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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飞机自由落体式下坠那几秒,一切没有尽头,窗外云层急速上移,引擎在嘶鸣,程荔缘僵直靠在座椅上,感觉内脏都悬浮,尤其心脏,全身被紧紧压迫着,耳膜发胀,能感觉有巨大的轰鸣和撞击,其实什么都听不见,世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来不及跟上,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身在茫茫大雾中,只能感觉到温度,是她的手和另一只手交缠紧握。


    甘衡的手。


    她无意识侧过头,甘衡下半边脸被吸氧遮去,程荔缘脑海恍惚,看见了十四岁的他遭遇滑雪事故,躺在病房里,脸上也戴着吸氧面罩,闭着眼无知无觉的样子。


    那双眼睛燃烧一样看着她,她领悟了之前他眼睛里那些幽暗变化,超越了语言不需要动脑,好像他们的灵魂看见了彼此。


    仿佛被短暂抛入虚空,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来不及做的事,都在这一眼中万年,过完了未完待续的一生,然后终结。


    她人生无数的发光线,延伸出去像巨大无边的光之树,有甘衡参与的那一半枝叶繁茂,没有他参与的同样光芒闪烁。


    即使不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也早已生根发芽,美好的感觉一直流淌于发光的童年,不变成大人的爱情也没有关系。也许有比他更适合她的人出现,有比她更适合他的人出现。


    留白在蔓延,瞳孔里清晰倒映的彼此,还有近乎疼痛的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失重感消失,机身慢慢从倾斜到平稳,恢复到高度。


    感官恢复了,现实也重新灌入,程荔缘意识回笼,全身还是一动不动,身体不愿意有反应,感觉到手上干燥温暖,不知道什么时候甘衡直接包住了她的手,他们的身高差导致他们手大小也差很大。


    程荔缘没有跟他比过手的大小,总觉得那是很暧昧的举动,现在也不用比了。


    甘衡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也没有挣脱,大家都沉默着,程荔缘耳膜豁然疏通,听力恢复了,机舱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程荔缘感觉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她目光落在过道上,看见杂物散落了一地。


    飞机开始稳定巡航,舱压也恢复正常,刚刚还轰鸣到震耳欲聋的引擎,现在变成了正常的轻微嗡鸣,外面云变得稀疏,猝不及防现出干净夜空。


    广播响起,机长安抚着大家,解释了下刚才的颠簸,空乘也及时转译,“飞机已脱离不稳定气流,目前飞行状态正常,航线已调整至安全高度,后续航程天气平稳,请您继续系好安全带,乘务员将稍后恢复客舱服务,再次感谢大家在突发情况下的冷静配合。”


    大家这才慢慢恢复状态,不过没人哭,起码程荔缘没有听到什么明显的哭声,她向过道另一头看过去,有两个乘客跟她和甘衡一样,也手握手,正松开对方,表情从僵硬中一点点复苏,他们不认识,纯粹濒死体验本能寻求支撑。


    甘衡转过来,抬手摘掉氧气罩:“你没事吧。”


    程荔缘摇了摇头,终于松开了他的手,甘衡觉察到了,没有强行挽留,程荔缘两只手摘掉了氧气罩。


    空乘过来了,把掉下来的氧气罩手动收回去,一边轻声安抚着乘客们,帮他们捡起地上的东西,检查有没有人不适或者受伤。


    过了一个小时,气氛才彻底恢复正常,不少人疲倦地倒头就睡,也有很多人心有余悸,根本睡不着,就默默躺在那边发帖子,分享劫后余生的经历。


    黄秋腾他们也在群上发消息,不过程荔缘没心情参与,甘衡帮她回了一句:“我们没事。”


    程荔缘把座椅放平,脸朝窗外安静地蜷缩起来,裹着毯子,这次没戴眼罩了,睡着之前甘衡的眼睛又浮现于眼前。


    像幽暗水中燃烧的旭日。


    这次直飞有十三个小时以上,他们睡了一觉,醒来刚好北京时间早上,当地时间凌晨。


    程荔缘之前休息时填了早餐卡,感觉这一趟正要睡觉,突然被闪击,体验自由落体,从暴击中恢复,睡觉,醒来,吃东西。


    一顿丰盛美味的早餐后,机舱里其他人体力和情绪也终于恢复了,大家心情开始高涨,准备迎接假期。


    透过舷窗,天地开始倾斜,高度不断下降,下方出现一片流动的冷白光雾,现出大地,人类文明星罗棋布,化作黑暗中四面八方延伸的金粉长河。


    他们降落在了苏黎世机场。


    飞机和跑道接触的一瞬间,座位轻轻震动,程荔缘的心脏归位,人回到了大地上。


    客舱内有人鼓掌,接着是噼里啪啦一片掌声和欢呼,素不相识的中国乘客与外籍乘客也都在击掌,有人学了一声长长的狼嚎,大家笑声一片,异国夜幕中,程荔缘看到了不断后退的跑道灯。


    机长关闭了外侧发动机,飞机越来越慢,在跑道上滑行,终于抵达廊桥,彻底停稳。


    “尊敬的乘客,请您仔细检查座位周围及行李架上,确认已携带好您的所有随身物品,……请您在起身和行走时注意脚下安全,……”


    大家开始起身拿行李,机舱内忙中有序,程荔缘早就收拾好了随身物品,甘衡起身让出位置,示意她走他前面。


    程荔缘躺着太久,膝盖有点发软,踉跄了下,被甘衡一把扶住,她手臂擦到了他躯体,隔着薄薄的棉质衣料,能感觉到他肌理的坚实。


    “谢谢。”程荔缘连忙站稳,脸上稍微有点热意,很快散去。


    她能感觉到先前濒死时和甘衡的连接,在他们心底都留下了一点什么,她希望这样的波动能很快代谢掉。


    黄秋腾头发有点乱,脸色气血不太充足,表情却很精神,迫不及待跟程荔缘聊了起来,分享她在飞机变跳楼机之后心情如何如何,安保大叔跟在甘衡后面,在跟他低声说着什么。


    当地凌晨,很多人情愿留在航司休息室预约个冲淋,喝点咖啡和葡萄酒压压惊,他们一行人没有停留,出了机场,上了等候他们的专车,直接前往因特拉肯入住当地酒店,日出时就能在山区尽情遨游了。


    三个女生一个大套房,洗了个澡,休息了几个小时,倒了倒时差,下去跟大家汇合,又吃了点东西,程荔缘见到了安保大叔和另外一个向导,是甘衡专门聘请来带他们全程旅行的,精通英德法三语。


    他们先去了劳特布伦嫩,壮观湍流直坠幽深山谷,尖顶树林一簇簇的,草坡像天鹅绒,木屋星星点点分布于谷底。


    山脉宏伟而灵动,铅灰色低云压在崖顶,反而感觉上不接天,云雾也在山腰流动,直到阳光穿破云层,驱散出一片蓝天。


    碧绿的山坡草甸就成了画布,阳光下大片金翠耀目,也有大片阴影的幽邃,明暗对比,都在移动变幻。


    人望出去目不暇接,视线会自然在不同高度的景物间跳跃。公路边一个桥洞底下,都能看见浅绿的灌木和淙淙的垂直瀑布。


    他们还去了少女峰的徒步路线,路过碧蓝宝石色湖泊,黄秋腾忙着拍照,路边的牛羊白色的花丛都拍,吴放和陈汐溪也完全沉浸于风景中,萧阙一个人走在旁边,甘衡陪着程荔缘,走在最后面。


    “为什么感觉空间分了好多层,纵深感好强?”黄秋腾一边看照片一边感慨。


    “底部是路,近景是房子,草坡树林往上走,悬崖垂直切割,然后是天空和雪山,近中远上下视野都是拉满的,梯度风景很丰富,望出去没有遮挡,让你感觉物理上自己很渺小。”陈汐溪分析说。


    程荔缘不是第一次来。


    她想起了当初她和董芳君一起陪甘衡来看学校,甘衡最终没有去那所国际私校,董阿姨倒是带着他们把瑞士玩了个遍。


    回忆像空气无孔不入。


    他们还去坐了过山车,一辆短短的红色缆车,载着他们在在云端天梯一样的


    车道上缓行。


    有一段向下的坡道特别长,视野中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处闪闪发光的山顶山谷尽收眼底,程荔缘有点恐高,紧紧抓住扶手,甘衡坐在外边,帮她挡住悬空那半侧,有他挡着,程荔缘感觉好过了很多。


    微风吹拂,所有人都觉得特别舒爽,有人把胳膊抬起来,模仿泰坦尼克号经典姿势。


    “上次你在这里掉了个玩具,还想回去捡。”甘衡说。


    程荔缘想起来了,那是她心爱的毛绒玩具之一,曾经的旅行搭子,心头肉不禁隐隐作痛,咕哝说:“希望它被哪个好心人收养了。”


    甘衡露出淡淡的笑容。


    “肯定是。”


    前面吴放他们也都听见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男生都还好,看在眼里不说。


    到晚上回住的地方,黄秋腾忍不住开始八卦:“我觉得甘衡爱上你了!”


