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袖中血珠啪嗒着相继落下。


    血腥味浮于空中。


    乔棠倏地垂颈,睫羽连颤,意识到裴承珏伤了自己掌心,心头如浸水棉絮,沉沉的。


    原来裴承珏已怨恨她到这种地步了。


    可是——


    两人这段缘分,究其根本,是裴承珏强留她在宫中,她无力反抗,遂哄骗裴承珏。


    论起对错,两人都有错,裴承珏既已厌弃她,也允她出宫,就表明愿意结束这段缘分。


    她也理清了头绪,这段缘分如浮光掠影袭过心头,又如泡沫消散。


    她来时心中空空,去时也是心中空空。


    这已是两人间最好的结果了。


    这般想着,乔棠心头变得轻快起来,只是闻得鼻尖血味,胃里忽翻江倒海般,一股苦水直往喉咙里冒,几欲要呕出来了。


    她竭力忍着,低首轻言,“臣妾谢陛下放行。”


    脚步声骤地响起,匆匆地远去了。


    乔棠再也忍不住,踉跄着起身,扶着廊柱吐了一回苦水,过后仍觉喉头发紧,胃里翻滚得厉害。


    宫人闻声疾步过来扶住她,要召太医,被她摇头拒了,“适才喝药导致,无有大碍。”


    她不爱喝药便是因这个,喝了胃里不舒服,她被宫人服侍着饮了温茶,胃里方舒服些。


    她沉沉睡了一觉,翌日醒来精神尚好,洗漱过后决定今日便出宫去。


    她遂去寝殿看了一遍,发现先前从冀州带来的东西全被裴承珏带走了,她已没什么好带的了。


    这样也好,只身出宫。


    正欲离开,


    忽想起什么,转身去榻间枕头下翻出一枚簪子,这还是夏日住在行宫时裴承珏为她买的。


    她拿着去了镜台前,将这枚簪子放在首饰匣中,耀眼珠翠中,这枚素净簪子黯淡无光,格格不入。


    以为是物归原主,原来也不过是放错了地方,乔棠迟疑片刻,还是提步离开了。


    这枚簪子委实不该在宫中,可也不属于她。


    她只身来到宫门前,命宫人打开宫门,慢慢迈步出去,迎来一众侍卫的围堵。


    王统领躬身行礼,“若无陛下命令,贵妃娘娘不得出宫,还请娘娘回去。”


    “昨夜陛下已许诺本宫可以出宫。”


    乔棠下了台阶,径自往前行,侍卫们一时无措,眼睁睁看她行了四五步。


    王统领急地拦住她,谨慎道,“属下并未接到陛下旨意,还请贵妃娘娘回去。”


    侍卫们一听,齐齐上前,又将乔棠堵回了宫门前,乔棠也不好闯过去,只道,“那请统领速去勤政殿问陛下旨意。”


    王统领见她去意果决,话里真有陛下同意之意,也不敢耽误,应声后速速赶往勤政殿。


    宫人过来劝乔棠回宫歇着等,她摇摇头,只立在冷风中等着。


    好在没等多久,王统领回来了,她眼中一亮,却听王统领道,“今日陛下陪太后娘娘去永安寺上香了,需得下午方回,还请娘娘回宫等候旨意。”


    乔棠眉尖一拧,真是不巧,又见王统领及一众侍卫临阵以待,无奈地转身进了宫门。


    “待有了陛下的消息,王统领及早告知本宫。”


    “是!”


    永安寺大殿中,僧侣分列两侧坐禅,低低颂经,缕缕佛香袅袅,薄雾似地飘向殿宆,笼于佛像周身。


    太后在主持侍奉下上香,裴承珏立于最前方,目光掠过庄严佛像,漫不经心地低首,眸中翻涌着无尽懊悔。


    他昨夜怎能对姐姐说出那样的话!


    他怎可能放姐姐出宫!


    便是离了姐姐一日,他也是不行的,他恨不得回到昨夜,将那话吞回肚子中,不管不顾地抱住姐姐。


    什么魏清砚,统统都滚一边去!


    什么爱不爱的,也没那么重要,姐姐不爱他也可以的,他好好爱姐姐就好了。


    只要姐姐不走就好。


    他越想越悔,只想马上奔回宫中,但不过转个身的功夫,他又迟疑起来,若是姐姐信了昨夜的话,执意拿这话堵他,怎么办?


    本就是怕这个,遂一大早躲到这寺庙来,倘若回去了,岂不是叫姐姐逮了去?


    他面色变换太快,眉宇间又气又急,甚至还有点害怕,俨然一副痴态,直惊了太后。


    太后面色一沉,心中断定他在想乔棠,又气起乔棠,若不是这个狐媚子,她儿子也不会露出这番痴态!


    太后转身又上了一柱香,心中念念有词,这次也不求佛祖别的,就只求乔棠及早、干净地消失在她儿子眼前。


    上完了香,她转头一瞧,但见裴承珏也在上香,心头一震,他可别是求佛祖让他和乔棠消除怨愤,日后恩恩爱爱吧。


    这般一想,太后马上思索起乔棠离宫的法子,眼下乔棠虽被禁在太极宫,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出来。


    她是豁出去了,只要能把乔棠弄出宫去,哪怕日后裴承珏再怎么怨她,她也认了。


    一出大殿,她就笑道,“陛下,惠贵妃前阵子择好的画像,哀家也看了,惠贵妃眼光好,挑选的姑娘都甚为合适,不妨除夕过后,便叫这些姑娘进宫,让陛下见见。”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更是叫裴承珏心堵,裴承珏步子一顿,这糟心事该怎么和姐姐解释呢!


    他并无应声,太后趁机道,“到时也让惠贵妃见见,原是她选的人,她也该给陛下掌掌眼。”


    裴承珏心头只顾着怎么躲乔棠,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还是没回应。


    太后眼珠一转,不反驳就是同意,她笑道,“陛下既然同意了,那哀家就按陛下旨意办了。”


    裴承珏忽地有了动静,“母后且先回去,朕稍后再回。”也不容太后质疑,直接命宫人送太后回宫,他自己则去行宫躲了一日。


    乔棠等了一日,直等不来他回宫的消息,心头浮出烦躁,晚间喝药时又吐了个干净。


    宫人欲言又止,但见她罕见地冷着容色,也不敢多言,只服侍着她睡下了。


    次日依旧如此,据王统领所言,裴承珏一直在忙,新年确实事务繁多,乔棠也不好说什么。


    直至除夕,王统领告知她,裴承珏一早领着朝臣祭天去了,她更无法催促。


    这一日,裴承珏要忙的太多了。


    乔棠从早到晚,只能看着宫人为除夕忙碌,心间慢慢地溢出绝望。


    天子的后宫何等残忍。


    只要裴承珏不愿意,她就只能眼巴巴等着,由不得自己一分。


    何其不公平。


    而这种等待的煎熬滋味,她受不了了。


    太极宫灯火璀璨,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的装点下,映出窗前乔棠冷绝的一张脸。


    她一定要出宫,一定要。


    这般想着,耳边响起了除岁的爆竹声,她猛然意识到,新年了,新的一年来了。


    这真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差的一个新年了!


    慢慢地,她的眼眶红了,再也抑制不住地起身,恼得抬袖,几下拂掉长案上的书卷。


    书卷纷纷跌落在地,她却纤肩抽动,泪珠直落,天杀的裴承珏,欺负她一个无力反抗的人!


