少年捉着他的手臂,终于站稳身体:“……我好像躺了太久,腿麻了。”
吕正仪:“……”
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都烟消云散。他要好努力压低嘴角,才不至于笑出声。
吕正仪几乎是咬着腮帮想要自己的话听上去只是关心,然而声线中却还是混入了含糊的轻笑:“不妨事,你先适应片刻,我们再从长计议。”
“……嗯。”稚鱼没有抬头,并看不到吕正仪的表情。但即便如此,他的嗓音听上去还是有些低低的,像是很郁闷。
稚鱼脸颊贴着吕正仪的胸口,他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儿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等待身体适应的这段时间,他决定将自己先前在海底的发现告诉对方。
稚鱼拽了拽吕正仪胸前飘逸的道袍装饰,昂起美貌脸蛋:“吕正仪,我在昏迷前,看到海底的骷髅堆上有一具新鲜无头尸。虽然看不出身份,但死亡不会超过半日。”
这话题转的太快,而且信息量颇大。吕正仪垂眸,半晌才完全接受稚鱼话中的内容。
——对方怀疑,有魔物偷梁换柱,先杀人后顶替身份,混入其间。
他们所有人在稚鱼看到尸体前都落过一次水,若真要说嫌疑的话,人人都有。
他先前在海底寻得稚鱼的时候,救人心切,倒是确实未曾关注周围环境。而之后那法阵一亮,他更是想关注也有心无力……
可吕正仪随即注意到另一个重点。
他心底骤然涌起一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以至于无意识捏紧托着稚鱼侧腰的指节,低声问:“为什么告诉我?”
吕正仪眼睫低敛,在温润眉目间落下晦朔不明的影,“你就不担心,我是那个顶了身份、混入众人之中的魔物吗?”
“你不是。”稚鱼眨了眨眼睛,没什么犹豫地回答。
他又抬手指了指吕正仪平素执剑的那只手,表情一如既往冷淡:“你的手上还存着桃花仙的灵力,虽然很微弱,但我感受得到。”
吕正仪:“。”
他心底那种欣喜骤然散了,整个身子因为稚鱼这句话一僵。
偏少宫主从小到大也没长善解人意那根弦,半分也看不出他此刻的难堪。
稚鱼甚至有点儿好奇的接着出声:“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为什么不治……”
“……别说了!”吕正仪薄唇抿紧,瞬间打断他的疑问。
他连头都抬不起来,看上去颇想寻个地缝钻进去:“算我求你。”
……
修道的心思就是好难懂哦。
稚鱼十分不解,但还是乖巧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为天泉观高徒保留出最后一丝岌岌可危的脸面。
“对了……此地只有你我在吗?”稚鱼又想起什么,靠着吕正仪的胸膛,探着脑袋环顾四周:“聂隼在哪?”
男主此刻修为还很弱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敬业员工如此想到。
刚从一种情绪中抽离的吕正仪,闻言却直接陷入另一种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稚鱼只对那个看上去毫无特点的常住奴,青睐有加?
该死,就算那小子是稚鱼的师弟,又并非是对方儿子,何以如此时时刻刻放在心头挂念?即便是眼下自身难保,也要关心牵挂?
……他哪里不如那个常住奴?
稚鱼从小到大,从没有如此在意、关心过他!
吕正仪瞬息间心思百转千回,却没有回答。
稚鱼没等到对方应声,却也不急不恼,他只当是吕正仪也不想与他说话——在他看来,这个小世界的男二一贯是不太喜欢自己的。
此时距离稚鱼苏醒已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微微活动下腿,觉得恢复差不多了。
因此,稚鱼轻轻搭在吕正仪小臂上的手掌一推,便从青年的怀抱中站直了身子。
怀中那种温软触感瞬间消失。正出神的吕正仪这才反应过来,他低头,却见稚鱼已走远到几尺开外,似是想要去莲花台边缘查看情况。
吕正仪看着少年那单薄却俢直的背影,微烫的奇异感觉却还残存在胸口处。不知怎的,他心底骤然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随即收敛了眼底的失落,迈步向着稚鱼的方向一同走去了。
吕正仪才走几步,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对着他的头顶坠下。
年轻修士警觉,退了半步避开。那物“啪嗒”一声落地,吕正仪低头,见是一截雪白干净的鲦遗骨。
正是先前被稚鱼用山骨剑剃了做鱼生的那条。
稚鱼闻声也转过头,见那鱼骨,不由微微蹙眉:“奇怪。”
“是很奇怪。”吕正仪看着,赞同道:“鱼骨能入这屏障,人与外面那些鲦遗却不得穿过。”
稚鱼没有接话,他敛着秾密纤长的睫毛,蜜色眼底落着一片斑驳的影。少年重新看向屏障,而后缓缓伸手——
指尖触到屏障时,被骤地弹开。
那覆着薄粉的指尖很快掠上一小片红。稚鱼却恍若未觉,只是看着屏障沉思。
吕正仪没有看屏障,他站在不远处看稚鱼,眉目深沉,不知所想。
正当气氛一片寂静之时,屏障外,一只鲦遗却突然张着血盆大口,向屏障横冲而来!
二人同时看到那鲦遗,稚鱼眼眸微怔,下意识向后移了几步。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鲦遗只有一个脑袋——还是那倒霉鬼。
不过倒霉鬼鱼目大睁,跟要找稚鱼寻仇似的,模样正经还挺渗人。
稚鱼隐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间剑诀都要捏起来了。
“端木道友,不可!”吕正仪眼尖看到少年举动,他想起不久前对方被吓到之后那大阵仗。虽然眼下二人灵力不足,可那毕竟是稚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道能整出来什么场面?
他连忙制止:“此时情况不明,我们还需静观其变。何况这鲦遗残骸不可能……”
吕正仪“不可能”后面接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偏似专门为了打他的脸一样,残骸竟径直撞入屏障之中!
死鲦遗骤然冲破屏障,无数海水“哗啦啦”顺着缺口处涌入,二人俱是一惊,然而微弱的灵力却来不及施展避水之法,便被冰冷海水包裹全身。
那水流极为湍急,吕正仪想要去抓怕水的稚鱼,然而才刚伸出手,又被一道暗流冲到更远的地方。
他脸色瞬间难看。
避水珠之前就不知遗失到哪里,他于闭气之法并不精通,在水下可坚持的时间绝不超过一炷香——可四周皆是海水。
其余莲花台都由屏障包裹,不可触碰。
可……为什么他、稚鱼与其余鲦遗都无法接近屏障,这只鲦遗残骸却可以?
空气一点点从肺部被挤压而出,窒息感涌入头脑。吕正仪随海中暗流浮沉,危机之中,却始终想不通其中关窍。
时间一点点流逝。
眼前已开始出现成片的模糊。
胸腔中是一种快要爆炸的痛意,然而这时,吕正仪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丝灵感。
他们最早的目的,是为四人渡而来。
四人渡……
除了那个猎珠人,并没有第二者看到碑上所刻内容——“四人渡”之名,是由听到猎珠人提了一嘴的妻女,向别人复述而出。
所以,会不会不是四人渡?
而是——
死人渡。
霎时间,电光火石的思绪在吕正仪脑海中联结成片,他眼眸微微睁大,抓住了所有的线索。
死人渡,活物不得出入,所以只有那条死掉的鲦遗可以畅通无阻。
一种莫大的狂喜突然充斥在吕正仪的心中。
他想若自己破解了所谓四人渡的秘密。那么这次定能胜过稚鱼一次!
剩下的,也只有验证了。
情况依旧危机,无数海水裹挟他不知向何处而去。然而吕正仪竟彻底解除闭气之法,仿佛一名为了求道纵死也不足惜的疯子。
他温雅面目竟露出十足清晰的笑意,任由海水涌入鼻腔肺腑、连呼吸也做不到。就这样彻底昏迷而去。
……
吕正仪是被一阵海浪声唤醒的。
年轻修士缓缓睁开眼,视线稳定之后,却看到一片浩蓝天空。
云海尘清,有海鸟飞掠而过,四周沉静无比。
吕正仪彻底清醒,极为强烈的兴奋感骤然涌入他胸腔之中,以至于他心脏“砰砰”跳的飞快,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下却引得先前灌入鼻腔中的海水反噬,他瞬间狼狈捂着胸口,猛咳出声!
自鼻腔到喉管都是一片火辣辣的咸苦与灼痛,吕正仪却兀自欢喜不已——有生以来,他终于第一次胜过稚鱼了!