    程荔缘正在喝水,差点一口喷出来。


    “没有。”


    “有,太明显了。”连陈汐溪都这样说。


    两人一个热闹一个冷静,都是八卦的,轮番问了半天,程荔缘说了些她和甘衡小时候的事,可能比她想的说的要多一点。


    陈汐溪陷入长久沉思,黄秋腾捂住脸,眼睛都笑弯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程荔缘赶紧纠正。


    “为什么?”


    对着朋友,程荔缘能很自然地说出那些曾经如鲠在喉的话。


    “他要继承他们家里那些产业,我有自己想做的事,”程荔缘想到了董阿姨出入社交聚会,她做不到那样,甘衡以后身边的人是她,对他们双方都是非常吃力的折磨,他得不到助益,她也没有自由。


    “啊……”黄秋腾说。


    “确实,是不是一个世界的很重要。”陈汐溪倒是很赞同她。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支持你,”黄秋腾总结,“来玩枕头大战吧!”


    不到几分钟,女孩子们跑跳追逐,闹成一团,房间很漂亮,大家都是普通家庭,住一晚都很开心,感觉像午夜南瓜马车那样神奇,程荔缘也飞快忘了烦心事。


    最后两天,他们回了城区,逛逛博物馆,喂喂天鹅那些,过的比较悠闲。


    “甘衡呢?”吴放拉开椅子,他想吃中餐,发现当地物价离谱,一碗面是国内的十倍多,日式拉面更是齁咸。


    “他去办事了,让我带大家好好玩。”安保主管稳重地戴上墨镜。


    程荔缘划开手机,好几条甘衡的未读语音。


    “我明天要去找设计那块表的家族的后人,有事随时联系我。”


    其他语音都日常小事,比如最后一天有专门导购带他们去大道购物,都安排在行程内,让黄秋腾和陈汐溪她们不用顾虑。


    以前甘衡从不会跟她说这些琐事,简直有点像……在没话找话。


    程荔缘最终回了两个字:“好的。”


    音乐节,酒馆供应特色啤酒,街上到处都赤膊露肩的老外,有个很有名的钢琴演奏家也来了,黄秋腾和吴放想去听音乐会,陈汐溪被他俩拉走,萧阙独自探险,程荔缘留酒店休息,安保主管让当地雇佣的专业保镖分别跟着他们,都退伍军人。


    程荔缘在做卷子,手机响了,她以为是甘衡,头像是甘徇。


    “小徇哥哥?”程荔缘有点意外,“你好。”


    “缘缘,你在巴尔拉克吗?”


    程荔缘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刚好,我有事找你,我们见一面吧,半个小时后我就到。”


    甘衡之前跟她说过,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要和安保主管报备。


    程荔缘跟安保主管说了,大叔点点头:“缘缘小姐,我陪你去。”


    大叔在程荔缘小的时候见过她,就跟着甘衡家那些家政一起这样喊了,程荔缘顿感羞耻,一边深深庆幸,对方没有当着黄秋腾他们的面这样叫她。


    “詹叔叔,你叫我缘缘就可以了。”


    安保主管点点头,程荔缘说:“您怎么没有陪甘衡呢。”


    “衡少说让我留下来保护你,他那边我手下去了,不用担心。”安保主管帮她打开门,然后开车送她去了附近一个绿荫成风的露天咖啡馆,遮阳伞下,甘徇坐在一张桌子旁,向她招了招手。


    安保主管守在附近,程荔缘走了过去,甘徇看上去皮肤晒深了一点,他提前修完了本科学分,已经毕业了。


    “你长高了一点。”甘徇起身,像个哥哥一样帮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程荔缘看到他坐在了对面,这么近距离,她忽然意识到甘徇的骨相和甘衡真的很像,他们皮相不一致,各自继承了母亲的美丽,甘徇容貌优越,甘衡中了最高基因彩票。


    甘徇和她聊了一会儿,话题很轻松,程荔缘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她发现甘徇有让人放下戒备心的能力。


    “我来想告诉你,”甘徇收起了些笑意,平和地凝视着她,“我打算回甘家拿一点东西,甘衡也想要那些东西,我调查了一下,发现了一些事实。”


    程荔缘望着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轻声说:“小徇哥哥,詹叔叔就在那边,甘衡会知道你来见我的。”


    甘徇:“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不重要,我觉得你待在他身边会有危险,所以真心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不过当然,怎么做还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程荔缘安静了几秒:“你说吧。”


    甘徇点开手机,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视角是无人机拉近拍摄的,感觉在国外那种石子铺的街道上。


    旋转门开启,当先走出来一个人,甘衡,他穿着正装,面容沉静,眼神很冷峻,周围全保镖,章律师陪在他身边,外面停着一辆加长礼宾车,甘衡没有马上上去,好像在等什么人。


    旋转门那边走出来两个保镖,中间护着一个穿白色斗篷的女孩,斗篷帽子遮住她的脑袋,这件斗篷是大师定制的,全球就一件,康继纯穿过。


    视频里女孩的身高和体型也跟康继纯一样。


    甘衡站在车旁边,看着他们过来了,让保镖先护着女孩上去,抬高视线,蹙了下眉,好像注意到了空中的监视。


    突然,后方保镖大喊一声,其他保镖迅速扑过来形成人墙,后方有袭击在发生,女孩被保镖推上车,甘衡说了一句话,口型很明显。


    别让人伤着。


    程荔缘看着他从同一边上车,车门被关上,礼宾车很快离开,视频暂停。


    所以,他在亲自跟着,保护康继纯。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可能没有什么表情,心情也异常平静。


    甘徇:“当时发生了枪击,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这个女孩子目前被他保护起来了,藏的严严实实,我也找不到人,最近康继纯没了动静,一切都太巧了,你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保护其他人,拿你当吸引火力的靶子。”


    程荔缘感觉很奇妙,居然还有心情笑起来,开了个玩笑:“是说他为了白月光,拿我当诱饵吗。”


    那件白色斗篷,在她眼前晃,她刻意不去看桌子上手机暂停的画面。


    程荔缘发现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云淡风轻。


    不是因为她没有放下甘衡,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感觉有一丝迷茫。


    “难道不是吗,”甘徇定定地看着她,“他父亲不就那样的吗。”


    程荔缘胸口好像被一颗石子打中,不疼,只有被敲了一下的怔忡,然后轻微的窒闷就这样蔓延。


    “小徇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彻底离开他身边,连普通朋友都不要做,我能让你跟他不在一个班,让他从你生活中消失。”甘徇寻寻常常地说,目光和甘衡似而不同,“我会保护你,不会对你有所求,让你跟他隔离开,你可以自由做自己,跟他一辈子都不用再见面。”


    她和他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好。”程荔缘下意识就答应了,脱口而出那种。


    她自己都觉得纳闷——


    作者有话说:[柠檬][猫爪]主线来了,阴谋来了([求你了][可怜]兰竹只喜欢女主哦)[小丑]兰竹:有人要陷害我,程荔缘,我的白月光是谁你自己说


    第67章


    程荔缘回到房间,继续做题,门被敲响,她过去开门,甘衡站在门外。


    “我可以进来吗。”他看着她说。


    程荔缘点点头,让他进来了,甘衡走到沙发那边坐下,很开门见山地说,“詹叔跟我说,甘徇来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事,我能知道吗。”


    程荔缘没有在他眼睛里发现任何不好的东西,可能有一些担心,还有一些她没法解读的情绪。


    程荔缘:“他听说我们在这里玩,说顺便过来看我一下,跟我说些专业的事情。”


    这个说法,跟甘徇告诉甘衡的一致。


    甘衡刚收到詹叔的消息,甘徇就打来了电话,说他去看了程荔缘,约他再单独见一面。


    甘衡觉得甘徇没有说实话。


    现在程荔缘也这样说,那就是甘徇和程荔缘都没有说实话了。


    甘衡轻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好的,我相信你。”


    程荔缘眨眨眼睛,语气温和:“那你先去办事吧,我要写卷子了。”


    她甚至都没有问他事情办的如何。


    甘衡坐着没动:“甘徇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和我有关系的事情?”


    程荔缘沉默。


    甘衡:“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指出来,我想有个解释的机会。”


    程荔缘忽然就有点心累了,压在心里的那句话脱口而出:“那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


    话很平静,她立刻就后悔了。


    甘衡没有吃惊,反而似乎因为她流露了真实情绪,心情好了一些,望着她慢慢道:“我做错了,我那次做的很愚蠢,误会了你,因为我很嫉妒,我以为你喜欢甘徇。”


    程荔缘一动不动,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甘衡胸口一阵击穿般的酸涩和火烧,他强行抑制住,轻声说:“我误会你了,包括日记也是,康继纯撕掉了日记最后一页,对不对。”


    程荔缘猝不及防抬起头:“……你知道了?”


