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怀疑
裴怀安不管不顾的这一抱,胸前的伤口果然挣开了。
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后,扶着伤口处嘶嘶抽凉气,疼得一张玉脸泛白。
沈云姝心疼又好气,带着他回房换药,不忘数落他两句:“冒冒失失的,伤口好不容易长好了些,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么?”
裴怀安咧着嘴,看着她一直笑:“娘子,你知道吗,原来当时在庙会上,让我一见钟情的人,不是悠然。”
“不是悠然?那是哪个姑娘?”
“是你啊!”
“我?”
“你那日,是不是在书摊前看书来着?”
沈云姝回忆了片刻:“好像是。”
“你还戴着与悠然一般无二的幕篱……”
“对。”
信中内容言简意赅,一目了然,显然不是检举信,裴怀瑾倒是平静:“何时收到这封信的?”
缇骑以为这封信事关案情,忙不迭道:“卑职一收到信便送来给大人了,送信的乞丐还扣留在门外,可随时带进来审问。”
锦衣卫做事习惯留一手,自当不会轻易放走那个乞丐。
稀碎曦光越过屋檐洒落,照得裴怀瑾飞鱼服上的图案栩栩如生,近看却又透着丝灵动的诡异。
他将信纸叠起来,香气顺着接触染到皮肤:“不用。想来他也没胆子骗锦衣卫,应该确实不知道送信人是谁,可以放他走了。”
缇骑:“是。”裴怀瑾连夜审问完从南山阁抓回来的人,才出诏狱,就收到了一封信。信封空白,没署名。
缇骑说是一个乞丐送来的,乞丐也不知要他送信的人是谁。
北镇抚司偶尔会收到来路不明的信,有人会在信中揭发朝中官员,附上证据,这不算罕见。裴怀瑾撕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
透着一股淡香的信纸上只有几个字:我喜欢你。
裴怀瑾抬手递信到他面前,温声问:“你有没有闻出什么?”
纵然不理解纸有什么好闻的,缇骑还是照做,他不敢敷衍裴怀瑾,认真地嗅闻,果然闻到一股干净的清香:“信纸有香。”
裴怀瑾狭长眼尾垂下,慢条斯理道:“对。信纸有香,闻着还是上等好香,寻常人家消受不起,你去香粉铺查一下这是什么香。”
“我那时只瞧见了你的眼睛,可转头你就不见了,随后我才发现了磨喝乐摊前的悠然,错把她当成了你,还扯了她的面纱,这才误会了。”
裴怀安以为她听完这些,也会和他一样开心,可却见她并未有多少欣喜之意,反而怔忪了片刻,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惆怅之意来。
“如此说来,若是那日你并未瞧见我,你与悠然也不会有缘分,或许我也不会想着撮合你们二人,悠然也就不会嫁入裴家,自然也没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裴怀瑾不意她竟往这个方向想,似乎对于沈悠然嫁入裴家这件事,充满了愧疚:“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大哥,不也挺好的。”
沈云姝轻轻叹了口气:裴怀瑾自然是个很好的郎君,可三妹妹若是能嫁给一个更适合她的人,或许日子会过得更自在些,也不会被自己牵连,一次次被陆翊伤害……
原本裴怀安与她说这件事,是想让她开心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反而惹她闷闷不乐。
为了逗她开心,在沈云姝拿来药箱,让他掀开半边衣服时,他呼啦一下把自己上半身的衣裳都脱掉了。
他喜欢骑马,腰腹的肌肉十分紧实,加之前些时日的晨练小有所成,绷紧时,玉色的皮肤下能瞧出几条隐约的线条。
“娘子,你摸摸这儿,”他拉着沈云姝的手,往自己的腰腹上引,“试试手感如何?”
沈悠然打了个喷嚏,昨晚在祠堂里睡了一夜,怕不是着凉了?
沈三爷去官衙点卯前来看她一眼,说白了就是想看沈悠然屈服了没,见她还跪在牌位前,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开骂,却见她倒下。
陶朱立即挤开沈三爷,扑到沈悠然身边,嚷嚷道:“快来人!快来人啊,七姑娘晕过去了。”
可怜沈三爷被一个丫鬟撞得踉跄,想训斥又无从开口。
沈悠然好歹是沈三爷的女儿,愣是他铁石心肠,不满她出外做生意,败坏沈家门风,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晕倒,置之不理。
在沈三爷看不到的地方,沈悠然掀开一道眼缝,给陶朱使眼色。陶朱一点即通,配合她,还挤出几滴眼泪,哭喊着说七姑娘命苦。
仆从鱼贯而入,搀扶沈悠然起来,往她院子里送。
她母亲李氏姗姗来迟,也加入战斗,哭闹着,话语中暗指沈三爷宠妾灭妻,偏心妾室所生的庶女,对她生的嫡女百般苛责。
沈三爷按不住李氏,被她狠狠地挠了几下,板着张脸道:“你给我冷静点,成何体统。”
李氏总算解气了点。
此事惊动沈老夫人,她派人来过问,被沈三爷压下了。沈悠然计谋得逞,装晕时险些压不住上扬嘴角,等他们走后才放肆地偷笑。
不得不说她装晕的时机恰到好处,昨天沈悠然没跪多久,沈三爷怒火正旺,装晕不适宜。现在她“跪”了一夜,他怒意渐消。
沈悠然没能开心多久。
她收到了“任务失败”的提示音,这也同时证实沈悠然昨天没有幻听,系统真实存在。
沈云姝早在他将上衣脱去时就别开了眼睛,正要叫他将衣服拉起些时,却反而被他捉住了手,按在了他的腰腹上。
“别这样……”沈云姝哪里受得住他这般戏弄,羞红了脸,想将手抽回来。
他却愈发按紧了:“娘子别害羞,摸摸看,喜不喜欢?”
沈云姝被迫感受到手心之下那一片薄薄的肌肉,弹韧,紧实,按下去时,能够明显感觉到里面蓄满了力量。
很奇异的触感,但是似乎……摸起来确实不错,她并不讨厌。
“怎么样,娘子?”裴怀安看到她面上的抵触一点一点消失,不由得意道,“可还满意?”
沈云姝被他戏弄,便是心里满意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嗔了他一眼:“你非习武之人,练得这般结实有何用?”