他解开四人渡的谜题。先稚鱼一步到达此地!
青年少顷压下喉舌间的咳意,他甚至不顾身上道袍脏乱,也没有试探灵力是否恢复正常,而是第一时间想要环顾四周,继续感受这份胜利者的欢欣。
然而,吕正仪却才坐起身子,视线环顾半圈。
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的面无表情盯着他看的少年,那张美貌小脸,却直接闯入毫无防备的吕正仪视野之中!
第36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9) 又是莲花……
稚鱼又被海水溺晕, 再醒来的时候,已在这片新区域中了。
这次他昏迷的时间远比上次短得多,因此适应了几息间便能走能跳——少宫主一捏指尖, 灵力也完全不受影响!
简直是自他到这可恶的溟海之后,最舒适的时刻了。
稚鱼因而心情变好, 回头打量四周时, 却见依旧晕倒在海滩上的吕正仪。
他还记得不久前莲花台, 自己醒来被对方那“怨鬼”样吓了一跳的丢人事情呢。
少宫主素来有仇报仇, 有冤报怨,便托着一张美貌脸蛋蹲在旁边直勾勾看吕正仪,等待对方苏醒后, 也如法炮制地吓唬对方那么一下子了。
这也就有了吕正仪刚醒时,看到的那一幕。
稚鱼等到腿都要酸了,好不容易等得对方睁了眼。然而那样子也不像是被他吓到了呀, 反而是吕正仪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稚鱼细眉微微蹙起。
他将手掌向对方眼前晃了晃——这是魇住了?
却不想吕正仪突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稚鱼一惊,就想抽回手。然而吕正仪却好像中了什么邪一样, 始终死死盯着他, 薄唇抿得极为用力。
“你怎么……”吕正仪一开口, 嗓音却沙哑的厉害。稚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回望。
吕正仪便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重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稚鱼一开始还因为吕正仪的反应有点儿不解,但他随即想到自己先前因为窒息晕而醒来的时候, 也是脑子浑浑噩噩,理不太清楚现状的。
他推己及人的这么一思考,瞬间理解了。
“先前莲花台屏障被破, 我陷入水中,失去意识。”少宫主难得体贴一把,也不计较对方还捏着自己的手腕,耐着性子解释:“醒了就在这里。”
然而,吕正仪听了他这话后,反倒露出大受打击的表情。
稚鱼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达成对方费劲千辛万苦才推理出来的效果。他将手腕从对方因为怔愣而下意识松开的掌中抽出,站直了身子。
“你醒来之前,我试过了。”稚鱼嗓音依旧是冷而清的,垂着眸道:“灵纸鹤与传声牒一类的法器都无用处,无法与外界联系。”
他抬手,遥指远处半隐于雾霭间的一座小楼:“此地唯一有生机之处,只有那里。”
吕正仪已从刚苏醒时的失态中回神。
他认识了稚鱼有多久,就被对方打击有多久。这打击着打击着也就适应了,甚至有时候心底还会浮现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之感。
无论什么事情,若是由稚鱼做到的话,也都显得顺利成章起来。
他无奈松开掐紧掌心的指甲,呼出胸口一阵郁郁的浊气之后,便也站起身,顺着稚鱼手指的方向望去。
雾失楼阁,氤氲起碧波。
那小楼在朦胧水雾中显出一种潮湿的质感,又好似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的海市蜃楼。一阵海风吹过,飞檐上挂着的六角云母色铃铛“叮叮当当”乱响。
那铃铛声却随着海风一同扑到二人面前,雾气微微散去,小楼露出全貌。
它已不知在此地伫立多久,就连朱色漆彩也斑驳脱落;二楼之上,悬着一块微微歪斜的匾额,上面正书“莲花客栈”。
莲花。
又是莲花。
吕正仪微微叹气,道:“看来,此次溟海一行,倒与这不染淤泥的水中莲,孽缘颇深啊。”
稚鱼却素来没有这些风雅的情调。少年敛着冷澧美貌的眉目,便动身,径直向那小楼所在之处走去。
二人修为深厚,又身强体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小楼之下。
临近了看,这楼却显得更为破败,就连楼身的木柱上,都显露出被虫蛀过的痕迹。
门上的花纹正是六瓣莲花,花中莲蓬嵌着几粒莲子,雕刻的栩栩如生。
稚鱼一贯不擅长这些东西,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他正想去问身旁一看就很风雅的吕正仪这带子莲花有何用意。
结果才一侧目,吕正仪却忽然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年轻修士先前施了好几个清洁咒,已将自己整理的又是往日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样貌。吕正仪温雅五官间显出一点儿凝重之态,对稚鱼无声道:“楼中有人。”
吕正仪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开始思考,他在脑中设想了诸多楼中可能存在的情况,并一一预计应对之法。
然而,却还不待他实现。
听了他提醒的稚鱼,却将眼眉一挑,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用一个剑诀掀开了客栈大门!
吕正仪:“……?”
烟尘飞舞之间,他怔怔看着轰然洞开的门板,茫然站在原地,忍不住在心中想:
幽雪宫的教育理念,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而楼中的人,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惊呆了。
大厅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移动声。那烟雾历久未散,稚鱼看不清客栈内的情况,却依旧颇有气势站在门口处,掌中无剑胜有剑,模样看上去就带着一股子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的冷酷味道。
几息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向着二人冲来。
吕正仪瞬间回神,顾不得感慨幽雪宫的教育理念,将手搭在腰侧百纳剑上。而稚鱼也重新在指尖凝起剑意,蓄势而发。
正待二人准备出手之时——
“师兄,端木少宫主!”熟悉的聒噪惊呼在客栈中响起,透露出满满的雀跃劲:“你们没事,真是太好啦!”
稚鱼与吕正仪因这惊呼,俱是一愣。
烟尘此刻终于完全落定了,他们同时看清客栈之中的全貌。
大厅之中,几张木桌拼拢成一张长桌。
怀风正来迎着稚鱼他们,而杜若等人则围坐在长桌处,看模样在稚鱼破门前,正在讨论着什么。
……?
稚鱼捏着剑意的指节一顿,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所以,杜若少主你们在我离开后,又遇鲦遗袭击,由浮鳐槎沉入溟海中,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到了此地?”
他们也入座之后,吕正仪听了杜若的叙述、与怀风添油加醋的比划,理清楚一行人的遭遇。
稚鱼却没有细听杜若他们的谈论。少年直接坐到了聂隼身旁,扫了一眼男主的情况。
嗯,没缺胳膊没少腿,也没受什么内伤,不错。
主角光环果然靠谱。
聂隼一见稚鱼,面上那种焦躁的沉郁便骤地散了。他背着稚鱼的剑匣,因为修为不足而显得尤为吃力。衣袍下的肩膀都磨得破了皮、渗出血。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细心保管着剑匣。
见稚鱼坐在自己身边,阴郁少年像只小狗一样凑了过去,英俊面容上露出十分关切的神情,悄悄打量稚鱼的同时,结结巴巴低声问:“小、小主人,您还好吗?”
“我无事。”稚鱼还记得自己的舔狗人设,顿了顿,清冷干净的眼眸看向他,便反问一句:“你呢,可有受伤?”
天、天呐!
小主人一见面,竟然就在关心他!
霎时间,压在聂隼胸口处那种亟待破坏什么以发泄的郁气,骤然散了。
他心中泛起蜜似的甜,颠颠将剑匣捧给稚鱼,又忍不住捏了捏藏在衣襟下的星星石头,羞涩地低着头回答:“我无事,多谢小主人挂心。”
嗯,很好。
看来男主还是很讨厌他。瞧,分别这么久,连正眼看他都不愿。
稚鱼瞬间踏实了,心满意足移开眼。
一抬头,却见坐在他对面的江沅,正神神叨叨搅弄一盆清水。
他实在没看明白江大仙又在弄什么花样,一旁托着腮的杜若却好似一直在注意着稚鱼。
见少年露出疑惑神情,黄衣少女浅浅一笑,好心解惑:“江道友说,那叫水占术。”
杜若随即又道:“喏,我们在客栈里找了一圈,却什么发现也没有,只找到这个。”
少女抬手一指长桌正中摆着的香炉。
那炉也是莲花台的形状,香炉正中,插着三根燃了半截的香。
“吕道友,你专业。”杜若笑眯眯望向吕正仪:“这香可有什么说法?”