    甘衡:“我调查过,我欠你和程阿姨一个郑重的道歉。”


    他站起身上前一步,在程荔缘面前单膝跪下了,然后另一边膝盖也放下,动作非常自然。


    没有丝毫犹豫,近乎平静的笃定。没有沉重,也没有紧绷。


    他目光稳如千钧地落在她脸上,声音很轻:“我知道说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不是请求原谅,只想告诉你,错都在我,是我不好,没能看清真相,总是一直误会你,把事情全部搞砸掉了,我很幼稚也愚蠢,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把过去的错误都修正掉,可惜没有第二次机会,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


    程荔缘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她脊背僵硬,略微后仰,手撑在沙发上,心跳快了两分。


    甘衡跪的很近,膝盖就在她脚尖边上,她能看出他是一直没机会,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所以才这么坦然,不刻意不勉强。


    她能看见他的皮鞋鞋底。他今天去见了人,穿的是正装。


    程荔缘垂下眼睛,心口微微发热,内心那个小时候的自己听见了他迟来的道歉,说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她不想欺骗自己。


    委屈强烈涌起,像冬日白汽一样释放掉,她心跳变慢,内心感觉一阵轻松。


    他们都很安静,等待着这几分钟过去。他的等待里看不出期待,是在等她宣判。


    道歉再真诚,忏悔再虔诚,时间过了就是过了,太迟了。


    程荔缘不打算让他知道:“那你之前,是和康继纯见面了吗?”


    甘衡摇头:“没有,日记的事我托中间人去调查,我不想再跟那边有接触,会打草惊蛇。”


    他这话很自然,是不假思索的。


    程荔缘:“你起来吧。”


    甘衡有些迟疑,他觉得和程荔缘的沟通有些不畅,感觉程荔缘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害怕程荔缘从甘徇那里听到了一些扭曲事实的东西,然后误会他。


    程荔缘温和地说:“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不要跪着了。”


    她让他起来,他不能继续跪在地上,不然就不像话了,甘衡想要说点什么,胸口持续的酸涩让他忘了要说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释然,她的目光明明在看他,又好像没真正落在他身上。


    她没追问过去的误会,没提那些被错怪的细节,他本来还准备跟她深入地聊,她这样比愤怒委屈的质问,更让他左胸疼痛。


    淡然是因为不在乎。


    她不想听,也不想懂。


    “好。”甘衡只能这样回答,慢慢站起身,坐回沙发上,呼吸滞涩,胸口钝痛攀升到高峰,都有点让他指尖发抖,眼眶也微微发热。


    千般念头和情绪涌起,无非如果二字。


    甘衡等待这一波心伤过去,钝痛减缓,无力感开始扩散,就算她把他的道歉礼貌接过,然后放到一边,他也要全然接受事实。


    甘衡慢慢调整着呼吸节奏,一开始很困难,现在他已习惯。


    程荔缘没有看他,她从始至终很安静,都是他说话,她才给出回答。


    甘衡默默伸出手,把一个很小的东西放在了她桌子上,程荔缘目光落在上面,乍一眼还以为是甘衡给她带的什么礼物。


    “这是……?”她不是很感兴趣,想要婉拒掉,然后看清了那是什么。


    毛绒玩偶,巴掌大,是个长角的独眼小雪怪,角也软软的,洗得很干净很细致,毛毛被梳理过,像新的一样。


    程荔缘以前有很多毛绒玩偶,除了她自己最旧的那只小白狗,送给甘衡的那只伯恩山,其他毛绒玩偶都收在家里的防尘柜里了。


    要去看阿尔卑斯山,她选了雪怪当小搭子,结果不慎弄丢,心疼了好一阵。


    程荔缘不由自主拿起玩偶,放到眼前看,她的雪怪两只冒出来的尖牙是一大一小的,不太整齐。


    ……没错,就是这只。


    “你怎么找到的?”程荔缘问。


    她语气有了些许变化,甘衡捕捉到了,先前胸口的沉滞稍有缓和。


    “被景区管理员捡到的,雪怪衣服上绣了名字,他觉得是小孩很爱惜的东西,就一直放在家里,那件衣服后来被他家猫抓破了,他说很抱歉。”


    程荔缘沉默了好几秒,双手捧着失而复得的小雪怪,很轻地说:“谢谢你。”


    她知道甘衡在做出改变,他的努力是真心真意的。


    虽然一切是徒劳,她依然感谢他。


    甘衡感觉到她想说点什么,考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没有催促,他现在有耐心。


    他想要记住她每一次叫他名字时是什么情绪。


    这一次他用心感受着她的情绪,却解不出来,只能感觉她有一点怅惘,让他心慌,他用力记住了她情绪的味道。


    程荔缘换了一个话题:“那块表打开了吗?”


    甘衡肩膀不知不觉放松,


    因为她还愿意跟自己主动聊天而心情好转。


    “守密人说要时间到了才能去找他打开,否则我本人亲自去也不行。”


    程荔缘皱眉:“那怎么办,这块表什么时候会报时你也不知道。”


    甘衡揉了揉眉心:“他们那些人都很古板,我给他们看了遗嘱证明也没用,说我奶奶的口头遗嘱更重要。”


    程荔缘:“口头遗嘱。”


    甘衡:“怎么了。”


    程荔缘过去拿了记事本和笔,放到甘衡面前,“你还记得你奶奶说了什么吗。”


    甘衡存了遗嘱录音,把他奶奶的话抄写了下来。


    程荔缘凑近看,意识到他们不知不觉就像过去在家一起写作业一样。


    青梅竹马的弊端,就是一不小心就回到旧模式。她屏蔽了这些思绪。


    “当时到场的不止你,我记得还有其他你家的人,你奶奶只让你和你妈妈过去,董阿姨站着的,你坐在你奶奶面前。”


    “嗯,其他人在外面等。”甘衡想到了什么,“我当时害怕,想让你进去陪我,对不起,其实你也很害怕对吗。”


    他好像总是让她陪,现在他不会了,他会陪着她,担心她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只能忍耐这样的悬而未决。


    程荔缘不希望甘衡这样温柔,她把话题转回正事。


    “我在想,万一你奶奶不希望其他人监听到她跟你说了什么,会不会她的遗言在打谜语。”


    甘衡听了,目光落在记事本那两行字上。


    “时间到了,就去把表打开,守密人说我奶奶的口头遗嘱很重要……”甘衡微微蹙眉。


    他想了半晌,推翻了所有可能的谜语,它们全无逻辑。


    程荔缘:“要不要试试你奶奶想事情会是怎么个思路。”


    甘衡感觉脑海划过一缕微光,他瞳孔微缩,抓住了那个正确的闪念。


    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用德语跟对方说了很久,中途对方去查了一点东西,回来告诉了甘衡。


    挂了电话,甘衡眼里闪烁着光:“你是对的,谜语很简单,所以那些监听的都没发现。”


    他奶奶是大家小姐出身,心思缜密,涉及到遗嘱,周围耳目众多,身体孱弱,又时常犯糊涂,只能把所有想说的话都留到最后,趁弥留清明之际,告诉甘衡。


    甘衡想起他奶奶说这么多孙辈,只有他像年轻时候的她,棱角都藏在冰壳下,桀骜不驯。


    那块表应该相当重要,不然有些人也不会来抢。


    程荔缘:“谜语是什么?”


    甘衡:“时间到了,就去找守密人,时间是一个人。”


    程荔缘:“……有个人就叫时间?”


    甘衡点点头:“他的姓翻译过来就是这个,他是真正的中间人,报时是幌子,转移那些人注意的。”


    程荔缘:“那你要去找吗?”


    甘衡:“嗯,不是你提醒,我想不到这一层。”


    程荔缘摇摇头,她觉得甘衡迟早能想到。


    “我们后天就回国了,你来得及吗。”他们这次特意多请了一天假,把假期延长了五天,马老也准许了,回去之后就要冲刺大考。


    “到时候你和他们先回去,我多留一周,那个心理治疗师的死亡报告也出来了,是他杀,对方手法很专业,找不到直接证据。”


    程荔缘有点震惊,旋即平静下来。


    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行程搭不到一起,能搭到一起,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甘衡不需要刷题,卷子再难,他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上次联考年级第一,市前二,数学次次满分,马老教数学,对他请假都直批。


    要不是看过他解题,看着他在冰场上打比赛的样子,她真的想不到这样一个运动员在文化课上也这么强。


    除了成绩,他还要参与他家里那些勾心斗角。


    为什么不呢,换她也会,普通人毕业从牛马做起,卷生卷死才能一路晋级到大厂管理层当高级牛马,甘衡和甘徇这样的人,在家族内斗中取得胜利,就可以列位全球掌权者顶层,成为幕后的提线者。


    甘衡父亲那边的净资产突破了百亿美元,整个甘家控制的财团,则跻身全球A12俱乐部,控制着很多上市公司和基金,产业根系很深,是全球产业链顶端的跨国资本,早已在国外发展出私人银行业务。


    程荔缘静心想着这些,知道他们终将分离。


    从甘衡做出选择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


    “你在想什么?”甘衡的声音打断了她游走的思绪。


    他紧紧盯着她,眼睛很深,装着她的轮廓,很罕见地有些不安,她从来没见过他不安,近来常在目光接触时见到。


    程荔缘:“我在想,你的头晕怎么办。”


    甘衡很快说:“拿到装置,找信任的治疗师重新催眠,解除之前的暗示。”


    程荔缘:“拿到了吗。”


    甘衡:“没有,装置被人提前拿走了。”他言简意赅,眉宇明显有疲倦之色。


    程荔缘知道对他来说,这是生死之战。


    “好,祝你顺利。”她点点头,起身去了桌子那边,拿起卷子,这是下逐客令了,甘衡心情一暗,脸色也有些黯然,不过还是起身:“那你待会记得吃饭。”


