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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四月初六这日,甄家食店门口一早便围了许多人,因先去衙门批了门口这一处,便在门口将两张长条桌并到一起,角子只待比赛时端上就行。


    快到时辰,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来比赛的便是不为钱,寻常油煎饺子也差不多这个价儿,不如来拼一拼,便是闯进头十人,也能分到两斤猪肉呢。


    这类油煎饺寻常至多也只能吃下一碗两碗,吃完便是不回本自家也不亏,故而来报名的许多,毕竟是用作这食赛,也怕浪费,今儿的角子菜多肉少,对甄家食店来说,报名的钱一人作二十文也有些赚头。


    又因角子是油煎的,吃多了人便觉得有些腻的慌,除了忍下的,少有人愿意顶着那腻味强吃。


    宝珠也没吝啬,叫柳嫂子看着山楂饮子的桶,若是腻了倒可以来喝一盏山楂饮子解腻,只


    是将这饮子一喝下,肚里更胀,想再继续吃也难。


    比赛的人极多,也幸而宝珠先将这一片场地去衙门批下来了,因今儿这番热闹,未免生出事来,街道司还遣了衙差来巡逻。


    再看对街那甄味食店,一群人都等着去吃面,因来吃面又不要钱,赢了还有银子,一时人比甄家食店这头多出几番。


    毕竟宝珠这儿要交钱,他们那儿放开了去叫人吃,有便宜不占的岂不是是傻子。


    角子已煎好出锅,围观的看客有没吃过油煎角子的,闻着香味儿连连懊悔没报名。


    宝珠也不管对街如何,看准了时辰,锣一响一群人喊过号子立即开吃。


    碗底空了立时有人将新碗递过来,一碗里头二十个角子,寻常店里普通的角子最大份的一碗也没二十个。


    这二十个一堆,才一碗吃下肚一半人就已经顶不住去要山楂饮子。


    今儿有煎饺子的油给的厚,味道虽好吃,可以吃多了,总有些发腻,只是喝完饮子,肚里也没空再去吃下第二碗来,横竖觉得这一碗已是回本了,实在吃不下的也不再勉强自个儿,有时辰限制,这会子去喝饮子已是耽搁了不少功夫,横竖也赶不上人家来,索性专心看起热闹来。


    这时还有一半人继续在吃第二碗,第二碗吃完桌上人又下去一半。


    有滑头些的做起了无本买卖,偷摸在角落里支起□□摊子,赌哪一个能吃到最后。


    因有时辰限制许多人吃的又猛又急,这年月粮食珍贵,便是再急也没有浪费的,连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饺子都被重新捡起来吃了,若来比赛的人随意浪费,便是看客也会看不惯要骂人的。


    等一刻钟过,场上仅余七人,吃的最多的已吃了四碗下肚。


    这食角子比赛拢共一柱香的功夫,等香燃了大半,场上只剩下三人仍在有力气继续吃,有一人已是有些力竭了,只看这人吃尽碗中角子,实在撑不住了扶着肚子败下阵来。


    另两人一时不分上下,只得拼命加快了速度,势要在量上吃败对方。


    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原先去对街食店瞧热闹的人不知何时也重新回来了。


    宝珠不晓得这一情况,已到了最后关头,她雇了人在人群中喊号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声音响彻街巷,愈发衬得对街食店像个小丑。


    原先就挂了彩布拉了条子,又写了食赛争霸,再看鼓劲儿的声音响彻云霄,便是没来甄家食店吃过饭的人都叫这热闹激的热血翻涌,明明只是场食角子比赛,倒生出几分气势来。


    一炷香燃尽。


    吃的最快最多的人听到锣声,这才双眼无神的歇了嘴,另一人也是呆呆的瞪着前方。


    ——实在是太撑了。


    看这二人呆着动弹不得,宝珠立即叫人一人喂了一颗消食丸,紧跟又叫蒋实数了这二人碗里还余几个角子,二人拢共都吃了七碗,一人碗里还余六个,一人碗里只余一个。


    有宝珠一直在一旁盯着,又有一众看客见证,场面被烘托的极为热闹,宝珠将今儿比赛的名次念了出来。


    名次一出来,当场便发了银钱奖励,前十参赛的两斤猪肉也各自发出去。其余重在参与的由店里伙计们核实发放,来参赛的抵半价的纸券儿个个都有。连围观的百姓也有好处,派了伙计在人群里散了许多优惠的纸券儿,虽没有半价那么多,但来吃饭时好歹也能饶上一些银钱。


    “今儿多谢各位看客支持,咱们甄家食店在汴京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年到这时候继续办这吃食争霸赛,今年吃角子也吃腻了,明年咱们换新吃食,届时还请大家继续赏光。”


    除了办比赛打出名头,今儿还有更重要的一样事儿——便是与那假食店撇清干系。


    雇的人在人群里喊,“掌柜的,对街那家今儿也在办比赛,不知你们两家是什么关系?”


    “什么干系都没有,孰真孰假还有各位客官分辨清楚,咱们这食店向来诚信为本味道当先,便是办比赛用的角子,都是买的最新鲜的菜肉做的馅儿。”


    她这话一说有两边来回跑着看热闹的看客,立即便笑了起来,“我看对街哪家叫什么甄味食店,我看该叫假味食店才对。”


    一群人哄然大笑,越来越多的人议论这件事儿,这场比赛到这儿才算彻底办成,提起对面那家食店个个都是嗤笑,如今替自家正了名声,又将食店名气打了出去,那假食店若非总碰瓷叫人如同咽了苍蝇一般恶心,宝珠才懒得将这种对手放在眼里。


    食店经营并非赚一朝一夕的银钱,一时赚到大钱也不能保证往后一直赚钱,总之往后骑驴看唱本就是。


    宝珠一心只顾着自家这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对街食店,等人群散去,才听说对街食店今儿那比赛虽是免费叫人去吃,赢的也有银钱打赏。


    但那掌柜不像宝珠,提前去衙门圈了一块儿地。


    他看宝珠将桌摆在门外又想跟着学,还没等摆好摊子,衙门的人就来了,叫他收了桌凳。指着宝珠的摆在外头的场子替自家辩解,却不想是宝珠提前找衙门批了地方办比赛。


    外头摆不得,在铺子里头场面瞬间就小了,许多报名的人本就多将店挤了个严严实实,看热闹的人只盯着门里看也觉得不痛快,才开始没多久一个二个就摇头走了。


    既办比赛想着面上有光不收报名钱,那面就偷工减料造的清汤寡水,又不知搁了什么,许是不想让人吃太多怕奢本。


    许多人才吃罢一碗,当场便吐了出来,口鼻都挂着面条,围观的食客本就不剩多少,一时这场面恶心的不行,店里更是乱糟,一群人将食店挤的脏乱,本也没剩多少的看客,霎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等赛后许多吃面条的更是骂骂咧咧地走了,难吃且不说,连昨晚吃的都叫恶心的吐出来了。


    宝珠心想怪不得自家食店先前一开始没这般多人来看热闹,等他们赛到一半人才多了起来,却原来是对街食店翻了车。


    这一番不仅替甄家食店扬了名,对街食店愈发无人问津起来。


    这比赛宝珠虽花出去一些银钱,但末了发出许多优惠纸券,来消费的人更多,又见店里不单有猪肉白菜,还多了许多新鲜味道的煎饺,样样都想尝尝,宝珠干脆出了一个什锦角子,食客也不必再犹豫到底吃什么了,什么味道的都有。


    甄家食店食客满盈,对街店内空空如也。


    如今百姓都晓得两家食店孰真孰假,对街那食店办比赛将食客吃吐了的消息也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这笑话倒是传的比甄家食店吃角子比赛传的更热闹。


    如今店里生意重新火爆,宝珠哪有心思再去管他,只一门心思想着给店里再换几道新菜。好,留住客人。


    原先食店只在城东城南这一片有些名气,现下比赛办过,城西城北的百姓也晓得曹门大街这有一甄家食店实惠好吃。


    便是绕些路也要来瞧瞧热闹,有去瓦子看戏的食客,也更愿意看罢戏后的甄家食店点两道菜,再叫伙计去外头打一壶酒来配。


    至于那甄味食店一倒再倒,便是再去学甄家食店如何经营,也没人会再觉得这两家是一家了。


    那掌柜本就是市井混出来的无赖,欺下赖上的本事一等一,先前也有大户在他那儿吃过鳖,听阿娘说是租过他家一间铺子卖布。


    租期满了生意正好他就要人家涨租,等人家不租那间铺子了,他自家在铺子里做起一模一样的营生来。


    偏原先买布的搬了地方,店名虽一模一样却叫他糊弄过去,客人都以为两家是一家,人家上门好说歹说都无用,他只放出话来,说人家威胁,若他出了事儿,便是那大户人家仗势欺人。


    做生意的哪有不竖敌的,自有对家添油加醋好似人家真迫害这无赖一般,到最后那大户怕牵扯其他生意,干脆将那布店关了,横竖一副无赖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


    甄家并非经年的名门望族,那无赖也正是打着这个主意,量甄家不敢私下对他下手,他只管趁这机会赚一笔快钱,若甄家找他商量,说不得还能赖上一笔银钱。


    也不过月余功夫,对街那食店便关张了,门口重新挂了招租的


    牌,蒋实回回路过都要啐一口,若有人想租,他还要将那无赖做过的事儿与想赁铺子的人说道一番,一来二去那铺面就这样闲置下来了,都怕赁回去做好了生意叫人占了。


    今年雨水多,便是有假二哥也不敢松懈,每日都在查勘。


    自年后二哥与孔家往来多了一些,孔家小娘子时常到宝珠店里来寻她,她比宝珠大一岁,二人性情相投,其中最投缘的便是吃这一块,常分享汴京哪一家店好吃。


    “你真是极有本事的人,今年阿娘开始叫我管账,我只看那些进出账便觉得头昏。”


    孔小娘子穿着家常衣裳,一脸钦佩的看宝珠扒拉算盘。


    夏季各家食店尽出奇招,甄家食店也欲以荷花荷叶入馔。


    店里近来要上新菜,宝珠将手里账算过,便叫孔小娘子帮着试店里准备新上的吃食——荷叶糯米鸡与荷叶粉蒸肉。


    “玉真姐姐先替我尝尝,你这嘴向来刁,若你都觉得不错我心里才有底气呢。”


    看宝珠揶揄,孔小娘子嗔了她一眼,“你家食店哪道菜我到外头都是夸的,再刁一张嘴也能叫你这食店菜式折服。”


    第62章


    荷叶糯米鸡与荷叶粉蒸肉这两样都是南菜,若到汴京来卖口味要稍微改一改,故而宝珠叫孔小娘子这汴京本土人士先尝尝。


    叫柳嫂子去灶间将这两样盛过来,用筷子轻轻将外头裹着的荷叶剥开,糯米用酱和过,里头裹着鸡脯肉,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孔小娘子用勺挖了一口先尝,只觉得十分香软,荷叶的清香早已蒸到米中去了,吃罢一口回味一阵,还嫌不够一人将那碟中糯米鸡吃尽了。


    待尝罢这荷叶糯米鸡又夹粉蒸肉,肉甫一入口,只觉得这肉竟如此软糯,原先只觉得肥肉油腻,线下吃起这五花却丝毫不觉发腻。


    做粉蒸肉的五花都是精挑细选的上五花,肉质结实新鲜,比下五花肥一些但却符合当下人的口味,蒸透过后筷子夹起颤颤巍巍,最外头裹米粉更给这肉添了几分扎实的口感,吃进嘴只觉得肥而不腻肉香扑鼻。


    两碟子叫向来挑嘴的孔小娘子吃个精光,待吃完又问宝珠灶间还有没有,若是还有多的,她正好带回去叫爹娘也尝尝。


    宝珠干脆将余下几份全食盒叫她带回去了。


    孔家毕竟是汴京有名姓的人家,寻常交好往来的多,春日里食店卖那花盘食盘经孔小娘子口,卖出去许多。


    前些日子食赛余威还在,趁着这当口上了新吃食,自然引得不少人要尝鲜。那荷叶糯米鸡不少一早要去衙门的官差常买一个两个做早食,到中午晚上还是点荷叶粉蒸肉的多,这几日单这两样便叫食店赚了一笔。


    宝珠也在自家食店替甄父挂了牌子,夏日里宴席更多,特别是那上等的官席,什么备菜其他许多事务也要花功夫,故而现下一月至多只接十二家,上席下席都有。


    这一来反而找他的人更多了。


    单凭他一人自是忙不过来,便从上门学厨的人里头挑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学厨,如今那小哥就跟在甄父后头打杂,甄父也要先观他人品再教他学艺。


    若这小哥儿人品端正,往后不论是去甄家食店还是与甄父一道给人做席,都是极好的出路。


    一样菜在每个厨子手里做出来的味道都不同,现如今汴京无论是开食店的还是与人做席面的庖厨,都有自己的门路才好做生意,否则单凭一手好厨艺,只能说勉强在这儿混个温饱罢了。


    既收了人家做徒弟,那小徒弟倒也懂礼数,拎着拜师礼上门给甄父与徐娘子磕了头,这以后便先跟在甄父后头帮忙。


    算算日子阿秀姐七月里生产,正是天热的时候,徐娘子便想趁这当口回去一趟。大郎夫妻为人爹娘,怕有疏漏的地方,她回去哪怕照顾不过来,也好给二人找个合适的婆子看顾一二。


    听阿娘要回去,宝珠宝瑢都动了心思也想一起回去。


    “宝瑢回去也罢,横竖她师父能准假,只是宝珠要是回去那食店能行吗?”