    窗外,天幕上又绽放出了绚烂烟火,撒下丝丝火光,如点点夜星坠落。


    乔棠的泪越落越多,直直坠在书卷上,很快打湿了书卷。


    她已顾不得了,慢慢俯下身子,膝盖落在书卷上,径自哭得伤心。


    倏地一只手掌伸来,接住了泪珠。


    乔棠这才惊觉有人进来了,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颊,看见裴承珏一张倦容。


    裴承珏眸中血丝根根分明,显然是累极了,他收起手掌,屈膝跪在乔棠身前,声音少了许多气力,“哭成这样,是不是还在心里骂朕?”


    乔棠恨恨道,“是!”


    她一抹眼泪要起身,裴承珏伸手拽住她,一把揽她在怀中,她当即挣扎起来,“请陛下给臣妾一道出宫的圣旨!”


    若搁往日,她哪里会这样强势,属实是等了几日,气上心头,又恐出不去了。


    焦急惶恐夹击下,让她失控,她奋力推开裴承珏,发觉推不动,捡起书卷就往裴承珏身上砸去。


    “陛下莫非要言而无信!”


    裴承珏受着,抱着她不松,面上倦色更重,心间只道,只要姐姐不走,言而无信算什么,让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收回那夜的话,他也愿意。


    他抱起乔棠上了床榻,在乔棠奋力挣扎时,唇角翕动,声线沙哑,“姐姐,对不起。”


    乔棠动作一顿,顿时被他得了机会,他将乔棠抱在身下,脑袋埋在她的颈窝。


    “朕两夜没合眼了,姐姐可怜可怜朕,除夕夜就让朕睡个好觉,好不好?”


    乔棠眼睛通红,冷冷道,“好是好,先给臣妾道出宫的圣旨。”


    她记得这几日的煎熬,寸步不让,察觉裴承珏身子一僵,她冷笑一声。


    她推了裴承珏起身下床,叫宫人进来,对着裴承珏道,“那夜只陛下与臣妾两人,无有人与臣妾作证,眼下宫人在此,请陛下下旨,允臣妾出宫。”


    那宫人骇得伏地而跪,什么都不敢听,也不敢看,裴承珏慢慢坐起身,半晌笑了起来,“姐姐真要她听?”


    那宫人浑身冷颤,只道,“请贵妃娘娘饶命!请贵妃娘娘饶命!”


    乔棠惊骇地望着裴承珏,裴承珏望过来,倦极的面色浮出微笑,温柔地征求她的意见,“姐姐,让她退下,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晚上11:00还有一更。


    第47章


    宫人还在


    不住地求饶。


    乔棠又怎忍心牵连到她,挥袖让她退下后,冷冷地注视着裴承珏。


    裴承珏贵为一朝天子,自可以为所欲为,若真言而无信继续囚她在宫中,她亦无任何法子。


    乔棠一时气竭,不想言语。


    裴承珏学老实了,甘愿受着她的冷脸,心中存着奢望,只要姐姐还愿意理他,姐姐日日冷脸也可以,何况姐姐的冷脸也极好看。


    他想得很好,试图再去抱乔棠,被乔棠闪身避开,只得牵住乔棠衣袖,低低言语,“姐姐,前阵子都是朕不好。”


    他想认错道歉,可乔棠没有给他机会,决绝地拂开他的手,“若不是出宫旨意,陛下就不必开口了。”


    乔棠转身即走,步履飞快,步到自己宿着的寝间,反手将房门紧闭,直将追过来的裴承珏堵在了门外。


    裴承珏急切地想去推门,袖子抬起又迟疑着落下,还是少做让姐姐生气的事吧。


    他抿紧薄唇,转身倚着房门,也不走了,只抱臂守着,守的时间长了,慢慢阖上了双眼。


    宫人已被禁行,无人敢靠近这里。


    房里的乔棠躺在榻上,头脑已然冷静,思索着目前处境,裴承珏不可能放她出宫,且瞧他模样,似乎回到了先前痴缠她的状态。


    也不知在发什么疯,这很不妙。


    指望裴承珏放她出宫,已不可能了,眼下她已让裴承珏同意择妃,应去找太后履行约定了。


    想必太后也已迫不及待让她出宫了,她越想越觉还有生机可寻,且睡一觉,养足精神吧。


    翌日醒来出门,方一打开门,靠门而睡的裴承珏瞬时跌落,上半身倚在了她的腿上。


    她惊得正欲后退,裴承珏已然醒了,耍赖似地拿双臂抱住她的腿,扬起脑袋冲她一笑,“姐姐醒了。”


    眉眼舒展,鲜活热烈。


    乔棠被这笑容晃得失神一瞬,继而冷下眉眼,实在想一脚踹开他,又苦于他的身份,只恨恨甩开他,砰一声关了房门。


    裴承珏的脸险些被门砸到,他也不在意,笑了笑,起身叫宫人过来服侍乔棠,自己去洗漱换衣。


    待将自己收拾干净了,他又来见乔棠,乔棠俨然还是副冷脸,他却欢喜地看过来,好似乔棠给了他多大的奖励。


    乔棠只觉他在发大疯,脸色越发冰冷,他果真毫不介意,陪着乔棠用了早膳。


    膳罢,乔棠本不欲搭理他,见他如影随形,处处温柔,心里不免冷笑,既然他这般疯态,自己也只好再骗他一回了。


    于是乔棠顰眉道,“陛下今日应有许多事做,怎还迟迟不去勤政殿?”


    “朕前两日已将事都忙完了,今日空下来,姐姐若有想做的事,朕可以陪姐姐做。”


    裴承珏笑着望来,乔棠遂道,“臣妾想出去走走,陛下也允许?”


    “自然允许。”


    裴承珏当听不出她的怨气,想要牵着她的手出太极宫,被她躲开了。


    裴承珏暂且放弃,两人一起出了太极宫,往御苑去。


    天还冷着,御苑里腊梅开得正好,乔棠目光掠了几次,兴致缺缺。


    裴承珏在旁失望,姐姐先前喜腊梅,他特地命宫人栽了许多,却得不来姐姐青睐。


    也显得他不会体察姐姐心意了,他挽救道,“姐姐若不喜腊梅了,朕即可命人刨了移栽其他的,姐姐现今喜欢什么?”