    “嗯。”


    甘衡离开后,站在走廊上,表情更加幽暗,在程荔缘面前的无害和驯顺全部收起。


    慢慢的,他唇角上扬,凝出个没有温度的笑。


    甘徇戴假面具这么久果然戴累了,装与世无争终究是装不下去啊。


    甘徇约他见面的地点很隐秘,是私人正统高级俱乐部。


    浓厚的多国政治背景,私校和出身连接人脉,王储和皇室成员也是这儿的会员,圈子极小,需要一位会员推荐,两位会员附议,其他人签名支持,现在等待入会的名单都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了。


    战后经过重建,甘家成为幕后投资方之一,这里有全欧洲俱乐部最昂贵的酒窖。


    无门牌和招牌,内部就像穿越到另外一个时代,老派的奢华典雅又不失戏剧和私密感。


    今晚有特别节目,会员们衣着都很讲究,甘衡赴约时换了身保守的礼服,一眼望过去,看到了坐在吧台附近的甘徇。


    甘衡走了过去,鞋底落在质感温润的木地板上。


    他修长高拔,吸引了明里暗里很多视线,落入凡尘的面孔引起了旁人兴趣,有人询问他的来历,被告知后,脸色明显吓了一跳,流露出歉意,哪怕延续了校友情谊和军团情谊这种东西,知道甘衡和他们并非校友,这个圈子谁崛起谁衰落,谁能惹谁不能,会员比谁都清楚。


    甘衡漫不经心穿过去,坐到了甘徇对面。


    他一点不在意地观察周围猩红基调的环境,没有打招呼,省却了一切不必要的虚礼。


    “我们家要在这里做银行生意的,要刺杀你,不会选这个地方。”甘徇望着他半开了个玩笑。


    侍应恭敬出现,甘衡随便点了杯纯饮,歪了歪脑袋:“那我们不太一样,我处决人不看场合不挑日子。”


    甘徇哈哈笑了起来,甘衡也笑了,两人隔空伸出手,互相握了握,笑的毫无芥蒂,像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


    “装置在我那边。”甘徇毫无征兆地落下一句话。


    甘衡一点不意外,神色在钻石灯光下近乎静美:“你想要什么。”


    甘徇:“小衡,能先问个问题吗?”


    甘衡:“可以。”


    甘徇有点好奇:“为什么不像我这样,从小就在这里读书,勉强自己融入普通人的世界,你得到了什么。”


    甘衡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我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甘徇:“是为了陪伴缘缘吗。”


    甘衡虹膜一边被照得通透,另一边藏于阴影中,睫毛也模糊不清,甘徇忽然发现甘衡成熟了很多。


    他看不透甘衡了。


    甘衡嘴角似乎含着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看又觉得微笑是错觉。


    甘徇来之前的把握忽然就少了那么几分。


    甘徇试探不成功,转而回到正题:“你想要那件装置,就用奶奶留给你的那块表来换吧。”


    “堂兄,”甘衡声音轻柔,“原来是这样啊,你真愿意被他们摆布,连枕头边睡谁都没法做主,就为了换叶家支持?”


    甘徇:“我没那么傻,我只不过有想要的东西,现在你有点挡我路了,堂弟。”


    他四分之一海外血统来自声名显赫历史悠久的姓氏,外表看不出,眉眼立体精致些而已。


    这些东西对他意义不大,他要胜出,就要靠现今更如日中天的人脉和同盟。


    这是一场继承者之间的游戏,现在那些掌权者,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温暖笑容下皆是过往溅上的血点子。


    甘徇笃定甘衡会答应。


    被暗示催眠,对他来


    说是最大的隐患,他必须拔除这个隐患。


    甘衡最想要的,就是甘家的权柄,今天他来这里就是证明,他已经输了。


    阴影中,甘衡抬起头,远处衣香鬓影,歌舞音乐变换,灯光也随之一变,将他面孔照得雪白,漆黑的发和眼,唇红齿白,超凡脱俗到有些鬼气。


    “我们来玩游戏吧,小徇哥,赢了,我把表给你,输了,你把装置给我。”


    甘徇打量着他,忽然笑了:“改一下条件。”他顿了一顿,放缓语速:“你赢了我把装置给你,你输了把表给我,并且,不要干涉我和缘缘见面和交往。”


    甘衡虹膜在闪烁某种冷光,一瞬间让甘徇错觉见到了什么人外的眼瞳。


    甘衡扯出极淡的笑:“你觉得程荔缘会要你。”


    “你不敢赌。”甘徇看着他。


    “我再加个注,我赢了,你这辈子别再出现在她眼前,能做到吗。”甘衡用了问句,语气不是商量式的,透出沁凉的阴柔。


    甘徇轻微点了点下巴:“成交。”


    甘衡招来俱乐部秘书,秘书摇响专用银铃,音乐暂停,吸引了全部人视线,抽雪茄的年长者也停下,朝这边望来。


    甘徇脸色起了变化:“你要做什么。”


    甘衡眼底明明灭灭,向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空杯嗑在台面上,他笑容夺目,初看让人觉得甚至有一丝天真的少年气。


    “诸位,我要启用投注簿,跟我亲爱的堂兄玩一局荣誉之债,任何一方输了,就永久退出甘家的继承人游戏,请见证。”


    俱乐部刹那针落可闻。


    甘徇僵在座位上,此时但凡说不,或者否认,起身冷静解释二人协商的不是这样,都会让他彻底失势,变成一个笑话。


    甘衡真的是个阴暗的疯子。


    甘徇深吸口气,眼色同样变暗,含笑中透出平静的狠意。算了,今天晚上走不出俱乐部的人是你。


    周围响起潮水般的掌声,是对他们勇气的致敬。


    “请投注簿吧。”甘衡下令,伸手支颔,朝所有人现出玩家的轻柔微笑。


    午夜中,程荔缘翻来覆去没睡着,心口莫名跳,眼皮也在跳,总觉得有事发生,甘衡今晚没回酒店,詹叔也不在,不知道送他去了什么地方。


    算了,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程荔缘翻身爬起,烦闷地下床穿上衣服——


    作者有话说:[小丑][可怜][求你了][猫爪]


    第68章


    程荔缘刚到走廊,就看见了萧阙,他也匆匆穿好衣服拿着手机出来了。


    “甘衡没有回酒店,我跟他打电话打不通,他明明说明天才出去办事的。”程荔缘直接说。


    萧阙:“刚收到一个朋友的消息,说甘衡和甘徇在俱乐部出了点事……”


    话音刚落,程荔缘的手机响起,她看了一眼,是甘衡。


    程荔缘接通视频:“你在哪里?”


    甘衡坐在一个昏暗的地方,脸上有伤口,喘着气,礼服衣领被拉开了些,衣冠不整的,似乎跟什么人打了一架。


    “我拿到装置了。”他居然笑了起来,眼神像在等她夸奖。


    “你受伤了?你没事吧。”程荔缘没有笑。


    “小伤而已,不要紧。”甘衡说,听上去声音很稳定,不像有大碍。


    程荔缘沉沉的心情这才缓解,要是他出事,不知道董芳君会怎么担心,她出发前和董阿姨通过电话,董阿姨说甘衡性子很犟,请她帮忙看着一点,不要让他去做危险的事。


    “你可以不可以来见我,我闹出了一点动静……后天不方便去机场送你了,我想现在见你一面,司机会送你过来。”他应该是受了点伤,整个人一直是坐着的,但心情莫名很好,甚至有一点兴奋。


    笑容天真中带着飞扬的少年气,是她曾经最喜欢看见的笑,因为他平时总是戴着完美的面具,很难见到他活泼真挚的一面,通常他私下不需要戴面具时,是轻藐又毒舌的,笑容常带礼貌的奚落。


    他好像期望她因为他赢了而夸他,就像以前他在冰球场上比赛赢了,下来后会问她觉得怎么样,一定要听到她夸岑岑哥哥厉害才行。


    他想亲眼见到她,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心情,还有他在做什么事。


    “不用了。”程荔缘轻轻说。


    甘衡笑容停滞,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他这才发现,程荔缘的脸色很冷淡。


    他怔怔地看着她。


    “甘衡,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生命,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为你自己也为董阿姨着想,其他事和我没关系,假期结束后,我就要准备考试了。”程荔缘看着他,每句话都说的很清晰,然后挂了视频。


    甘衡再打过去,程荔缘拒接,她回去睡觉了。


    “她是生我气了吗?”甘衡给萧阙打了视频,脑袋垂着,


    萧阙看着程荔缘房间关上的大门:“我觉得更糟,她是根本不在意了。”


    甘衡脸色和刚才截然不同,那种少年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深邃,近乎有一点阴沉。


    萧阙:“你要过来吗?”