吕正仪看了看,没说话,却先是一瞥旁边心虚揪自己袖子的怀风。
怀风显然感受到他师兄嫌弃的目光。
小道长脸皮一红,辩驳道:“这、这也不怪我呀,师兄!你也知道的,我师尊一贯不爱讲这些记在书本中的知识,观中古籍又厚的比我都高,看也看不完……我还没读到与燃香有关的这节呢!”
“……”吕正仪叹了口气,没再计较自家师弟学艺不精。而是看向等着答案的杜若:“三根齐长,这是平安香。”
话音才落,却似为了反驳吕正仪似的,那三根香竟齐齐爆燃,火苗霎地蹿起!
离香炉最近的怀风吓得身子一仰,险些被火扑了满脸。幸而一道霜雪剑意骤然击碎香炉,灭了那突然的火苗。
“啪嚓”裂响,香灰散了满桌。
吕正仪显然也十分惊讶,拧着眉看那香炉。
劫后余生的怀风庆幸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他感激地看了稚鱼一眼,才道:“师兄,这烧法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平安啊……”
吕正仪眉间折痕更重了。
正当他沉默不语盯着香炉之时,旁边正搅弄海水的江沅突然抬起脸,将盆往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推,扬起脸。
少女声音笃定道:“大凶。”
第37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10) “猜猜……
客栈中默了一瞬。
江沅说了这句话之后, 却又开始神游天外,不知所想。
如此,众人也只好当她是方才又不知触了哪根弦——在南枝前辈暴风骤雨般的毁灭式教育下, 江沅时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香炉也再无动静,仿佛刚刚一阵暴动只是为了打吕正仪的脸。
大家围坐一起, 互相交换了分别之后, 了解到的情报。
聂隼他们落水之后直接到了莲花客栈, 自是比稚鱼二人少了许多曲折, 听到溟海之下的莲花台,都听得一愣一愣。
就连本该对溟海最为熟悉的杜若主仆二人,也对此异象闻所未闻。
之后, 自然提到海底无名尸这一节。
听闻众人之中也许有魔物混入,怀风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师兄,我可不是魔物!”
“……”吕正仪扶额:“没人说你是。”
“哦?几位相熟已久, 彼此之间必是有能确认身份的手段。”杜若依旧是笑眯眯的脸,说出来的话中却带了锋芒:“如此看来,最为可疑的倒是我与扬灵了。”
吕正仪将这一条信息点出来, 目的就是想要看一看在场众人的反应。听了杜若的话, 他微微勾唇, 亦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杜若少主此言差矣,既是没有证据的事情,正仪也并不会武断行事。”
“这可就难了。”怀风愁眉苦脸地一搭腔:“能修成人形的魔物一个赛一个的会伪装,若找不到破绽,便见不得原形……这毫无头绪的, 我们从何处寻起啊?”
稚鱼和自己的剑匣久别重逢,抱着亲昵半晌,实际上没怎么注意周围人在讨论什么。
等到他好不容易决定听一听的时候, 怀风那一句“魔物破绽从何寻起”就“呲溜”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少宫主不解眨了眨眼:“这有何难?”
此言一出,周围一圈人都齐刷刷看他。
吕正仪便问道:“哦?端木道友有何见解?”
稚鱼似乎嫌弃他这个问题太蠢了,美貌面容上依旧是冷淡的,眼神里却隐隐透露出不耐。
少宫主便重新将剑匣立在自己身侧,端端正正坐着,十分果断冷静地开了口:“一人一剑,冒黑烟的是魔物,流血的就是人。”
众人:“……”
不久前那条鲦遗走的十分不体面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
几人谁也没自信能禁得住山骨那一通戳啊!怀风脸都吓绿了,悄咪咪瞄了眼稚鱼那剑匣,心说:江沅姐那句大凶应在此处了是吧?
稚鱼这条简单粗暴的验证法,自然被全票否决了。
大家这么讨论了一两个时辰,也没什么突破性进展。眼瞧着天都黑了,也只好先在客栈暂住一夜。
客房都在二楼,楼梯年久失修,一走都会嘎吱嘎吱响。
二楼尽头,黑漆漆的走廊深处,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却是紧锁的。
就连稚鱼也无法打开。
众人直觉那里藏着什么东西,可却没办法查看,而里面也似乎并无魔气残存的迹象。
正当僵持之时,怀风却又发现了客栈中的一处异象。
“等等!”小道长惊呼:“为何端木少宫主进了这间房间之后,我却不能进了?”
稚鱼闻声歪了歪头,看聂隼。
阴郁少年心领神会,便迈步,尝试走进稚鱼所在的房间——
自是畅行无阻。
怀风不禁睁大了眼睛,嚷嚷道:“这房间怎么也看人下菜碟?!”
他不死心,后退两步蓄力,而后对着门口的方向助跑一冲——
自是摔了个人仰马翻。
吕正仪略一皱眉,也上前尝试。
手掌在探入房间之前,确实感受到一层屏障阻挡。
分明连半分异样气息也感受不到。
稚鱼似乎也觉得很奇怪,从房间走出来。在他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吕正仪的手掌便感受不到那层屏障了。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众人又反复实验几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这几个房间大概被下了特殊的禁锢法阵,对房间内人员的灵力总量,有着一种数值上的束缚。
一旦房间内所住者的修为总和到达了那个限度,外人便无法进入。
这也就是为什么稚鱼进去的房间,旁人都无法再进的原因。
除了聂隼这个修为几近于无的存在。
“这样看来,客栈的主人倒像是想将我们强行分开,逐一击破。”吕正仪叹气道:“如此,不想遂他的意,大家也就只能在大厅中委屈一下了。”
那大厅中一张拼凑起来的长桌摇摇晃晃,就不像是能好好休息的样子。
“若是为了避险,反而缺乏休息,影响状态,不也正中了客栈主人的下怀吗?”杜若托着脸,笑道:“吕道友如此提议,听上去也不怎么样。”
“那依少主所见,该是如何?”吕正仪被人当众反驳,也不见气恼,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浅笑。
杜若当真认真思考了一阵,而后,她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面上笑意更浓,雀跃开口:“不若我们大家,二人一间屋好了!”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两人一屋,互相监督。若是何人遭遇不幸,那么同住者必是凶手。
吕正仪面色如常,又道:“可我们有七个人,看来必有一人要落单。”
杜若便耸了耸肩:“左右我嫌疑最大,便与扬灵住在一处,免得落你们口舌。”
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
吕正仪不再回答。
稚鱼这边毫无悬念的只能和聂隼住在一处。少年眨了眨眼,觉得这样还挺好,大概是小世界的员工福利?
这样不就更方便他做舔狗任务了吗?
而出乎意料的,吕正仪主动要求自己一屋。
那么,怀风只好被塞进江沅的房间里面。
安排妥当之后,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深夜。
吕正仪独自在房中,将百纳立于床边,闭目打坐吐纳。
他本来是想理顺这次溟海之行至今的所有异常之处。
然而想着想着,思路却又不自觉到了稚鱼的身上。
在此之前,他绝不会想到,稚鱼的弱点竟然是怕水晕船。
一落入水中,连灵力也不会使,像是浑身湿透的猫咪,叫也叫不出声来,只会傻乎乎等着人去救。
不由自主的,吕正仪又想起溟海底的那次渡气。
旖旎至极的桃花香气仿佛再次馥郁在唇舌之间,他耳根一烫,抿紧了唇。
正待准备冥思,摒除杂念之际……
“嘻嘻!”
一道尖细至极的笑声,骤然响在他耳畔!
“谁?!”吕正仪瞬间睁眼,抬手拿起床侧百纳,厉声道。
他视线迅速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可疑迹象——房中依旧仅他一人。
然而他的反应似乎取悦了对方,那笑声愈发肆意,扩散在他耳边,吵的他脑仁生疼。
吕正仪眉头皱紧,不由沉了神情。他竭力分辨那笑声的来源,最后竟惊诧发现……
那笑声似乎,是直接响在他脑中的。
“……”年轻修士默了一瞬,才缓缓开口:“不知这位道友,是何来历?何故装神弄鬼?”
“嘻嘻!”那笑声尖利地似能戳破耳膜,大笑道:“蠢货,你怎不知?吾就是你!”
“哦?”吕正仪垂眸,竟看不出惊讶:“难道你想说,你乃我识海所生心魔吗?”
“正是如此!”笑声附和道。
吕正仪不再说话,他睫毛敛的极低,烛火下映的眼底漆黑一片。像是在思索那笑声的话。
然而下一刻,他却突然自乾坤袋中,抽出那柄存放许久的波梨七宝刃,“当啷”摔在地面!