    宝珠当即点头,“如今蒋实已历练出来了,灶下陈嫂子也是好手,柳嫂子为人勤快,横竖不过三四月功夫,若真人手不够,便叫蒋实看着雇个临时帮忙的。”


    “再说阿爹还在汴京呢,阿爹又不是没开过食店,甚个章程他也晓得,有什么事儿叫阿爹去瞧瞧就是。”


    宝珠一阵撒娇扮痴,徐娘子也只能点了头,两个丫头主意大,若不带他们回去,自己跟着偷跑回去倒叫人更忧心了。


    宝珠将店里一应事务安排好,大夏天的来店里吃冷食的多,如今只要将食客维系住,每月进账是不愁的。


    又将店里账务一类交给蒋实,“这几月工钱照管事的工钱给,若是这几月你做的好,等我回来便提你当管事。”


    蒋实志气满满,看柳嫂子与陈嫂子有些艳羡,宝珠跟着道,


    “往后咱们食店定然越做越大,出头的机会多呢。”


    家里家外徐娘子也一应安排过,她那仓储的铺面也新招了个伙计,原先的伙计已经十分熟稔进出货的事务里,徐娘子与他涨了工钱提做小管事,他正劲头十足的干呢。


    家里雇来帮忙的婆子依旧留下帮忙,这几月家里没人,但她活计照旧工钱照发。宝珠留了一封信在店里,嘱咐蒋实若是裴砚清来找便将信给他。


    端阳节后三人上了南下的船,徐娘子将叫人做好的小衣裳小帽子跟虎头鞋挑挑拣拣装了一个大包袱。余下的行李倒是不多,除了衣裳便是两口砂锅并一些油盐,银钱贴身放好,宝珠与宝瑢都换做男子装扮,免得路上显眼招人觊觎。


    宝珠长的高,扮做男子瞧着没什么差别,宝瑢长的英气,也像个小郎君一样,二人一路都没叫人看出来。


    出发前已送里信去苏州,想来那信只比几人前一脚到。


    从汴京南下跟的是一艘商船,这船主南北跑的多,这一路关卡都与各地官府衙门跑通了,与那些官员也有几分交情,船上的行商请了许多护卫,这类大船想趁带的客也多,多带些客他们捎也能回些本。


    宝珠想着人多要安全不少,宁肯多花些银钱也要做这样的大船。出远门行李不好带的太多,故而什么米面自然都没带,都是在船上现买。


    开始船上还能吃上新鲜菜,因是夏日里菜本就容易坏,仓里存的菜蔬便不多,没几日就吃光了,水面上行的久里菜吃尽里又没到下个渡口,这几日只能用菜干肉干熬些粥来吃。


    船上条件要差一些,宝珠带了油盐跟砂锅,因不打算与那些船工一起吃饭,便借了船上炉子用砂锅煮一锅吃食勉强够三人吃,便是用这炉子一回也要交十文钱。


    租炉子的多,宝珠此举也不显眼。听船工说得三日后才能到下个码头补给食物。


    近来雨水多,船行在河面上时而晃荡,外头风大雨大,有船工在河里撒了一网,捞上来许多鱼。


    口里淡的实在难熬,喝菜粥喝的脸都绿了,看那船工捞到鱼,便去买了一条杀过以后片成片,放些姜丝用炉子熬了一锅鱼片粥。


    香味倒是引得不少人来问,这炉子是借船上的炉灶,宝珠自然不想显眼,打个哈哈不愿应声。


    水上寒气重,这鱼片粥最能驱寒,又搁里姜丝,一人喝了一小碗就觉得浑身冒汗。


    原先从姑苏北上时满心惊惶倒不觉得时日难熬,现下从汴京回姑苏一路倒是坐的屁股生疮。


    开始还觉得新鲜,看山看水天辽地阔,时日久了再看外头也不觉得景色多美,只觉得难捱。


    船行月余,到江南运河时已是六月中旬了,渡口船停一日下去补给,到了江南运河,也就意味着快要到苏州了。


    宝珠宝瑢与徐娘子三人,待船一停立即下船透气,才踩到地面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这一路实在难捱,那鱼肉已吃的腻了,从开始的鱼片粥到将鱼油烹火烤,末了再闻到鱼味儿,只觉得想吐。


    约莫再有十几日便要到地方了,这一趟也是最后一回补给,宝珠宝瑢买了许多梅子杏子,又买了一包细盐一壶油半壶醋,另又买了一条腊肉三四根腊肠。


    看路边有卖荷叶的,也买了一大把。这荷叶包上腌过的肉,扔到砂锅里用蒸煮,好歹比那鱼肉好吃。


    上回停船补给


    宝瑢买了几本话本儿,这几日已将话本儿都翻烂了,趁着这回正好再买些新的,原先在家中阿娘瞧见她看这些都要骂,现在坐船难捱也不再说了,反而自己也在舱里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


    临行前带的砂锅派上了大用场,这一路娘仨吃饭靠的全是这口砂锅,也幸好带了两个砂锅,途中烧裂了一口,剩下这锅再用起来便小心翼翼的。


    这砂锅无论是熬粥还是煮些饭或是烹个鱼肉都十分便利。


    渡口带起一片繁荣景象,能买的基本都能在码头附近买齐,毕竟在此地举目无亲,三人也不敢多做停留,买完东西立即就回到船上。


    临上船前看有人划着小船叫卖河虾莲子,宝珠索性将那虾全买下了,放桶里养着也能养上几日。


    这时节的虾正鲜美,一回船上便生炉子将那小河虾用油煎了,蒸了一锅米饭腊肉腊肠,才买的青菜正水灵,锅里添里盐的滚水烫过,再淋些油便是一道时蔬了,汤便用鸡蛋打一锅蛋花汤。


    停船补给前几日吃的好些,前几回宝珠还舍不得吃菜蔬,天热又在船上,湿气也大,菜放不了两日就烂了,现在宝珠也有经验了,两天内先将买的鲜肉菜蔬吃完,过后再慢慢吃那些经放的干货腊货。


    三菜一汤,这一餐饱饭吃的人心满意足,离家越近,心里越激动。


    第二日船继续南行,船主昨儿将船停在渡口这一日,已与其他两艘船商量好结伴而行。


    人多便想省些时间走近路,另两艘船虽要小一些,但船主与那些商人都说,三艘船一起结伴也不怕水匪,不如换另一条水路也好走的快些,更不必给衙门交过路的银钱。


    原先得行十几二十日,换另一路只消十日便能到地方。


    第63章


    船主也听过那条水路,寻常结伴而行也不怕出事。等问过船上众人,无论是坐船的乘客还是行商,都愿意换另一条路与那两艘船一道走,乘客们想着尽快到地方,商人们则是不愿交出大把银钱给衙门。


    这水路听说常有商船结伴而行,只是这船主向来自己跑船,不曾走过这条路,现下有船同行,他自然也偏向与人一起。


    此行他正好也试试水,若是这条水路走的熟了,往后再走只要凑些船一起,别的倒不怕什么,路上快几日正好早些结钱回家,又能给那些商人避免里交过路的钱。


    从北到南这一路已有不少乘客下了船,到镇江那渡口又下去一些人,如今船上单乘船的客人只余十来个,剩下的都是行商护卫跟船工们。


    “咱们人多,也不怕什么。”有个药材商人信誓旦旦。


    剩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本朝河清海晏,官府年年剿匪,哪有什么好怕的。


    宝珠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只能将担心压到心底,这一路都走过来了,临到地方要换路走总有些打乱计划,哪里又在乎这几日功夫,只是她人微言轻,人都以自己利益为先,这船真正说的上话的是那些大商人,如今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费,又能节省不少功夫,哪个会管她同不同意。


    本想换船乘,奈何这渡口一时也没有船到苏州,横竖有两艘船结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如此这般与那两艘船结伴同行一路往苏州去,连着四五日都相安无事,宝珠担忧也渐渐散去,照这个速度,再四五日便能到苏州码头了。


    先前在码头买的吃食原本计划着吃半月的,现在能提前到,吃起来也不必再省着了。


    宝珠蒸了一锅菜肉饭,米少肉多,腊肉腊肠的香味焖在锅里,一揭盖这狭小的炉灶间里都是饭香。


    饭才端出去便看一艘小船载着人靠近了大船,却原来是那隔壁船上的行商,带了酒菜来欲与众人饮宴。


    相安无事几日,偏偏今儿无事献殷勤,宝珠看了一眼外面地势,立时觉得不妙,毕竟只是猜测,怕引人恐慌,便避开人去寻船主说话。


    船主心有所觉,这几日本就有些后悔,只是走不了回头路,原先的路毕竟趟熟了,交些钱也罢总归不会出事,只看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眼皮,这才问宝珠来做什么。


    宝珠蹙眉,看着船工已经将乘小船来得两人拉上来了,


    “您行船几十年,想来什么路数都见过,总觉得同行的那两艘船有些不对劲,如今快到地方,还是谨慎为上。”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外头山势。


    船已行至山峡之间,日头快隐入山下,天际一片昏黄,河面在这微光里泛着青黑之色。


    若要出事,这时正是好下手的时候,那船老大惊出一身冷汗,说来那两艘船说是商船。可他只见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同行必定安全,却不曾见过船里头装了什么货。


    他这船上运的可是自北方拉回来的一船好药材,更有参茸之类的贵物。因着要到地方了,个个都松懈了些,便是那些护卫也开始倦怠起来。


    天色将暗,船主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工进来,叫盯着那乘小船上船的人。


    外头欲要饮酒吹牛了,船主步履匆匆地出去,现在不好打草惊蛇,若叫船上那些普通人晓得,只怕死得更快。


    宝珠跟了出去,只看那船主将人揽住,那两个拎着酒菜的行商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笑着将酒菜摆到桌上。


    才有人要斟酒,这船主便将人打断,见他们这模样便晓得其中有鬼。


    “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出门在外咱们这一程能一道走十分难得。”只看这船主将他们带来的酒替二人斟满,又示意二人先饮。


    有才开始跑商的年轻商人急着举碗,那船主没说话,看这愣头青先喝下去,又看那二人也将酒饮了下去。


    船主见他二人面不改色喝了酒,一时心里竟有犹豫起来,宝珠指着桌上的菜,笑说,


    “这花生米跟羊肉倒是下酒的好菜,今儿可得喝个尽兴了!”