“自是有用,且有用极了……”裴怀安也不想往那处想,可之前她给自己看了那些春宫图,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知的纯洁少年了,一想到这腰的用处,自个儿便红了脸,嗫嚅道,“娘子以后就知道了。”
明面上,他们开书斋卖书,暗地里接江湖生意,包打听,帮找东西或找人等等,少年武功高强,还有江湖关系,不愁搭不上路。
原来他还有个收钱杀人业务的,被沈悠然否决了。
在遇到沈悠然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单干的,她知道后表示想加入,他有几分吃惊,她很缺钱?但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同意了。
沈悠然是很缺钱,因为她清楚记得原著有这样一裴剧情,沈三爷很快会为了他不小心闯祸的唯一儿子,妄图牺牲她。
他儿子打了人,对方父母也是官,不会吃哑巴亏,要求他们赔三千两,否则报官府处理。
一品官员一年才一百八十两白银的俸禄,更别提他了。
沈三爷没胆子贪污,那一点俸禄不仅不够三房的家用,还要沈悠然母亲李氏经常出钱补贴。
他哪有那么多钱替沈姨娘生出来的庶子擦屁股,可又没法眼睁睁看着儿子去坐牢,就把主意打到了尚未有婚约的沈悠然身上。
沈三爷打算为沈悠然定下一桩婚约,拿她的聘礼去解决困境。反正她早晚得出嫁,还不如早点定下来,帮帮弟弟,他是这么想的。
按照剧情发展,是李氏为了她,变卖自己的嫁妆,阻止了。
可沈悠然不想这么做。
沈悠然要自己攒够三千两,买断她和沈三爷之间寥寥无几的父女情分,逼他写下一份受大燕律法保护的契约收银后,他从此不得再干涉她一分一毫。
大燕皇帝与皇后恩爱有加,他曾为她下令改过律法。
其中就有几条偏向于保护女子权益的,只要女子父母和女子双方同意,签订契约后,女子可出外自立门户,不受本家约束。
沈悠然脸色发白:“婆母,您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便与你直说了,”祝氏缓缓换了口气,“我知道你本就不打算太早要孩子,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你和瑾哥儿之间难免会生嫌隙,子嗣一事怕是暂时指望不上你了,所以我想给瑾哥儿纳一房妾室,你看……”
“不行!”沈悠然不等她把话说完,便蹭的站起身来,“我不同意!”
祝氏原本还有几分愧意的神情,霎时变冷:“瑾哥儿媳妇,都到这一步了,你得懂事些……”
“婆母若是懂事,就不该在儿媳进门才三个月就要做主给儿子纳妾。”沈悠然盯着她,乌黑的眼眸蒙上一层薄怒,“若婆母执意如此,便叫你儿子先与我和离,再说纳妾的事儿。”
祝氏原本想着,她如今已为残花败柳之身,若是个知廉耻的,合该把自己的夫君让出来才是,没想到她不仅没有自惭形秽,反而霸着裴怀瑾不放,甚至拿和离之事做要挟……
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祝氏气得冷笑一声:“你敢这样说,无非是觉得瑾哥儿不会真的与你和离,确实,瑾哥儿是个有责任心的孩子,他是不会主动与你和离,但是你们之间已经有了嫌隙,难道你没发现么,他这几日,回来得越来越晚……”
沈悠然心中咯噔一下。
沈悠然没从书斋的正门进,轻车熟路找到后门,一进去就看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他坐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像贼人的她。
她不甘示弱,回以一视。
少年漆黑的马尾垂在窄瘦腰间,蹀躞带挂着一只灰沉的埙,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露出来的眉眼清冷,薄唇微粉:“你来了。”
沈悠然翻开他放在案桌的账簿:“不是说最近生意多,你忙不过来?怎么还有空爬房梁?”
他没理会她的打趣:“我明日要去苏州一趟。”
她扔下账簿:“明天?”
少年点头。
沈悠然激动站起:“你不早说,那已经接了的生意怎么办?总不能全退了。”要付违约金的!
一年前少年被她救下,秘密合伙开了这家书斋。
这是沈悠然的机会,所以她没有选择提前避免他儿子伤人的事发生,而是选择顺其自然,等它发生,然后用钱脱离沈三爷。
这几日裴怀瑾早出晚归,他说公务繁忙,沈悠然也愿意相信,可其实心底还是悄悄浮出一片疑云:他究竟是真的被繁杂的公务绊住,还是因为怀疑她的清白,而不愿意早早回来面对她?
沈悠然不愿意接受后者,但也骗不了自己,裴怀瑾这几日心事重重,对她也不似以往那般垂涎,这几日他甚至都没怎么亲她。
所以,裴怀瑾根本就不相信她还是清白之身么?
他在介意这件事么?
祝氏看着她方才还嚣张的气势一点一点弱了下去,知道自己方才这话戳她的心窝子里去了,便也没再多说,摆手让她回去:“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沈悠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海棠苑。
今日小寒,外面又下雪了。
诏狱。
阴冷潮湿的地面淌着腥臭冲天的血水,痛苦呻.吟声此起彼伏,重刑之下的犯人早已眼泛迷离,身体脓血淋漓,骨头外露。
不远处身穿大红色飞鱼服的青年长身鹤立,低头慢慢翻看卷宗,神色自如,似没能闻到周围的血腥味,也没能听见凄惨的叫声。
良久,又一道痛吟声过后,犯人有气无力吐字:“我招。”
裴怀瑾手指一顿,合起卷宗,貌若好女的面容微抬,目光越过幽暗的刑具落到犯人身上,然后踏过地上那些被剔出来的骨头。
犯人不自觉躲避裴怀瑾的眼神,他长得如温润如玉的书生,举手投足透着平和,谁能想到他是行事果决狠辣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呢。
裴怀瑾弯下腰看他,开口问:“你的同党有谁?”
处理完这件事,裴怀瑾离开诏狱,刚出来就见有人行色匆匆往这里赶,跑到他面前,语气急促道:“大人,南山阁出事了!”
这一晚,裴怀瑾回来得比之前更晚。
沈悠然坐在床边想了很久,越想越心寒。
之前丹若去给她抓避子药被祝氏发现的那回,听丹若话里的意思,祝氏在那时就起了给裴怀瑾纳妾的念头。
当时她还安慰丹若,说婆母若是要给裴怀瑾纳妾,她就回娘家去。
今日祝氏又拿她的清白说事,重提纳妾之事,一副她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委实欺负人。
可裴怀瑾这几日对她冷淡,也是不争的事实。
沈悠然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似的,越是想这些事,刺越是扎得越深……
大不了就和离。
她想。
沈悠然还握着没来得及还给裴馨宁的玉佩,就这样被错认成“裴馨宁”。即使裴馨宁说她才是,他们也不信,挟持沈悠然下楼。
刀剑无眼,沈悠然感受到脖子凉飕飕的,并未硬刚,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走过拐角,他们不再往下,只用刀勒紧她,禁锢她的行动。
楼下,弓箭手成排,泛着冷光的箭矢直指楼梯的他们。
弓箭手中间站着一个锦衣卫,鸾带束腰,脚踏皂靴,手把着绣春刀,修长指节轻敲刀柄,鲜红官服如血,穿它的人却如雪。
劫持沈悠然的人看着他,出声威胁道:“裴怀瑾,不想你妹妹死在我们手里,就让我们离开。”
裴怀瑾抬起眼帘,视线扫过沈悠然,不发一言。
她玫红色的齐腰襦裙略显凌乱,泛起皱褶。往上看,纤细的脖颈被刀锋抵着,侧脸光洁,唇红齿白,鬓角的珠钗摇摇欲坠。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沈悠然的脸上,若有所思。
沈悠然因为眼前的刀,连气都不敢大喘,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近。钱还没赚够,也还没开始花,她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但她不能慌,那样解决不了问题,要想办法活下去。
沈悠然尽量冷静下来。
打得她措手不及的是一道陌生系统音,冷冰冰的:“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向裴怀瑾表白,时限十天。失败,抹杀。”
原著里,恶毒女配的逻辑是:我跟你表白,恶心死你。
什么?