此刃原为佛修法器,通体灿金,刃柄嵌着佛门七宝。然而此刻,七宝正中的遏湿摩娑上却竟睁着一只极为邪异的眼睛!
那眼睛甫一被吕正仪看见,便笑的眯成一缝,眼仁“滴溜溜”乱转,不怀好意至极。
那七宝刃上的黑气重的能蘸着写字,显然邪祟的不能更邪祟。吕正仪抬手,百纳剑尖直指那眼睛,勾唇:“我可不记得,我有会寄生法器的心魔。”
“嘻嘻!”被人用剑指着,那眼睛却不显得丝毫慌张,依旧笑道:“好无趣的小子!”
吕正仪却不理会,百纳剑势对着眼仁正中,显然欲当场结果这来历不明的魔物。
然而。
剑尖还未触到眼睛时,却被骤然弹开!
一种极为强悍的魔气瞬间顺着剑柄,反噬到吕正仪身上。他整个手臂一麻,终于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个魔物……级别相当高!
眼睛却似没有看到吕正仪的惊讶,十分夸张地怪叫:“哎呦哎呦!真是痛死!”
“小子,好没礼貌!”眼睛嗔怪瞪了他一下:“先前海底,吾还与你说过话,你忘记了?”
海底?
吕正仪一怔,随即想到先前那句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陌生声音的反问。
那声音问他:你真的是嫉妒稚鱼吗?
他眉头拧在一起,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你究竟何意。”
“吾名瞋心!”那眼睛不答,转而自报家门:“乃八魔君之一,小子,你十分好命,吾看你甚合眼缘。”
瞋心笑着看吕正仪。
这小子心思实在深沉,情绪压在心底,嫉妒、不甘……还有扭曲,真是他最喜欢的玩物!
虽然不及之前遇到的那只小饕餮,不过打发时间也足矣了!
瞋心如此想,看着对他警惕无比的吕正仪,突然道:“小子,你不是就想赢隔壁房间那小美人一次?”
吕正仪表情一僵,整个脸色瞬间黑的有些可怖。
他平素待人接物俱是一派温润之态,素雅如春风,却还是首次如此真切外露出来这样清晰的怒意。
瞋心却觉得更加得意,眼睛乱转,嗓音放低,听上去近似一种蛊惑:“小子,这客栈里的莲花面是我的老相识。你若想赢,我告诉你他的真身在哪,怎么样?”
吕正仪沉着脸看他半晌,那眸底神情竟似真的思索。
然而,几息之后,年轻修士却冷硬开口回绝:“不必。”
瞋心有些诧异,随即他却感应到对方情绪的变化。
那是……不甘?不屑?
瞋心眼睛又是一转,随即却明悟对方所想。
难不成,这小子是认为,被他指点所赢,不算真的赢过小美人?
又十分自信笃定,等待明日见到莲花面所害之人,便能知晓对方真身?
理顺之后,瞋心眼底的兴味,骤然扩的更大。
有趣有趣!十分有趣!
为了赢过别人,竟然能罔顾无辜性命!修界中如今竟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可他却想到更加有趣的发展了。
眼睛于是弯起,眼白面积极大,眼仁却只有一点,显得十分邪恶。
吕正仪面色更冷,正想该如何除去这棘手的魔物之时。
却听这自称魔君的魔物,再次嗓音尖细开口:“嘻嘻,莲花面可最爱美人啦!”
瞋心颇有兴味地看着愣住的吕正仪:“猜猜看,这个客栈里最美的,是谁呀?”
……
瞋心话音刚落。
原本神情厌恶至极的年轻修士想到什么,脸色骤变,便执着百纳,夺门而出!
第38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11) 乖巧的……
半个时辰前。
房间的门自内缓缓合上。稚鱼将剑匣取下, 放在床侧。
聂隼跟在他身后,像只见了主人后欢喜的不得了的小狗,一步也不愿落下。
他主动道:“小主人, 我睡在地上就好。”
稚鱼有点儿诧异的看了看他。
这莲花客栈内也不知多少年没人打理过,地面积着厚厚一层灰, 怎么也打扫不清楚——眼下情况不明, 他可不想把灵力浪费在给地面使用清洁咒这样无用的事情上。
不过, 这是不是也说明, 男主真的很讨厌他?讨厌到宁可睡这么脏的地面也不要和他睡在一起呀。
这么一想,稚鱼的心情瞬间就好了。他秾长如鸦羽的睫毛垂了垂,便嗓音清清冷冷地道:“无妨, 就与我一同睡榻吧。”
聂隼一怔,而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偏稚鱼丝毫没有察觉,他还在心底美滋滋感觉自己的舔狗人设真是维持的太好了——瞧, 明知道男主讨厌他,还上赶着要和人家同睡,哪里有他这样敬业的舔狗!
敬业员工自我感觉良好的陶醉了一阵, 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 抬手解衣欲换。
这下站在房间正中的聂隼红的都有点儿开始冒气了。
“小小小、小主人!”他结结巴巴, 好似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舌头在嘴巴里直打结:“您、您这是……?!”
稚鱼瞄了他一眼,顶着面无表情的美貌脸蛋,理直气壮:“更衣。”
聂隼:“……”
他当然知道是更衣。
可是、可是……
虽说都是男子,小主人怎么对人如此不设防?
就这样, 当着他的面……
布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聂隼骤然回神,他却不敢多看、不敢细想, 整个人骤地向后一转,眼睛紧紧闭了起来。
就这样嫌弃他呀?
看着男主的反应,稚鱼歪着脑袋想到。
稚鱼手脚麻利将衣服换掉,换下来的衣服他也不想再往乾坤袋里塞。少宫主一贯是财大气粗的,指诀一捏,就准备干脆化灰一劳永逸。
重新转过身的聂隼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怎的,他却突然开口:“小主人,衣服可以交由我处理吗?”
……?
男主要他的衣服干什么呀?
稚鱼眨了眨眼,有点儿疑惑地向聂隼望去。
聂隼耳根依旧是红的——表情却恢复的和平时差不多了。只是面对稚鱼的视线时,他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浑身僵硬。
稚鱼盯着人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他念着自己的人设,便也没有拒绝聂隼,只开口道:“随你。”
聂隼闻言,又露出那种像是被主人丢了骨头一样的、欢快的狗狗表情。
他连忙上前,抱起稚鱼丢在床尾的旧衣。
稚鱼换衣之前已给自己施展了好几回清洁咒,衣服自然是不脏的,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不过他一贯喜洁,长时间不换衣服就不大适应罢了。
衣服甫一抱在怀中,那种独属于稚鱼身上的,清冷却又香甜的气息便扑了聂隼满怀。
最上方挂着的是一条素色腰封。
腰封上坠着金丝串联的全玉组佩,平日稚鱼走路或御剑时,都会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
这腰封就曾环过少年那窄而细韧,看上去不足一握的细腰……
在稚鱼看不见的角度里,聂隼的脸“腾”一下红的更厉害了。
他匆匆对稚鱼道了声谢,抱着衣服准备出门,似乎是想要找个稚鱼看不到的地方,再处理它们。
然而聂隼刚抱着衣服走到门口的时候。
咚、咚。
忽然自门外,响起两声规律的叩门声。
他脚步顿住,便抬头向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只见门板上映过一道微矮的影子。
门外人嗓音含着轻笑,十分客气地问:“少宫主,你歇息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是杜若的声音。
聂隼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晚来单独找稚鱼。
他随即又想到之前浮鳐槎上,少女对稚鱼说出的,不知是否玩笑的“喜欢”。
聂隼本就显得不好亲近的面容骤然沉了,他抱着衣服的手掌一紧,表情阴郁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杜若看清了给她开门的聂隼之后,眉目也是一挑。
她随即看清聂隼怀中抱着的衣物,少女面上那种玩味的笑意骤然扩大。聂隼的表情却更差。
正当二人在门口无缘无故对峙的时候。
稚鱼下榻,走到门口看清了杜若的脸,细眉微不可查一蹙,冷淡问:“有事?”
“没事就不可以找少宫主聊聊天吗?”杜若眨了眨眼,颇为自来熟的绕过聂隼,闪身进了二人的房间。
“你不是和你的侍卫在一个房间?”难得的,聂隼竟然主动开口,他盯着杜若:“这个时间出来,就不担心被人认作是魔物吗?”