    这桌是柜子上头支了一张板,本也不算稳当,船主听出宝珠话里话外的暗示,干脆装作不经意踢翻了桌子。


    那两个行商立即变了脸色,“你是故意的?咱们客气才来请大伙儿饮酒,这酒可是二十贯一坛子的留香。”


    菜撒了一地,澄亮的酒液也顺着坛子全流了出来,酒香四溢,闻着倒有些醉人了。


    没跑过多少次商的商人也与他二人一起瞪着船主,至于贩卖参茸的商人已是生出几分警惕来。


    这船上运的正是药材,最贵的货便是他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参茸,雇了这一群护卫也专是为了看货,原以为能早些到地方好将这参茸脱手大赚一笔,不曾想竟要出岔子了。


    船主揽着那二人肩膀,口中不住道歉,又叫船上厨子端了菜来,自家去取出两坛好酒,


    “实在是对不住,才刚眼花,人有些头重脚轻,一时竟将桌子踢翻了,二位不如来尝一尝我这春日醉,虽比不上二位带来的酒,但我打包票,这味道绝对不输。”


    那二人故作生气便要下船,奈何叫贩参茸的商人拉着里,船主更是半请半威胁地拉着人坐下,这二人一时叫辖制的不得脱身。


    宝珠回了屋,今儿晚上做的一锅菜肉饭都无心去吃,还是想着吃饱了好有力气这才不想其他,专心将饭吃完。


    方才那两个商人并未被放下船,船主对其余人说是这二人喝醉了,已寻了个


    地方给他二人歇息。


    天黑也没什么异象,宝珠只觉得今夜船行的比以往要快,出去瞧了一眼欲打探情况,只看船主神色紧张,那些护卫们也严阵以待。


    这情形愈发叫人觉得风雨欲来,不知情的已回去睡了。


    这船主看宝珠出来,轻声道,


    “小郎君早些回去歇息吧,夜里莫要出门,这事儿我心中有数。”


    他哪里会与宝珠说严重的话,只怕吓到人到时惹出动静。


    原先乘小船登船来喝酒的那两人,已捆了个结实堵了嘴被扔在一边。


    船主无奈笑道,“毕竟无凭无据,这二人不肯张嘴,出门在外到底以安全为重,只得先将人捆了,若今夜无事明儿我亲自厚礼道歉……”


    “若真有事儿,这两人也活不了。”


    他声音越来越冷。


    “不知大哥这船上有没有桐油?我担心夜里夜黑风高有人夺船,不如现在船板周围撒上一圈桐油,真有事也好能应付几分。”


    那船主觉得有理,寻常船板也常刷桐油防潮防蛀,仓里还有几桶,船工都是跟他已久的,风浪见得多,趁天黑在外头撒上一圈,纵有防备一脚踩上都要滑倒。


    今夜若没事也就罢了,明儿过了峡后几日就没什么怕的,只是若今夜真有人趁夜半登船,撒了桐油也好防备。


    夜凉如水,峭壁被朦胧月色倒映在水中宛如鬼魅。


    船上灯尽数歇了,除了那些坐船的普通人,其余人个个都警惕的竖着耳朵,仔细留意外头动静。


    宝珠总觉得心里跳的慌,母女三人锁紧了房门,又将桌椅抵在门后。


    一直同行的那两艘船,船上正说笑猖狂。


    派出去的两个人都是打前锋的,酒寻常船工护卫有伙计不喝,可那些好菜还不得多动几筷子,那些菜里加了这等份量的蒙汗药,便是一头象也能药翻。


    这些水匪见那二人迟迟没有回来,想是那两兄弟以身入局去了,即便没将人药翻,他们这些人手对付一艘船可是绰绰有余。


    只看大船上灯火渐渐熄里,只留舵楼那处仍有一丝光亮。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几艘小船如鱼般窜到这大船四周,穿黑衣戴黑帽的壮汉扔出铁钩,黑漆漆的铁链划破黑夜,利爪才勾到船沿,小船与大船距离迅速拉近,七八个身着黑衣黑帽先一步来打探的人,身手敏捷的顺着铁链攀上大船。


    若上船,首当其冲便是舵楼,船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灯笼正是请君入瓮的引子,这黑夜里不显,等月亮出来细看才能看到此处早有人埋伏。


    听见动静,原先假寐的船主睁眼,一群护卫呼吸也重了两分,


    还有小船正往船边来。


    宝珠已听见了声音,三人住的这舱房极小,这一趟属实是无妄之灾。要说出去帮忙,那更是不敢,宝珠射艺不错,但不过寻常娱乐,到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准头且不提,还能有哪个站在那里给你当靶子不成,不出去便是给人家省事了。


    徐娘子生的高大,出门前行李里也放了一把短刀防身,这会子她手里握着刀,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耳朵趴在门上听着外头动静。


    原先觉得在船上难捱,这会子才晓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隐隐有血腥气泛在鼻尖,偶有一声惊呼划破黑夜,宝瑢闻到血腥气忍不住有些想吐,又怕生出动静引人注意,只得用布条捂住口鼻。


    第64章


    宝珠原先叫人撒的桐油很有作用,只看那些人才上船,没走两步便滑倒跌在一起,骂骂咧咧手脚并用也爬不起来,早已埋伏在舵楼外的护卫趁此机会提刀便砍。


    跟船的船工也是好手,身手敏捷不比这些护卫差到哪里去。


    到这时候也都晓得此番凶多吉少,将捆起来的两人先打了一顿才取下他们口中塞的臭抹布,黑着一张脸问道,“那两艘船上有多少人?”


    看这两人不愿吭声的模样,这船主立即捅了一刀,没被捅的吓得尿了一□□,“有有有四五十人。”


    “个个都有兵器?”


    “有有有……都是长……长刀。”


    原先这大船入夜里就全速前进,后头两艘船也在跟着追,毕竟船小行动便利些,两艘船越追越近,若是撞上来便是大船也要倾覆。


    更遑论那两艘船上有许多亡命徒,单看这些头一批上船人的模样便晓得个顶个都是好手,又通水性,若非他们先防一招,今儿夜里只怕早折了。


    这船主将原先那嘴硬的人抹了脖子,人当场便没了气息,二人捆在一起,另一人感受到温热的血,哭爹喊娘的求饶,船主问到了话,将那臭布重新给他塞了满嘴。


    船里其余人也听见动静醒了,一出来就见这血腥的一幕,一群人哪里见过这场面,慌脚鸡似的惊声尖叫起来,有人想点灯,立即叫船主呵斥一声缩了回去。


    “想死再快些的就点灯!”


    不说那外头撒了满地的桐油沾火即着,便说他点了灯,更是活靶子一个,必定将人全引过去了。


    这些匪徒不独从这一处上岸,船东边南边也渐渐听到了登船的声音。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出来便是扯后腿。将人都呵斥回去叫躲好,其余人解决了舵楼这头上船的水匪,立即又往东边南边去,


    这些匪类做惯了杀人越货的买卖,只看那铁钩精准,铁链又刀劈不断,转瞬间又有两三个人翻上船来。


    本朝对铁器管的极其严苛,更遑论此类打造精良的兵器,只是这会子也不是去想人家兵器是从哪里来的时候。


    兵戈相见,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再有一把子力气的人,到后来也是有些手脚发软只拼着一口劲儿御匪,船工都是有家小的,晓得今儿凶多吉少,跳船跑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有那水性好的船工带头,一时这些船工跟着欲跟着跳船。


    长久下去势必不利,这些护卫已经力竭,更有几个受了伤,方才得知那两艘船上有四五十人时就泄了气,这会子个个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若是通水性,只怕刚刚也跟着跳船跑了。


    原以为跳水的船工能跑脱,没想到还不等游远,便叫人乱箭射死了,水面一时飘起几具尸体,原想跟着跳船的人瞬间收了跑的心思。


    士气愈发低迷,船主干脆拎着灯笼走到船头,对着已近的船喊道,“各位好汉!若是为着钱财,咱们这船上身家尽可给你,还望各位好汉留我们一条性命。”


    对面张狂的戏谑笑声,响彻山谷。


    贩参茸的商人也高喊道,“若是今儿非得拼个你死我活,船上这些货你们也别想得手,这船板四处洒了桐油,只要将这灯笼扔到地上,一船货化作灰你们也得不到好处。”


    再心疼这一船损失这会也得割舍,银钱没了东山再起就是,比起性命来说,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


    又有药材商人跟着喊道,“我与知州大人相熟,你若肯放我等一条生路,船上钱货尽可给你们,事后也必不会找麻烦,只是要真拼个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到好!”


    “我等刀口舔血惯的,能活一日就潇洒一日,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是赚的,那管你什么鸟官,便是皇帝老儿的漕粮也劫了,别说你这船货了。”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晓得这些人没被药翻,虽有些惊讶,但也不惧什么,只是棘手些罢了。


    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山谷间经久不歇,这偏僻的地界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留活口才算安稳。


    只看十几艘小船,飞快向大船划去,黑衣水匪一登船,前头先走的人连摔带倒,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地上洒了桐油,与身边人知会过,铺了木板衣裳,踩过提刀便进来厮杀。


    本就是亡命之徒见人便砍,众人原本还算有章法,一时也叫冲散了去。


    宝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这舱房狭窄,门


    口堆了杂物,三人紧贴在墙侧,只听有人踹开了对面房门。


    对面人早下船了,里头不曾住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宝珠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踹门的人看踢了一脚没踢开,还当这里头没人。叫另一人骂了一声废物,一时激起几分气,提脚蓄势又踹了一脚,船上门板本就薄,这一脚直将门板踹的四分五裂。


    徐娘子躲在一边看有人进来便提刀而上,奈何紧跟着进来的人看出她手中动作,一脚将刀踢落。


    “阿娘!”


    宝珠宝瑢惊喊了一声。


    这声音尖利,也没压着声线,进来的二人立时听出来是两个女娘。


    “原来是三个娘们,咱们先快活一番再掳回去——”后头进来的男人要矮一些,一张口便发出淫邪的笑。


    有夜色作掩盖,宝珠蹲身捡起被踢到地上的短刀。


    徐娘子依旧站在前头双臂张开拦着两人,后头那男人提刀欲砍,宝珠急道,“二位壮士且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小娘们声音勾的人心痒。”二人肆无忌惮开始解腰带。


    宝瑢手摸上了砂锅,宝珠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指,姐妹俩心有灵犀。


    “若二位肯放我们一马,要多少钱才都愿意给的,床底下有一匣金页子。”宝瑢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看你们当家的叫你们卖命,他躲在后头万事不愁,你们私下偷偷收了这些银钱,有了银钱何苦再去做水匪,离了山寨改头换面过安生日子不比将脑袋别裤腰上强。”


    一人一句好叫这二人放松警惕,也好多拖延一会儿寻转机。


    那两个水匪似有所动,听着外头动静又清醒过来,冷笑道,“跟在我们当家的后头自来吃香喝辣,死了也不过是自己没本事。”


    “一张嘴这般能说,我倒看看一会儿还能不能说得出来。”


    说罢便欺身上前,好似觉得三人不足为惧,一手提着刀,一手开始解腰带。


    徐娘子扑过去想拦,这二人有方才宝珠宝瑢一人一句分了心,又叫徐娘子一拦激出几分火气,一脚踹在她心窝。


    夜黑风高,这两人没有她们对这船舱内构造熟悉,地上又有矮凳杂物,叫地上杂物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有徐娘子方才拦了一回,这二人本就分了心神,手里长刀也好险没拿稳掉在地上。


    也只趁这一会儿功夫,宝珠眼疾手快,短刀瞬间趁着人起身的一瞬向其脖子刺去,宝瑢更是骂了一声,砂锅狠狠砸向那矮些的男人头上。


    宝珠也不知方才那一刀捅到了哪里,只觉得有血都溅到她脸上,然后就看人捂着脖子摔倒在地没,手松了劲儿,长刀也落到地上。


    宝珠立时将短刀换做长刀,这长刀入手颇重,宝珠不大习惯,两首举着长刀护在身前。


    只看被宝珠捅到的人,说话都开始漏风。另一人也叫宝瑢方才的砂锅砸破了脑袋,只是人没晕过去,此时正满脸是血的举着刀,怒气十足的喊人支援。


    宝珠哪里会使刀,也没个章法,长刀胡乱向人劈砍。只是这人显然是个很角色,逮了空隙一脚踹在宝珠手腕,宝珠腕间吃痛,但手里仍是握着那长刀不肯放开。


    外头一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宝珠隐隐觉得来人有些熟悉,心里紧张哪里又能想到许多,只专心盯着眼前的黑影。


    “三哥——”外头声音越来越近。


    对面男人见来了帮手,回头呼喊人到这儿来,宝珠趁机挥着刀砍过去。


    宝珠手腕受了伤,劈出去的力道也没先前足,估摸着只在人背后留下一道口子。


    “该死!”这男人当下也不顾许多,发了狠一脚将宝珠手上长刀踢开,只是还没等他继续动作只觉得脖子一凉,再低头便见血溅了一地。


    还不待反应过来支援的人怎么反了水,人已软倒在地上断了生息。


    “没事吧?”来人扶住宝珠,声音有些颤抖。


    宝珠看着来人黑衣黑帽,又用黑面巾遮了脸,一口气没松懈,绷着劲儿手仍四处摸索方才被踹到地上的刀。


    徐娘子咳出一口血,听人声音熟悉这才犹豫开口,“是小裴大人?”