    乔棠目光已瞥到素兰姑姑来了,心下一喜,她料想一出太极宫,太后也应得到消息了,若太后有动作,应派素兰姑姑来传信。


    素兰姑姑果然来了。


    她收回视线,瞥了眼认真询问的裴承珏,随口道,“陛下多虑了,臣妾仍喜腊梅。”


    原来他还是有眼色的,裴承珏不禁笑起来,目光闪过一簇迎风而颤的梅花,抬步而去。


    正好给了乔棠机会。


    素兰姑姑已到了跟前,向乔棠行礼,乔棠扶她起来,闲聊几句后,素兰姑姑不疾不徐地离去了。


    乔棠再抬眼时,裴承珏手中拈着一枝梅花过来,将梅花递予她,她顺手接过,“臣妾乏了,想回去了。”


    裴承珏没有不应她的,带她回了太极宫,及至宫门前,乔棠看见成排侍卫,终究气不过,随手将那梅花丢在了台阶上,进门去了。


    裴承珏目光一闪,俯身捡起来,也不恼,手指轻轻摩挲着颤动花瓣,如抚过乔棠的双唇。


    心念一动,好久没吻姐姐了。


    他撕下花瓣含进唇里,追上去抓住乔棠的胳膊,将始料未及的乔棠转过身,吻上了她的唇。


    乔棠被吻得呜咽,一股芬芳馥郁的气息充斥口中,她闻得是腊梅花气味,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裴承珏,转身即走。


    裴承珏笑着看她忿然远去。


    乔棠一路回了寝间,关上房门,从袖中翻出素兰姑姑给她的信,拆开细细看完,长长呼了口气,成了,只需等太后动静即可。


    又过了几日,正值春寒料峭,宫中传出了陛下选妃消息,朝臣又惊又喜,总算要打破陛下沉迷惠贵妃,专宠惠贵妃的局面了。


    裴承珏听罢面沉如水,疾步回了太极宫与乔棠解释时,面色已是无限懊悔。


    “姐姐,朕并非是真的要选妃,是先前朕气不过姐姐不爱朕,脑子糊涂了……”


    其余解释都在乔棠的冷脸下被裴承珏咽回了喉咙。


    乔棠只道,“无论陛下想不想选妃,事已至此,陛下总得去一趟,也好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还是说,陛下对臣妾选的姑娘不满意,故而不想去?”


    乔棠微微一笑,带着讥诮。


    然无论什么样的笑,她总归是对着裴承珏笑了。


    裴承珏近日难求她一笑,乍然一见,心神为之一荡,“姐姐叫朕去,朕就去。”


    乔棠有些吃惊,原来连费心哄骗都不必了,她只需要说话,裴承珏就照做了。


    她遂当着宫人的面再道,“明日陛下行过籍田礼,回宫且去太和殿瞧瞧臣妾选的人,臣妾会在那里等着陛下。”


    言罢再度绽放出一抹嫣然笑容,裴承珏脑中哪还有细想的理智,只一味颔首应下,“那姐姐等着朕。”


    只是去瞧一瞧而已,到时他一个不选,莫说母后,连姐姐也休想叫他屈服。


    翌日裴承珏带着朝臣前往皇庄行籍田礼,乔棠自他离开就等着,等了约莫三刻钟,带着一位宫人出了太极宫。


    自是被王统领拦住了,素兰姑姑到的及时,传了太后的懿旨,“今日陛下选妃,陛下曾有言,命惠贵妃先去太和殿候着。”


    王统领迟疑。


    乔姑娘道,“陛下昨日是提了一次。”瞥了一眼宫人,宫人昨日听得清晰,“陛下确然命贵妃娘娘在太和殿候着。”


    王统领遂放乔棠出了太极宫,乔棠由素兰姑姑领进太极宫,换上宫女服饰。


    太后并未出面,只让素兰姑姑传话道,“乔姑娘只需出城前行,莫要耽误时间。”


    乔棠应下,被素兰姑姑送上马车,马车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只管疾驰在道上。


    一出皇城,乔棠长长地松了口气,掀开车帘,浸在风的冷意中,笑了起来。


    这厢太和殿,素兰姑姑进来向太后禀报乔棠已出宫了,太后满意颔首。


    此时殿中立满了待选姑娘,她望着最前面的顾玉清,心头可算轻松了。


    不管是柳荷曦,还是顾玉清,势


    必不会让儿子沉迷,儿子自可以再做先前那个醉心国事的圣明天子。


    素兰姑姑担忧低语,“若是陛下回来发现惠贵妃不在,执意去追?”


    “不会。”太后垂目,只要儿子进了殿,她自有法子拦住儿子不去追乔棠。


    乔棠坐着马车已到了街上,她命驾车宫人先拐去一座宅院。


    还是她先前买的那座,乔家的丫鬟小厮还在宅院里,她得带着丫鬟小厮一起走。


    没成想在宅院前碰到了魏清砚与静仪郡主。


    两相惊讶下,乔棠不欲耽搁时间,先让仆人备好另一辆马车,叫仆人上了马车等着,她自己与魏清砚和静仪郡主讲明缘由。


    静仪郡主道,“惠姐姐一人出城,我不放心,不若让我和魏编修送送姐姐。”


    乔棠应下,在车里讲话也更方便,她遂让静仪郡主上了马车,示意魏清砚去另一辆马车。


    魏清砚恪守身份,微微一笑,端的是再不表露任何情意,转身却是驾车去了。


    乔棠一笑,也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驶出城门,往郊外行去,静仪郡主这才讲明在乔家宅院遇着乔棠的缘由。


    原来魏清砚在街上无意遇见乔家丫鬟,这才知乔棠的几个仆人也在京中住着,自是知了,便时不时关照几分。


    眼看静仪郡主与魏清砚婚事将近,便是假成亲也需备齐婚仪,遂两人一起上街买些东西,做做样子而已。


    恰巧遇上乔棠丫鬟,魏清砚便将实情与静仪郡主讲了,静仪郡主一听是乔棠的人,也觉应多关照,遂同魏清砚一道去了宅院。


    乔棠听罢笑了笑,静仪郡主真有一片良善之心,便是知晓她与魏清砚过往,也依旧待她如初。


    她摸了摸静仪郡主的脑袋,静仪郡主笑道,“若是我能与魏编修早成婚,就可以和惠姐姐一起去冀州了。”


    乔棠笑道,“我且先回去,在冀州等你们,也十分不错。”


    静仪郡主狠狠点头。


    就在此时,马车猛地一顿,车厢剧烈颠簸,乔棠护住静仪郡主,温言安抚,“无事,兴许是马儿被什么绊到了。”


    忽闻车外一阵凌乱脚步声,她瞥了眼颤动的车帘,心头骤然浮出一个可怕猜想,容色倏地一沉。


    不可能的!


    太后分明说了,她会拦住裴承珏,只要她出了宫门,就自由了。


    很快车帘被两根修长手指夹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直叫她心头狂跳,面上血色褪个干净。


    “姐姐,下车。”


    那声音并无怒气,压抑得很,“否则朕即可杀了魏清砚。”


    车帘掀开,冷眸瞥见被乔棠抱在怀里的静仪郡主,声音一沉,“原来还有裴静仪——”


    “那就连裴静仪也一块杀了。”


    第48章


    乔棠悚然,脊骨阵阵发凉。


    他在说什么混账话,一个是他表哥,一个是他堂妹,他还真要弑亲不成!


    静仪郡主惊惧瞠目,身子瑟瑟打颤,乔棠顾不得自己,抚了抚她的脑袋,“别怕,陛下在吓郡主而已。”


    声线浅柔,入耳熨帖,静仪郡主转瞬安心,搂紧了她。


    车外随即传来一道冷斥,“裴静仪,从姐姐怀里滚出来!”