“扬灵是块儿木头,半个多余字也不和我聊,实在无趣。”杜若却浑不在意聂隼的敌意,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看向稚鱼:“无趣的我都要长蘑菇啦,这不,来找少宫主解解闷。”
可惜,稚鱼从小到大,就没长解风情的那根弦。
少宫主一听杜若这话,都觉得新鲜。心说大半夜来找他解闷?怎么解?拿着剑互相砍一阵?
他直接拒绝:“若无事,还请离开。”
“啧啧,真冷淡呀。”杜若却毫无所动,托着腮,看着稚鱼冷澧美丽至极的脸蛋,突然说了一句:“少宫主如果能笑一笑,是不是天上都会下红雨的?”
聂隼却忽的想起他初到幽雪宫那夜,漫天星海之下,少年手执无上剑意,对他惊鸿一瞥的浅笑。
他不由得失神,本能攥紧被他用心珍藏在胸口处的那枚星星。
稚鱼却蹙了蹙眉。他完全没听懂杜若话中的打趣,一板一眼回答:“不会。”
“哈哈!”杜若被他逗笑了,“少宫主果然有趣!”
少女便顶着那满面浓烈的笑意,往稚鱼身前一凑:“我还是喜欢你。”
一旁聂隼听了这话,骤然回神,表情瞬间难看。
稚鱼却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脸,静静看着凑到他身前的黄衣少女。
二人毫无阻隔的对视。
稚鱼那双蜜色的眼睛剔透犹如琉璃,当中正倒映出杜若含着笑意的面孔。
少女唇瓣弧度忽而弯的更甚,她看着稚鱼,突然问道:“莲花在水中的时候,是什么?”
稚鱼不解其意。
这话听上去太像轻尘前辈会问他的禅语了。稚鱼一听就头疼,他懒得细想,不假思索地回答:“莲花在水中,仍是莲花。”
……
杜若与他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看到自己话音落地之后,对方骤然缩紧的瞳孔。
稚鱼忍不住又蹙了蹙眉,正欲再次开口逐客。然而下一刻,他却察觉到不对。
杜若那张距离他极近的少女面孔,隐隐起了变化。
那变化实在细微,却迅速席卷面容上的每一处五官。不过瞬息之间,对方的面容却天差地别——少女的模样褪去了,竟然露出一张眼眉细长的俊美男子面!
“杜若”的身形却也瞬间拔高,足比稚鱼高了一整头,站在少年面前,恰而能将稚鱼全部身形拢在身下。
一旁聂隼面色一变,冲上前想要将稚鱼拽离对方!
然而他刚刚有所动作,一阵劲风骤然扫过他胸前。聂隼整个身子“砰”地砸到地面,“扑哧”吐出一口血来。
稚鱼表情瞬间冷了下去。他抬手凝起剑意,那明如霜雪的光芒还未在指尖成型,几瓣莲花却率先绽开在稚鱼掌心!
犹如扎根于血肉之中的刺痛感,令稚鱼唇瓣骤然失了血色。他捂着被禁锢的那只手掌,却没有痛喘出声,只是冷冷抬眸看向对方。
见他这幅样子,莲花面却笑了。
男人抬掌,终于如愿以偿摸了摸少年细腻白皙的侧脸。
“我真是好喜欢你呀,少宫主。”现了真面目的莲花面,嗓音也低沉许多。他指尖绕着稚鱼侧脸一缕细软乌色的发丝,不由感慨出声:“你怎么长得这样美貌,性格也好合我意。”
稚鱼面容间皆是对魔物的厌恶与警惕,他冷冷偏头,干脆利落躲开了男人触碰。
身后剑匣倏地开合,宿火并山骨双剑向莲花面直接袭去!
稚鱼面对魔物向来不留半分情面,双剑中蕴着十足十的灵气,按理说就连山峦都可一撼。然而这破破烂烂的客栈却不知道下了什么禁制,竟然半分打斗的声音也不曾传出门外。
“好凶。”莲花面叹了口气,他身侧却突然冒出两朵并蒂莲,挡住了稚鱼的灵剑。
稚鱼表情一沉。
并蒂莲的花瓣和他掌中被寄生处如出一辙——这魔物竟然在用他的灵力,去抵挡他的灵剑。
好无赖的打法。
稚鱼最讨厌这样的招式,不如兵刃相接来的痛快。他抿紧唇,在脑中思索破局之法。
莲花面却只是看着他,男人笑眯眯,很和气地问:“少宫主跟我回魔域好不好?这样我就不杀客栈中其他人了。”
回他个大头鬼。
稚鱼在心底想。
去魔域了,他的任务还怎么做?
他坦然与男人对视,悄悄用手指想要拨开掌间嵌着的莲花。然而那花却好似真的是从他血肉经脉中长出,稍一动弹,痛意深入肺腑。
稚鱼试了几次,毫无进展,心情瞬间更差。
见他如此无用挣扎,莲花面眉目间笑意愈发深,伸手似乎想要更为进一步的触碰稚鱼。
眼看形式危急之时——
先前被一掌扫翻的聂隼表情难看的厉害,一抹唇边溢出的血痕,竟拼命绷紧身子向前一跃!
他像是只护主的猛犬,动作野蛮,咬住莲花面身侧幻化护身的莲花!
就连莲花面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暴起,搞出这样的动作。
男人皱了皱眉,“你这小饕餮,属狗的不成……?!”
话未说完,莲花面的脸色阴沉下去。因为他竟发现被聂隼那一咬,他所控莲花之间的联系开始弱化。
这样,很难制住稚鱼。
该死,他还真是小瞧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饕餮了!
莲花面眸底闪过一丝杀意,抬掌直向聂隼命门袭去。然而生死攸关之际,聂隼竟毫无躲闪的意思,依旧死死咬着那朵莲花。
掌风挨上聂隼身体的前一刻——
一片桃花瓣却率先穿过男人胸口!
那桃花在染上血痕的瞬间,犹如有生命一般,朵朵顺着伤口处绽开,锋利更甚刀刃,瞬间搅碎了莲花面的心脏!
强烈的痛意清晰从胸口处袭来,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莲花面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回眸,脸上的表情甚至带上几分茫然,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稚鱼。
“不止你有花。”稚鱼将掌心莲花往地上一扔,血珠滴答成串顺着少年纤细指节流淌,他却恍若未觉,美貌至极的面容间依旧极冷淡。
稚鱼浑不在意莲花面受伤的神情,执桃花仙,冷冷启唇:“死吧,魔物。”
话音落地,无数桃花瓣瞬间自男人胸口处爆开!
带着满目不甘,莲花面的身体轰然倒地,断绝生机。
感知到空气中那种扭曲的魔气消散,稚鱼这才松了口气。桃花仙在他掌中消散,少年单薄身子却也不免摇晃几下,向前倒去。
聂隼见状,吃力爬过去,接住稚鱼的身体。
少年的身体轻飘飘的,又轻又软,甫一砸入聂隼怀中,却令他好像灵魂深处都震颤了一下。
然而稚鱼此刻已太累了——那莲花吸走他许多灵力,如此条件下他还一连调动三柄灵剑,其中更是包含极为耗费灵力的山骨。消耗不可谓不巨大。
虽然成功戮魔,但他也已到强弩之末。
稚鱼清楚感受到男主接住他的时候,身子就僵硬了——很好,看来对方还是十分讨厌他了。
少宫主瞬间安心了。
安心了的少宫主又往对方怀里蹭蹭,闭着眸,清冷嗓音多了一股子疲惫的黏糊劲:“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聂隼:??
聂隼:!!!!
受了严重内伤的阴郁少年瞬间就感受不到五脏六腑的疼罢了——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
“轰”一下,聂隼脑袋顶上又冒起蒸汽,脸皮红的甚过之前每一次。
他手足无措坐在地上,怀中是闭目休息的稚鱼,两只手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整个人看上去好无助。
最后,聂隼咬了咬牙。
手掌缓缓地、轻轻地落在稚鱼后腰处。
对方腰身一如他看到的那样,细窄柔韧,只有他手掌那么宽,真是好惹人怜惜。
手掌一旦落在了这截软腰之上,聂隼就舍不得挪开了。他脑袋中都是懵的,手却无师自通,顺着稚鱼细韧腰线,一点点摸索。
许是被他摸得痒了,闭着眸的疲惫美人轻轻喘了一下。清冷干净的声线里掺杂微微的哑,真是……
聂隼不知道怎么说,他的心脏瞬间重重跳了一下,胸腔中竟泛起兴奋到近似疼痛的感觉来。
脑中乱作一团。
气氛诡异之时。
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踹开!