沈悠然既对系统的出现感到震惊,也对这个任务感到震惊。
她呼吸不畅了。
反正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嫁给裴怀瑾。
反正她也不喜欢裴怀瑾。
好吧,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了。
所以她更加接受不了裴怀瑾对她的怀疑,也不可能同意让他纳妾。
和离!
必须和离!
寝房的隔扇门被人推开,裴怀瑾走了进来,眉上落了一层雪霜。
见她背对着房门坐在床边在整理什么,裴怀瑾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一边说话,一边朝她走过去:“悠然,有件事情,我想与你说……”
下一瞬,便见她将手中的东西往榻上用力一扔,转过身来与他喊:“和离就和离!”
第 52 章 圆房
裴怀瑾不喜她动不动就提和离,闻言不由脸色一僵,可看到她眼角带泪的模样,僵起的神色还是软了下来。
再从她拧着的细眉看到溢出泪花的眼角,掠过微红鼻尖,落在她唇上。
从房门到她身前,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裴怀瑾脑中却思索了许多。
她为何生气?为何伤心?为何突然提到和离?她虽然喜欢耍女儿家的小脾气,却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今晚这般反常,可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待走到她身旁时,才发现满床都是她的衣服。
这是要收拾行李回娘家?
裴怀瑾的目光从这些乱糟糟的衣服移到她的毛茸茸的发顶,抬手轻抚:“是谁欺负你了?”
只是掌心甫一碰到她的头发,便被她歪头躲了过去:“你别摸我!”
她惯用后者。
“砰”一声,有人从外面撞开门,数道颀长影子落入屋内。
男子紧绷着的身子一颤。
沈悠然透过柜缝看到了裴怀瑾,他办差时会穿官服,红色飞鱼服在黑暗中尤其鲜明,腰窄腿长的,在一群锦衣卫中脱颖而出。
他神色轻松,不像来抓人,更像来欣赏夜色的。
裴怀瑾半途在宴席上消失不见,是因为锦衣卫有任务?容不得她深思,只听裴怀瑾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刻走进来翻箱倒柜搜查。
锦衣卫这样搜下去,迟早会搜到柜子的,沈悠然身旁的男子清楚锦衣卫办差不会顾及平民百姓的性命,所以并没打算挟持她脱困。
男子屏住呼吸,松开她,打算冲出去殊死一搏。
他手刚碰上柜门,一把绣春刀穿破半指厚的木板,带来一阵冷风,刀尖倒映在沈悠然眼底,却正中男子头颅,鲜血涌出,溅到她的脸,温热温热的。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沈悠然淹没,一滴血水沿着她睫毛滴落。
她心脏跳动得极快。
柜子外,裴怀瑾垂下手,并不急着拉开柜门,好整以暇地弯下腰,指尖抹去流到外面的血,勾起唇角笑,眼睛越过狭窄缝隙,与柜子里满脸是血渍的沈悠然对上。
她约莫是气狠了,攥着衣服的手握得紧紧的,身子在微微发颤。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裴怀瑾坐在她的面前,将那张别过去的,咬着唇瓣的小脸捏住,转回来,盯着她沁出泪花的眼睛,耐心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又要与我提和离?”
“不是我要与你和离,你是要与我和离!”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和离?”
“你嘴上没说,可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既嘴上没说,心里便没有往这处想,”指腹摩挲着被她咬出细细齿痕的红唇,“是谁教你这样误会我的?母亲么?”
噙着泪的眼眸盛满了委屈与羞恼,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颗泪珠便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婆母说,你嫌不清白,与我生了嫌隙,她便不指望我生孩子了,她要给你纳妾……”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是母亲在背后挑唆他们的关系。
裴怀瑾没去北镇抚司,回了裴家,他向父母问安后再回书房。
仆从在书房里备了净手的水,裴怀瑾看书写字前有净手的习惯,他们会提前备好等他回来。
裴怀瑾踱步到支住水盆的木架前,望着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伸手进去搅动,水波起伏,那张过分端丽的脸被分割。
水流淌过手,带来凉意。
手背上被沈悠然握出来的指印不知何时消下去了,裴怀瑾端详片刻,将手从水里抽出来,用放在一旁的帕子拭去残留水滴。
书房西侧有一排一人高的书架,上面装的都是他看过的书。
裴怀瑾过去拿出一本放在最底层角落的书,书一离开,书架就自动缓缓地向两侧拉开,后面竟然还有一排藏于墙中的书架。
这排书架装的不是书,而是一个又一个琉璃透明小罐,里面有药水,水中悬浮着两颗眼球。
他每次在诏狱里杀完人,都会留下他们的眼睛,带回来。
常言道,人的眼睛会说话,死人的眼睛也是。裴怀瑾抬手拂过几个琉璃罐,血丝凌乱地黏在眼球的薄膜外面,白中混着红。
书架有上百个琉璃罐,装着上百双眼睛,它们好像在注视着他。裴怀瑾也看着它们,没丝毫惧意,甚至有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她的话,你不要听,”除了第一颗泪,之后每落一颗,就被裴怀瑾的指腹轻轻拭去,“失而复得,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嫌弃你?”
她泪水充盈,擦一颗,掉一颗:“可是你最近几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不要再与我说你有那么多的公务要处理。”
裴怀瑾便也如实坦白:“此事是我说谎了,我最近公务算不得多。”
果然是骗她的。
沈悠然正要推开他替自己擦眼泪的手,又听见他说:“先前你问过我青见如何了,我那时没敢告诉你,他其实伤得很重,一直在鬼门关上徘徊,这几日我下衙之后便去医馆瞧他,才回来的晚了些……”
沈悠然嗓子一梗,瞪大了水眸:“青见他……现在如何了?”
“现下伤情已经控制住,之后好生休养,半年左右便能痊愈。”
“要那么久?”她真是个蠢的,那日分明瞧见他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回来之后怎么就信了裴怀瑾的话,以为他真的没有大碍,“你怎么不早点与我说?”
“与你说也无济于事,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罢了。”
裴怀瑾还有差事,不宜久留南山阁,要动身回北镇抚司。
沈悠然说要送他回去,裴怀瑾从未听过女子对男子说这句话,不由得微愣,却也没拒绝她。
他们没有沿着来时路回北镇抚司,沈悠然选择了另一条路,北靠长兴巷,南靠朱雀街的西街。
传闻此街白天里最热闹,也最是鱼龙混杂,管理较为松散。
因为大燕曾有过万国来朝的辉煌,也海纳百川,特设西街安置外邦人。大部分来自各邦的商贾聚集在西街做生意,享受着燕律优待。
西街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有的在卖力耍杂技,喷火、胸口碎大石、吞剑入喉、表演飞刀。有的闲庭信步,看好了就给个赏。
最重要的是失败的代价比从马上掉下来的要轻。
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开始裴怀瑾并未躲开,沈悠然看着觉得有希望,这才没停下来。直到她快跑到他面前时,裴怀瑾既不拉住她,也没阻止她,而是侧过了身。
沈悠然就这么冲过头了,然后被草绊倒,圆润地滚进草堆里。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就算什么都做不了,也能与你一起去探望他。”
“好在他现在已经挺过来了,明日我不去衙署,带你去看看他。”裴怀瑾见她不哭了,便将人拥进怀中,“母亲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绝非刻意冷落你。青见跟我了很多年,他生死未知的时候,我心里委实不好受,这才对你有所忽略,是我的不对……”
今日青见终于好转,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算消散,心情自然也轻快了不少。
“我若早知道这件事,今日断然不会跟你发脾气……”沈悠然伏在他的怀中抽噎着,对于方才的行为颇感羞愧。
裴怀瑾瞧着床上散乱的衣服,问她:“若非我今晚与你解释清楚,你收拾这些衣服,是准备回娘家么?”