    静仪郡主花容失色,恨不得立即扑出车外,乔棠见状索性稳住心神,带她下了车,将她护在身后,抬眸望向前方。


    郊外车道已被隔了十来步的御林军围了,魏清砚被押下马车,双膝跪地,上身直直立着,一个侍卫将刀架在他的脖颈,端的是要杀了他的准备。


    他并无害怕,神色端肃,抬眸对上乔棠视线,微微笑了笑,大抵是要安慰乔棠:他若真死在裴承珏手里了,也没什么的,他愿意的。


    乔棠不忍,别过视线望向裴承珏,秀眉骤冷,海棠滴露般的柔艳容色凝上冰霜。


    裴承珏已将她和魏清砚的视线交集看个干净,一张俊容竟无半分波澜,唇角纹丝不动。


    看模样,他是既无笑意,也无恼色,只如铁板一片,目光定定地望着乔棠冷脸。


    不肯露出一丝心痛:姐姐温柔地抱裴静仪没关系,下车先关心魏清砚也没关系,冷脸看他更没关系,只要姐姐不走,什么都好说。


    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静仪郡主,两个侍卫当即要去抓静仪郡主。


    乔棠挡在静仪郡主前,还未张口,裴承珏眸光一扫魏清砚,话却是对乔棠说的,“姐姐尽管拦。”


    霎时间侍卫行动,手起刀落,但听静仪郡主一声凄骇尖叫,刀刃削下魏清砚的五根手指。


    鲜血四溅,手指根根滚落,魏清砚疼得面容扭曲,牙齿死死闭着,不肯泄出一声惨叫。


    乔棠俨然被惊住了,身形一晃,靠着静仪郡主才没跌倒在地,眸中还残留血液溅出那一幕,胃部翻江倒海似的绞着,直叫她呕出一口清水。


    “惠姐姐!”


    静仪郡主一声哭腔,叫她竭力扯回神智。


    她拿袖口拭掉嘴边水迹,抬头去望裴承珏,“魏清砚乃是镇国公之子,静仪郡主也是襄王爷女儿,陛下当真绝情到不顾血缘亲情,伤害这两人?”


    裴承珏只道,“姐姐不舒服,应跟朕回宫歇息。”示意侍卫将静仪郡主押向一侧。


    乔棠已无力抵抗,眼睁睁看着静仪郡主被带离她的身侧,她勉强站稳身形,心头绝望之际,竟真生出一股恨意。


    太后拦不住裴承珏,镇国公和襄王爷也不能叫他有所收敛,至于朝臣,那个先前在早朝痛斥乔棠惑主的都察院臣子,险些被他一脚踢死了。


    整个朝堂,整个后宫,没有一个人能压得住裴承珏了,他就是真杀了魏清砚与静仪郡主,镇国公府与襄王府也只能跪在他的脚下受着。


    而导致这一切的症结竟在自己身上。


    此情此景,她难道忍心看着魏清砚和静仪郡主再被伤害么?


    裴承珏分明看准了她这一点,才拿这两人威胁她,叫她束手无策。


    忽听裴静仪又一道凄叫,她霍地去看魏清砚。


    刀刃毫不留情地劈向魏清砚手腕,已然快将魏清砚手腕斩断,血液流淌一片。


    魏清砚忍受剧痛,又失血过多,泛白面上淌下道道冷汗,整个上身都在发抖。


    乔棠唇瓣哆嗦,恨恨地望向裴承珏。


    裴承珏面上不见半分波动,“姐姐若即刻应下回宫,他这手还接得上。”


    他的心怎这般硬!


    乔棠报复似地反唇相讥,“镇国公不会原谅陛下了,陛下再没有舅舅了。”


    裴承珏向来看重长辈,此刻面上无动于衷,无情无绪道,“姐姐若觉一个舅舅不够,朕还可以不要皇叔。”


    胁迫之声顿了一下,竟冲乔棠掀唇一笑,俊眉恣睢,透出一股无法无天的蛮横。


    “端看姐姐忍不忍心了。”


    乔棠猛地阖目,惊惧愤恨包裹的心腔不停颤粟,内心深处压抑着怒火陡然翻滚出来。


    再睁眼时,眸中一片狠韧,“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不过是冀州一个孤女,没了爹娘,身边只一个嬷嬷,也被陛下赶走了。”


    魏清砚尚且有镇国公府,静仪郡主也有襄王爷,她有什么呢?


    她形单影只,还想护魏清砚,护静仪郡主,她且可怜可怜自己吧。


    乔棠抬步,慢慢向裴承珏走去,目光里的怨恨那么浓郁。


    裴承珏迎面受着,眼神沉沉,面颊绷得紧紧的。


    两道视线交缠,都不带半分暖意。


    乔棠立在裴承珏面前,扬颈怨愤道,“天底下那么多姑娘,陛下偏偏欺负我,逼我至此种地步!”


    裴承珏唇角一抖,变了面色,却是一片茫然,甚至还有些许无辜。


    什么叫欺负姐姐?


    他分明爱极了姐姐,不舍姐姐离开,可姐姐看起来却恨极了他。


    他眉头狠皱,试图纠正乔棠说法,“姐姐错了,朕喜欢姐姐,从未想过欺负姐姐。”


    他说罢满眼怜爱,伸开双臂,要抱乔棠入怀。


    乔棠眸光一闪,迅疾地伸手,抽了身侧侍卫腰间长刀,横在自己脖颈,冷笑一声,“喜欢我就该放了魏清砚,放了静仪郡主,放了我!”


    “惠姐姐不要冲动!”


    静仪郡主惊慌哭叫,裴承珏面如寒霜,侧目冷斥一声,“再叫割了你的舌头!”


    静仪郡主霎时噤声。


    裴承珏看向乔棠,抿紧薄唇,抬袖时手指都在颤动,柔和下来的嗓音微颤,“姐姐


    不要胡闹,快把刀放下来。”


    乔棠讥诮道,“被陛下欺负至此,不若即刻死了。”


    她退了两步,冷漠地拒绝裴承珏靠近,微一使力,刀刃割向脖颈,泄出一条血线。


    “朕这就放了他们!”


    裴承珏焦灼地抬袖,示意押着魏清砚和裴静仪的侍卫松手。


    裴静仪得了自由,当即哭着跑向魏清砚,也顾不得害怕了,从地上捡起魏清砚手指。


    乔棠不忍再看,调转视线冷冷道,“送两人回城,救治魏清砚。”


    裴承珏紧紧盯着她,依言照做。


    魏清砚与静仪郡主很快远去了,裴承珏试图靠近乔棠。


    乔棠再退一步,提出最后一个要求,“陛下回城择妃,我出京去,再不相见。”


    裴承珏步子一顿,毫不犹豫地摇头,“朕不会择妃,朕只要姐姐。”


    乔棠不言,手下使力,血线深了,沁出血珠,自白膩脖颈滚落,刺得裴承珏双目瞬时红了。


    可他还是不同意,面上浮出浓浓心疼,也有委屈,“朕只要姐姐!”


    疼痛让乔棠眼前一花,没来得及后退,已被裴承珏扑到眼前。


    她死死地握着刀,未有松手迹象,裴承珏不敢抢夺,双膝一弯,跪到乔棠腿边,仰起脸颊,双眸红通通的,害怕地恳求。


    “姐姐把刀给朕,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乔棠再不会被他这骤然乖巧的模样蒙蔽双眼,他适才多么无情、多么混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曾经在宫中等裴承珏消息的煎熬滋味,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她绝不会放弃这次机会,再回宫去。


    裴承珏见她果决至此,急得一手牵住她的衣袖,“朕把王嬷嬷还给姐姐,好么?”


    “朕不要魏清砚和裴静仪成婚了,就叫他们在京中陪着姐姐,可以么?”