聂隼惊了一跳,下意识将还在休息的稚鱼护在怀中,警惕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正与提剑而来的吕正仪,对视了个正着。
房间中的情况被匆匆赶来的年轻修士尽收眼底。
包括凌乱四散的摆设、横躺在地上的莲花面尸身,以及……
被别的人暧昧抱在怀中,脆弱闭着眸的、乖巧的展现出依赖姿态的稚鱼。
第39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12) 瞧嘛,……
第二日一早, 怀风等人知晓溟海魔物已被屠戮的时候,表情都完全是懵的。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稚鱼看上去和平常已没什么区别了。少年背着剑匣, 身后跟着大狗勾似的聂隼。
而吕正仪看上去却更像是被魔物袭击的人,眼下乌青, 就连衣冠略有些歪了自己也没有察觉。
他始终盯着站在一起的那二人。
怀风本来想说点儿什么活跃气氛的, 但是他一看自家师兄的表情, 便吓得将话又咽了回去, 半个字也不敢说了。
溟海四州其一的少主被魔物所戮、偷梁换柱。此等大事自然不可马虎,听稚鱼简略说清前因后果的宁扬灵表情极难看回琼华州汇报情况。
——莲花面一死,笼罩在客栈外的结界也散了。
事情已解决, 而稚鱼一行也就没有继续在此地停留的理由。
几人各回各家,江沅直到登上代步法器的时候还在神游天外,真是叫人替她捏一把汗。
稚鱼带着聂隼登上一叶舟。
正要启动法器的时候, 吕正仪却突然叫住了他。
“端木道友。”
稚鱼闻声,略有些疑惑地向他望去。
分明只是一夜的时间,可稚鱼却本能感觉吕正仪和之前不太一样。
眉目修正的清雅道长站在原地, 定定看着舟上背负名剑的美貌少年。他却忽而勾唇, 露出从昨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吕正仪浅笑着, 睫毛低垂间,在眸底落下一片晦暗的影。他看着稚鱼道:“后会有期。”
……
稚鱼莫名感觉背后有点儿发凉。
他抿了抿唇,略一颔首算是回答。便启动一叶舟,带着始终站在他旁边,敌意看着吕正仪的聂隼离开了。
二人在云中穿梭约一个时辰, 便入狐岐地界,回到幽雪宫。
甫一下舟,许多弟子们第一时间就围了上来, 对稚鱼嘘寒问暖。
少宫主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阵势,而聂隼也早习惯了他们对他的敌意。
应付片刻,聂宫主又叫二人去后山。简单汇报了一路见闻,以及最后的除魔经过,稚鱼喜提爹爹无微不至关怀大礼包,最后晕晕乎乎带着聂隼回了自己的小院。
分别的时候,稚鱼想起来自己每日舔狗任务。
遂从乾坤袋里又随手摸出来一件灵宝,丢给站在院中,目送他回房间的男主。
那是一枚小鱼形状的灵玉剑坠。然而聂隼此刻修为尚且低微,更没有选取本命剑的资格。这礼物并无用武之处。
即便如此,对方在接住剑坠之后,依旧露出十分珍惜的表情,将它握在掌心,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处。
聂隼看着他,耳根却又红了:“谢谢小主人。”
……怎么这次男主没有拒绝他呀?
稚鱼隐隐约约感觉哪里不太对,他眸光狐疑在聂隼身上扫了一圈,却见对方不知想着什么,连脸色也涨红。便心满意足收回目光。
瞧嘛,男主果然还是很讨厌他的。
连脸都气红了。肯定是感觉被他这么随意赏东西,十分羞辱吧?
这么一想,稚鱼甚觉自己舔狗任务绝对还在正轨上,便满意收回目光,回房好好休息去了。
此次溟海一行,稚鱼的消耗不可谓不大——尤其是在海面飘飘悠悠的晕了一路,给少宫主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心理阴影。
重新踩在地面上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稚鱼对外称闭关修养,实际上整日在意识空间里面和系统聊天打游戏,过的别提多惬意了。
【鱼宝鱼宝,我和你说哦。】一闲下来,系统就迫不及待和他开始八卦:【新来的上司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都不见人的。】
稚鱼这才调到舔狗部门多久呀?哪里认识什么新上司。他一听,也没什么兴趣,但还是很捧场的附和系统追问。
系统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提完之后觉得好像也不太有意思,便将这件小小的八卦抛到脑后,又和稚鱼玩游戏去了。
少宫主这次闭关,闭了足有一个月。
出门之后,却感天翻地覆。
其一是男主不过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就跳了一整个大阶段,修为已至辟谷。
那么,便可以挑选本命剑了。
稚鱼本来对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兴趣的——毕竟原文中提到过,男主这个时期压根没有挑选本命剑。龙傲天主角的本命剑自然要逼格拉满,怎么能普普通通就定下?
然而,当他在幽雪宫中走了一圈之后,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几乎幽雪宫中的每一个弟子,都在对聂隼所挑选的本命剑,咬牙切齿。
不、不对吧?
男主怎么选本命剑了呀!
稚鱼心中一惊,面上似是冷淡的不在意,实际上超在意,悄咪咪站在练剑场偷听弟子们的墙角。
听来听去,稚鱼震惊的听到了男主不仅选了本命剑,而且本命剑竟然还选的是孤雷!
孤雷剑,与他剑匣中的“小青霜”乃一对道侣剑。
这……这一定是因为男主不清楚孤雷的来历吧。
稚鱼不禁脸色苍白地想。
可是有了第一个小世界滑铁卢的前车之鉴,这次稚鱼也不敢丝毫马虎大意。于是在听说这样与原剧情完全跑偏的消息之后,他开始悄悄关注男主的动向。
聂隼修为进阶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看着也与在两傩寺之中时大不相同。
少年一袭弟子服,相貌英武俊气,背负灿金长剑,显得整个人都气质非凡,俨然与修界中那些世家子弟无异。
唯有见到稚鱼的时候,依旧是那副大狗勾一样的崇敬仰慕眼神。
稚鱼见到聂隼的第一眼就看到对方挂在剑柄上的小鱼剑坠——这是他闭关前赠与对方的那枚。
他眉头一下子就蹙起来了。
偏聂隼浑然不觉,依然结结巴巴与稚鱼打招呼,说话时手掌始终紧张的捏着胸口处。
稚鱼有点儿不大开心。
但不大开心的稚鱼还是依照舔狗人设,又丢给聂隼一大堆天材地宝。
丢完之后,他看对方竟然毫无心理障碍的全部收下,甚至再次耳根红通通盯着他看的时候,心情更加不开心了。
别无他法,少宫主决定私下关注一下,男主是否有别的异样。
一开始都还好,聂隼只是每日按时修习、练剑、冥思打坐悟道——男主不愧是男主,这么平平无奇的修炼方式,修为也能一日千里,都快追上稚鱼这第一天才当初的进阶速度了。
这和幽雪宫其他弟子的日常安排也没什么区别。
可又过了约半个月,稚鱼就察觉到不对劲。
男主每日下午练剑后,到夜晚冥思打坐之间,总会有一个时辰左右的空白时间,不见人影。
聂隼这个时候的修为在幽雪宫中已然算得上是中流了,再加上身上有许多稚鱼平日赠与的法器。若真想隐蔽身形,一般人倒真还难以察觉。
但少宫主何许人也?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稚鱼就藏匿气息,发现了聂隼秘密的地点。
那是后山竹林中的一处冷泉。
此时已近深秋,傍晚气温十分低了,稚鱼穿少了都觉得冷。
男主大晚上的,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带着浓烈的好奇与不解,稚鱼悄然藏在一处巨石后,观察起聂隼的动向。
对方布置好隔离法阵,又反复环顾确认周围无人之后,竟直接跳入冷泉之中!?
稚鱼禁不住一蹙眉——看着就好冷!
男主这是有什么自虐的癖好呀?
还没等稚鱼在心底吐槽几句,紧接着,他震惊看到……
聂隼竟然自怀中抽出一截布料,痴迷地捧在鼻端,脸色病态涨红,又嗅又闻。
稚鱼:??
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不是他的腰带吗?!
男主从哪里搞到的呀?
不对,男主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的腰带呀?这是讨厌他吗?这表达讨厌的方式也太异常了啊喂!!