    宝瑢这会子才敢掉眼泪,哭着去将阿娘扶起来。方才那一脚踹的极重,徐娘子半天都回不过劲儿。


    “没事了。”裴砚清摘了面上黑巾,“方才已放了鸣镝,水军的船正赶过来,想来这会子已经制住那两艘船上的水匪了。”


    宝珠到这时才松了劲儿,劲儿一松只觉得肠胃翻涌手脚发麻,


    “我……我方才杀人了——”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第65章


    失去意识前,宝珠只记得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背。


    等再醒来,整个人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手腕也痛的抬不起来,听屋里有人轻声说话,这才费劲抬起沉重的眼皮。


    宝珠只觉得喉咙里干涩,似吞了稻草一般难受,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房间亮着灯,入目只能看到温暖的昏黄,意识尚未回笼,头还昏沉。


    迷迷糊糊只看床边坐着一道黑影,似乎意识到她醒了,下一刻就有水递到嘴边,宝珠就着细勺喝了几口这才觉得意识清醒了一些,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费劲睁开眼又看有位郎中坐在桌边在写药方。


    等她喝完水,床边坐着的人才急着喊郎中来瞧,这郎中将手里药方写完,递给床边坐着的裴砚清,


    “此方有安神定惊之用,你照着这方去抓药,一日煎服两剂,连服半月方能好彻底。”


    裴砚清接了方子,记下郎中的话,打算一会儿便去抓药。


    “宝瑢跟阿娘呢?”宝珠看是他,有许多话想问,只是头依旧在发晕,一时只能想的起来阿娘与宝瑢,她还记得昏过去前,阿娘人疼的在地上爬不起来。


    裴砚清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瑢姐儿跟伯母在隔壁,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肺腑有些损伤,此番需得静养半年。”


    宝珠听他这般说仍是有些担心,叫裴砚清扶着她去隔壁瞧过,又看宝瑢说阿娘醒过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看她还想问什么,裴砚清径直答道,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那两艘船上的水匪全数抓到了。”


    看他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宝珠便晓得他这几日也没睡好。


    宝珠醒了他心也彻底放下,到隔壁与宝瑢知会一声,又匆匆赶去牢里审人了。


    宝珠乘的那艘大船上一共死了六个人,有四个是跳到水里叫水匪乱箭射死,另两人是在船上与水匪拼杀时受重伤不治身亡,除了领头的服毒自尽了,其余水匪都被抓起来了。


    不光抓了船上的人,那天夜里乘胜直接追到水匪老巢,将人悉数逮起来收押。


    她们是乘水军的船靠的岸,现下正是在扬州。


    “裴大人这几日都没睡呢。”宝瑢细声道,“白日里审人,晚上便坐在你床边,有时灯火也不点,我开始险些叫他吓着。”


    宝瑢晓得她醒了,也晓得她肯定没有问裴大人,便将情况与她大致说了一遍,再具体的她也不晓得了,连这几句还是从客栈里头的人说起的。


    虽急于知道这些人遭报应,但提到此事,难免想到那日血溅在脸上的景象,宝珠手脚又开始发麻,大热天里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宝瑢看她这样也吓了一跳,立即扶人重新躺下。


    这些水匪与对江南官员有所勾结,已犯了几回事了,去年劫了大内后妃娘家的两船货,那后妃娘家是江南贩丝绸茶叶的大商人,去年送茶叶丝绸入京叫人劫掠,两艘船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也没了音信,想来凶多吉少。


    今年年初更是胆大妄为,劫了一船运往汴京的漕粮,将运粮的兵士也杀了干净,有具尸体上绑着石头的绳子断了,尸体浮上来,这才被人发现送了密信进京。


    官家令他探查,裴砚清便换了打扮费尽心思混进这些水匪里头做个喽啰,此番正是随他们头一回劫船


    ,原先才上船时听到宝珠声音还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等走近才晓得没听错。


    世事无巧不成书,这缘分也是三分天注定。


    原先裴砚清一走了之,信也不回,心里再担心他但难免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怨气,现下在这里碰上,宝珠一时鼻酸。


    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牌,心里安稳几分,闭上眼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又觉得浑身都重,想醒却醒不过来,眼前全是那日的景象,那水匪被刺到颈子,血如泉一样喷射出来。


    慌张地坐起身,一双手慌乱的四处抓,只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心里才安稳。


    再醒来只觉得嘴里发苦,人倒是清醒许多,脸上身上都是冷汗,外面天色渐亮,迷迷糊糊宝珠只看床边坐着人。


    她才睁眼,厚实的大手立即探向她的额头,看没有起高热又顺手替她抹了额上冒出来的冷汗。


    受伤的手腕已上过药被包起来了,另一只手正死死抓着他的手,也不知抓了多久,宝珠心虚想放开,没成想倒叫他攥紧了几分。


    想着光怪陆离的梦,宝珠一时又有些胃肠翻涌,只是腹内空空,只吐出些苦涩的药汁。


    裴砚清替她拍着背顺着气儿,等她缓过劲儿来,才喂下一口水叫她漱口。


    不过半刻钟店里伙计提着食盒敲门,裴砚清将食盒取进来,放凉了这才一勺一勺喂她,


    “这几日你昏睡着,喂什么也不肯咽,现下醒了正好吃些米粥。”


    听他说宝珠这才觉得肚子饿,问过宝珠晓得是在阿娘那儿,这才放心将这一小碗粥吃尽。


    三人如今这落魄的模样,若直接这般回苏州去。必定要叫大哥与阿秀姐担心,阿娘便想着先在扬州养上半月,等稍好一些再乘船回苏州。


    提起乘船,三人一时都有些发怵。


    裴砚清抓了那些水匪没日没夜的审,从这些人口中也审问出一些名目来,却原来这些水匪与官府勾结,平常除了那些杀人越货的生意,还帮着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怪不得年年剿匪,只抓到些小鱼虾米,


    密信快马加鞭叫人送进宫里,此案前后抓了百余人,这么多人若真论起来与造反无异,江南官场与水匪勾结一事,官家下旨彻查,案子交到大理寺,裴砚清也腾出手来。


    也不知是那大夫开的药起作用的缘故,这几日宝珠渐渐淡忘了那一桩事,裴砚清见她现下差不多好全了,这才捡着几桩能说的事儿说给她听。


    晓得宝珠过后还要去苏州,横竖密信已经呈上,要回京不急在一时,裴砚清便知会了下属,他从苏州绕路回京。


    这一段路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到时正好与甄家三人一起回去。


    接连查了几桩大案,他也晓得此番回去必定要惹眼,不怕出风头,只怕不出风头。他正思量着将计就计,好叫官家调他去个安安稳稳的衙门。


    人闲下来容易七想八想,在扬州待了十几日,日日只在客栈里修养,宝珠躺的浑身酸软,扬州景色秀美,这几日便是对着窗户看外头也觉得新鲜,趁现在身子好全了,正想着去外头逛逛。


    裴砚清移了差事,这会子也有闲暇,便打算趁着今儿天凉快,与宝珠一起逛一逛,也好尝尝正宗的扬州菜。


    宝珠一早就起来了,问过客栈伙计这城里哪一家味道好,等问清了便去喊宝珠到外头吃早食。


    宝瑢却摇头,支支吾吾道,


    “我忽然想起一会儿有事,阿姐你自己去吧。”


    宝珠想着那食店离得也不远,问过她想吃什么便出了门。才迈出门口,就看裴砚清早在外头候着了。


    “我来这些时日也没正经吃过饭菜呢,可巧跟你一道去瞧瞧。”


    宝珠晓得他小心思,看他今儿很是打扮了一番,胡子剃了不说,还换了一身新衣裳,没说话笑着招了招手让他跟上。


    “三屉翡翠烧麦,一碟千层油糕,两碗虾子馄饨,再要一笼三丁包子带走。”


    食店不大,桌子也小,这几样一端上来就将桌子差不多占满了。


    虾子馄饨用猪油下的,上头飘着点点葱花,汤用海菜冲来提鲜,宝珠连着十几日吃的极为清淡,这一小碗馄饨闻着就香。


    再觉得肚子饿的能吞下一头猪,吃起来也很快就饱了,裴砚清又拦着不叫她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


    宝珠沉默者看他将余下一桌吃食他造了个精光,看她眼神不善,才补了一句,“待你好全乎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吃完原想沿着河堤晃一晃,奈何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二人只能躲到一处未开的铺子檐下。


    有个卖花的阿婆因雨势过大,篮子里头花一时卖不出,便也到檐下来问要不要买花。


    裴砚清见此,将那一小箩茉莉都买了下来,这阿婆手里有两把伞,才收起来的显然是新伞,拿着两把伞比较一番,这才将那破一点的油纸伞递给他。


    “这时节桂花还没开,茉莉花倒又能吃闻着也香。”


    说罢便取出两支欲替她簪,二人一时闹作一团,宝珠晓得他打趣儿,原先她说喜欢桂花,既能吃闻着也香,不成想就叫他记下了。


    雨势一时半会儿不见停,总不能一直等着,裴砚清撑了伞二人挤在一起回客栈。


    没跑多远,才看到外头大雨伞底小雨,抬头才见这伞漏了个大洞,裴砚清将漏雨的一方转到自己那头,宝珠看他淋雨,同他靠的近了些,隔着夏裳,宝珠只觉得好像能听到旁边人的心跳。


    裴砚清呼吸重了几分,自家又离她远了些,宝珠看人不领情,步子越迈越大,裴砚清只得举着伞跟在后面撵。


    回了客栈宝珠才看他身上都湿了,落汤鸡似的模样看着可怜,没来由生出的气也没来由的消了,抓了铜板嘱咐伙计叫一碗煮碗姜汤与他喝。


    在扬州歇了十几日,徐娘子已经能起身走了,裴砚清早早雇了车从扬州到瓜州渡口,船是早打听好的,交过船资四人又从渡口乘船往苏州去。


    宝珠宝瑢扶着徐娘子登了船,裴砚清在后头扛着行李。


    此行终于风平浪静,砂锅已砸碎了,宝珠也没打算再买一口新锅,这几日都是在船上买的饭食,登船前又买了一堆糕饼卤食,横竖没几日便要到地方,不必费劲再煮饭食。


    第66章


    船走的安稳,不过几日便到了地方。


    甄家大郎自接到来的信,日日都要到码头来看一眼。算算日子早该到了才是,只是左等右等好些日子都不见人来,他也是有些着急了。


    家中阿秀又生产在即,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便请了人帮忙盯着码头,宝珠他们自然也无需大哥来接,苏州城里待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去。


    大郎雇的人每日只盯着桌边下棋的人指指点点,工钱白领,人下船了他压根不知道。


    徐娘子走的有些慢,宝珠宝瑢一人搀着一边,现在夜里睡觉呼吸都觉得难受遑论正常走路了。


    几人才下码头,一群赶车的就围过来了,以为是外乡人,闭眼胡乱报价。


    徐娘子骂了一句不像样,看她说的是苏州话,那些赶车的这才悻悻住嘴,


    “去西市坊那头嘛八十文就是——”


    回了苏州才晓得家中物价儿比汴京可要低许多,四人上了车,裴砚清自觉坐到车架另一侧。


    裴砚清瞧着外头景象一脸稀奇,宝珠也指给他看,哪里是书院哪里是衙门,那条街卖吃喝,哪条街卖药材。即便几年没回来,但苏州城大街小巷仍深深印在宝珠记忆里,如今故地重


    游自然清晰。


    于甄家人来说,汴京是谋生的地方,苏州才是家。


    城里寺庙多,宝珠与他说小时候常跟阿婆阿娘去哪一座庙观上香,哪里的寺庙斋饭最好吃,哪里的寺庙解签最灵验。


    宝瑢笑嘻嘻接了一句,“寒山寺求姻缘最灵,裴大人既来苏州,应当去拜一拜。”


    裴砚清被她一说,倒真支着下巴开始思量哪日去好,直到宝珠掐了他一下才醒过神。


    “这时节蟹正肥美,从前到这时候,甄家食店每日得卖出去百来斤蟹,店里都是来吃蟹炒年糕的,汴京食店虽也有这道菜,只是总觉得不如家里的好吃。”宝珠叹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意思来。


    西市坊甄家食店今儿没开门,宝珠看红告示上头写着东家有喜,一家人相视一眼,这才急急赶去后门,也不知是不是阿秀要生了。


    上回贴了个东家有喜的假告示,正是戏耍孙家那一回,这回是真有喜事里。


    有邻居眼尖,看到徐娘子,立即挥着手来打招呼。


    “哦呦!是徐大娘回来了!”


    说罢又看一边相貌堂堂的裴砚清,“这是……是大姐儿相公?”


    这婶子嗓门大,一嗓子喊出来好几人,裴砚清趁人不觉,默不作声往宝珠身边靠了靠,笑的一副傻相。


    此行多仰仗小裴大人,他私下又偷偷打了包票待回汴京要上门提亲,这一路二人只要不过分亲近,徐娘子也只当没看到。这会子跟到家里来,叫邻里误会,徐娘子更不好解释,人家一路照应,横不能一到汴京便将人甩到一边,再说回去山高路远,路上还得仰仗人家呢。


    徐娘子在这苏州城混的如鱼得水,街坊四邻更是关系紧密,她一个个打过招呼问候过,“赶明儿待大郎媳妇儿生了,请大家伙儿来家里吃酒。”


    那婶子看几人风尘仆仆,才一拍脑门道,


    “这是还没家去吧,大郎媳妇儿生了!昨儿生的!可不敢再耽搁你,快紧着回去!”