    “朕再也不动魏清砚了,姐姐要是想见他,尽管见,朕绝不嫉妒他。”


    “以后姐姐要做什么,朕都答应姐姐。”


    他一下做出了许多许诺,乔棠听得清晰,眨眼忘净,知晓他威逼不成,在利诱而已。


    她不信这其中每一个字。


    她垂下视线,直视裴承珏泛红双眸,当他的可怜恳求不存在,一字一句道,“放我出京!”


    裴承珏看着她决绝的容色,半晌摇头笑了起来,“看姐姐受伤,朕实在心痛。”


    “可朕还是不能放姐姐走。”


    他直起上身,抬袖伸出一掌,一个侍卫躬身过来,将手中长剑放在他手中,再躬身退下。


    乔棠尚不知他要做什么,他朝乔棠弯眉一笑,眸色癫狂至极。


    “不若朕先死了,那姐姐自可离去。”


    乔棠眸子瞪大,心跳骤停一瞬,再跳动时,胸膛剧烈鼓动出阵阵惊恐,他又在发什么疯!


    但见裴承珏一手握剑,剑尖毫不犹豫地直朝心脏刺去。


    乔棠整副身子都在发抖,心念疾转间,手中长刀掉落,一只手飞快地推了下眼前长剑!


    噗嗤一声,剑尖偏离心脏,直戳进裴承珏胸前,裴承珏却面不改色,直勾勾地盯着乔棠。


    乔棠面如金纸,手脚俱软,一下跪在裴承珏面前,竭力叫了一声,“还不快拦着陛下!”


    然无有裴承珏命令,四周无人敢动。


    裴承珏看着她害怕,看着她焦急,启唇才笑了一声,嘴角流下血线,他用另一手抹掉,猛地拔出长剑。


    鲜血溅了乔棠一脸,温热血腥,直叫乔棠余生再难忘却。


    她伸出颤动的手,捂住裴承珏流血的伤口。


    眼看裴承珏疯掉一样,还想再刺自己,她惊声再叫,“人呢!还不快过来救陛下!”


    仍无人敢上前,只有乔棠一把握住那长剑,想夺过来,裴承珏笑着握得更紧了。


    双方绞着,她看着裴承珏惨白面色,心间凄然,她这是惹了一个何其狠绝的人啊!


    “我……可以退一步!”


    裴承珏眸子一亮,手劲一松,被乔棠得了机会,夺了长剑扔在地上。


    乔棠目光坚决,“我不会回宫,可也不会离京。”


    “陛下可同意?”


    第49章


    为防裴承珏得寸进尺,她狠心松手,也不管裴承珏伤口还在流血,起身欲走。


    “朕同意,姐姐别走!”


    裴承珏只有见好就收,一手极快地攥住了她的裙角,不叫她再动一步。


    可迅疾动作扯动伤口,胸前血液急流,惨白容色也如金纸骇人,乔棠真恐他没了命,冷声催促,“还不快叫人来!”


    裴承珏这才望了一眼御林军,御林军训练有素,早已派几人去城里找大夫了,不过片刻,那几人就抓着几个大夫赶回来了。


    几个大夫战战兢兢地围着裴承珏处理伤口,所幸并未刺中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可也足以让裴承珏吃苦头了。


    裴承珏丁点不怕,疼就疼了,又没死,还能让姐姐留了下来,怎么看都是好事一桩。


    他专心攥着乔棠裙角,扬颈盯着乔棠,满意地勾唇笑了笑,眸底漾着温柔。


    乔棠瞥见这笑,心里骂他数声,血都快流尽了,还有力气笑!


    他竟一下笑出声来,“姐姐想骂朕,尽可骂出来,不要委屈地在心底骂了。”


    又牵动了伤口,大夫们惊呼之下手忙脚乱,乔棠瞬时冷斥,“别再动了!”


    裴承珏听话地老实下来。


    待用了药,包扎好了伤口,坐上马车,他一伸双臂想揽住乔棠,乔棠闪身坐到对面去了。


    他抿紧薄唇,失望地将上身倚向车壁,分明伤得极重,目光仍带着极重的侵略力度,扫过乔棠浑身上下,简直像将乔棠吻了一遍。


    乔棠受不住了,心生恼意,可眼下到底没个能管住他的人,便是太后也摁不住他,他真是又混又疯了。


    乔棠只有容色更冷,才能遏制住他那肆无忌惮的视线,“陛下撇下待选姑娘们过来,太后娘娘定生气了,不若即刻回宫安抚太后娘娘。”


    她再不管裴承珏择不择妃了,此事已与她无关了,只想寻了理由催裴承珏回宫,裴承珏却误会了,“无论姐姐说多少遍,朕都不会择妃。”


    “朕曾言过,此生唯要姐姐一人,绝不更改。”


    乔棠近在眼前,他却不能碰,不能抱,委实是种煎熬,他只能探身过来,屈膝跪在乔棠脚下,小心地攥住乔棠衣袖喊,“姐姐。”


    他求爱的模样很是可怜。


    乔棠心肠此刻是冷的,浑然不动,分明先前裴承珏怨愤她,眼下又痴缠她,可谓极度善变。


    “陛下不恨我欺骗陛下了?”


    她讥诮地勾唇,只求冷嘲热讽下,裴承珏赶紧卸下这股痴缠劲儿,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不想裴承珏痴念更重,拿她的衣袖贴向自己脸颊,眸色眷恋。


    “以前是朕不知好歹,叫姐姐伤心了,日后朕让姐姐接着骗,好么?”


    他太想念没有戳破虚假情爱之前的日子了,那时乔棠还会吻他,说喜欢他,他好快乐,不像现在,拿剑捅自己都得不来姐姐好脸色。


    乔棠震惊,哪有找着受骗的,她登时没了声儿,裴承珏不依不饶,望着她笑,“姐姐不知晓么,姐姐骗得越狠,朕越爱姐姐。”


    乔棠心口震颤,他真是脑子坏掉了!


    她暗暗呼了口气,抽出衣袖甩开裴承珏的手,一脚格开两人距离,以示两人再无瓜葛。


    “陛下,我已出宫,再不是惠贵妃了。”


    她看着裴承珏眸色晦暗下来,一字一顿,将话说清楚,“我会在京中住下,可这都与陛下无关了。”


    “以上陛下皆已同意了,日后还请陛下好好理政,不必


    再来见我。”


    裴承珏竭力克制自己,身子后撤一步,他怕离得太近,忍不住扑上去亲吻乔棠,好堵住那双说出绝情之语的唇。


    心间翻滚着欲念,望向乔棠的目光十分诚恳,“朕可以不求姐姐回宫,但不能不见姐姐。”


    手指再度攥紧乔棠衣袖,低垂视线将袖上花纹看了一遍,他不敢抬头看乔棠,只能低头道,“这对朕太难了,姐姐真要这么狠心?”


    乔棠还有更狠心的,“我对陛下真无半分喜欢!”


    “陛下还是莫要强求,另觅他人吧!”


    “朕就要姐姐!”


    裴承珏霍地抬头,只觉浑身都在疼,心脏在疼,胸前伤口疼,脚踝也在疼。


    他的眸子霎时红了,“姐姐不爱朕也没关系,朕好好爱姐姐就好了。”


    他见乔棠毫无波澜,生恐真连她的面也见不到了,一时急道,“姐姐与魏清砚不做夫妻了,还能见魏清砚,朕和姐姐先前和夫妻也没什么区别了,为什么姐姐就不见朕了?”