也许是稚鱼内心震撼地太破碎,一直划水的系统也被震得出来冒泡看热闹。
它才看了一眼,就惊叫出声。
【呀!】系统的ai音都喊得变调了,刺得人脑仁疼:【变态啊!!鱼宝千万不要看!!!!】
然而稚鱼此刻整个人看上去都恍惚了,他飘飘忽忽靠着藏身的巨石,抱着膝盖蹲下,像是没精神的小蘑菇。
【小统,是我的任务做的哪里有问题吗?】稚·蘑菇·鱼没精打采,眼神失去光彩,喃喃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呀?】
系统看到自家乖巧员工这幅失去梦想的模样也上火,它也顾不得感慨男主玩的真变态了。忙安慰道:【鱼宝,你别急,这、这……让我想想……】
系统那个着急啊,数据库都快想冒火了。终于,又过了几分钟后,它恍然大悟道:【想到了!】
系统忙开口:【鱼宝,我刚刚检测了一下,这个小世界里面还有几个气运值不比男主低多少的目标。既然男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不如、不如我们就换个任务目标吧!】
稚鱼闻言,稍稍从悲伤的情绪里面缓过来一点,他顶着一张冷淡的美貌脸蛋,眼神飘飘忽忽的,就问:【可以换成谁呀?】
系统在数据库里分析了半天,最后敲定一个人选,【我看这个就不错,看他平时对鱼宝你的态度,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稚鱼终于提起了点儿精神,他顺着系统在意识空间给他展示的画面看去。却在看清人物信息后,忍不住讶然出声:
【……吕正仪?】
第40章 人美钱多的高冷少宫主(13) “吕正……
还没等稚鱼清闲几日, 就又有事情找上了门。
此时他正纠结要不要将目标换成吕正仪的时候,聂朗又将他叫到后山的小亭。
原来是神晖诞祭在即。
这为庆祝神晖创世的庆典,每十年一度。各大仙门玄宗的重要人物皆会出席, 众玄门子弟共聚一堂,把酒言欢、交流感情, 好不热闹。
上次神晖诞祭的时候, 稚鱼还是小小一个, 跟在爹爹后面出席。
然而这次, 却不知道为什么,聂朗竟自己退掉了出席诞祭,幽雪宫只要求稚鱼与聂隼二人参加宴会。
稚鱼直觉爹爹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但随即,他却意识到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会是聂隼和他一起呀?!
少宫主可还记得不久前在泉边所见呢,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的……他抿了抿唇, 忍不住想要和爹爹说,换个人选同去。
却不想,平素对稚鱼百依百顺的聂朗, 却笑眯眯驳回了他的请求。
没有办法。
素来十分乖巧听话的稚鱼只好闷闷不乐, 服从了爹爹的安排。
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有意识避开聂隼。
是以, 聂隼已经十几天都没有见过稚鱼了。
甫一相遇时,黑服的俊朗弟子便向稚鱼眼巴巴望去——明明才不到半个月不见,聂隼的个子竟然又拔高许多,分明和稚鱼相差无几的年纪,看上去却比他足高了大半头不止。
稚鱼抿了抿唇, 心情更糟糕。
不太愉快的少宫主冷着一张美人脸,背着剑匣,就当没看见聂隼一样, 从他身边绕过。
见了他这样的反应,聂隼面上的期待骤然散了,而是换成一种十分受伤的表情。
在与稚鱼擦肩而过的时候,阴郁少年忽而低声开口,嗓音哑的厉害。
他问:“小主人,是聂隼哪里惹您不悦了吗?”
哪里都惹他不悦。
稚鱼在心底气鼓鼓地想到。
可这话他不能说,他总不能和对方说他不仅偷偷跟踪了对方,甚至还看到对方私下里拿他的腰带,做那种、那种……不光彩的事情吧?
稚鱼说不出口。
因此,他只是冷淡扫了表情茫然的聂隼一眼,蜜色瞳仁清冷如濯雪,眸底蕴着切实的漠然。
那漠然却似针尖似的扎了聂隼一下,刺痛瞬间自心底泛起。聂隼瞳仁飞快地收缩,愣愣站在原地,忘记该继续说什么。
直到稚鱼登上一叶舟,背影在他眼前缓缓消失。
久未登舟的聂隼站在原地,他漆黑到令人发瘆的眼睛始终看着稚鱼的方向,指节却用力抓着胸口处那枚星星形状的石头,仿佛能从那冰冷的石子中,汲取到一些难得的温暖来。
……
二人一路无话。
直到半天路程后,到达今年神晖诞祭的举办地点。
今年的诞祭地正选在北姑山,此地水软山温、葱蔚烟润,稚鱼二人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天际一线胭脂色的霞光,隐在漫山松林之后,为苍翠树梢披上一层无比浓烈的颜色。
他们两个来的时机不早不晚,宴会尚未开席,然而已有许多仙门之人各自聊天叙旧——修道之人无甚时间观念,有时候闭个关都能闭去好几年,有些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之前一回的神晖诞祭上。
进入宴会场地的一路,稚鱼遇到不少相熟的脸孔,他不善交际,又记不太清那些人都是谁。只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就微微颔首回礼,表达礼貌。
而跟在他身后的聂隼,更是表情阴郁跟尊煞神似的,又没人知晓这身着幽雪宫弟子服的陌生少年来历,一时间竟无人与他主动搭话,大家都在远远旁观,并猜测聂隼的身份。
却在这时,一道洪亮的中年男声打破气氛的尴尬。
“这不是幽雪宫的少宫主吗?许久未见,真是风采依旧!”众人循声望去,诧异看到一大肚修者笑着向稚鱼二人走来。
稚鱼脚步一顿,也向那人望去。
看清了那人之后,他不禁眉目微微一皱。
——来者是敌非友。
那大肚修者乃是飞玄宗的长老海无量,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面容古板的中年人,是三危门副宗主灵泽。
飞玄宗与三危门在修界中只算得上是中小宗门,按理说不值得稚鱼记在心上。而少宫主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上次的仙宗大比,这二位的弟子皆是被他所败。
稚鱼出手向来是没个轻重的——他当时也没想得到大比中还有这么菜的苗子。一剑下去,即便收了手,还是让那二人伤的不轻,起码得卧床半月才能修养好。
可这也没什么的。
毕竟擂台之上,刀剑无眼,切磋难免会受伤。
可两个做师父的却不依不饶起来,扬言稚鱼嫉妒他们弟子天资优越,在比试中特意下了黑手。
这话传出去,笑掉一众修界中人的大牙。
当时聂宫主也在场啊,抱着胳膊看了半晌,也没看来躺旁边哼哼唧唧那俩歪瓜裂枣货哪里比得上他家乖仔半根手指头。
可海无量与灵泽却不讲道理。
二位甚至告到仙盟,誓要为弟子讨回公道。
仙盟也挺头疼的,这种事情处理的不好就容易落人口舌,说他仙盟包庇大仙宗,压迫中小宗门。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稚鱼当时只是正常比试,哪里有半分逾矩?
正当仙盟上层头疼不已的时候。
还是幽雪宫那边自己出了主意。
——稚鱼主动提出对战两位长者,若是对方败,则再无半分怨言可谈。
仙盟上下震惊不已。
这话实在狂妄的有些过了头。
稚鱼纵然天资超凡不假,但到底修行时间尚浅,比不得海无量灵泽二人。
更何况,那两位已是元婴修为,稚鱼却还只是个金丹,差了个大阶段,如何能战?
仙盟上层到底是惜才的,不忍稚鱼这种百年难遇的天才夭折在这种地方,当即派人去劝聂朗,叫他阻止稚鱼的行为。
却不想聂宫主当时只是慢悠悠拈着棋子,来了一句:“吾儿爱玩,便随他去吧。”
既然人家亲爹都这样说。
仙盟也没有办法,只好按照如此方式处理了。
比试的当天,场地外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大家都想看看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比试,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海无量与灵泽当时却是得意至极的。
他们不禁想要为弟子报仇,要击败稚鱼、令他屈辱不已,甚至想要“手误”干脆废了这个狂妄自大的小子。
左右非他宗门中的天才,多留无异!
然而……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天的场景了。
偌大比武台上,美貌少年展开剑匣,十三柄无上灵剑出鞘六柄。漫天纷飞桃花间,宿火横飞、山骨震鸣,白虹并小青霜将天际也染成一片流光溢彩——
那样昳丽无比的奇景,烙印在所有人的瞳孔中。
海无量与灵泽彻彻底底的惨败,颜面扫地。
二人自是不服,牙都要咬碎了,却在比试结束之后,满身狼狈,还要嘴硬:“他幽雪宫最善剑术、进攻一流,而我与灵泽兄的宗门以阵法符箓之术为精,不善此道。以善胜不善,岂非以强欺弱?”