“嗯,你要是同意纳妾,我就回娘家,再不回来了。”
“我不会纳妾,不过,明天看过青见之后,我打算送你回娘家住些时日。”
沈悠然没想过裴怀瑾会来这么干脆利落的一招,将锦衣卫集合起来让她听声音,不怕打草惊蛇?
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下来,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为了缓解紧张,沈悠然观察起附近的陈设,这间堂屋大抵是用来供锦衣卫当值休息的,桌椅板凳齐全,还有笔墨纸砚。
最重要的是此处收拾得很整洁,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沉香,清幽微凉,闻着愉悦舒适有点像裴怀瑾身上的味道,干干净净。
沈悠然揉了揉鼻子,目光越过他,看向别的地方。
堂屋南面挂着一幅抽象离奇的画,远看像普通的水墨画,近看像一只墨黑色的眼睛盯着你。
还怪诡异的,她心道。
北面竹帘后方有张供人小憩的美人榻,薄毯枕头叠放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放着几本书籍,能看出堂屋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看到最后,沈悠然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那幅画,直到裴怀瑾的声音响在耳畔,才勾回了她的魂。
“沈七姑娘。”他声音不大,却够她听见:“要开始了。”
“好。”沈悠然侧过脸,目光在裴怀瑾淡红的薄唇停顿了几息。他有所察觉看过来时,她又像前两次那样自然而然地挪开了。
该死的,她就改不掉爱盯“任务目标”的臭毛病。
她无处遁形。
她彻底收不住声了。
寝房外,丹若与青禾也急得快哭了。
方才她们瞧得分明,郎君他沐浴之后,沉着一张脸走得飞快,进了寝房后便将门用力摔上,显然郎君也在生气。
郎君要纳妾,少夫人要回娘家,他们在房中肯定闹得不愉快。
果然,在郎君进去不久,她们便听到了少夫人的哭喊声。
像哭,但是又没那么像。
但应该是在哭吧。
总不能是在圆房?
舞蛇人跑着跑着跑出了西街,他今天不打算再在西街表演,先把这条还没拔除毒牙的毒蛇处理完,免得惹出更大的祸端。
他拿出拔毒牙的工具,掀开盖住竹篓的破布,想抓毒蛇出来,随后看见它无声无息躺着。
怎么回事?
舞蛇人检查了一下,惊讶地发现毒蛇被毒死了。他从那位大人手里接过蛇的时候,它明明还活着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死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位大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它惊扰了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带走吧。”
原来如此舞蛇人打了个寒颤,然后挖坑把蛇埋掉。
对于男女之事,她们只是略懂一些,上次那场“圆房”闹出的乌龙,她们还记忆犹新。
那次丫鬟也说少夫人哭得厉害,以为少夫人与郎君圆房了,其实不然,少夫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在哭。
想来这次也一样,少夫人哭得这么厉害,肯定不是在圆房。
两个丫鬟急得团团转,想要进去安慰自家姑娘,又不敢擅闯。
哭声一直没有停止,丹若急得牙齿都要咬出血了:“少夫人怎么一直在哭?郎君是不是骂她了?”
青禾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没听到郎君的声音啊,应该没有骂少夫人吧。”
心急如焚之际,又听到里面传来其他声响。
清脆的,连绵不断的……巴掌声。
郎君他……对少夫人动手了?
丹若再也待不住了,提裙就往外跑去,踩着地上的积雪,一路跑到了辞忧院,找到汀兰,求她进去通传,她要见七少夫人,越快越好。
幸而这个时辰,沈云姝还未睡着,很快便披着鹤氅从寝房中走出来,问她发生了何事?
丹若慌慌张张地与她解释缘由:“七少夫人,不好了,今晚郎君回来后,与大少夫人闹得不愉快,方才奴婢们听见,郎君他居然、居然对大少夫人动手了,他这会儿正在房里打人呢,您快去救救大少夫人……”
第 53 章 打搅
“大哥打悠然了?”沈云姝惊诧不已,“怎么会?”
他怀瑾握瑜,风格秀整,怎会行打女人之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真的,”丹若语无伦次地解释,“白日里,大夫人将大少夫人叫去海棠苑,说要给郎君纳妾,大少夫人为此很生气,今天晚上还叫奴婢与青禾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回沈府。后来郎君沐浴回来,将寝房的门摔得震天响,不多时奴婢们就听到了大少夫人的哭声……”
早在大夫人将那位孟家表姑娘接进府中的时候,沈云姝就担心大夫人存了给裴怀瑾纳妾的心思,今日这话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以三妹妹那性子,定然是要闹上一闹的。
可是大哥平日里不是对三妹妹很是包容么,况且纳妾之事本就令人难以接受,他合该好生哄哄三妹妹才是,怎的不仅不哄,反而闹到了打人的地步?
沈云姝此时心中三分存疑,七分信以为真,叫丹若在厅堂稍待,这便回房去换衣裳。
事关三妹妹,不论如何,她得过去瞧瞧。
他双目紧闭,呼吸平缓,身上常服是淡青色的,衬得整个人愈发清雅,腰间的嵌玉蹀躞带松开了,随手放在一旁,应该是为了休息时不让上面的玉硌到腰。
而他腰间只剩下一条薄薄的贴身细腰带,腰线若隐若现。
沈悠然不自觉想转身离开,怕打扰对方休息,但迈脚往外走的瞬间,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偷亲裴怀瑾。
只是偷亲也太不道德了而且搞得好像她暗恋他一样。可她也没机会光明正大亲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沈悠然做足了心理建设,把节操跟道德先扔一边,收回往外迈的脚,缓步走回去,停在美人榻前面,故意大声喊:“裴大人?”
没醒。
裴怀安还在床上帮她暖被窝,见她回来,不仅不上榻,反而打开柜子换衣服,便坐起来身来:“你要出去?”
“嗯,悠然与大哥那边出了点事,我过去瞧瞧。”
“出什么事儿了?”
“吵架了,也可能更严重些……”虽然她还是不信端方守礼的大哥会打人,但是丹若也不是会撒谎的人。
裴怀安从床榻上下来,也拿了衣服穿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外面在下雪,你身上有伤,乖乖回床上躺着……”
“不碍事的。”
这是个好机会,他喝醉了,现在没意识,轻轻贴上去三十息就行。她心跳如擂鼓,再确认一下:“裴大人?”裴怀瑾纹丝不动。
对不住了。
沈悠然屏住呼吸,弯下腰,倾身过去,缓缓靠近。裴怀瑾唇色殷红,经过酒水滋润,更是潋滟。
她心一横,亲了下去。
裴怀安坚持要陪她去,沈云姝拗不过他,只好帮他挑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将他裹严实了,两人才冒着雪出了辞忧院。
去往筠芝院,裴怀安问起他们吵架的缘由,丹若便又与他说了一遍。
得知是因为大伯母要给大哥纳妾,裴怀安用自己最近越来越灵光的脑袋想了想,猜出了大伯母的真正意图。
“恐怕大伯母不是想让表姐给大哥做妾,是拿这事逼悠然离开大哥,好让表姐给大哥做正室夫人……”
沈云姝也想到了这一层:孟家姑娘的出身虽然比不上悠然,但也并非是小门户,加之大夫人对她颇为喜爱,怎么忍心让她做妾?