    这不公平!


    他气急败坏,却被乔棠抓住了突破口,乔棠慢慢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魏清砚是我的前夫,我拿他当故交,仅此而已。”


    马车停在城中那栋宅院前,乔棠起了身,在裴承珏愕然目光中笑道,“陛下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往后陛下也应和魏清砚一样,都是故交而已。”


    她越过裴承珏,掀开车帘要下车去,身后抚来一掌,将揽她入怀中,急切的拥抱缠紧了她,叫她喘不过来气。


    “是朕糊涂说错了话,朕怎能和魏清砚一样……”


    乔棠使力推开他,不想一掌推到他胸口上,他当即痛苦闷哼,一下阖上眸子晕了过去,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乔棠身上。


    乔棠瞥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惊得直叫侍卫上车过来抱他,直将他抱下车送进宅院里去了。


    乔棠又命几个侍卫回宫请太医过来,随即进了前院的寝房,看着躺在寝床上陷入昏迷的裴承珏,一半忧惧,一半烦躁。


    待几个太医来了,忧心忡忡地重新为裴承珏处理了伤口,又开了方子熬药,一通忙活下来,已是落日西沉。


    乔棠索性让太医们照顾裴承珏,带着丫鬟小厮远离寝房,去了后院待着。


    也就不知,裴承珏在太医端药进房时,唰得一下睁开了眸子,自己起身靠在床头,把太医惊得险些甩了药碗。


    “陛下醒了!”


    太医们过来拜见,看着裴承珏喝了药,垂头劝道,“陛下纵使年轻身子强,受了这般重的伤,也应好生歇息。”


    裴承珏不置可否,叫太医们退下,又派侍卫回宫传话,“告知母后,朕不会回去,让母后将太和殿的姑娘遣送回家。”


    乔棠只当太后没有拦住他,却不知他行了籍田礼后,压根没回宫。


    原来王统领放乔棠出了太极宫,左思右想还是觉着最好谨慎些,遂命人出宫禀报裴承珏。


    裴承珏一听心生怀疑,当即命程肃去查,知晓乔棠要走,自是气极,带着御林军追了过去。


    是以太后压根没有机会见到裴承珏。


    她还琢磨好了如何拦住裴承珏,午时时不见裴承珏回来,派人去探消息,却被得知裴承珏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出宫。


    她当时便觉不对,又苦无法子,也不肯放弃,咬牙坚持到天幕黑沉下来。


    眼下顾玉清等姑娘等得疲倦不堪,但窥着太后黑沉面色,谁都不敢吱声。


    还是素兰姑姑进来打破了寂静,她躬身低语,“陛下派侍卫回来带话。”


    听罢裴承珏之言,太后气得胸前起伏,眼前阵阵发黑,正欲发火,殿外传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镇国公求见。”


    太后压下怒火,在偏殿见了镇国公,镇国公双鬓已然泛白,伏地就是一跪,“老臣恳求太后娘娘莫要再插手陛下与惠贵妃一事!”


    太后怒火再也抑制不住,“陛下是不是去追惠贵妃了!”


    镇国公抬头,眸中红丝密布,将种种情景与太后一说。


    太后听到裴承珏受伤,火气乍然消散,心疼得泪落如雨,“这个傻孩子,惠贵妃哪里值得他这样!”


    “陛下在哪里,哀家要见他!”


    太后疾步要出殿去,被镇国公喊住,“陛下不愿回来,太后还不知晓原因么?”


    太后不可置信地回头,“兄长意思是哀家逼得他不回来?”


    “分明是他被惠贵妃迷了心神,先前不顾颜面也就罢了,今日是连命也不要了!”


    “这一切不都是惠贵妃的错么!”


    镇国公缓缓吐气,起身拦住她的前路,“不是惠贵妃蛊惑,是陛下真心喜欢惠贵妃,不想放惠贵妃离开。”


    也正因此,如果此事处理不好,他儿子早晚得死在这件事上,他想起儿子断了的那只手,虽是接了回来,可以后也废了,难免心痛不已。


    他抖唇将事一说,太后骇得面上血色尽失,摇着头不敢承认,“陛下不会如此的,他、他并非是心狠手辣的人啊!”


    镇国公逼迫她接受事实,“陛下大了,太后不能用看孩子的目光看他了,惠贵妃只是个开始,往后在其他事上,他也会变得心硬如铁。”


    “妹妹,他已是快成年的天子了,一个成年男人,手握天下,会是什么模样,妹妹不清楚么?”


    太后瞬时想起先帝,那个薄情狠绝的男人,可是,她试图辩驳,“他是我的儿子啊……”


    “那就满足他,不要和他对着干了,他愿意择妃么?他不愿意,故而不出现,直接扫了你太后娘娘的颜面,你已经动摇不了他了。”


    太后失神地立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镇国公替她做了决定,命宫人将太和殿的待选姑娘都送回家去。


    太后没有阻拦,喃喃道,“哀家也是为了他好,惠贵妃心里没他,他强求不出好结果的。”


    “那就让惠贵妃心里有他,妹妹,这才是你该做的事,你一贯糊涂,疼儿子也不知怎么疼,往后只做到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让你儿子快乐。”


    太后不再言语,镇国公叹气,“眼下惠贵妃没有回宫,也未离京,老臣看陛下不会放弃的,妹妹不要再插手了,此事交给老臣处理。”


    太后又落下眼泪,“他怎么这么不像先帝啊,也不像哀家,他怎能为了一个女人闹到这份上!”


    镇国公也是怅然,先帝薄情,喜新厌旧,从不在女人身上留情,他这妹妹心中空空,一生未尝过情爱,这样的两人竟生出了一个情种。


    真是造化难料。


    太后看向镇国公,“兄长,先前哀家思虑不周,牵连到了清砚,陛下这才伤了清砚,哀家对不住兄长。”


    镇国公默然,听她道,“兄长心里有怨气也是对的,还望兄长不要不认陛下,陛下就兄长一个舅舅,若非此事,陛下他是极为顾念兄长的。”


    镇国公神情一凛,“在陛下面前,我先是臣子,不是什么舅舅。”


    他对着还想再说话的太后躬身行礼,“还望太后娘娘明白老臣今日的话,老臣先行告退了。”


    太后怔然立着,目送他离开。


    镇国公一路出了皇宫,坐上马车回了镇国公府,国公夫人迎上来,急道,“事情说得如何?”