这话真是无耻到没耳听。
别说在场的仙盟长老了,就连其他围观的修士也听不下去。众人七嘴八舌的,臊的两个也算有头有脸的修界长辈脸皮都红了,却还得装着不屑,站在原地。
——若非如此,岂不是承认他们技不如这个小小后生,以后他们二人还如何在修界之中立足?!
还没等围观的大家们指责个过瘾。
才收好剑的稚鱼闻声,抬眸向着他们看去。
少年蜜色眸子中依旧蕴着清泉似的澄澈,一言一行皆出自本意。
“我于符箓一道未尝不精。”他客客气气抬手,嗓音冷冷淡淡的,亮出掌心灵符:“二位不信,大可一试。”
海无量、灵泽:……
两人自是不敢再试,咬着牙,灰溜溜离开了。
自此,幽雪宫和这两家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稚鱼已好多年都没见过他们,没成想会在神晖诞祭上再相遇。
而看那两位隐隐露出的敌意,也显然来者非善。
稚鱼微微皱眉。
他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
诞祭上的许多修士都知晓这几位之间的陈年旧怨。一时间都起了好奇的心思,纷纷站在旁边,偷瞄他们的动态。
就连心思难测的聂隼也察觉到气氛不对。
稚鱼本来就心情不好,一看这两人更是觉得好烦。正当少宫主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一人一剑痛快解决的时候。
“端木道友,你怎么还不入席?”一道温雅男声,适时插入其中。
稚鱼眨了眨眼,抬眸。
只见吕正仪随九华子缓步,向骚乱正中走来。
一见轻尘观主出面,海无量二人表情已不大好。而随即又冒出来的师徒两,更是叫他们面色瞬间难看。
“哎呦喂,这不是海长老和灵泽宗主嘛!”清音宫宫主南枝月携着弟子江沅,也加入了混乱。
南枝宫主长了副温婉仙子相,一开口却豪爽的活似要当场和海无量二人拜个把子。
她视线扫过在原地站立不安的两个长辈,又一看对面长身玉立的稚鱼,最后恍然大悟一拍额:“我说呢,二位在这堵着干嘛?原来又是帮弟子说亲啊!”
吕正仪:?
聂隼:?
海无量、灵泽:?!!
主人公稚鱼又眨了眨眼,歪头茫然。
说亲?谁成亲啊?
那边南枝宫主却不知又兀自编排出什么话本子,叹息道:“不就是当初端木少宫主拒绝了你们两家弟子的求爱吗,你们两个做长辈的至于吗?不是我说啊,你们俩回去之后找个镜子给你们二位的高徒好好照照,那副尊容还怪少宫主看不上?你们也不怕聂朗知道了,提剑上门和你们拼命!”
南枝月说完这么一长段话,最后痛心疾首地摇摇头,看着瞠目结舌站在那的海无量和灵泽,指指点点:“你们两个老不修的啊,都多大年纪了还帮弟子纠缠人家纯良无辜美少年,你俩还要脸不要?!”
海无量气的倒吸一口凉气:“……呵!”
而旁边的灵泽更是脸色难看好像吃了苍蝇。
旁观围观的人听着都新鲜:嚯!原来当年旧怨,还有这么一出隐情!
论打嘴仗南枝月就没输过,她骂舒坦了,便上前要牵着还在发愣的稚鱼入席。
一群人刚走出两步远,却听身后海无量突然发难。
“端木稚鱼,你给我站住!”海无量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你这小子竟如此目中无人!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教养的野种!”
此言一出,稚鱼身旁的人表情都十分难看了。
吕正仪眸底闪过一丝寒光,手掌落在百纳之上,而聂隼更是面色一沉,简直下一刻就要御孤雷剜那混账畜生的舌头。
南枝月和稚鱼娘亲端木幽雪乃是至交好友,闻言直接炸了。撸袖子就准备去教训那不知死活的老登桃花为什么那么红,还得是旁边九华子及时拦住。
一旁的灵泽随也气愤不已,到底还保有几分理智。他一看那两宫三观之人的脸色,就知不好,连忙伸手去拽海无量的袖子。
海无量自知失言,可他却抹不开面子说句软和话,干脆梗着脖子继续瞪稚鱼:“你这小子,你……唔!!”
才刚张开嘴,一道寒光却骤然刺入他的口中!
血腥味霎时蔓延在口腔,海无量瞳仁紧缩,痛意迟了半瞬才传入他大脑之中。
稚鱼竟直接以剑意将他舌头钉在牙膛上!
变故骤生,周围瞬间沉默。
众人惊诧目光之中,那清冷而美貌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到捂着血流不止嘴巴的海无量面前,抬手,以山骨剑尖挑起对方下巴。
“你怎样说我都好。”稚鱼说这话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那凉薄目光却如冰凌顺着剑身滑入海无量眼中,令这资历甚重的长者浑身一颤。
稚鱼就这样看着他,一字一顿:“再说我娘亲半句不好,此后你也不要说话了。”
……
稚鱼说完这句话,便收起剑,转身而去。
周围各仙宗的人也没想到最后事情会是这样发展,回过神后,一见海无量那惨样与身旁灵泽愤恨不已的神情,便知趣地离开。
大家也不由在心底叹息:看来幽雪宫和这两家的梁子,真是越结越大了。
而南枝月与九华子还在安慰看上去心情不佳的稚鱼,顺便询问为何聂朗没有随他一同出席。
几人向着会场之中走去。
在入席之前。
平素清朗温雅的吕正仪却悄然回眸,神色不明看了还站在原地的那两人一眼。睫毛压敛下的眸底,闪过一丝诡异眸光。
……
稚鱼入席之后,吃了几样小点心,又饮了半壶果子酒,觉得没有那么生气了。
这心情一转好,他就开始琢磨和任务有关的事情。
若是要更换任务目标,那自是要多多接触的……其实吕正仪应该真的很讨厌他,这么一看,倒也不失为合适人选。
半壶酒下肚后有点晕乎乎的稚鱼,如是想到。
少宫主执行力一向很强,他想到就要做到。
正巧这时候聂隼被怀风还有江沅缠住——自溟海一别没过去多久,他的修为却天翻地覆,那两人都十分好奇,一个劲儿给聂隼灌酒,企图挖出来他们幽雪宫的独家进阶秘诀。
最近修界形势不好,尤其这段时间,传出不少魔物害人的事件来,可却一直抓不得罪魁祸首。年轻修士们人人自危,都迫切想要将修为提的更高,为修界除害。
但是,当然没有独家秘诀这种东西啦。
稚鱼垂着眸,慢吞吞地想。
不过男主暂时发现不了他去找别人,也是好事情。免得前任务目标和他正准备更换的新目标撞在一起,那多尴尬呀。
稚鱼一边想着,一边拎着酒壶,起身去找吕正仪了。
吕正仪从不饮酒——其实天泉观并无禁酒的修行,可他从小对这些东西就有奇怪的坚持,一言一行恨不得端正的能被刻进祖师爷的棺材板。
因此,稚鱼最后是在会场外的松林旁寻到对方的。
他寻得吕正仪的时候,对方似乎正在抬着头,好像在看月亮。
稚鱼便唤他:“吕正仪。”
那熟悉的清冷嗓音中掺了黏糊乖软的酒气,令吕正仪不由微怔,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美貌少年站在月下,直直望向他。
那张昳丽至极的美人面孔却因醉意而微微泛红,蜜色瞳孔发亮,宛如甜美至极的蜜糖般流淌。
流淌入吕正仪的胸口。
耳侧瞋心那聒噪至极的蛊惑之语骤然淡了。
稚鱼见他望过来,便将手上酒壶向着对方一把扔去。
吕正仪受宠若惊,他不解其意地看稚鱼,却还是抬手稳稳接住。
稚鱼见状,一挑眉。
一段时间不见,男二的修为也上涨了不少呀。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
少宫主喝的有点儿多,脑子就不太转。他想自己既然想要换目标,那么就是要从头开始做舔狗的。
他最开始取悦聂隼的时候,是做什么事情来着?
稚鱼站在原地想了好半晌,久到吕正仪几乎以为稚鱼只是想出来吹吹风,并非来寻他说话的时候。
少年却忽然撩起浓密睫羽,面无表情看他,认真问道:“吕正仪,你喜欢看星星吗?”
接着酒壶的吕正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