    甘衡点点头:“我要回来跟她解释。”


    他说到做到,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脸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程荔缘已经睡下了,甘衡不敢打扰,靠在她房间门口坐下来,不知不觉疲倦睡去。


    程荔缘早上打开房门,看到一个人背靠墙坐在那边,长手长脚,就算蜷缩着也非常大只一个人,她吓了一大跳。


    对方穿着纯白色礼服衬衫,立领和硬胸衬都浆过,黑色燕尾服上的纽扣也用黑缎包过,非常正式,礼服衬衫扣崩开了,衬衫上也有血迹。


    “甘衡?”程荔缘脚尖踢了下他小腿。


    对方迷茫地抬起头,好像有点腰酸背痛,一看清是她,表情都变了:“缘缘?……等等,你听我说。”


    他试图站起来,程荔缘直接转身离开:“你回房间睡,不要在我房间门口这样。”


    甘衡听了,原本想拉住她手腕的手滞留在半空,近乎胆小似的,好像她骂了他一样。


    程荔缘没理,关上门。


    甘衡维持着半起身的姿势,有点费力地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微微直起身子。


    他这一晚上很累,他淌过了只半分就能溺毙的深水,到最后甘徇也不要命了,只想赢,投注簿没有限制,围


    观的所有人都兴奋得红了眼,精英文明掩不住骨子里的猎食本性,不是委员会代表喊停,他们可能会在今天晚上让对方丢手指。


    也成功让甘衡摸清了甘徇的底。


    他感觉很轻松,身体疲惫精神轻盈,充满胜利的喜悦,就像在冰场上倾尽全力赢了一场,想得到程荔缘的安慰和肯定,想看到她的笑容。


    可是他忘了,他本不该用这些不属于她世界的乌云去烦她。


    甘衡面朝门,站了很久很久。


    金属袖扣从他袖子上脱落,掉在了地毯上,滚远了,不被最需要的人需要,不敢打扰。


    就像他一样。


    程荔缘缩进被子又睡了一会儿回笼觉,把甘衡忘在脑后,睡到自然醒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甘衡没有再来打扰,想见她什么的,只给她发了条消息,说他要去办事,问她假期玩的怎么样,哪里不满意可以跟他说。


    他也没有发语音,发的是文字,有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感觉。


    程荔缘屏蔽了内心的微妙感,她不想去感受关于他的一切了。


    “你安排的行程很好,谢谢。”程荔缘回复了一句,是萧阙安排的,她也会这么回复。


    当天导购带黄秋腾他们去买东西了,程荔缘没去,等到晚上大家汇合,退房,乘专车去机场,准备回国。


    登上飞机,她依然是靠窗位置,这次是安保大叔坐她旁边,甘衡让他随身保护程荔缘。


    十三个小时后,她和其他人一起,下了飞机,进了航站楼拿托运行李,跟着指示牌一路向前,家长们在到达层等着接他们,还都举着欢迎牌。


    大家彼此散开,找到了自家父母,都感觉疲惫又轻松,有种终于回到熟悉世界的踏实感,这趟所有人都玩的很高兴,陈汐溪和吴放都在跟他们家里人分享旅途见闻,黄秋腾买了很多全球购都买不到的蓝色包装巧克力,现在已经吃上了,还喂了她妈妈一块。


    “玩的怎么样?吃的好不好?”程揽英接过女儿的行李箱,伸手抱住她。


    程荔缘感觉心里一阵安慰,她有个不会给她任何压力的妈妈,从不过问她学习上的事,这种松弛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开明,是一直如此,家对她来说,就是家这个字本身。


    反倒是她父亲,小时候经常问她成绩,被她妈妈再三制止,两人因为教育理念不同,吵过几次,最后她父亲屈服了。


    幸好他们在她小学时就离婚了,程荔缘抱着她妈妈心想。


    “岑岑呢?他没回来吗?”程揽英问她。


    “他有事,办完事才回来。”程荔缘不想多说。


    程揽英很关心甘衡:“岑岑身上压力很大吧,他前几天给我发了条消息,说程阿姨对不起,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那时候太幼稚了,做过一些冒犯我的行为,我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对我一直特别礼貌尊重的,他该不是记错了。”


    程荔缘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甘衡会私下主动跟她妈妈道歉,尽管他没解释为什么,那样会牵涉到她。


    “岑岑这孩子真的很靠谱,他给我们介绍的那个律师人很专业。”程揽英说到了钱友让非法隐瞒婚前财产这件事。


    程荔缘沉默不语。


    她有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甘衡这些帮助,让她客客气气地感谢,她做不到,他们太熟悉了,这种刻意制造的生疏,会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假。


    要让她把甘衡现在对她的好,当成是对他过去的弥补,她也办不到。


    她明白甘衡自己也不认为这是弥补,那样对他来说是侮辱。


    他很高傲,愿意低下头捧出一颗真心时,他是完全活在当下的。


    然而程荔缘更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真心就能跨越。


    小长假结束,大家回到班上上课,高二高三许多人假期吃的太好,面色红润,但表情沉重的好像明天要打仗。


    “好了该收心了,”马老站在台上扫视全班,“高二了,离高三就是一眨眼的事,打起精神来,心态上放松,但不能摆烂,有些人的数学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我都懒得说,……”


    他连敲带打,班会开得好像年终批斗,不少人一脸凝重,其实恍惚走神,脑子还在假期里没出来,少数人听进去了,程荔缘是其中一个。


    开完班会,紧接着是两节物理,五十几岁快退休的老教师,喜欢喝滚烫开水泡的普洱,优点是讲题思路清晰,缺点是喜欢讲难题,大题,对于小题经常跳过,让他们自己下来不懂的问懂的,仿佛他们班是物理重点班,自学能力特别强。


    上完课也不拖堂,不说我再讲五分钟,挥挥手就下课了,慢悠悠端着透明保温杯离开。


    给人感觉就是反正本老头要退休了,你们爱学学,不学拉倒。


    跟三十八岁稳中有劲的马老形成鲜明反差。


    “我不行了,我再看到什么电压电流电阻我要吐了,电电电,让雷公电母把我电死吧。”丁洋哀嚎着跑过来对萧阙诉苦。


    甘衡没有来,他坐到了甘衡的位置上,趴着崩溃。


    程荔缘刚好在做一道物理重点题型,外界噪音左耳进右耳流出,黄秋腾瞪大眼睛:“老胡讲完物理我连题都不想看……”


    “程荔缘,你心态好稳啊。”连吴放都回头表示敬畏。


    程荔缘嗯了一声:“我一般只在家深夜崩溃,不会在教室,你们看不到。”


    “听到没丁洋!别趴我前面嚎了,影响我下课睡觉!”吴放扭头训斥。


    “下节课是谁的?”


    “皇后娘娘的。”


    他们班化学老师四十多岁,在街上遇到,绝对是很时髦的阿姨,手上还做了很优雅的美甲,喜欢穿连衣裙和低跟鞋,化淡妆,浅眉,端庄不老气。


    “你们觉不觉得……何老长得好像一个人?”某天陈汐溪若有所思。


    “我也觉得!”黄秋腾冥思苦想。


    吴放和萧阙也都这么觉得。


    “皇后杀了皇后?”程荔缘抬头说。


    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对对对!”“像宜修啊!”


    于是大家彻底回不去了,这个外号在班上传开,以至于有一次班长想问何老题,相当自然脱口而出:“蔡老,这道题……”


    甘衡没来上课的两周,程荔缘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过了,感觉精神充沛得不可思议,果然学习让人六根清净,断情绝爱。


    晚上她回到同心苑,开门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对门,甘衡没有退租,普通人空置一个月都吃不消这租金,对他来说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


    他留下的安保系统,不管是硬件还是人力,都在运转着,程荔缘和监控镜头对视了一眼,知道另一头是高级私人安保公司,那边有人负责她的安全。甘衡把普通小区变成了铜墙铁壁。


    程荔缘关上门,打开灯,坐下来看了会儿电视,给她妈妈发了个消息,这会儿是她们视频的时间。


    她妈妈秒回。


    “董阿姨受伤了,我要去医院陪她,今天晚上先不视频了,千万先别告诉岑岑哟,他在国外,董阿姨说怕他担心。”


    程荔缘瞬间眼睛睁大,关了电视,快速打字发了一行:“严重吗?董阿姨受了什么伤?”


    她妈妈直接开了车载电话,她们母女平时什么话都聊,语速有些快,以至于没显出语气:“董阿姨打算走离婚程序,签了婚前协议,里面协定了甘衡他爸爸核心资产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全归甘衡,包括股权那些,一旦离婚,这个协议立即生效,股权已经转到甘衡名下了,甘衡他爸爸新认识的……那位女士,很不满,她家世很厉害,律师怀疑是她背后下的手,这件事挺蹊跷的,我怕岑岑会问你,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说我在医院陪董阿姨。”


    “好。”程荔缘有点回不过神,本能觉得董阿姨那边情况不妙,心脏砰砰跳了起来,“要我也去医院吗,我可以陪着的,明天是周末。”


    她知道董阿姨和娘家那边断绝了往来,在临海市没有什么亲人。


    程揽英就像她的娘家人一样。


    程揽英那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程荔缘心一沉,说明董阿姨受的不是轻伤。


    “……你来吧。”她妈妈轻声说句。


    不到万不得已,她妈妈绝对不会打扰她学习,连她姥姥腰椎动手术都没影响到她。


    程荔缘意识到了什么,心脏重重沉底。


    她匆匆收拾了东西,换上私服,跨上运动挎包出门了,刚坐上网约车,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程荔缘心口一跳,以为是甘衡,却见是个很久没联系的头像,戴太阳草帽笑的灿烂的女生。


    程荔缘想起了,邓霏,和她一起参加过甘衡十四岁生日宴会,性格相当爽朗,那个圈子为数不多对她友善的人。


    消息是语音,程荔缘举到耳边点开。


    “缘缘,”邓霏的声音语气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也没生疏,好像她们昨天才聊过天,“我怎么听我们学校的人说甘衡要转到我们学校啊?哦对了,我现在在启航,那个康继纯天天在那边散布谣言,算了先不说她,你跟甘衡熟,你问问他呢,我主要是想劝他千万别来!”