而且大夫人在这个时候提出纳妾的事情,无非是因为知道了被匪徒掳走的人是悠然,本就对悠然不喜的她,更是不想要一个“不清白”的儿媳。
若是三妹妹没看透这一层,闹着要与裴怀瑾和离,才是真正中了大夫人的下怀。
尽管街上那么多人,他还是第一眼就能看到了她。
女扮男装的沈悠然。是裴怀瑾。
裴馨宁也看到他了,拾阶而上:“二哥,你怎么不进府?”
“裴大人。”沈悠然行礼。【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亲裴怀瑾,时限一个月。注意,亲人的时间需要维持在三十息以上,低于三十息则视为失败。】
她心情瞬间又不好了。
“沈七姑娘。”裴怀瑾回以一礼,望向她身旁的裴馨宁,神情温和,“我找沈七姑娘有事。”
裴馨宁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沈悠然对他说过刺客的事,此刻一头雾水,困惑道:“二哥找乐允有事?什么事?”
裴怀瑾:“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裴馨宁不可能再缠着他们要解释,沈悠然虽与她二哥面和心不和,但他总不会伤害沈悠然,于是她回府去了。
裴馨宁单纯,遇事不会往其他方面乱想。陶朱却跟她截然相反,惊疑他们怎么走得那么近了。
发生了什么?她很不安。
等裴馨宁走远了,裴怀瑾直视沈悠然,音色温柔:“不知沈七姑娘可否随我去一趟北镇抚司。”
陶朱大惊,他为什么要她家七姑娘进北镇抚司?在她印象里,北镇抚司有进无出,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怖诏狱。
她担惊受怕,扯了下沈悠然的衣袂:“七姑娘?”
沈悠然安抚性地握了握陶朱的手:“没事的,你先回去,晚上吩咐小厨房做我爱吃的烧鸡。”
晚上吩咐小厨房做她爱吃的烧鸡,意味着会回沈家吃晚膳,不会被扣在北镇抚司。陶朱听得出沈悠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仍担心。
陶朱鼓起勇气问:“裴大人,七姑娘为何要去北镇抚司?”
裴怀瑾面色如常:“我只是有事需要沈七姑娘的帮忙,若沈七姑娘不愿,也可以不答应的。”
沈悠然挑眉道:“愿意的。俗话说,助人为乐嘛。陶朱你放心,我不是犯了罪,别多想,弄得自己战战兢兢的,回去等我。”
事已至此,陶朱唯有从了,她看着又不像被人胁迫的。
陶朱坐上沈家马车,沈悠然目送她离开,扭头就问裴怀瑾:“裴大人要我去北镇抚司作甚?”
沈悠然也不知道裴怀瑾为何要她去北镇抚司,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好奇之下直接同意了,但刚才不问,不代表现在不问。
裴怀瑾淡笑道:“你不是说过记得密谋刺杀我的人的声音?”
“没错。”沈悠然眼神闪烁,在小巷子里听到密谋刺杀一事完全是她杜撰的,哪里记得什么声音,能记得他的声音就不错了。
半个时辰后,沈悠然终于知道裴怀瑾带她到北镇抚司的原因了。
就是挨个听声音。
眼下她与他同坐在堂屋里的落地屏风后,屏风外是锦衣卫。
这一切源于她说密谋刺杀他的人里有一个锦衣卫,不过这事倒是真的,作者亲自写的剧情能不真?可沈悠然不知道是哪个也是真。
书上只写了锦衣卫里有叛徒,最后被裴怀瑾揪出来杀了。沈悠然看着屏风外晃动的身影,如坐针毡,万一露馅了该如何是好。
裴怀瑾缓慢敛眸,抬起拿弓的手,指腹轻勾弓弦,对准他们。
帐中的郎君唤住了她们。
丹若以为郎君这是要发落她们了,膝盖一软,正要跪下认错,却听见郎君略带喑哑的声音,语气还算平和:“叫厨下再烧些热水,送去净房……”
他和沈悠然身上都汗津津的,尤其是沈悠然,湿得像是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
单单用盆里的水擦拭显然是不够的,待会儿沐浴一下,会清爽很多。
两个丫鬟领了吩咐便出去了,裴怀瑾待怀中的人儿身体终于平静下来,才一点一点地退出来,将她搁在床的内侧,还算干燥的被褥上,而后套了件衣服,下去将水端过来,替她细细擦拭起来……
沈悠然想自己来,奈何身上的力气都散了,懒洋洋的,不想动,只能忍着羞耻,由着他摆弄自己。
锦衣卫和酒楼的掌柜腰背挺直地站在裴怀瑾后面,掌柜的身体尤其僵硬,如履薄冰般,脸颊冷汗不止,抹了后又不要命地冒出来。
说来也是无妄之灾,锦衣卫估算出花魁游街当日射出箭的位置就是这间雅间,掌柜对此毫不知情,见人找来担忧会受牵连。
他想解释,可眼前这位大人不开口,自己又不敢擅自辩解。
想了想,掌柜还是壮起胆子解释:“大、大人,出事那日,这间雅间没人订,我也不知道那些箭为什么会从这里射出去。”
“铮”一声,裴怀瑾慢条斯理地弹过弓弦,射了个空箭。
掌柜吓一跳,险些跪下。
他抖如筛糠:“大人,小的当真不知情啊,那日来过酒楼的客人名册,小的早已奉上,不敢有丝毫隐瞒,望大人明察。”
“你紧张什么,我可没说过此事与你有关。”裴怀瑾回眸一笑,朝锦衣卫伸手,后者递来一支箭,他转身回去,利落地弯弓搭箭。
掌柜见他要亲自验证箭是不是从此处射出,不多言了。
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朝外射箭就不怕会误伤行人?锦衣卫行事也太任意妄为了。掌柜如此想道,担惊受怕地看着。
身披大红官服的青年面如冠玉,举止优雅温柔,唇角带笑,挽弓搭箭的动作却无比娴熟。
掌柜莫名一阵毛骨悚然。
裴怀瑾勾弦手指微松,铁箭咻地飞出,直射长街。
掌柜不禁踮脚往外看。
铁箭不偏不倚地插进一少年的脚旁,只差分毫便能射中要害,对方吓了一跳,手里拎着的萝卜糕洒落在地,嘴里还咬着小半块。
沈悠然下意识拉着今安在往后退了几步,顾不上捡地上的萝卜糕,仰头看箭来之处。很快,她与手还握着弓箭的裴怀瑾对上眼。
裴怀瑾似心不在焉地倚在窗前,垂眸看着大街,眼神淡淡的。
擦过之后,他扯过被子给她盖好,之后将自己也擦干净了,掀开被子回到她的身边,伸手欲将她捞进怀中。
沈悠然的鬓角也湿了,浑身黏糊糊的,不愿再与他贴着,翻了个身背对他:“还没沐浴呢,不想抱……”
他亲了亲她潮湿的脸颊:“方才匆忙了些,你可尽兴了?”