    “太后娘娘应下来了,我们去见清砚。”


    两人去了松风院,魏清砚还未歇下,坐在窗下,断了的那只手被纱布包裹着,见了两人过来,微微一笑,“母亲,父亲。”


    国公夫人望着他的笑,微微颔首,和镇国公一起坐在椅子上。


    夫妻两人看着不再冰冷,柔和下来的儿子,心底宽慰不少。


    就是儿子断了的手让两人难受,魏清砚察觉到,立在两人跟前道,“不过是不能用了,也不是大事,且不必为儿子难过。”


    镇国公收住酸胀情绪,笑道,“清砚说得极是,我已经和太后娘娘说好了,你与陛下和惠贵妃之间的事,她不再插手,我来处理。”


    魏清砚眸光微闪,在他们对面坐下来,低眉思付良久,终是坦诚心迹,“昔年我亏欠棠棠,今番遇到陛下磋磨,也是还了对棠棠的亏欠,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埋怨棠棠。”


    国公夫人唇角一动,想起那个温婉柔美的姑娘,自己也曾为了儿子为难过她,不由叹气,“母亲哪里会怪她,若不是她……”


    她知晓,若不是乔棠,儿子也不会改了性子,也不会对她坦诚心意,她这样想着,笑起来,“到底是我前儿媳,我


    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且放心,哪天见了乔姑娘,我会好好和她说话的。”


    镇国公却皱眉看向魏清砚,“你对乔姑娘……”


    “我心中依旧有她,但这话我只对父亲母亲说,此生再不坦露给别人。”


    魏清砚微笑,镇国公夫妇齐齐怔住,半晌都笑起来,镇国公夫人道,“幸亏你和我说了和静仪郡主是假成亲,不然我们可害了静仪郡主。”


    镇国公深深凝视着魏清砚,“不要再想着从陛下手中救乔姑娘,你不出现,对你和她都好,我会劝陛下放下症结的。”


    魏清砚慢慢点头,夜里起了风,有些凉了,他对国公夫人道,“母亲衣衫单薄,还是早些歇息吧。”


    国公夫人心里一暖,起身和镇国公出了书房。


    两人走了一段话,国公夫人回头看着灯火下立在门口的魏清砚道,“若是没有乔姑娘,我怕是这辈子都听不到他关心我。”


    她怅然道,“如果他和乔姑娘没有和离,嗐,想远了,正是有了这些事,他才得以改变。”


    镇国公愁眉不展,儿子因为乔姑娘慢慢变得好了,陛下他却因乔姑娘慢慢变得坏了。


    春夜虫鸣声不停,乔家宅院里,前院脚步声阵阵,皆是接了裴承珏命令往返的人。


    看样子裴承珏今夜是不走了,乔棠叫丫鬟去问裴承珏情况。


    丫鬟很快回来了,说,“陛下喝了药,伤势好了些,已睡下了。”


    那今夜是彻底走不成了。


    乔棠也不打算去前院了,只是没过多久,闻得前院砰砰乱响,她让丫鬟去问,丫鬟回来道,“是陛下在闹。”


    乔棠不解,还是去了前院,迈步进房,但见太医们跪了一地,地上碎了一地的东西。


    裴承珏坐在床边,面色阴沉,见她来了,容色骤变,嗓音轻柔,“姐姐来了。”


    太医们出去了,乔棠也不靠近床边,远远地看过去,“陛下若想撒气,可回宫撒去,我这地方小,不够陛下砸的。”


    她哪里知晓,裴承珏见她一直不过来,也不关心自己,故意闹出地的这一出。


    只是想引她过来,好好看看她罢了。


    哪怕她冷眉讥讽,裴承珏也想看,裴承珏抿抿唇,低声道,“姐姐,朕渴了。”


    乔棠看向门外,发觉空无一人,也没个能用的丫鬟,再不想接近裴承珏,也只好倒了杯温茶,步过来递给裴承珏。


    裴承珏看着她,眸子的光亮亮的,“太医说,朕要好生歇着,手臂也不要累着。”


    乔棠真想骂他有病,“刚才没用手砸东西?”


    这么拙劣的理由,真是不中用,裴承珏心里不满,可他纵使被拆穿了,也不抬袖接茶杯,只定定地看着乔棠。


    一双眸子满是渴求。


    乔棠无动于衷,只想撇清两人关系,喂裴承珏茶水,那是惠贵妃会做的事。


    她已经不是惠贵妃了。


    裴承珏显然接受不了,一双发亮眸子暗淡下去,掌心慢慢地攥成拳头。


    为什么一点点爱也不给他?


    明明只要一点点就好了。


    只要有一点点爱,他也会变好的。


    可是没有,裴承珏眼睁睁看着乔棠转身走回去,将茶水放在桌子,也不回头,“陛下渴了就自行过来……”


    话未说完,唇瓣被掌心捂住了,她猝然回头,看见裴承珏眸子一片阴郁,心知他又生气了,也不惯着他了,抬袖拂掉他的手,冷声道,“陛下受伤了,还是回床上坐好吧!”


    裴承珏竭力忍着强要的冲动,转过身,气道,“朕喝水,不行?”


    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末了,随手一扔,啪嗒摔地上碎了。


    乔棠原本要当没看见,忽见裴承珏连鞋也没穿,就那么赤足要走过去,也不避着碎片,无奈道,“陛下注意脚下。”


    裴承珏身形一顿,眸子发亮地回头望来,然后直接地一脚踩上碎片,看着乔棠反应。


    乔棠不可思议地走过去,看着他流血的脚,只觉他真是不怕死啊,还嫌今天流的血不够多?


    裴承珏却笑起来,浑身再无郁气,“朕脚伤了,姐姐扶朕上床吧。”


    第50章


    他这摆明了想要和乔棠亲近,伸臂去握乔棠的手,乔棠转身避开,“脚伤了应叫太医。”


    她径自出房喊了几个太医过来,也不管裴承珏如何,自己回后院去了。


    几个太医进房,但见裴承珏黑发披散,脚下流血,冷冷地立在那里,一时惊惧低头。


    沉默中,先前教乔棠敦伦之道的那太医眼珠一转,率先开口道,“陛下伤了身体,于惠贵妃也无益处。”


    裴承珏凉涔涔的目光掠过来,那太医近前低语几句,裴承珏眉峰一拢,叫其余太医近前,命令道,“无论是胸口还是脚,朕都不能留疤。”


    太医们应下。


    再说乔棠回了后院,思及这宅子还是裴承珏买的,裴承珏眼下又住下来,以他缠着自己的劲儿,指不定就不走了。


    既已如此,还是她走吧,到时另觅住处。


    她叫了乔家的丫鬟小厮过来,让他们收拾东西,只待明日天亮即走。


    次日休沐,无须上朝,一早前院并无动静传来,只有侍卫们守在各处。


    乔棠思付一下,领着丫鬟小厮往后门去了,不想后门防备更严,她和丫鬟小厮被挡了回来。


    眼看侍卫去禀报裴承珏了,乔棠心头烦躁。


    很快裴承珏赤足而来,黑发也未束起,散乱地搭在颈肩,披着宽袍大袖,应刚从榻上下来。


    乔棠冷眉,“陛下何故拦我?”


    裴承珏眼神沉沉,真觉不如死了。


    昨夜他孤枕难眠,心间都是乔棠,身体也想念乔棠,恨不得抓乔棠过来抱在怀里。


    他真有那么一瞬想不顾一切地强迫乔棠,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一个小小的乔棠?


    但到底忍住了,他不想做叫乔棠生气的事了,他苦苦捱着,没成想一早乔棠又要丢下他。


    此刻他不发一言地盯着乔棠,满心都是想抱乔棠,想亲乔棠,想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乔棠哪里知晓他的欲念,烦躁之余生出火气,她想离开裴承珏,怎就这么难!


    她道,“我与陛下关系已清,不好住在陛下的宅子里,欲去寻新的宅子,还是说陛下希望我没地方住,就此离京?”


    她说得决绝,言辞间只想离开,对裴承珏只如陌生人,偏偏裴承珏只想渴求她,“姐姐让朕抱一下,亲一下,朕就放姐姐去寻宅子。”


    “陛下在说什么胡话?”