    她那边闹嗡嗡的,很嘈杂,好像是在户外时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就发了过来。


    程荔缘怔了片刻,甘衡要转到启航?


    退出聊天框,下面有消息红点提示,头像是甘徇,程荔缘屏息点开。


    一行文字跳跃于眼前。


    “我输了赌注,不能出现在你面前,既然承诺了不会让甘衡跟你在一个班了,我说到做到。”


    安静到轻柔的语感,和甘衡如此相似——


    作者有话说:[猫爪][求你了][可怜][小丑][爆哭][奶茶][撒花][加油]


    第69章


    程荔缘赶到的时候,夜已深,指示灯上手术中感觉很冰冷。


    她一眼看到了坐在外面等待的程揽英。


    程揽英正在想事情,她旁边坐着两个人,周姨,还有董芳君的两个私人助理,一男一女。


    女助理低声跟周姨说着什么,神情异常凝重,男助理在跟律师通话。


    程荔缘走了过去,程揽英握住她手,周姨让她坐在了自己和程揽英中间,大家都很沉默。


    “董阿姨怎么了。”程荔缘坐下才问。


    “出了车祸,在做手术。”程揽英也是来了才知道的。


    甘霸原来不及赶回来签字,董芳君曾签署过具有法律效力的授权委托书,明确涵盖程揽英可以代她签字。


    甘霸原也亲自给院长打了电话,院方立即着手安排手术。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点流逝。


    所有人都很难受,都必须沉默地挺着,因为手术室里躺着的人比他们更痛苦。


    这里是个让人生畏的地方,再凶悍的人来了也会无助害怕,再精明的人来了也会迷茫无知,仿佛有死亡天使镇守,是生死的枢纽,手术结束听天由命,或被带走,或重归人间烟火。


    程荔缘有些恍惚,当下一切越真实,她越有这样的恍惚感,好像一切是假的。


    上次见到董阿姨,她还很健康,是个能说能笑的活人,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气质容貌上乘,有林下之风。


    想起甘衡十三岁那年出事故,她好像回到了当时手术室外等待的心情。


    更沉重压抑,仿佛梦魇重演。


    “衡少给我发消息,问为什么他给夫人打电话她不接,”男助理突然转向周姨,“我回复说夫人去开封闭会议了,他好像不信。”


    周姨:“他给你打电话,你就转给我。”


    “好。”男助理点点头。


    程荔缘突然一阵紧张。


    下一秒,预感应验,她手机弹出新消息。


    “你睡了吗。”是甘衡。


    程荔缘不想回复,董芳君躺在手术室,让她感觉必须回复甘衡,不然她事后会自责,她不想把内耗留到以后。


    “怎么了。”她简短回复。


    “没事,就想问问,你妈妈那边有给你打电话说什么吗。”


    “你想问什么,要我问她吗。”程荔缘打字。


    “没事,你睡吧。”甘衡似乎放心了一点。


    程荔缘心口始终沉甸甸坠着什么,甘衡迟早会知道的。


    他现在在做正事,不能受到任何负面消息影响。


    她可以承受隐瞒他的内疚,无法承担破坏了他人生节点的责任。


    过了一个多小时,程荔缘靠着她妈妈睡着了,进入了奇怪的梦境,真实同步,好像她跃迁到了正在发生的时间线。


    董阿姨和她妈妈带他们两个小孩子去西湖,董阿姨站在断桥上,说马上要下雨了。


    一阵大风刮来,白雨淹没一切,人影都看不见了。


    “小英,我去一下桥那边,帮我照顾好岑岑,你和缘缘也好好的。”董阿姨就说了这么一句。


    程荔缘惊醒,视野模糊,医院天花板,意识到她躺在一张露营单人躺椅上,身上盖着她妈妈的衣服,躺椅靠在墙边角落,前方有说话声。


    视野中一团绿呼呼的东西,好几秒才看清是穿手术服的主刀大夫。


    对方连口罩都没来得及摘,正在和她妈妈和周姨他们沟通。


    “……现在就是观察期,家属得做好心理准备,可能是一两个月,也可能更久,后续会重点看她反应。”


    “这个问题目前无法下定论,只能说神经轴索未见撕裂,……”


    有人匆匆过来了,是董芳君的专属律师,他在跟周姨和两个助理说肇事司机的事。


    程荔缘听了一会儿,拼凑出了个大概,肇事司机是酒驾,全责,就是个无名小卒,背后真有人指使,也是层层套娃,追索不到幕后真凶。


    愤怒缓慢发酵,占据了她胸口,她突然就感觉怒火中烧,伴随让肺部发闷的恶心。


    一直持续到甘衡的父亲,甘霸原出现。


    他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程荔缘曾经觉得甘叔叔有种世家公子的端肃贵气,他和董阿姨很般配,是人人艳羡的夫妇,现在她看到他,只觉得他怎么会是董阿姨的丈夫,又怎么会是甘衡的父亲。


    他旁边还带了个女人,一开始程荔缘以为那是属下之类的,她妈妈程揽英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脸色沉到了极点。


    “你怎么敢把她也带来?”程揽英毫不犹豫地质问到了甘霸原脸上。


    冯千帆一脸漠不关心,然而抿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心情,她走到了旁边站着。


    甘霸原脸上现出深深的疲色,人看着憔悴了很多:“芳君人呢。”


    周姨疲倦开口:“已经做完手术,送到ICU了,家属还不能去看。”


    程荔缘听到心头重重一刺,意识到她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


    很小的时候,她爷爷过世,她也去过ICU外面,印象中她爷爷似乎很受罪,二叔觉得不用抢救了,她父亲钱友让不同意,两人争执了半天,最终大家投票还是让他进了ICU,她奶奶钱美萍对她姑姑说,“我看到你爷爷了,插着管子,话说不出来,他眼神是恨你弟弟,也是恨我的……”


    她不知道董阿姨会不会走,害怕董阿姨因为众人的心愿在受折磨,无法得到解脱,同时她非常害怕失去董芳君。


    眼泪渐渐在眼眶里蓄积,程荔缘努力眨了眨眼睛。


    甘霸原去和主刀专家谈话了,坚持要看董芳君一眼。


    冯千帆走了过来:“你是董教授的朋友吗,能跟你谈谈吗。”


    “去那边吧。”程揽英脸色冷淡,去了安全通道。


    程荔缘假装闭眼睡着,趁没人注意悄悄下了躺椅,跟了过去,蹲在转角。


    “我的名声在圈子里毁了,”冯千帆说,“现在他们都觉得是我害了董芳君,不是我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


    程揽英几乎气笑:“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这些?”


    冯千帆:“你一定想说,你都插足他人婚姻了,当小三还在乎名声?我不是小三,一开始我和甘霸原有婚约,他后来遇见了董芳君,取消了婚约,我一直很介意,是她抢走了我的未婚夫。”


    程揽英缓缓说:“冯小姐,我是做心理咨询的,咨询费很贵。”


    冯千帆:“我没有谋害董芳君,她出事就离不成婚了,她的后续康复我这边会尽全力,感情纠葛是一回事,背锅是另一回事,你作为董芳君的朋友,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是什么态度。”


    程揽英最近和董芳君通过电话,董芳君告诉她自己决定离婚了,没具体说是什么契机,只说甘霸原不想和自己离婚,她正在跟他协商。


    程揽英有些疑惑,董芳君这边一反先前,坚决要离婚,甚至有


    点甩掉烫手山芋的心态。


    冯千帆一定不知道甘霸原还有另外一个秘密情人,程揽英也不会提醒对方。


    既然你愿意受着,那就受着吧。


    程揽英转回正题:“你觉得会是甘霸原做的吗。”


    冯千帆断然否定:“不可能,甘霸原很爱董芳君,我看的很清楚。”她的平静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


    程揽英尽量不露出嘲讽:“甘霸原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冯千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建议你去怀疑其他恶意更大的人,董芳君没有背景,坐在了本不属于她的位置上,很多人会害她。”


    程揽英想到了什么,董芳君说她手中握有一些秘密,一定会让甘霸原同意离婚,还会最大化保障甘衡利益。


    她很后悔,那天没有追问董芳君,到底是什么秘密,现在她好友昏迷开不了口。


    程揽英去找周姨商量了,冯千帆也随之离开。


    程荔缘拿着手机蹲坐发呆,过了三分钟,脸色恢复冷静,点开甘徇头像给他发了消息。


    “小徇哥哥,你没有做过界的事,对吗。”


    甘徇很快回复:“没有,怎么了。”


    “你说会让甘衡和我不在一个班,是怎么办到的。”


    若是因为她的缘故,酿成大祸,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甘徇。


    甘徇给她打了语音。程荔缘接起,眼色淡到不像个高中生。


    “缘缘,我可以发誓,没有做伤害任何人人身安全的事。”


    “那你怎么知道是出了伤害到人身安全的事。”程荔缘慢慢问,两人就像在猜谜。


    甘徇:“甘衡的妈妈出事了,你怀疑是我做的?”