沈悠然委实不好意思承认,方才她不止尽兴了,且十分尽兴,这种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于是只含糊道:“唔,还行……”
“哦?那便是还不够尽兴。”欲意未退的声音,与灼热的气息一起,打着旋儿飘进她的耳中,“既然待会才能沐浴,不若……”
他自背后拥住她,大手捞住她的腰往上一提,便寻了个正着。
帷帐再次无风荡漾。
第 54 章 沐浴
沐浴的水准备好后,青禾回到寝房门前,正要敲门,却被丹若阻止。
丹若的脸,此时就如她的名字一般,红得犹如涂丹。她冲青禾摇了摇头,朝房里努了努嘴:“等会儿再敲。”
青禾不解,附耳贴在门上听了听,一张小脸也登时红了个彻底。
她家少夫人又在“哭”了,只是这回声音小了许多,嗓音也沙沙哑哑的,像是没了力气。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捂嘴偷笑起来,离开这里,去外间守着了。
直到铃铛声再次响起,两人才跑回来,此时郎君已经打开了房门,怀里抱着被软衾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夫人。
骏马奔腾,嘶嘶马鸣混着铁蹄声响彻天空,掀起一片尘埃。也有些马待在马厩里悠闲地吃着草料,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沈悠然应约来马场,一下马车先看到的却是骏骑驰骋的画面。
马上之人身穿窄袖骑装,裤角束在黑靴里,腿显得更长了。她目光往上移,裴怀瑾那张算不上熟悉,又算不上陌生的脸落入眼中。
他有股天生的文雅气质,即便骑装在身,看着也不像将军,更像随军为将军出谋划策的文臣。
可裴怀瑾也只是看着像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文臣。
沈悠然在想今天能抱到裴怀瑾的可能性,抱人是一个很亲昵的动作,他怎么可能随意让她抱?
牵手可以装作不经意,抱人怎么能装作不经意?感觉做生意都没抱他这件事难,沈悠然搓了搓早上起来就跳得厉害的右眼皮。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另一头,沈悠然已跑出棋盘街,气喘吁吁窝在犄角旮旯处瞄四处的动静,生怕裴怀瑾会追上来。
过了一刻钟,周围还没动静,她放心摘下帷帽,脸颊滚落几滴汗水。幸亏这一年来为生意到处奔波,体力有被锻炼到,跑得快。
沈悠然不是没想过用别的办法对裴怀瑾说我喜欢你。
譬如她先对他说我喜欢你,再说他手里的东西,连起来就是“我喜欢你,手里的东西”。
但应该行不通,任务是表白,不是单纯带上这句话就行。沈悠然最终选了戴帷帽,隐藏身份表白的方式,赌他不会当街掀她帷帽。
毕竟她又没干什么坏事,当街说一句“我喜欢你”罢了。
当听到“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时,沈悠然差点跳起来,成功了,心说今晚可算能睡个安稳觉。
昨天也睡得好好的沈悠然一脸郁闷出府,一脸愉悦回府。
提心吊胆守在院里的陶朱察觉到她的情绪有着翻天覆地转变,不解地迎上去:“七姑娘。”
沈悠然把拎在手里的油糕递给陶朱,一边解开外袍的扣子,一边口吻轻快道:“给你买的油糕。”帷帽在回沈家前就扔掉了。
陶朱被她的喜悦感染到:“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不。”
她口干舌燥,进房喝水,几个来回方解渴,整个人都舒畅了:“我是解决了一件烦心事。”
烦心事。
生意场上的烦心事?陶朱似懂非懂道:“原来如此。”
不管怎么样,安然无恙回来就好,陶朱放油糕到桌上,没着急吃,掏帕子给她拭汗:“瞧您满头大汗的,奴伺候您沐浴更衣。”
沈悠然汗涔涔的,皮肤被汗弄得滑腻,也想沐浴清爽身子,换掉衣裳,便由着陶朱去备浴汤。
家中富裕的闺阁小姐,浴汤都会混些香料,净肤留香。
李氏只有她一个女儿,什么都要给沈悠然争最好的,香料也是,每个月送到她院中都是上好的,对身体有益,且香气持久。
沈悠然是沈家的姑娘,这些琐碎小事不过耳,一般交由房里的大丫鬟陶朱打理,自己不过问。
她褪去抹胸,踏进浴汤,入鼻就是虽不浓但难散去的香。
陶朱:“三夫人待七姑娘真好,这款香料在京城可是一盒难求,多少人想买都买不到,还是三夫人费尽心思托人买下的。”
“多少钱?”比起香料难得,沈悠然更想知道买它要多少钱。
“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对京中一些达官贵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却够普通人家丰衣足食一年了。因为官员的俸禄虽不高,但耐不住他们喜欢搜刮民脂民膏。
而沈三爷的俸禄也不多,李氏的嫁妆却多,她偶尔会买些“奢侈品”给沈悠然用,不让他知道。
李氏一直防着沈三爷呢。
这款香料之所以会那么出名,是因为它一月只卖十盒,卖给谁会记录在账,不许多买。陶朱一一向沈悠然道来:“可不就稀罕。”
沈悠然恍然大悟,饥饿营销。
她啧啧称道:“这玩意儿是金子做的吧,太能赚钱了。”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香料的利润大,不失为一条路子。”
陶朱看出沈悠然的心思,好笑道:“您心里除了做生意,还有什么?瞧您掉进钱眼里去了,若喜欢钱,寻个有钱的夫婿”
她反驳:“自己赚的钱不一样,旁人的钱终究是旁人的。”
“奴说不过您。”
沈悠然捧起浴汤来闻了闻:“之前没留意,还真挺香。”
陶朱回道:“您用了它已有半月有余,如今身上都是这股香气,闻习惯了,没留意正常,其实您用过的东西也会沾上香气呢。”
“你刚说什么?”沈悠然忽而神色一凛,抓住陶朱的手。
她被沈悠然的反应弄得心漏半拍,讷讷重复一遍:“奴说您用了它半月有余,如今身上都是这股香气,闻习惯了,没留意正常。”
“不是这句。”沈悠然必须找到来钱快的生意,尽早攒够三千两。
即使布庄一年的生意都好,所赚也不过百余两,远远不够。与少年合伙接江湖生意是她的希望,完成一桩就有几十两或上百两。
一个月接几桩类似的生意,收益比得上寻常商铺辛苦几年。
至少沈悠然暂时找不到能比它来钱快,赚钱还多的生意了。当然,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出这些任务会有一定的危险。
她也愿意承担。
他们分工合作,会让她借着沈家姑娘的身份跟京中贵女打听一些普通人打听不到的消息。
而他收到消息后行动,赚来的银钱还是对半分。
书斋稳定盈利后,他们也没想过对外招人帮忙。虽然大燕律法没禁止,但还是见不得光的,被旁人发现可能会牵扯出不少麻烦。
所以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书斋也只会有两个人。
那就是她和他。
沈悠然习惯跟少年一起办事了,听他今天忽然说要去苏州,不禁手忙脚乱,又问一遍:“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已经接了的生意?”