    乔棠已不再信他,却没参透一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京中的宅子都可以是他裴承珏的,他纵放了乔棠,转瞬即可跟上。


    “姐姐尽可信朕。”


    裴承珏微眯双眸,缓步过去,一臂揽过乔棠。


    怀中不再空空,他的心头一瞬满足了,双臂摁住乔棠的挣扎,鼻尖嗅着乔棠身上的清香,心腔快乐地颤动。


    “姐姐别动,朕还没亲。”


    薄唇轻触乔棠面颊,乔棠只觉一滴露珠轻润落下,很柔和,很虔诚。


    不过抱一下,亲一下,裴承珏眼眶一下红了,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乔棠震惊地忘了推开他,他本来有得寸进尺的机会,转念一想,且先取得姐姐的信任。


    他遂松了乔棠,示意侍卫让出一条路,对乔棠微微一笑,泛红眸子显出温柔。


    “姐姐快去寻宅子吧。”


    乔棠回过神来了,只觉裴承珏又在发疯,且花样真多啊,一天一个样。


    今日这模样就像个粘了砂糖的甜美点心,看着表皮是甜的,但她要信了,一口咬下去,能毒死她。


    她一句未言,毫不犹豫地带着丫鬟小厮出了后门。


    裴承珏目送她离去,回味着适才那个吻,眸子更红了。


    可惜乔棠身影毫不留恋,叫他暗暗咬牙,姐姐待他可真狠心。


    他转瞬又想,狠心就狠心罢,他也不介意,他得好好缠住姐姐,看姐姐能狠心到何时。


    他抬袖招来一人吩咐,“叫程肃跟着惠贵妃。”旋即转身回房了。


    看着空落落的房间,他又开始回味适才的怀抱,孤身坐在桌前不语。


    眸子本就红着,又阴着个脸,容色还因伤白着,真瘆人得紧,哪里还有刚才冲乔棠


    微微一笑的温柔模样?


    立在门边的侍卫觑了一眼,险些吓没了魂儿,心道陛下真是在惠贵妃面前单独一个样儿,惠贵妃一不在,陛下就遮不住浑身的暴戾怨气了。


    约莫到了午时,程肃过来禀报,“惠贵妃寻到了汾河街上的宅子住下,属下已命人清扫隔壁宅院,请陛下移驾。”


    裴承珏起身就走。


    这厢乔棠还在满意新赁的宅子,即可住下了,殊不知一墙之隔,裴承珏也已跟了过来,还带着几个太医。


    几个太医原本见他不肯好生养伤,忧心忡忡,不想裴承珏嫌弃自己伤痛耽误翻墙看乔棠,命令道,“得快些将朕治好。”


    几个太医使尽看家本领,又好歹劝他养了两日,总算伤势好了些许多,能让翻墙看乔棠了。


    这一日,他派去寻王嬷嬷的人带着王嬷嬷回京了,他命人将王嬷嬷送去乔棠那里,随后坐在墙头上,屈起长腿,往下看去。


    隔壁院中,乔棠见了王嬷嬷自是欢喜,直抱着王嬷嬷不松,秀美面颊滚下泪珠,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裴承珏直勾勾地盯着,眸色幽暗,又见乔棠不哭了,展颜一笑,极为开心的模样,心脏不由砰砰乱跳。


    好似回到了初见乔棠的那日,他的心脏也这样砰砰乱跳,那时也是快乐的。


    现在也是快乐的。


    为乔棠的开心而快乐。


    这一瞬里,他太想亲近乔棠了,急急地跳下墙头,牵扯伤口也不见他皱眉,反而疾步出了院子,直到乔棠门前。


    要迈进去时,步子骤然一动,一股陌生的思虑阻止了他,告诉他,惊着姐姐了,姐姐不开心,一点爱也不肯施舍给自己,自己也会不开心的。


    他慢慢退回了宅子里,步到墙根下,耳边似乎能听到乔棠的笑声。


    墙那边,乔棠确然极开心,王嬷嬷回来了,乔家仆人也都在,虽说她不能离京,领着她们在京中过日子也是可以的。


    她想起她还缝了荷包给王嬷嬷,去房中找出来,递给了给了王嬷嬷。


    王嬷嬷笑眯了双眼,“姑娘手巧,好看着呢!”


    乔棠忽地思及裴承珏说他手艺差,牵起唇角,抱住王嬷嬷道,“还是王嬷嬷疼我。”


    晚间用过饭后,她忽觉胃部不适,翻搅得难受,倚着王嬷嬷呕个不停。


    好不容易停了,她的眸中已泛出泪花,王嬷嬷心疼地带她去洗漱。


    待收拾干净了,王嬷嬷望着她有些泛白的面色,眼皮子猛跳,紧张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她回来后,乔棠自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她震惊于裴承珏的变化,可内心还是笃定一点:陛下待她姑娘的情意是没变的。


    她思付着问,“姑娘怎突地吐了起来,不若寻个大夫过来看看?”


    乔棠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胃里不舒服,前阵子喝药也是这般,今晚约莫吃得不对。”


    王嬷嬷心里存个疑影儿,“姑娘月信该来了吧?”


    “就这几日了。”


    乔棠疑惑地望过来,像是在问怎问这个,王嬷嬷哦了一声,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心底七上八下。


    当夜乔棠有了王嬷嬷的陪伴,睡得极为踏实,王嬷嬷离去后,她仍沉沉睡着。


    夜深人静,皎白月色下,裴承珏难忍榻间没有乔棠,坐在墙头上,久久不下去。


    视线落在乔棠那房的窗户。


    半晌,他到底没忍不住,跳下墙头,径自来到乔棠窗前,翻墙进去了。


    步到床榻前,撩开纱帐,月色照出了乔棠睡颜。


    他在床前矮凳上坐下,上身靠着床,看着乔棠的睡颜慢慢睡去了。


    翌日,乔棠一觉醒来,因睡得足,精神很好,她起了床,洗漱过后步入花厅。


    早早出去的王嬷嬷欢天喜地地回来了,直奔进厅中,朝她笑道,“姑娘快看谁来了!”


    乔棠询声望去,但见一个少年迈步进来,面相极为周正,瞧模样不过十七八岁,身材倒是魁梧有力,立在门边,遮了大半的日光。


    他甫一看见乔棠,面容就显出激动,但很会克制,转瞬变得平和,步子沉稳地走过来,在乔棠面前低下身子,温驯得很。


    “表姐,一别三年,一切可好?”


    乔棠原有些怔然,听到他喊表姐,眸子微微瞪大,脑中闪出一个人影,迟疑地喊,“柳彰?”


    柳彰眉眼舒展,“是我。”


    乔棠当真震惊,王嬷嬷走过来,揽住她的纤肩道,“不怪姑娘惊讶,适才我也震惊,一晃三年过去了,表少年简直变了个模样。”


    “是呀,变化真大。”


    乔棠唇角牵起,笑颜柔婉,她还记得以前柳彰身形瘦小,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喊表姐,她也因此格外照顾这个表弟,不过三年,竟长得这般高大了。


    柳彰将身子放得更低了,他其实离乔棠有些近了,但奇怪的是,他分明身躯魁梧,却没有任何攻击力,笑容如温水和润。


    “表姐倒是没变,一如往昔。”


    裴承珏下了朝,自宫中回了宅院,刚翻墙坐下来,目光瞥向花厅窗户,面容倏地一沉。


    哪里来的死人,离姐姐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