    程荔缘没有说话。


    甘徇呼吸变慢又加快,最后恢复正常:“你的怀疑有道理,那天晚上我们打了一架,关系几乎决裂,是我也会怀疑,但不是我做的。”


    程荔缘闭上眼睛:“好,我相信你。”


    甘徇自己也有家里人,假设他这样做,那就是不留退路,甘衡是个无法预测的人,他们都知道。


    程荔缘撤销了自己怀疑。


    “那你现在知道董阿姨出事了,你能保证不要告诉甘衡吗?”程荔缘问。


    甘徇安静了几秒。


    “我私心确实很想看到他痛苦受打击的样子,还是那句,我不会那样做。”他缓缓说。


    排除了甘徇,剩下的怀疑对象,嫌疑就更大了。


    程荔缘睁开眼睛,电光火石意识到了一件事,瞬间僵硬到没有表情,下意识看了看时间。


    甘衡那边是凌晨一点。


    其他人给他打电话,他不一定接,她给他打电话,他肯定会接。


    程荔缘的心跳声压迫着胸肋,如若她是幕后真凶,在得知董芳君凶多吉少后,肯定会选择在甘衡最无防备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给他致命一击。


    甘衡最无防备是什么时候。


    “装置。”程荔缘喃喃说,甘衡一定会预约治疗师,进行消除暗示的催眠。


    他不能在治疗之前得知这件事,这对他潜意识影响太大了,非常可能导致治疗失败。


    她手指比大脑先动,按下了语音通话。


    漫长几十秒过去,甘衡没有接,通话自动挂断。


    程荔缘呼吸和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她再次拨打了通话。


    通话被接通一刹那,甘衡声音响起:“缘缘?”他声音有一点沙哑温软,像刚睡着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程荔缘声音冷静地出奇。


    “在睡觉了,怎么了。”他听上去彻底清醒了,声线恢复清冷。


    “你什么时候去催眠治疗?”


    “明天九点,到底怎么了。”甘衡像是觉察到了不对劲。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甘衡语气异常认真。


    “从现在起,和外界断联,不要见任何人,不要接任何外界通讯,直到你完成治疗,你做到了,我就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


    对面刹那静默,紧接着是屏住呼吸的轻柔:“真的吗?任何事?”


    程荔缘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她声音平静:“任何事。”


    “你不许骗我。”甘衡声音更轻了,像是羽毛飘落。


    程荔缘波澜不惊:“没有骗你。”


    说完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甘衡。”


    “我在。”他的声音温度炽热。


    “你违反了上面那些要求,我会知道,之后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再得到。”


    “我明白了。”他声音非常认真。


    “……那你做完治疗,给我打电话。”


    “好。”他的声音带着隐秘的希望和轻盈的喜悦。隔着七小时时差,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程荔缘挂了通话,深吸口气,缓缓吁出。


    她骗他的。


    她给了他一线虚假的希望。永远不会兑现。


    就这样在安全通道坐了半分钟,呆呆的平复心情,手机突然振动,现在是周六早上快九点。


    程荔缘看到语音消息,来自邓霏。


    那天邓霏问她甘衡是不是会转到启航,她事后回了一句她也不清楚,两人聊了几句就结束。


    “缘缘,我今天听有人说王郁宁说,对了王郁宁就是康继纯的朋友,说甘衡妈妈出车祸去世了?!我问了萧阙他说他完全不知道!”邓霏声音非常关切。


    程荔缘这才看到萧阙也给她留了言,问她现在董阿姨情况怎么样,他不敢给甘衡打电话。


    “萧阙,有没有人联系你?”程荔缘直接打电话问。


    “你怎么知道,康继纯打电话问我,说她给甘衡打电话,甘衡手机是关机的,打他外联助理也是这样。”


    程荔缘唇角勾起个没有温度的淡笑。果然,就差那么几十秒。


    小时候在甘衡家待久了,她终于也浸淫了他们那个世界的城府——


    作者有话说:[撒花][加油][奶茶][小丑][求你了][鸽子][猫爪]


    第70章


    程荔缘盯着她和甘衡的微信对话框。


    “治疗完成了,我现在可以给你打视频电话吗。”


    “可以。”


    视频通话界面弹出,程荔缘按下绿色按键,甘衡的脸一下子出现在屏幕上,光是他的脸,就能给人提高极大的情绪价值。


    程荔缘此时没有情绪,甘衡在看着她微笑,他脸色有一点苍白,表情很柔软。


    他穿着无领套头衫,简单的家居服,背景卧室,他靠在床头,程荔缘认出了是一处隐秘宅邸,治疗师来他家进行催眠治疗。


    “治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后续注意事项?”程荔缘问。


    “嗯,中途头很疼,感觉要死掉了。”甘衡语气破天荒有些虚弱,他唇色确实没有平时红润。


    就算他躺着,穿着家居服,外人也一样不敢惹他。有些东西沉淀在骨子里。


    程荔缘不怎么替他担心,嘴上礼貌说:“那你先睡一觉吧,休息完了我们再聊。”


    甘衡立马坐起,“我不累,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程荔缘:“当然,有件事说清楚,你当面跟我提你想要什么。”


    甘衡心脏狂跳,脸上被点亮了:“你意思是让我回国来找你。”


    程荔缘:“对。”


    她让甘衡不要联系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回来就行,她会去接机。


    甘衡屏息凝神的目光,让程荔缘有那么一丝动摇,但她只能这样做。


    一天一夜之后,程荔缘带着甘衡,站在了ICU外面,隔着玻璃,他看见了董芳君如今的模样。


    和他当初一样,做了手术,头发被剃光了。


    “专家说,她能自主呼吸,”周姨站在旁边轻声跟他解释,语气带着沉甸甸的安慰,“脑干区域形成了暂时性代谢抑制,身体启动了自我保护,像在冬眠那样,如果好好照顾,神经通路会慢慢自我修复。”


    程荔缘知道周姨没有完全说实话。


    实际上专家的原话是董芳君术后可能出现持续性植物状态,也可能是最小意识状态,神经修复可能突然发生,也可能永久停滞,无法预测。


    甘衡什么都没听见。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陌生的董芳君,那里躺着的好像不是他妈妈,是另一个人。


    他漠然着一张脸,没有表情,像被抽走灵魂的雕塑一样麻木。


    周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直到程荔缘发现他状态不对劲,眼睛一眨不眨了很久,瞳孔缩的很小,着魔一样盯着玻璃,好像看不见躺在那里的董芳君,才握住他手腕,将他拉走了。


    甘衡垂着头,亦步亦趋跟着她,没有反抗,高高大大一个人,像个牵线人偶。


    程荔缘带他来到一处安静高大的银杏树下,这里有微风,能让人头脑清醒点。


    “甘衡。”程荔缘叫他名字,没有叫他岑岑哥哥。


    甘衡眼睫毛微微动了动,像无根的蒲公英,风吹一下,眼神就凌乱破碎。


    “甘衡,你听得见我吗。”程荔缘声音温柔而有力量,像一张网接住了他,慢慢将他托回原位。


    甘衡这才渐渐感知到周遭世界,噪音和冷热,全都回来了。


    只有眼前的程荔缘是干净的透明的,不会让他胸闷。


    他暂时发不出声音,语言功能暂时被遮蔽了。


    眼底刮着焚寂的风,有灰烬火星飘曳而起,温度让空气都变形,除了黑色和红色,其余情绪不复存在。


    程荔缘以前也见到过甘衡生气,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仿若他的意志跨越了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花了半天时间,陪甘衡在长椅上坐着,没有说话,只感受着初冬的阳光和风,让他的情绪渐渐蒸发。


    甘衡闭上眼睛,过了很久缓缓睁开,眼睛里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东西消失了。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程荔缘问。


    “我要去调查一些事。”甘衡冷静地说。


    他让程荔缘回家休息,没有再提履行承诺的事,程荔缘松了口气。


    她回到学校上课,萧阙问她发生了什么,程荔缘跟萧阙说了,萧阙脸色很不好看,好朋友的至亲出事,自己却不能帮上什么忙,换谁都不好过。


    “所以,董阿姨可能醒不过来?”萧阙问。


    “也可能醒过来,医生说的。”程荔缘说。


    萧阙说:“我听到一些传言,甘衡的爷爷希望他转去启航,可能属意他当继承人,我问甘衡有没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他拒绝了。”


    程荔缘胸口有轻微的堵住感,呼吸还算正常。


    是甘衡爷爷的意思,那甘衡注定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她心情有些复杂。


    既为他感到难过,也有些如释重负,看来甘徇是从他爷爷那边运作的,和董阿姨被害无关。


    这周周考,程荔缘发挥得还算正常,打算周末放松一天,然后去医院看看董阿姨。


    前两天,她妈妈告诉她,姥姥腰好了,小姨他们来接姥姥了,一大家人和保姆一起坐高铁回去了,她要是想回家住,可以回家住两天,同心苑那边毕竟没有家里舒服。


    程荔缘回到自己卧室时,感觉一阵放松,她卧室保持的很干净,一点灰尘都没有,桌子和家具都是亮亮的,地板也光可鉴人,是她妈妈才请人来打扫过,扑到床上,被褥也软乎乎的,一股太阳下晒过的干净味道。