少年沉默片刻,眼风扫过她:“不是还有你?下一桩生意是找人,我相信你能胜任的。”
沈悠然怎么可能答应。
“不行,我不准你去苏州。想去也行,干完活再去,否则没”话音未落,一枚暗器刺进沈悠然旁边的椅子,擦着她头发过,
剩下的门字在沈悠然唇齿间绕了一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改口:“你去吧。”
挑选生意合伙人需谨慎,一不小心他会威胁你。
一眨眼,少年跃至靠小巷的窗前,面具下的半张脸轮廓分明:“半个月后我必定回来,接下来的几桩生意,我分文不取。”
沈悠然摆了摆手,让他快点滚蛋,免得在这碍眼:“接下来的活要我一个人去干,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分你一文钱的。”
少年离开后不久,沈悠然也走了。听陶朱的话,早点回沈家。
冤家路窄,就买油糕的功夫,她遇到了裴怀瑾。他没穿飞鱼服,站在一家香粉铺前,一身低调青衣,更像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了。
早说晚说都得说,择日不如撞日,沈悠然灵机一动,拐弯去买帷帽,包得严严实实,跑走到裴怀瑾面前,飞快地说:“我喜欢你。”
说完撒腿就跑。
陶朱说后半句:“其实您用过的东西也会沾上香气呢。”
糟了。
沈悠然沐浴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草草地清洗一番披上衣裳,吩咐陶朱去拿笔墨纸砚。
沈悠然拿起一张纸,对她道:“你到外面候着。”
陶朱踌躇着往外走。
约莫半刻钟,沈悠然开门出来,让她闻闻纸上可有香气。
在通风的门外站了片刻后,陶朱一靠近那张纸就闻到了味道:“有的。是不是这香哪里出了问题,七姑娘,您别吓奴啊。”
沈悠然仰天长叹:“香没问题,但感觉我可能要有问题了。”
陶朱茫然。
今天有灾?
也不是她迷信,可穿书这么玄乎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她也不会整天对着财神拜了。
夏子默姗姗来迟道:“裴三姑娘,沈七姑娘。”
沈悠然:“夏世子。”
跟沈悠然一起来的裴馨宁抬了抬眼,想看夏子默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夏世子。”接着面对裴怀瑾的方向轻声喊:“二哥。”
裴怀瑾下马朝她们走来,手牵缰绳,微微颔首:“夏世子。”顿了一下方道,“沈七姑娘。”
沈悠然向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裴大人。”
陶朱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七姑娘脑子被驴踢了?纵然她之前没和裴怀瑾撕破过脸皮,做一些表面功夫,但也极少这样对他笑。
裴怀瑾似乎没发觉不妥,也淡淡一笑,低头抚马鬃,大约是他太温柔了,马仰头蹭了蹭他的手。
裴馨宁的目光在沈悠然和裴怀瑾二人之间来回跳跃。
她就是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怎么样,才下定决心从中调和。裴馨宁拉过沈悠然,问裴怀瑾:“二哥,你骑术好,可不可以教她骑马?”
沈悠然本想拒绝的,可想到自己要抱裴怀瑾,保持了沉默。
这或许是个机会。
裴怀瑾缓缓地收回抚马鬃的手,整理了下缰绳:“我可以,就是不知沈七姑娘会不会介意。”
“怎么会介意,那就麻烦裴大人了。”沈悠然抬步走向他。
她的身子骨不算柔韧,昨晚自己这双腿被他压着,按着,甚至扛着,只不过当时欢愉更甚,才忽略了不适,今天起来后,两条腿就像是刚长出来似的,走起路来根本不由她……
裴怀瑾停下脚步,认真与她道歉:“抱歉,此事委实令人极致愉悦,一时失控,委屈你了,需要抱么?”
又来又来!真受不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么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沈悠然不仅不让他抱,反而拖着两条不怎么听话的腿,走得更快了些。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辞忧院,汀兰见他们二人过来,忙进去通传。
此时沈云姝已经忙完了中馈之事,正与裴怀安一起在书房,各自看各自的书。
听到大哥与悠然过来了,两人心虚地对视了一眼。
“完了完了,”裴怀安咬着手里的书,慌张道,“大哥这是来找咱们算账来了……”
昨晚丹若那小丫头,可是把他们夫妻俩给坑惨了,让他们大半夜的,不辞辛苦的,顶着风冒着雪,去打扰人家夫妻俩圆房,真是作孽哦。
第 55 章 憋坏
辞忧院。
昨晚那番乌龙后,今日四人见面,都有些尴尬,眼神互相躲闪着,谁也不看谁。
倒也不耽误说话聊天。
裴怀瑾今早已从丹若青禾的口中得知了七弟与沈云姝夜闯筠芝院的缘由,丹若那小丫头虽不懂事,但护主心切,也算情有可原,裴怀瑾并未多加指责,自然也就不会追究七弟与沈云姝打搅他们圆房这件事了。
沈悠然同姐姐说起要回娘家住些时日的事情,虽然回沈府住可以避开婆母,但是也见不到姐姐了,沈悠然难免有些不舍。
沈云姝反而看得开:“咱们出嫁后,就没怎么回去看过爹爹,你回去住一段时间也好,替我多向爹爹尽孝……”
必须当面跟他表白?“七姑娘!”陶朱和其他仆从一样候在大树底下乘凉,她一直有留意着沈悠然这边的情况,见人滚进草堆里,赶紧跑去扶。
草堆软绵绵的,沈悠然摔得不疼,就是头发和衣裙都插了些草,坐起来的瞬间像个精致稻草人,站在几步之远的裴怀瑾倒是衣冠整齐。
陶朱心疼得很,轻轻地给沈悠然摘下这些草,问她怎么摔了。
沈悠然也抬手摘手臂上的草,乐观地想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第一次骑马太激动了,下马后跑得太快,没站稳脚。”
她说得轻描淡写,半句不提袖手旁观的裴怀瑾,却不知陶朱目睹了她滚进草堆里的整个过程。
正因如此,陶朱更心疼沈悠然了,毕竟是自家七姑娘,忙不迭扶她到旁边坐下,又迅速查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生怕人磕着碰着。
确认沈悠然身上无伤,陶朱那一颗紧绷着的心得以放松。
“吓死奴了。”
她们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裴馨宁得知沈悠然摔倒,立刻让夏子默扶她下马,着急赶来,此刻见沈悠然平安无事坐着才放心。
“乐允。”她唤了沈悠然的字,低语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悠然淡定地搬出用来应付陶朱的说辞,一字未改,嘻嘻地笑着:“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如果不是自己约沈悠然来马场学骑马,她今天就不会受到惊吓了。裴馨宁愧疚不已,眼尾微红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怀瑾垂眸看被沈悠然压过的草堆,那里留下了较深痕迹。
而夏子默若有所思看了裴怀瑾一眼。他在教裴馨宁骑马的时候,无意间转头看到沈悠然下马后跑向裴怀瑾,裴怀瑾侧身躲开的那一幕。
以他的身手,想阻止沈悠然跌倒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没有。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他误会沈悠然想奔向的是他后面,好心让路?