    一家人还没等这婶子话说完,便急匆匆往后门去,一脚才踏进门,徐娘子又对宝珠说道,“现在家里忙乱,不好怠慢小裴大人,你去寻个客栈,叫小裴大人先住下。”


    阿秀姐才生过孩子,家里事多,没得怠慢了人家。宝珠点点头,先将行李提进院子,这才带裴砚清出了巷口。


    街坊四邻见二人出来只当他们是夫妻,并不觉得有什么,有关系亲近些的还要打趣儿,


    “咱们这巷子里大姐儿长的最标志。”


    “若是你家没搬走,我少不得要与你做媒。”


    “多说几家郎君,保管叫你挑花了眼。”


    宝珠干笑着不敢接话,裴砚清板着脸,惹得几个婶子又是一阵笑。二人也没走多远,就在附近寻了个干净客栈。


    “这一路疲惫,你先歇歇,这几日家里忙碌,我怕顾不及你,待闲下来带你去苏州城最好的食店吃蟹炒年糕跟蟹黄汤包。”


    裴砚清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如今扮可怜的样子愈发熟稔,唠叨了几句再回头,只看人已经出门了。


    晓得他要回头,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真是……醋坛子!”


    一进家门,陈设都是从前的旧模样,只有些家具新换了。


    大哥回来将家里重新修整了一番,看那墙上还有泼的漆印,家中四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有些能换的便换了,不能换的只得将就着,那顶梁的柱子换不了只能留下,上头是几道深深的刀痕。


    敲门进屋,只看大哥抱着小娃娃笑的一副吃相,看宝珠来抱着小娃娃给她看,


    “小倌小倌,你瞧,这是你姑姑。”


    “毛猴子一样,眼还没睁开,哪里就认得人了。”阿秀姐也笑得一脸温柔。


    她这会子仍虚弱的起不得身,宝珠晓得她身子本身就有些虚亏,此番生产受了些罪,到今儿精神头还有些不大好。


    回家以后只看个个都手脚忙乱,甄家几人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原想回来照顾阿秀生产,没成想回来以后,阿秀姐娃娃都已经生过了。


    徐娘子看着甄家第一个小辈,喜的身子都好了几分,手忙脚乱出去找会带娃娃的婶子跟会烧饭的娘子。


    牙婆听她要的急,当即便取了名册给她看,等她点了几个看中的,立即又去喊人过来。


    “这几个带小倌都熟稔,这嫂子饭做的好吃,产妇最要紧的便是在吃上。”


    徐娘子看过立即便挑了两人,回去等试过手艺便直接定下了,签了雇契交了中人钱,又说定一人一月六贯钱。


    这工钱倒比汴京便宜许多,汴京便是雇个最普通的打杂一月也得十几贯钱。


    宝珠也没闲着,徐娘子交代她去乡下收了土鸡来,宝珠便与裴砚清一道往郊外去,跑了一整日收来十几日老母鸡,


    也给宝瑢派了活计,每日去河边买那些渔翁才钓上来的鲜鱼。


    日日鸡汤鱼汤来回滋补,这年月风调雨顺时吃饱饭不难,吃得好却不容易,看阿秀瘦巴巴的,徐娘子日日嘱咐她月子做好了便是重新养了一遍身子,从前的小毛病正好也趁月子里养养。


    看一家人欢喜的没边,宝珠这才拍拍脑袋想起来问,“小侄儿可取名字了?”


    这几日小倌小倌的喊,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取。


    问大哥,他只说肚里没有墨水,阿秀也是摇头,阿娘更是摆手,来前阿爹和祖母也没说要给小娃娃取什么名字。


    “不必有什么大意头,只盼着小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大哥与阿秀对视一眼,心里都只这一个想法。


    宝珠抱着小倌,宝瑢逗他玩,小娃娃一天一个模样,前两天看还跟毛猴一样瘦巴巴的,这几日已经白白嫩嫩的了,小倌被逗的吭哧吭哧。


    “既如此便唤甄安康吧。”宝瑢一开口,便觉得这名字不错,“小倌也喜欢这名儿呢,瞧他笑得。”


    这名儿听着便是个有福气的。


    到洗三这日又请了从前熟悉的街坊四邻来,只不过二三年,苏州城里没什么变化,从前认识的人变化却大,与宝珠相熟的旧友也只一个尚未出嫁,不过她也许了人家。


    “从前巷口开杂货铺子的张家二郎与巷尾朱屠户家的姣姐儿常掐架,谁成想去年张家竟上门提亲,求娶姣姐儿,二人成亲那日我还去吃了酒哩。”从前玩的最好的郑小娘子笑,“要么说这缘分天注定,你看小时候咱们一道顽的,谁不晓得他二人不对付,现如今再看如胶似漆呢!”


    宝珠也轻笑一声,实在想象不到二人相处的场面,姣姐儿是巷子里最泼辣的,张家二郎是巷子里最欠儿的,凑到一起就要鸡飞狗跳,如今竟在一起过日子。


    听宝珠回来,张家隔的也不远,姣姐儿也抱着孩子来瞧随礼,宝珠见她抱了娃娃来,补了一个红封塞到她抱的小倌怀里,许久不见宝珠,三人一起说的一番体己话自不必提。


    宝珠也是到这会子才晓得,原来当初接头巷尾竟传的是孙家那位是兔哥儿。


    原先还当从前关系亲近的旧友怕是没功夫来,没想到除了一个嫁去扬州的闺中好友没来,其余人都接二连三来了,有新婚燕尔的,也有手里牵着娃娃的,一群人互相打量见各自近况都不错这才放心。


    宝珠打了金锁金镯子添礼,又将家里其他人添的礼一起交给阿秀,甄家虽在苏州亲戚不多,但街坊四邻都是几十年的交情,关系再好不过,因此个个都来赶热闹添礼。


    徐娘子请了人掌勺做席面,拢共摆了近二十席,食店坐满了不说,院子里也坐满了,还有从前常吃饭的食客听闻有喜事,也来凑热闹添礼,徐娘子客客气气留人用饭。


    洗三过后,几人就想着再过几日回汴京了。


    大哥与阿秀留也不住,这一趟回苏州耗费四五个月功夫,耽搁太久了。


    汴京一摊子事儿得回去看着,原是想等阿秀做完月子,只是叫那水匪一番搅和耽搁了不少时日。汴京到秋日里码头来往商船最频繁,货多事也多,雇的伙计怕忙不过来,徐娘子仓库也等不得。


    到换季宝珠食店也要换菜式,腌蒜腌鸭蛋怕是也用尽了,该买哪些菜该换哪些菜宝珠她人不在,只怕店里也应付不过来。


    晓得徐娘子不日要回汴京,原先那些街坊邻居个个都送了苏州土产来叫她带走,徐娘子也挨家挨户跑过,与从前关系好的故旧寒暄送礼。


    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日子只有靠人才能过


    得红火。


    打听好了回汴京的船开船的日子,一家人便打算到开船的日子就乘船回去。


    趁着等船这几日,裴砚清与宝珠走遍了苏州城大街小巷。裴砚清对苏州好奇,宝珠带着他将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转遍,从前没去过的犄角旮旯也都逛了一圈。


    原先甄家二食店盘给了别人,如今那铺子里也开了一家新食店,这店位置好,宝珠进门时看生意还不错。菜单上都是正经的苏州吃食,这时节蟹正肥,二人进去点了一碗蟹黄面,两笼蟹黄汤包,又叫了一锅蟹炒年糕。


    蟹肉本就鲜美,本地的蟹又多了一丝清甜,便是直接上锅蒸熟无需蘸什么酱醋味道都十分出挑。


    “上回瑢姐儿说的寒山寺,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


    第67章


    宝瑢不过先前提了一嘴,竟叫他记到现在。过两天便要回汴京了,可不得去拜一拜。他一副期盼的模样,宝珠哪里好说不字,便雇了车与他一道往寒山寺去。


    从寺里往外看便是运河,这时节风里带着燥意,景色算不得最美,宝珠感叹,“得趁春日里来才好。”


    二三月里杨柳依依桃花始开,姑苏城内无论哪里都是好景。


    裴砚清侧目看她,心里却觉得景色甚美。


    “那我们等明年二三月再来。”


    宝珠笑他发痴。


    来寒山寺多求姻缘签,裴砚清轻晃签筒,一支签落到地上,只看他格外虔诚地将地上的签捡起来,宝珠指了他去请庙祝解签。


    庙祝先说这一支是上上签,看了他一眼,又说姻缘将近,裴砚清这才心满意足给了银钱。


    此番回京,裴砚清打定主意要设法调任,虽说官家向来仁善,毕竟伴君如伴虎,行差就错兴许会丢了性命,那支签莫名叫他心里安稳。


    求过签又一起逛了逛这寒山寺,宝珠逛的累了,蹲到水边看荷叶。


    看蹲在池边玩水的人,裴砚清也蹲到她旁边,悄声问她方才求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总归你反正已经听到想听的了——”


    宝珠没说所求,回去路上倒是笑着给了他一根保平安的红绳。


    不过一根红绳,倒叫这人红了眼,如今差事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想他死的人不少,盼他平安的怕没几个。


    裴砚清只觉得心里发胀,他自幼失怙失恃,幼时也曾在耻笑中仿徨度日,祖母教导多是读书处事,与人相处难免生疏,这些年无论读书还是做官,伙伴不少,交心的唯独宝珠。


    任谁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接近靠近亲近。


    于裴砚清来说,她皎皎如明月,他渺渺如微尘,见过月光,自会肖想明月。


    树影婆娑,宝珠正帮他系红绳,裴砚清自顾笑了一声,她头都没抬,显然是已习惯他时不时发痴了。


    巷子里那些婶子说的话不假,满江南的青年才俊,若是见过宝珠,必定任她挑选。


    只是如今,明月是他的,宝珠也是他的。


    赚钱的生意不过丝盐茶香,阿秀自有了身孕以来,因身子不大好,原先那绸缎生意也停了。


    江南乡间许多人家都养蚕织绸,这生意赚头不小。在甄家耳濡目染,学苏绣时阿秀便留心起这门生意,除了学绣,也捎带从乡间织户那儿收些绸缎,等行商来时一并卖出去。


    开始没这般受罪时她收了一批,卖出去赚得了不少银钱,织户们也晓得她收绸价儿厚道,这名气也稍大了些许多,之后都将绸缎送到她这儿来卖。


    自她身子实在不适,那些绸缎就没法儿去销,大郎粗枝大叶,看他去问价儿回回都叫人家压的极低,仓里现下还压了不少,这绸缎时日久了就失了光泽,须得尽早销出去,这时节正是南北商船来往频繁的时候。


    “这绸缎销路不必发愁,阿娘认识几个汴京来往苏州的行商,这些绸对那等大商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叫阿娘牵好线,到时你只管收,等人家来直接将这绸缎卖给他们。”


    徐娘子也是点头,这生意不做白不做,阿秀眼准,料子一摸便知好坏,那些行商四处收来的绸缎,也不一定比得过她收来的。


    宝珠倒想起一茬,


    “绣活费眼,阿秀姐姐才生过孩子,若是伤了眼难养回来,原先学的绣活尽够用,叫我说不如先收拾一间小铺面出来开间衣铺,再雇街坊四邻或是认识的会做衣裳的人来帮忙。”


    “不单做衣裳,还有缝补衣裳的活儿也都尽可接到铺子里来,省的再去成衣铺买新衣裳,补衣裳赚得虽少些,但架不住补衣裳的人多,普通人家衣裳都是一摞叠一摞的补丁,阿秀姐手巧,便是补衣裳也能绣出一朵花来,这便是他与旁人不寻常之处。”


    衣裳既没破,缝缝补补并又是三年,比起买一身衣裳可划算许多。


    “等养好了身子,想去学绣也能再去。”


    阿秀赶紧摇头,“原先不过是想赚些银钱,现下你替我想了这个财路,哪里还有功夫去学绣。”


    只是身子还没养好,月子里也不好操劳,等出了月子,到时再将生意拾掇起来,若有了铺面,到时再收绸也好收些。


    铺子也不必另外租,家中空房多的是,若是觉得屋里做生意不方便,横竖甄家这一食店大,隔出一间小铺面,连着后头的屋子开一道门便尽够用了。


    现下家里雇了人,大哥也有了空闲,食店重新开了门,店里摆了喜糖喜蛋见客就发两个,雇的伙计到开工的日子也过来了。


    大哥如今做生意比先前更有干劲,食店里只他与一个伙计,虽忙碌些,但日日都是干劲十足,势必要凭自己再挣一间店面出来。


    到了行船的日子,甄家一行人从渡口登了船,此番回去多则一个多月慢则两个多月就能到汴京了。


    街坊四邻也一早来甄家告别,都晓得今儿他们要走,也不知几年能再见,一人一句说的徐娘子红了眼。


    大哥赶了车将人送到渡口,他一路不曾说话,等将人送上船才转身揩了揩眼角。


    回去路上一日比一日凉,船行过山谷走过平原,越往北方越觉得秋风萧瑟,这一路顺风顺水正想着照这速度一个多月便能到汴京了。


    只是越往北去越心惊,只听说今年又有水患,黄河两岸淹了不少村镇,一听有水患,几人便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处问人打听二哥那儿情况如何,这些来往的商人多只探听水患过后哪样生意最赚钱,治水的衙门朝哪儿开都不晓得,哪里又会晓得一个小小的治水官员。