    要不是家里离学校有点远,通勤不方便,她本可以天天住家里的。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是下午了,程荔缘切了盘水果,打算来追剧,看到一半,甘衡发来了消息。


    “可以见你一面吗。”他破天荒加了个表情包,小心翼翼的鼠鼠流泪头,两只爪子叠在一起。


    两周不见,程荔缘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也没有打扰。


    他看上去好像从董阿姨的事里恢复了一点。


    程荔缘顿了一顿,没有拒绝:“好,我在家,你有空的话,来家里找我吧。”她现在不想出门。


    甘衡很少得到允许去她家,上一次来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通话挂断前声音都带着雀跃:“好。”


    程荔缘看了看身上,她在家习惯性不穿内衣的,反正家里只有她和妈妈,待会儿甘衡要来,她得去穿件内衬。


    换衣服的时候,手机振动了好几次,程荔缘拿起来,发现是她、萧阙和邓霏的小群,这个群是邓霏拉的。


    “我的天,我天。”邓霏发来两个感叹。


    萧阙:“怎么了。”


    邓霏:“康继纯家里出事了。”


    萧阙:“?话别只说一半。”


    邓霏:“她妈妈不是在国外度假吗,当地爆发了袭击,刚好就在她们那条街,她妈和她继父现在都躺医院里,她妈身上烧伤了,据说挺严重的,今天康继纯没来上学,王郁宁在那边猫哭耗子,我看她们两个的塑料友情也快到头了,自从康继纯被传是叶家的私生女,她对王郁宁就爱答不理的。”


    她转发了几条链接,有外网的,也有国内的报道,说警方消防医疗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伤者被送往附近多家医院,部分伤势严重,抢救无效,死亡人数还在统计。


    程荔缘点开视频,看到现场全是碎玻璃,碎石块,还有人靠在路边被救治,满头满脸的血。


    国内报道特意写明了有几名中国游客受伤,说这次袭击规模仅次于波士顿那次,当地警方在排查是否还有未引爆的易燃易爆品。


    程荔缘觉得这一切和甘衡没有关系。


    这样的事件已经超过人力预测,不是任何私人恩怨能制造的。冥冥中,她只觉得一切来得太巧合。


    董阿姨出事仅仅三周不到,最大的嫌疑人也出事了。


    这么罕见的突发事件,对方偏偏就在现场。


    程荔缘好像看见一个她最熟悉的人影,在幕后轻轻扯了一下那根最关键的线。


    那根只有凭借他身世能抵达的冠冕,才有权拨动的线。


    邓霏:“太巧了……偏偏就在甘衡妈妈出事之后,你们觉不觉得像是现世报,我爸说康继纯她妈妈年轻时候特别讨厌甘衡他妈妈,这次车祸,我爸就觉得有阴谋。”


    萧阙:“确实很巧。”


    他惜字如金,仿佛别有深意。


    邓霏:“前段时间圈子里不是造谣甘衡妈妈是第三者,介入了他爸爸和当年未婚妻,董阿姨出车祸后,康继纯还假惺惺的说自己想去看望,我呸,根本就是她们在背后造谣吧,我们都知道董阿姨很讨厌她们母女两个。”


    程荔缘聊了一会儿,退出了群聊,门铃响起。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甘衡来的这么快,走到玄关打开门,甘衡站在外面。


    他眼睛漆黑,有种深邃欲滴的错觉。


    他比她高那么多,她被完全笼罩在他阴影下,错觉间好像会发生点什么,她不露声色后退,让他进来了,假装拉开距离给他找拖鞋。


    她拿出的是他的专用拖鞋,青黑色,家里最贵的一双,没人穿过。


    甘衡在沙发上坐下,程荔缘给他倒了水,切了新的果盘,甘衡让她不用麻烦,她没听,也许她只是想拖延时间。


    甘衡在她家里,这一幕极其罕见,让她心生异样,尤其想到接下去他可能会说什么。


    “缘缘。”他这样叫她,看着她的眼睛。


    程荔缘坐在他旁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你说。”


    甘衡:“我想让你兑现承诺。”


    程荔缘深吸一口气,没有装懵懂,也没有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想要什么,说吧。”


    甘衡:“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陪伴在你身边吗。”


    他眼睛没有进攻性,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卑微,像一只很大的狗,会因为巨大的体型遭人驱赶,又被人恐惧,渴望地看着她,全心全意期盼她的收留。


    任何一个人看着他的眼睛,都不会拒绝他。


    程荔缘:“对不起,我做不到。”


    甘衡的表情,就像她给了他一记耳光。


    甘衡喃喃:“可是你说的……”


    程荔缘:“我


    骗了你,对不起。”


    她缓和冷静地对他解释了一遍理由:“……当时事急从权,他们已经害了董阿姨,我不能让他们也害了你。”


    甘衡听着她的话,感觉呼吸从鼻子进入,到沉到肺腑,一路充满了细密的针扎。


    非常充分的理由,充分到他无法反驳,其中含着仁慈,他无法指责。


    他不敢对她生气,只感觉心慢慢挛缩,熟悉的痛苦反扑回来,凶猛反噬,一阵抽搐后,转为哀痛欲绝。


    不是亲身体验,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原来心痛可以到这个地步。


    甘衡机械地说:“为什么。”


    程荔缘:“对不起。”她甚至都不想解释了。


    甘衡这段时间,过的暗无天日,他去了他爷爷那边,接过了一些权柄,初次涉入一个隐秘的大世界,那里一切轮廓模糊,黑与白界线消失,他操纵了一些线,就像体验到了最高管理员的日常工作。


    他想吐,却吐不出来,更多的是一种身体内毒素尽数释放的舒爽,好像他体内的暗影被放了出来,扩张无极,让他本体能继续维持人性。


    他连自己的感觉,都觉得陌生。


    他迫切想要回到安全熟悉的世界,那就是一切有她在的地方。


    她当时对他说的话,是这段时间支持他的精神支柱,他相信她的应许是真心实意的,她从不说谎。


    他还能想起她的语气,裹着温度,像小时候的她跟他讲话,他每天晚上想一遍,然后安然入睡。


    现在她说:“我是骗你的。”


    他今天来的路上满心欢喜,现在遭遇了一场暴风雪,那年滑雪出事,被埋在野雪里,身体深处发冷,冷到骨髓都在痛。


    他的热忱被浇灭,大脑不给反应,让他久久说不出话。


    程荔缘见甘衡愣住,没有任何不忍之色,很寻常地告诉他:“甘衡,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办法在一起的。”


    甘衡感觉糟糕透顶,长久被他忽略的一丝不详预感应验。


    他不是没有觉察过一些不对劲的细节,他还抱着期待等待,审判落下期待破碎,他也没有质问的力气。


    不敢生气,哪怕约定化作泡影,他怕激烈情绪会斩断他们现在仅存的关系。哪怕他们关系早已回不到过去。


    哀痛在心底蔓延,紧紧缠绕心脏,巨大的失去让他喘不过气。


    “对我们的约定,我视如珍宝,”甘衡开口了,声音不受他控制,就好像他的思绪直接从他嘴里流淌出来,“你说了你会答应我的,在你眼里只是权宜之计,我也接受,缘缘。”


    他的声音在发抖,好像细弱的蛛丝,快要断了。


    她轻飘飘地丢下了他们的约定,接过他的真心放在一边,他无法再自我安慰下去了,他开始溃散。


    她先前第一次拒绝他,他努力心理适应,矛盾但成熟,不放任执念影响她,克制守护她,内心仍隐秘地守望,只是不再打扰,也不再强求结果。


    他已经不自我欺骗了,只是把希望搁置,等待可能的转机。


    现在,她连这样隐秘的希望都要收回了。


    黑暗中最后一缕微光也要从他世界消失。


    “我真的接受你不接受我,程荔缘。”甘衡又重复了一遍,他溪涧黑玉的眼瞳,浸上模糊的水汽,亮度惊人。


    程荔缘静到如同雕塑。


    她第一次看见甘衡哭了。


    他眼睛睁的很大,眼泪坠落瞬间,有一线白光,砸落在了他手背上,洇开透明水迹,脸上也有。


    他直直地望进她眼睛深处,她好像唤醒了什么深渊的存在。


    透过他的眼睛,她看见远处的沙丘开始流动,海平面诡异地退去,焚寂的巨墙在视野里不断放大,要吞噬她的身心一般。


    “没关系,你可以不喜欢我。”甘衡的声音特别轻柔脆弱。


    但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她,让她产生眩晕错觉,好像他在说你让我想对你做坏事,我现在就想做坏事了,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希望你属于我,我现在就在心里低咛你的名字,你能听见吗。


    这不是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她想说。


    先前准备好的理性劝说,全都退散到角落,海啸一样的酸麻从脊背漫起,她脑海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小丑][奶茶][加油][撒花][求你了][猫爪][柠檬]萝,困鼠了,人宝宝早点睡(语法错乱成狗了,萝,捉完虫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