夏子默被自己最后那个想法逗笑了,怎么可能是好心让路。
他没克制住笑出声来。
裴馨宁回头错愕地看着夏子默,以为他这是在取笑自己的手帕交沈悠然摔倒后的窘态,没该有的分寸,好感顿时降了三分。
她既羞愧,又愤怒,小脸憋得通红:“夏世子何故发笑?”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裴馨宁语气有变,暗含质问。虽说夏子默习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去面对大多数事情,但此时不由得正色。
他能言善辩,欲出言化解裴馨宁的误解:“我没别的意思,裴三姑娘别误会,我不是在笑沈七姑娘,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
可惜,愣是夏子默再能言善辩也遭不住被人打断施法。
裴馨宁将沈悠然看得很重要,柔弱如她竟狠下心来头一回对他冷脸:“好了,我累了,先和乐允回去。”她转过身看裴怀瑾,“二哥。”
裴怀瑾知道裴馨宁想说什么,扫了一眼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们争吵的沈悠然:“我送你们回去。”
沈悠然挑了挑眉。
老天作证,她绝无一丝一毫挑拨这对小情侣的意思。之所以不开腔阻止他们吵架,是因为沈悠然清楚裴馨宁擅长脑补的性格。
只要她开口替夏子默说话,裴馨宁就会认定她是惧于世安侯府的势力,被他肆无忌惮嘲笑了,也不敢得罪世子,想要息事宁人。
如此一来,裴馨宁会更生气,为她与他生了难解嫌隙。
沈悠然当然不是什么息事宁人的主儿,可敢肯定夏子默不是在笑自己,笑什么就不知道了,他也是倒霉,这一笑撞裴馨宁枪口了。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等裴馨宁气消了,夏子默放低身裴来一哄她,沈悠然过后再表示不在意,她心太软,事情很容易翻篇的。
沈悠然当没看到夏子默沮丧后悔的眼神,抬步走进马车。
进去好一会,她才看到裴馨宁慢慢扶裙而入,对方神情还隐有羞怒,但淡了点,怕不是在上车前又被夏子默拦下解释一番。
陶朱岂会感受不到气氛微妙,眼观鼻鼻观心,眼疾手快过去帮忙扶住帘子:“裴三姑娘。”
裴馨宁闷闷不乐地坐到沈悠然身侧,脑袋紧靠着她肩膀。
伺候裴馨宁的丫鬟和陶朱对视一眼,二人默契退出马车,只留她们。也不知沈悠然使了什么法子,不到片刻,裴馨宁便被她逗乐。
裴怀瑾手握缰绳骑着另一匹马,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面,听见女儿家隐约的笑声,无动于衷。
马车内,沈悠然哄好了裴馨宁后掀开帘子往外看。
折返回城中经过山沈,翠绿的树枝稀碎了从天而降的阳光,导致落影杂乱,看得人头晕目眩,她以手遮额,缓解一二。
后方有马蹄声,沈悠然视线随之移动,而裴怀瑾骑马时需要往前方看,他们的眼神不期而遇。
裴怀瑾的眼神落在沈悠然的脸上,沈悠然的眼神却落在了他腰间。
在他发觉她的目光再不受控制落到他腰间之前,沈悠然缩回往外看的脑袋,放下帘子。她唏嘘,看来今天是没能完成任务了。
回到沈家,沈悠然倒床就呼呼大睡,心力交瘁了,骑马消耗体力,想办法抱裴怀瑾消耗心力。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当面跟裴怀瑾表白那以后如何能妥善脱身?
可妥善脱身与被系统抹杀相比,还是后者更严重,前者她还可以想旁的办法解决,再坏也坏不过被抹杀。沈悠然权衡利弊。
房间的笑声骤停,她头顶乌云密布,满脸怨气,从床上爬起来。陶朱看着沈悠然一愣,刚刚不还是很开心?怎么突然愁眉苦脸了?
沈悠然一不高兴就喜欢关上门摸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金银。
陶朱习以为常,还贴心地举起金子给她摸个遍:“七姑娘还有其他烦心事?”经此一闹,沈三爷短时间内不会再找沈悠然的麻烦。
她思绪还没梳理好,抽回摸金子的手,没正面回应陶朱的问题,只道:“我要偷溜出府。”
沈悠然猛地跳跃到出府,陶朱一时没跟上来:“您要出府?”
“对。”她弯腰穿鞋。
陶朱不赞同:“您如今称病,如果让三爷发现外出,又少不得一顿责罚,这不是自讨苦吃?不是什么急事,可以过几天再办。”
沈悠然打开衣柜,拿出一套衣裳,对着镜子稍作打扮伪装,做事有自己一套歪理:“不让他发现不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自知拗不过沈悠然,陶朱无奈叹气,能做的只有为她遮掩了。
陶朱不放心道:“七姑娘,您可千万要在入夜前回来,听说近日有乱党闯入城中,宵禁更严了,一旦被抓住,非同小可。”
她的生意是一年前搞起来的,从那时候开始,沈悠然频繁出府,据说是要亲自处理商场上的事,叫陶朱留守府中,不要想那么多。
“你还不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府了,有分寸的。”
沈悠然见陶朱闷闷不乐,捏了把她脸,暂时抛却肩负任务的烦恼,笑嘻嘻逗她笑:“别担心,我肯定平安归来,还给你带油糕。”
陶朱撇嘴:“奴不要什么油糕,奴只要您早点回来。”
“知道了。”沈悠然推门出去,她熟知沈家宅院的布局,想绕开下人出府是轻而易举的事。
晌午时分,骄阳似火,皇城内的长街依然车水马龙,不减半分热闹,换上朴素棉麻衣裙,仅编了条长辫子的沈悠然穿梭在人群中。
开在棋盘街中间的麟记布庄人头攒动,生意火热,伙计忙得晕头转向。沈悠然路过往里看一眼,被任务打击到的心好受不少。
麟记布庄是她开的,也是被沈三爷发现的生意。
不过麟记布庄不是沈悠然唯一的生意,旁的生意才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那家店铺开在棋盘街不起眼的边角处,售卖书籍。
裴怀瑾深知,自己现在开了荤,日后房事只会只多不少,如她这般娇气,指着她喝避子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刚好待会儿咱们去医馆看望青见,我去找郎中问问有没有不喝药的避子方法,或是男人吃的避子药……”
沈悠然唇角抿出一对小梨涡来:“那还可以。”
用过午膳之后,丹若与青禾已经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裴怀瑾让她们把自己的行李也带上,一起出门。
“带你的行李作甚?难道你今晚不回来住了?”
“今晚我陪你回娘家住一晚,明日一早,我从沈府直接启程。”
虽然此时他正襟危坐,双目清正,但沈悠然已经料想到他陪自己回去住的这一晚要发生什么,不由双股瑟瑟:“其实,你不用陪我回去住也可以。”
“乖,”他惯会用沉稳平静的语气,说出惊世骇俗之话,“若是问到合适的避子方法,今晚便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