    徐娘子急的嘴上生出几个燎泡,见有新上船的便去打听,只听说今年雨水多雨势大,黄河泛滥了一阵,但不曾听说淹死过人。


    甄家几人想着水患一事,一路只觉得寝食难安,这一路顺风顺水原先还觉得速度快,到后来听说了水患的消息只觉得坐立不安。


    九月中旬船到汴京。


    回家连歇息也顾不上,只去外头打听今年水患如何,有无官员被责罚。


    甄父今儿出去做席面也不曾回来,徐娘子只得自己四处打听,幸而有邻居晓得状况,叫徐娘子放心,大雨前河道都疏通过一遍,河堤也重新加固过,今年虽淹了些城镇,但不曾有官员被治罪。


    听这话徐娘子才算松了口气,一家人蓬头垢面,洗过澡换过衣裳,也来不及休息又各自去忙碌。


    徐娘子赶着去仓库看有没有出什么事儿,宝珠则是去了店里,宝瑢也提着苏州土产去了玉娘子那儿,这几天有些懈怠,玉娘子说一回来便要考校她。


    至于裴砚清一回来便换过衣裳赶去皇宫大内。


    蒋实比较着去年这时候店里上的菜,做主新上了蟹炒年糕,又叫甄父教一教这菜该如何做。


    宝珠回来见店里有条不紊,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蒋实俨然一副管事的模样,迎来送往端茶倒水收钱找钱一样不落,活儿干的行云流水。宝珠见他这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店里没出什么事儿,有蒋实实在解决不了的,便去寻甄父帮忙。


    只是一个人苦熬许久,一看到宝珠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原先看掌柜的行事只觉得稳重妥帖,到自家来做才晓得个中艰辛,每日采买且不提,单是铺子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叫人劳心劳力。”


    什么饭菜里吃出菜虫,哪一道菜咸了淡了,调皮的小孩儿打烂了碗,各样情况都时有发生,蒋实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瞧瞧


    我这脑袋顶上,白头发都熬出来几根。”


    自蟹上市更是劳心,饶是去请教过甄父,还是挑过几回空壳蟹,气的他头昏眼花。


    蒋实拿了账本出来与宝珠对,这帐更是算的他眼花缭乱,只是这些事儿他可不会与宝珠说,难免叫掌柜的看轻,往后再觉得自己不靠谱可就亏的大了。


    “自五月到八月的这四个月的账,都在这上头。”九月的账得到月底才盘。


    这四个月刨开本钱总进账四百余贯,宝珠听这些钱,颇为惊讶,春日里是旺季,这个数倒还正常,夏日里人连门都懒得出,怎的也进账不少。


    “今年夏日里雨大,虽说对汴京没什么影响,但粮价儿菜价都涨了一些,个个都怕今年又生水患,到时钱跟草纸一样,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看咱们店里只新菜与米饭涨了价儿,其余的价格不曾变,这才许多人来吃,都说咱们家食店良心呢。”


    宝珠点点头,若是她在京里,物价没太大变动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给店里涨价。毕竟是店小,来吃饭的多是普通百姓,若是一味涨价赚钱,口碑坏了往后再想让食客回来可就难了。真要涨价,等街里那些粮食菜价如同前年水患一样疯涨时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必急着赚这一时半刻的银钱。


    宝珠赞过蒋实,又说月底给他多发一个月工钱,下月开始每月再涨两贯钱。


    第68章


    从汴京回苏州时想着轻装上阵路上方便,等从苏州回汴京,亲朋故旧赠的土仪土产都是人家的心意,便都大包小包带着上了船,幸而半路无需换船,这一路大包小裹一样不落飘到了汴京。


    徐娘子将各样礼分了分,亲自送了一份去董家,原先那一桩亲事作罢,姑母只说往后两家照旧,只当那是亲事从没提过,也不知她与董恒之说了什么,他没再固执,只是心底终究有些郁郁,一心扑到书上,势要下一回春闱考得一番功名。


    总归是两家人,虽心里想过去这一茬,寻常年节送礼也照旧,有什么事儿都要知会,但两家如今都有些别扭,越说不提这一茬反倒越发别扭。


    苏州带回来的礼又叫人送了一份去孔家,今年中秋人家送了东西来,徐娘子不在家,甄父备了回礼,问过晓得回礼妥当这才放心。


    孔小娘子听得宝珠回来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食店,许久不见,宝珠只觉得孔小娘子与她说话更多了两份亲昵。


    “今年雨势可不比前年那一遭小,自你二哥上任,事事亲力亲为,去年没生水灾,还有不少人冷嘲热讽,连那些百姓都嫌他,今年水患过后个个提着礼上门谢他,上月水退了,疏浚河道加固河堤他自家带头做,他底下的官见他亲自去做这些苦差,自然也陪着做,他那上官见他抢了风头,也跟着下河,滑了一跤还摔断了一条腿。”


    提起此事,孔小娘子就幸灾乐祸,笑完又是一阵气恼,


    “只可惜就因那老匹夫摔断了腿,水患过后官家亲自召见,若非我叫阿爹请人提一嘴,否则这功劳全被那老匹夫占去了。”


    宝珠晓得自年后二哥与孔家关系不错,却不晓得来往竟这般密切,这回水患,孔家还差了两个人去给二哥帮手,专办些跑腿杂差。


    “你二哥惯会来事,他那上官虽爱抢功,却也知道你二哥有本事,不会轻易得罪了他,便是他想使绊子,老百姓也不答应,年底考评定是优等。”孔小娘子私下求了她爹,等甄二郎任期满了,便想法儿调他去工部。


    她两个哥哥现下也在外做官,等任期满了也是要回汴京的。


    “到时一家子都在一处,多好的事儿。”


    孔小娘子心里这般想着,笑的更为开心。她虽比宝珠大一些,心性倒很天真,自开始说亲事以来,孔家太太再不准她出门了,只看她今儿出来便晓得,家里人不准也是没用的。


    将汴京近来大小事与宝珠说了一通,说完也近黄昏了,既然来了自然要吃饭,她回回来宝珠都给她开小灶,这回亦是一脸期盼。


    “今儿不吃那精细菜。”


    早上买了些栗子,滚水烫过二人一边剥皮儿一边闲谈,说笑间已经黄澄澄堆了一碗,这时节吃栗子已经晚了,凑巧碰到宝珠便都买下了,尚算新鲜,发黑的跟那虫吃的都扔了,其余的与从乡间老农那儿收来的仔鸡烩了一锅。


    两条鲜鱼红烧,又烤了两根猪蹄儿,捡着时兴蔬菜炒了两盘子,柳嫂子将菜分出二人吃的份量装进盘子里,又添了一壶才买的野茶。


    孔小娘子只觉得那栗子烧鸡甚香,等陈嫂子将碳烤的猪蹄儿端上来,她更是眼神发亮,“寻常只在家吃什么黄豆焖猪蹄儿、清炖猪蹄儿,哪里吃过这么有滋味儿的猪蹄子。”


    二人坐的地方偏僻,猪蹄儿陈嫂子去了骨切了小块儿端来的,炙烤香脆的酥皮上撒了椒盐,这是店里的新菜式,虽说听着不体面,但只要尝过便少有不爱这一口的,买猪蹄儿的生意她都谈好了,单看孔小娘子这样,便晓得这猪蹄儿是菜单上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


    原当二哥得有几日才能回来,没想到二人才吃完饭,就看二哥进了食店,嘴上先与宝珠打招呼,眼倒是在孔小娘子身上没移开过。


    孔小娘子一见着二哥也是眼神晶亮,宝珠难免怀疑起自己,莫非她寻常看裴砚清也是这般。


    二哥借着天晚的借口说送孔小娘子回家,宝珠有心逗他玩,“蒋实现下没什么事儿,叫他套车送孔家姐姐回去就是。”


    甄家二郎干咳一声,“他这小身板遇着事儿连自己都护不住。”


    蒋实听见,不服气的挺了挺胸口,他哪里就这般瘦弱了。


    晚间甄父亲自下厨,几人才从苏州回来,看着个个都瘦了许多,这几餐烧的都是她们爱吃的,宝珠才吃不久,看阿爹烧了他最拿手的响油鳝糊,忍不住又给自己的碗筷添上了。


    听宝珠说二郎回来了,便问要不要留饭,宝珠笑,


    “这个点都没回来,必定是有人留他了。”


    等一家人吃饱喝足,二哥才满面春风的回家,口中哼着不知那里的戏文,看一家人盯着他,岔开话先开口问此行如何,大哥如何,小侄儿如何。


    将苏州店里大概与阿爹二哥说了一番,路上遇着水匪一事,三人都没提起,事情已经过了,再说难免叫家里人跟着忧心。


    “原先住咱们隔壁的裴大人如今可是官家跟前儿了不得的红人,办成了几桩大案,如今正深得圣心呢。”二哥虽不在汴京,晓得的事儿却不少。


    宝珠阿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听他将裴砚清夸了一通,这才转到正题上去。


    “对了,阿娘,还有一事。”甄家二郎忽地开始扭捏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宝珠看着吃惊地放下筷子,一家人听他说完,险些被呛到。


    “请阿娘叫媒人去孔家提亲,我想娶孔家小娘子为妻。”


    徐娘子原先还在拉他起来,一听他这话立即愣神,“这这这怎的这么突然?”


    徐娘子不晓得二人之间种种,她心里印象停在孔小娘子扮了男装叫二郎送回来,虽晓得二郎与孔家交好,却以为是官场人情往来,忽地就叫她去提亲了可不就叫她心里犯嘀咕。


    看看自家二郎对孔小娘子有意,原先这一桩以为不成的亲事阴差阳错竟要成了,徐娘子晓得孔家那门户比自家要高许多,第二日一早就去外头请官媒来家商量,先有个章程才好叫她心里有些底,上门时总不能失了礼数。


    孔大人考校过甄家二郎,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人品为人


    处世都是上佳,即便没有这一桩亲事,几回接触下来他生出爱才之心,原先晓得这小子拒了相看还当他是那等眼高手低的人,现在心里只觉得小女儿眼光准。


    孔家太太晓得自家女儿的狗脾气,若是嫁去高门大户少不得受罪。家中儿郎家里能帮便偏帮一把,其余都要靠自己挣,孔家太太更不会拿女儿嫁去高门好维系什么脸面,她只图女儿这一辈子平安顺心,嫁得如意郎君。


    高门大户人多心思也多,小女儿进去便是什么也不做都要脱一层皮,不说别的,就是她寻常有交际的那些与孔家差不多的人家,都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似甄家这样的厚道人家才是她择婿的首选,长辈踏实,兄弟姊妹间也和睦,最主要的是她瞧着甄家二郎确实是不错。


    两家都有意,亲事自然水到渠成,后面六礼照流程走,徐娘子也松了口气,原先还怕孔家这高门大户的难免有些官宦人家的脾气秉性,没想到孔家太太跟那些亲眷倒十分客气。


    “实不相瞒,咱们祖山就是泥腿子,先祖豁出性命才有咱们如今的日子,这事儿若定了咱们往后也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哪里又用得着讲究那些个虚礼。”孔家太太也是个豪爽的人,一家子亲眷也多是直爽脾气。


    徐娘子惯与人打交道的,说话个个都爱听,有带了名帖的当即便给她叫她往后多去家里坐坐。


    这一日下来徐娘子身心俱疲,夜里甄父打了水来给她烫脚,


    “二郎亲事定下,后面便是宝珠了,一个个都是娘的肉,盼他们长大,又怕他们长大。”


    甄父宽慰道,“哪个雏鹰不离巢,孩子们飞远了还有我在呢。”


    他说完便端了水出去倒,徐娘子翻身上床,盘算着手头银钱,今年水患粮价儿涨了些,铺面价儿却跌了,想着趁今年行情不好,将宝珠如今赁的铺子买下来,省的交租子总是不便。


    不光是二哥听说了裴大人如今风光,连普通百姓都晓得这裴大人抓了许多贪官污吏,宝珠听店里人这几日说的都是裴砚清。


    自回汴京宝珠便没再见过他。


    他那日将她们三人送回家,走前与她说了要入宫面圣,宝珠只晓得他说过什么将计就计,却不知其中凶险到底有多少,怕她牵扯进来,他连与谁有恩怨都闭口不提。


    宝珠去裴家看过裴阿婆,裴阿婆说他自进宫面圣便再没回来。


    裴阿婆这两日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是汴京她不熟悉,就是想寻人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人没回来只能日日守在门口等。


    老人家身子本就不好,宝珠只能叫裴阿婆且先放宽心,


    “想是官家指了新差事,我去打听打听,要有消息立即来知会。”——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小猫做手术,实在担心,一共差了两章没更新,周末如果来的及尽量补上。


    抱歉抱歉!本章评论区给大家掉落小红包!


    第69章


    裴家阿婆寻常连巷子都少出,在衙门更没有相熟的人,这事儿没旁人能托请,听宝珠能帮着打探,她勉强松了口气。


    “从苏州到汴京这一路承蒙裴大人照料,阿婆你且宽心。”将手里的礼递给了一边的婆子,宝珠便急着家去了。


    她一到家便央二哥去打听,看她着急的模样,甄家二郎哪里还有不晓得的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只觉得那裴大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宝珠搭上话,实在是胆大包天。


    埋怨归埋怨,看宝珠着急也没耽搁,四处托请打探。打听了几日,最后还是在常进出宫门的内监那儿打听得裴砚清压根没进宫。


    宝珠一听慌了神,心里又存有一丝侥幸,他那般算计周全的人必不会出事的,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人。


    这前后已过去六七日功夫了,再去哪里能找到人。


    宝珠晓得裴砚清没来找她,要不就是有自己的谋划,不便叫她知晓。要不就是遭人暗害,如今他得罪的人多,眼红他的人更多,无论是哪一种法子都需得先将人找出来。


    他到底不是正经武将出身,身手在一群文臣之中还算不错,但比起那些练家子,还是稍有些逊色。


    宝珠胡思乱想,即便是有事处理也早该抽空回去与裴阿婆报个平安。


    如今没消息恐怕才是最好的消息,宝珠坐立难安,只是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便请二哥先去皇城司,叫裴砚清原先那些私交不错的先往上禀报,原先在裴砚清手下做事的刘副使,不单将这事儿上报了,还闹了出来。


    这事儿本身就瞒不住,皇城司指挥使失踪这消息报上来,连官家都惊动了。


    天子近臣,悄无声息的失踪了,此举无异于蔑视皇家,圣上令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寻不到,这指挥使的位置便一直空着。


    刘副使晓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加之自认本事比裴砚清大,那小子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了些许青睐,而他却是有真本事的。


    “这刘副使认了内监总管做干爷爷,私下摆了酒要替那总管养老送终,他那干爷爷是皇城使,莫非是想害了裴大人好自个儿升官?”


    甄家二郎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不少人也在传。


    宝珠摇头,“人家都传反倒显得假,升个一阶半阶冒这般大的风险哪里合算,出了事反倒都要怀疑到他身上,一旦这怀疑种下,不说别人,官家是决计不会信他的,别说升官,不连带着他那干爷爷一并吃瓜落都是好事了。”


    怪不得那刘副使要将事儿闹出来,否则只怕人家都要怀疑是他做下的,毕竟不少人都知道他看裴大人向来不爽。


    提起此事,宝珠忽然想起裴砚清此前说的将计就计,裴砚清失踪或许与他无关,但他肯定是想往上爬的,无论是为了摆脱自家嫌疑,还是为了得官家信任,他们不但要尽心找人,还得保证人活着。


    此事只皇城司内部晓得,外头人并不知晓到底有什么情况,本就是得罪人的衙门,若叫人听到风声,即便人没性命危险一听到风声也要将人灭口。


    连甄家二郎都被警告了一番,他只借口裴大人原是家中租客,这几日回京去拜访却看裴家祖母日日以泪洗面,说是裴大人自入宫便没了消息,这才帮着来问一问。


    这话基本都是真的,那些人也没疑心什么。


    有官家亲令,这事儿查起来便快,将素来与裴砚清有怨的人挨个差了一通,又去沿着进宫的路探查一遍,见事儿不小,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见这事儿不晓,这才有人战战兢兢拿着一个平安扣的坠子出来,说是路上捡的,看成色不错这才昧下了,与裴砚清熟悉的同僚自然晓得这是他的物件儿。


    那日见着裴砚清的人不少,从这街巷出来便没人再见过他了。


    晓得方向,查起来更快,前后不过两三日功夫,便问到那日有一架马车,前后换了三次才进城外的一处私宅,刘副使在这宅院外头又守了两日,听得下属来报说这宅子是刑部侍郎林大人来养外室的私宅。


    这林侍郎正是江南升上来的官,江南官场动乱,他在江南留下的人也出了事,怕裴砚清进京坏事,到时将他攀扯进来,这才动了手。


    皇城司偷摸的事儿干的多,轻而易举寻到了这宅院里的地牢,只看裴砚清被吊着进气多出少。刘副使恨不得这人赶紧死了干净,却怕给自己找麻烦,只能收敛声息潜过去,提手砍晕了守门的人,又发了信叫外头人冲进来。


    当初给这林大人留下一道口,正是算准了这老匹夫会来威胁,只要裴砚清一日不松口放他一马,这老匹夫便摘不出去,他顶多受些罪罢了,这林侍郎哪敢轻易要了他性命。


    林侍郎软硬兼施,只是这人就是一块臭石头,口中叫嚣自己前脚归西,密信后脚就呈到官家案上


    ——黄泉路上有林大人一家老小作陪,也不算寂寞。


    裴砚清见来的


    是刘副使,倒比他料想的快了几日,有气无力地笑着喊了一声,“好兄弟,当真是神勇。”


    至于这刘副使,虽救了人,依旧面无表情没一副好脸色,冷笑道,“当真是好算计。”


    裴砚清指着地上的刀,“咱们二人也不必这些虚头巴脑的,刺我一刀,今日刘副使,明日那副字便能去了。”


    刘副使有些愕然,倒没犹豫,捡起刀朝他刺去,将彻底昏过去的人抗了出去。


    官家遣了御医救人,生生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裴砚清一醒,又传他来问话。


    其实这几日刘副使已将事查的差不多了,这林家胆大妄为,与江南官员有所勾结,更藐视皇家威严,对朝廷命官下手。


    “臣罪该万死,若非此番林侍郎露了马脚,只怕漏了这条暗处的蠹虫,还请陛下治罪。”


    官家见他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免了他的礼。


    “此番你到底枭匪是大功一件,罪便免了,非但免罪,吾还得赏。”


    裴砚清长跪下去,久久没有起身,只看腹部渗出血迹,“微臣斗胆……”


    室内气氛凝滞一顺,这位向来仁厚的皇帝声音威严,裴砚清不敢抬头,却觉得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说罢。”


    裴砚清依旧俯在地上,“微臣自幼双亲过世,祖母将臣带大,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自我离家夜不能寐,如今行事瞻前顾后难免疏漏,实在有愧陛下,还请陛下贬黜。”


    “你可知你此举视为不忠?”


    听到这话,裴砚清反而放了心,若是官家温声细语,他这番行事才是受了猜忌。他重伤在身,官家又宅心仁厚,即便不应,至少会留他一条性命。


    内监将他扶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一番孝心,此事朕便允了。”皇帝叹了口气,“吏部上书,京畿几处县令任期满后要调任江南,届时你看补哪一处的缺,自去与吏部说。”


    听此裴砚清彻底松了口气,官家不晓得,他自己却知道后背早叫冷汗浸透了,连在那地牢里都没今日这三言两语紧张。


    官家嘴上说他孝顺,心里只当他这回受了罪心生胆怯,如今官阶不变已是万幸,不过对旁人来说这平调已算惩戒了,毕竟立了不少功,却没升个一官半职,反而从官家跟前的红人调去京畿做县令,想是得罪了陛下,从前那些与他有怨的人更不讲他放在眼里,毕竟这京畿无论那处县令在汴京那些官宦人家眼中都不值一提。


    二哥自探听到了消息,便来告诉宝珠知晓,宝珠晓得人回来了,赶紧套了车去裴家。


    此番裴砚清受了罪,又有不少人对他这位置虎视眈眈。


    这位置离官家最近,即便危险重重,许多人也赶着上来。裴砚清自提了调任,又有人暗地里在官家跟前儿吹了风,这位子便顺理成章让了出去。


    刘副使行事妥帖,人又衷心,升职一事板上钉钉,如今二人没了嫌隙,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上回他那一刀可没留手,心里到底有些愧疚,日日都来裴家瞧上一眼,又说定待他好全了一道去樊楼吃酒。


    宝珠来时人刚走,裴家阿婆泪眼婆娑,虽没什么亲戚,不过同族的倒有几个在汴京做官,原先求他们帮忙个个只装不知道,现下晓得裴砚清要被调去做个芝麻小官,更没哪个还肯上门来看。


    裴阿婆拉着宝珠一番气苦,裴砚清叫人抬回家时她心里慌的站不住。裴家阿婆身子本就不如甄阿婆身子骨好,这回受了惊吓更是精气神都去了大半。


    “若非从前我满心叫他出头争气,他又哪里会这般拼命,我半只脚都进棺材的人了,偏还想不开。”


    “是裴大人自己上进罢了,阿婆哪里用得着要把这些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由她说完话,宝珠安慰一番,这才进去瞧他。


    也不知究竟伤的有多重,一身纱布恨不得将人全裹起来。宝珠看着只觉得心口难受,二人相熟这么久,便是不必打听她也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法子了,


    “说什么你有法子,却原来是拼着你这条命去赌。”


    “若不拼出命,哪里能真脱身。”裴燕青笑着看宝珠将他打量个遍。


    宝珠说着说着却有些哽咽,床上的人想起身,宝珠按住他冰凉的手,十指紧扣住才觉得有了实感,不放心又去探他鼻息,是好好活着的。


    “这是赌赢了,若是赌输了呢?”


    “寒山寺的庙祝不是与我解了签,说姻缘将近,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有那一签便是十成十。”宝珠一张脸近在咫尺,裴砚清觉得身上发烫,“原先咱们说定的,待我卸了差事便上门提亲,可还作数?”


    宝珠无言,轻轻点头。


    只看裴砚清愈发激动起来,忍不住便拉着宝珠想起身,宝珠皱着一张脸又将人按下。


    “你别哭——”看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裴砚清拉她坐到床边,“此番我虽受了些苦,这苦吃了就过了,再不会有这般危险的时候了。”


    只越说宝珠越觉得鼻酸,裴砚清只得喊身上痛,惹得宝珠慌张起身看他是不是哪里的伤口崩开了。


    也是到这时宝珠才注意到他没穿衣裳,身上只裹着些纱布身上,怕伤化脓也不敢将纱布裹得太厚,透过纱布能看见他一身肉结实有力,宝珠咽了咽口水,晃晃脑袋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从脑袋里摇出去,待反应过来一时脸红了个透。


    看他一副痛苦的模样,就晓得此番受了大罪,腹部那伤处又渗出血来,宝珠揭开布端起桌上的药欲给他换。


    才揭开便看里头血肉模糊,身上哪里还有好地方,胸背叫烙铁烫了几处,又没有及时医治,伤处流了弄,皮肉蜷缩翻滚,将他救出来时才由御医将那脓水生挖了出来好让伤口能长好。


    宝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上回杀了人也只一刀给人一个痛快,又是在夜里,时日久了过去也就淡了,这却是将人折磨的不成人形。


    也不知得多痛呢。


    泪珠无知无觉滚了下来,裴砚清急得抬手给她擦,只看眼泪如珠断了线似的从他指缝间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尽。


    宝珠将脑袋埋到他肩上,裴砚清轻拍她脊背。气他半句话都不透露,叫她忧心这么多天,现下见着面看他一身伤,反而更忧心了。


    “原先差事难为,许多事不能透露,往后再不会有什么事儿瞒你的。”裴砚清晓得她心里想法。


    看说了她依旧是愁眉不展,又一番插科打诨,“刘副使顶着个猪脑壳,幸好有你提个醒,否则我怕是还得在地牢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呢。”


    说罢撑着起身,“往后咱们只过普通日子,官家允我任选京畿几县去做县令,虽没有厚禄,胜在安稳,离得又近,汴京的生意跟爹娘你定是放不下的,到时你便留在汴京,横竖我多跑几趟……”


    “行了行了,你且先将伤养好吧!”宝珠毫不留情打断。


    裴砚清闭着眼睛想到哪里是哪里,要不是宝珠一嗓子,他连孩子在哪里上学堂都想好了。


    第70章


    宝珠忿忿,“这几日我去瞧了,那林府从外头看便是金碧辉煌的,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待那甚么林侍郎游街示众,我定要去扔臭烂菜!”


    这几日一直悬着心,这回见着人又是这一副模样,将那林家狠骂了一通,裴砚清笑着看她骂完,就晓得这一茬事儿过去了。


    他成日里躺在床上连翻身都翻不得,宝珠得空便带些宝瑢的


    笑话书来读,常没读一句自己笑得停不下来,裴砚清看她笑自个儿也笑个不住,伤口崩了两回叫大夫说了一顿,过后宝珠也不敢再拿笑话书来,只捡着二哥常看的书来念,可惜没读一会儿自个儿就先哈切连天。


    天越来越冷,刘四儿码头的摊子一歇他就到铺子里来帮忙了,她底下这些伙计都很省心,也没有闹腾出什么事儿来,有旁的食店抬了工钱来挖人,也没哪个去瞧一眼。


    都不是傻子,掌柜的人厚道,一顿饱和顿顿饱大家伙儿还是能分的清的。


    徐娘子回来又盘了一间铺面用作仓储,原先做熟的那伙计派了一个到这头来管事,两处又各招了一个新伙计,并一个赶车的车把式,她这仓里货常要运来运去,有个车把式方便。


    她这生意越做越大,原先只做中人帮人牵线做买卖,现下见有些合适的货,也会自个儿买下,价儿合适便囤一歇,到价高的时候再卖出去。


    譬如北边来的烧酒,夏日里的价儿跟冬日里的价儿肯定不一样。徐娘子她又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认识的人多,消息自然也多,哪样货紧俏一看便知,囤下的货,即便是亏也不会亏太多,多数都是赚的,且赚头的还不小。


    原先宝珠卖的椰饮汴京销路甚广,去年就叫相熟的商人捎带运椰粉来卖,原先宝珠将椰饮带起来了,汴京城那些饮子铺里头卖椰饮的不少,价儿虽比开始便宜了,却没便宜的了多少,现下徐娘子直接收了椰粉来论斤两卖,利润可比那些干货还高。


    宝珠与她出了个主意,现下收来的椰粉多是那商人收来的,如今各地都盛行饮子,不过椰饮却少有,若与商人合力,在南地专置办场子做椰粉卖往各地,这其中利润可不小。她只提个大概,徐娘子就想到了其中利益,当下便叫人请那商人来食店细谈。


    自二哥做官,虽说徐娘子不与那些官家太太交际,但现在做生意可没人敢再欺她,她自个儿也谨慎,说话做事向来也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这事儿与她们来说只是个想法,实际如何去做却看人家,毕竟无论是徐娘子还是宝珠,都不可能去南地赁房请人榨椰粉。便是想入股分利,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那商人一听便点了头,“这生意有赚头,只是我如今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若是徐掌柜的愿意,这生意我交给我兄弟去做,若有利可图,每年利润与掌柜的分一成,这做椰粉的本钱不高,徐娘子提了这法子,凑本钱的事儿便算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占便宜了。”


    徐娘子笑着同他说这主意是宝珠提的,“若真能赚着银钱,这一成利要分也是分给我家大姐儿。”


    宝珠在柜台后头笑,“阿娘收着做家用就是。”


    只看徐娘子将人送出去门,又转身回来,从袖里捏出一张契书。


    却原来正是宝珠后来赁下的这间铺面,花了三千多贯,比自家如今住的宅子还要贵些。那铺面只与甄家一间房一般大,价儿倒是贵,这价儿还是今年房价儿跌了些的缘故,否则要更贵。


    宝珠接了契,上头写的名字是她的,衙门的印都落下了,一时惊道,“怎的也不与我说一下。”


    上回裴砚清抱着那一匣子契来时也是如此。


    徐娘子端起桌上未喝完的茶饮尽,这才说道,“租房子与你的那房主,本不愿意将卖这铺面,我与他说今年的房租不要他才肯应。”


    她前后跑了几回,不敢叫人家晓得租他铺子的是她女儿。


    “家中哪里来的这些银钱?”


    徐娘子沉默半晌,这才道,“你爹手里攒下不少了,阿婆也贴补了一些。”


    宝珠哪里听得这些,她自个儿也有银钱打算凑一凑来买铺子的,不成想闷不吭声就将铺子置办下来了。家里银钱其他人不晓得,她这儿是有数的,阿秀姐才生过孩子,娘临走前偷偷留了银钱,二哥娶亲也得耗费。


    宝珠逼得愈发紧,势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从大相国寺长生库贷的九百贯印子钱,也不多……等明年手头宽松些尽数还上也没什么妨碍。”


    “怎能去借印子钱!”宝珠声音大了几分,看着阿娘头上只蓝布条束着发髻,头上半点珠翠也无,不知哪日开始阿娘便不戴金玉了,再看眼角攀上了细纹,手也比从前粗糙许多。


    忽然想到什么,将店丢给蒋实,拉着阿娘回家。


    进了房先翻她首饰匣子,里头什么金玉首饰只余下几个孩子送的,原先阿爹逢佳节便送的首饰早变卖了。


    徐娘子浑不在意,“阿娘都这般年纪了,哪里还要戴什么金玉,有你们几个好孩子比戴什么首饰都更叫阿娘有面子。”


    “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咱们虽比不上正经大户人家,可聘礼咱们不能薄待,金钏金镯儿金帔金这三样总得有,孔家嫁妆厚,咱们若是礼薄……落在外人眼里必要说你二哥攀附。”


    “再有你二哥过后便是你,小裴大人才卸了差事就托了人来与我带信,阿娘最不愿委屈你,你出嫁总要有体面的嫁妆私产,成亲的头面布帛也不能比人家差。”


    “阿爹阿娘没什么大本事,你与宝瑢一人一间铺面,许州那田地也一人一半,宝瑢且不急,她还小,还有两年,如今这生意比从前好的多,再挣下一间铺面不成问题的。”


    徐娘子说到此便有些哽咽,甄父说的不假,孩子们各自大了,虽晓得要放手,但难免心里难受。五个手指头不一样长短,大面上几个孩子都一样,但她心里偏宝珠些,宝珠性子与她最像,也最心疼爹娘。


    “咱们几个都大了,事事哪里还要阿娘这般操心”宝珠去屋里取了银钱,“二哥成亲,三金首饰他自家已带孔家姐姐去定下来。”


    “阿娘你半点风声不漏,咱们哪里就到了卖首饰借银钱的田地,现在就去将东西赎回来。”


    “庙里的印子钱哪里是这样好借的,利钱高的恨不得吃人,铺子里生意不错,年里又是正当旺季的时候,周转的钱尚有,原本也是想着自己添钱买铺面,哪里就要阿娘全出了。”


    徐娘子摇头,“你自个儿的银钱自个儿收好留作梯几,爹娘还年轻呢。”


    阿爹阿娘都不是愿意朝人开口借钱的性子,如今竟朝庙里借了钱,这一大笔银钱借过,只怕日日夜夜吃不好睡不好。


    见阿娘仍不听,宝珠也急了,“自个儿有银钱,何必叫人家赚利息。”


    二哥听阿娘将首饰都当了,自个儿跑去赎了回来。


    “阿娘实在忧心,这些年读书费了多少银钱,如今好容易读出来了,哪里再用家里的钱。”甄二郎摇头,“当年得中,许多人家送了礼来,这二年俸禄也没怎么花费,官家也常有赏赐,如今已做官了,总不能过得比昔年没做官时还不如。”


    说罢取了五百贯交子给阿娘,他自去任上,每年只年底交些银钱到家里,阿娘只晓得俸禄一年只二百余贯,却不晓得还有旁的进项。


    “这五百贯留二百贯给宝珠置办嫁妆,其余三百贯阿娘看着办喜事就是,那些聘礼勿需阿娘操心,我心中都有数呢。”


    二郎亲自去“瞧”过裴大人,晓得他与宝珠之间的事儿,原还想将人教训一通,看人躺在床上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怜,收了与他作对的心思,思来想去也觉得裴砚清人品不错,勉强与宝珠相配。


    宝珠晓得二哥自个儿怕是银钱也不剩多少,不肯要他贴补,见首饰已经赎回来了,便强拉着阿娘去将贷来的银钱还清。


    一个二个都有本事,反倒叫徐娘子觉得低落起来,不过二郎喜事将近,这情绪坏一阵好一阵,她忙起来也就忘了这一茬。


    有上一回大郎成亲在前,这回甄家筹备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孔家是体面人家,甄家请的官媒经验老道,两家有媒人传话,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今年雪下的晚一些,到冬月


    初才下,但这头一场雪却极大,从天黑就开始下,到早上已经没过来小腿肚。


    屋顶的雪甄父搬了梯子上去打散扫下来,门口的雪宝珠宝瑢一起拎着扫把铁锹去清理。


    巷子里的孩子们长的比葱还快,宝珠来时有几个还日日都跟在亲娘腿边要抱,这会已经满地跑着打雪仗了。


    街坊关系不错,有一人带头,其余人也都出来了,不多时家家户户都带着毛皮手套出来扫雪铲雪。


    天冷风寒,冻的人张不开嘴,宝珠出门得戴兜帽遮风,这几日天太冷,她有些犯懒,起的也比寻常晚一些,等扫过雪都半晌午了,铺子里头如今她不在也能安稳经营。


    到冬天店里荤菜多素菜少,店门口摆了小炉子,专卖烤红薯,若有买的,柳娘子便去炉灶底下捡出一个,不是什么贵价物件,不过红薯烤香味飘,热腾腾的能吸引食客。


    老话说春吃芽冬吃根,冬天的萝卜赛人参。


    冬日里多食萝卜山药,天寒地冻,喝口汤心里才舒爽,冬月铺子里撤了几道没食材的素菜,新上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瓦罐汤。这瓦罐汤还是先前从苏州回汴京的船上,在一位洪州的商人处学来的。


    新做的小陶罐,埋在炉膛炭火里,就着炭火余温煨上半日,无论里头煨的是排骨或是老母鸡,焖过端出来,里头肉都炖的酥化了,汤也更比寻常锅炖出来的鲜。


    宝珠打出去的招牌便是养身瓦罐汤,这瓦罐汤熬煮方便,花样更是多。


    有益气补肾的山药排骨汤,有清热化滞的萝卜鲫鱼汤,若嗓子干涩咳嗽的便喝雪梨肉饼汤,要补气血的就喝那红枣羊骨汤,脾胃虚亏的来喝猪肚鸡汤也甚是鲜美。


    既打着补身的名号,宝珠自然也下了些本钱,一碗汤里搁些对应的枸杞黄芪等药材,药材价儿高,也显得更有汤更有分量,况且这些汤本就能当半个药膳来使。


    这几日天冷,宝珠每日喝一碗羊汤,夜里睡觉脚底都不寒凉了。除了这汤,还有红枣花生饮子与核桃露这两样做赠饮。


    新上的菜第一日都是半价儿,原先店里单独刻菜牌子,只是每月新上菜便要刻新牌子,那些不用的老牌子又要撤掉,来来回回总是麻烦,宝珠便叫蒋实裁红纸将菜名写上,再粘到牌子上去,这一来每月只需换纸不需要再去新刻牌子。


    宝珠看着打通的两间铺子,心里格外轻松,明年不必再交租,店里效益哪怕差一些,她都不必再愁的夜里睡不着了。


    现下灶间只不过是用围挡拦起来的,寻常烧饭总不透风,冬天还好,到夏日里没掂两下勺便汗如雨下,进去都觉得喘不上气。


    等过了年,那灶房还得重新改。


    两间铺子并起来以后,到底比先前大了些,宝珠想着将阿娘买下的这铺子后头一间小仓房改成灶房,再开扇大点的窗好通风,铺子里头窗子也要重新开,临街开几扇大窗,店里亮堂堂的路过的人也更愿意进来,靠里头的墙也得开几扇窗好穿风。


    宝珠在纸上写写画画,现如今铺子是她自己的,不愁房主收房子或是涨租钱,她便想着将铺子彻底规划规划。她自家攒的银钱还了长生库的印子钱,不过铺子冬月腊月的效益尽够将铺子重新整修一番再加上年里给伙计们发的钱。


    两间铺子当时都只是简单整修了一番,若非多了那一道互通的门,两边看着干系都不大,毕竟隔壁原先是做粮油生意的。


    宝珠先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越想越美,干脆端了两罐汤,放进食盒里去了裴家寻裴砚清说话。裴砚清他日日都在屋里,外头什么事儿也不晓得。


    甄孔两家喜事将近,两家定下以后礼走的快,原先去算定的日子有三个,一个是在正月初六,一个是明年六月十八,再一个是明年冬月初二。


    六月里是汛期,二郎不得假,冬月初二又太晚,再等上一年二郎只怕自己也等不得。


    孔家太太倒想多留女儿一年,只是孔小娘子的性子满汴京城大户人家也有所耳闻,任是再小的官,家中这般年纪的小娘子也早已说定了亲事,外人可不晓得是孔家太太对择婿一事慎重,只觉得是孔小娘子有问题。


    有些人寻常就看孔家不惯,私下里常说孔小娘子嫁不出去要老在家里,若等到明年冬月成亲,不知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来。孔家心里千好万好的女儿,到外人眼里成了不值一提的草,任谁听了心里都要火大。


    想到甄家二郎,孔家太太觉得甚是满意,这孩子礼数周全,连自家官人那不讨喜的性子提到他也只有夸的。


    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显然都晓得甄家二郎,今年汛期谁不知晓因他都水监上下都受了官家褒奖,明眼人都晓得他自有一番前程,从前看不上他,如今注意到他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只可惜晚了一步,如今甄家二郎眼里只有孔小娘子。


    这会也叫那些人瞧瞧,自家闺女嫁的是探花郎,才高八斗品貌无双,还深受官家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