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掌中匕柄冷硬,温热湿润的血沾满姝云的手,她指尖颤抖着,被萧邺紧紧握住想要收回匕首的手。
男人跪在她面前,仰头看她,他眼睛复明了,一双丹凤眼细长,似乎每次都能看穿心思,姝云每退却一步,他便跟着往前一步,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你松手!”姝云满手是血,偏偏眼前的男人偏执得可怕,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再上前,她也没有再后退,眼里逐渐湿润,不愿看到他如此,“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么!”
萧邺深深看着她,薄唇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权当是给妹妹赔罪了。”
姝云只觉他疯了,拉扯间匕首在胸膛间划动,她颤抖着颔手要丢掉匕首,眼珠簌簌落下,哽咽道:“我不要这样的赔罪!你松手啊,会没命的。”
萧邺道:“那云妹妹要怎样的?只要妹妹真心原谅我,昔日种种,皆是我的错。”
泪水模糊了视线,姝云脑中的一根弦紧绷,顺着手腕流下的血珠滴落在她的绣鞋上。
“够了!别再逼我妹妹了!”沈昭大喝一声,推开纠缠不休的萧邺,将姝云拉到他身后护着,不准萧邺再觊觎半分。
带血的匕首落地,溅落几滴血珠。
这人就是看准了云儿心软,想用苦肉计换得云儿的原谅,沈昭迟早要让他知难而退。
沈昭道:“你爹害沈家,害得还不够吗?!如今你又来折磨我妹妹。你若真心想求得我们的原谅,那就出去!从此以后别出现在沈家!”
姝云湿漉的眼睫轻颤,背过身去,她闭上眼,泪珠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依旧烦乱。
“萧邺,你起来。”
沈宴之转身进了屋子,吩咐道:“
传府医来给他看看伤。”
仆人已经动身去请府医,萧邺起身,目光越过沈昭,看着姝云纤薄的背影。
沈昭皱眉,挪动一步,挡住萧邺,转身对姝云道:“妹妹,你回去。”
姝云拿着锦帕擦拭手里的鲜血,点了点头,低垂着转身离开,经过萧邺之际,咳嗽声传来。
姝云的余光不经意间飘去,他捂着胸膛,满手是血,渐眉微蹙,似乎很痛苦。
沈昭将萧邺带往屋中,姝云烦乱地迈出脚步,回了内宅。
丫鬟打来温水,姝云低头洗掉手上沾染的血,她恍惚,竟从水中的倒影里看到了萧邺受伤的样子。
姝云愣神许久,搅动水面,男人的影子随即从眼前消失,她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她衣裙上还有男人的血,丫鬟伺候她将带血的衣裳换了。
外面起了一阵风,吹动姝云的发,她伸手理了理碎发,去了窗边,望向外面。
良久,姝云吩咐丫鬟道:“你去外面看看他的伤怎么样了。”
姝云只觉萧邺是疯了,一次又一次将他自己弄伤,上次是握着她的手,用簪子在胸膛刻字,这次又拿匕首刺胸膛。
丫鬟出去一会儿又回了屋子,望向姝云,轻咬下唇,“姑娘,奴婢被公子赶了回来。”
姝云抿唇,明显落寞了。阿兄的态度一直没有变,是不会原谅萧邺的,两人儿时是最好的玩伴,眼下却反目成仇。
丫鬟看出姝云的忧愁,安抚道:“不过姑娘别担心,府医正在给安陆侯包扎,侯爷没有性命之忧。”
姝云轻轻蹙眉,这次没有伤及心脉,下次他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你出去吧。”
姝云挥手遣走丫鬟,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去软榻坐下。
府中再没人提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就好似萧邺不曾来过。
姝云心中烦乱,被他带着攥握匕首的掌微微发烫,提醒着她发生的种种,她做不到无动于衷,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姝云悄悄去问了府医萧邺的伤势。
府医叹息,眉头紧蹙起来,摇了摇头道:“好不容易才将血止住,哪有如此拿性命当儿戏的,险些伤到心脉,届时就真救不回来了。”
姝云愁容满面,他就是如此,真不爱惜身子。
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单纯的强迫与愿意的事情了,两家的恩怨横隔在中间,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萧邺每日都差人往沈家送来一盆花,是给姝云的,今日是杜鹃花,明日是芍药。
在本朝,男子送女子花卉也是表达爱慕之情的一种方式,女子若是收了这盆花,便代表接受了男子。
但萧邺送给姝云的花卉,都被门房退了回去。
周夫人瞧出女儿近来的不对劲,姝云常坐在一处发呆,有时喊了几声才有回应。
周夫人知道哪日萧邺来府上负荆请罪,自己伤了自己,换球一个原谅,也知道女儿偷偷问了府医那人的伤势。
作为过来人,周夫人清楚女儿对萧邺并非毫无感情。这些天接触下来,周夫人知道女儿性子乖巧,特别懂事,可这也成了女儿的枷锁。
夜里,周夫人伺候丈夫更衣,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夫君,那件事过去了十八年,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孩子是无辜的,就让那段恩怨止步于我们这一代吧。”
一想到女儿的懂事,周夫人鼻尖酸涩,“我好不容易才寻回日思夜想的女儿,夫君,我希望她快快乐乐的,不要因为我们这一辈的恩怨而郁郁寡欢,云儿心里是喜欢那孩子的。”
沈宴之伸手拭去妻子眼角的泪,“夫人不怨萧家了?”
“怨的是萧颂。”
怨啊,全拜萧颂所赐,与萧邺无关,那年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稚子无辜。
沈宴之叹息,“我恨的倒不是被贬离京,我恨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觊觎夫人,用我来逼迫夫人,他已有家室,心思龌龊不堪!”
沈宴之道:“旧案重提,是萧邺在背后筹划。”
周夫人意外,“这孩子竟如此大义。”
“我知道时,也颇为惊讶。”沈宴之揽着妻子坐下,道:“我打听了,自萧邺生母离世,他们父子的关系越发差,那孩子大义灭亲怕是早早就在筹备了。”
沈宴之道:“萧邺让云儿吃了不少苦头,是该让他好好受一番罪,否则不知珍惜。”
周夫人叹道:“明日我跟云儿好好谈谈。”
翌日,丫鬟们折了些花枝,姝云跟周夫人在屋子里插花。
姝云很喜欢插花,每次看着花瓶里精心放置的花枝,心中特别满足,但今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修剪出来的花放入花瓶里不管如何调整,她都不满意。
周夫人遣走屋子里的丫鬟们,拿过姝云手中的剪刀放在一旁,温声问道:“云儿,怎么了呀?”
姝云望着花瓶里两枝高低错落有致的花,有些沮丧,也有些惆怅,“总感觉这样不好看。”
周大人望过去,笑道:“挺好看的呀,云儿的手还是这般巧。”
周夫人敛了目光,握住姝云的手放在膝上,“依娘看,云儿是有烦心事。”
她温柔说着,循循善诱,看向姝云。姝云目光闪躲,垂下眉眼,紧张遮掩道:“没有呢。”
“跟娘说说,怎么了?”
周夫人可不相信,她微微低着头,去寻女儿垂眸间的情绪,将话挑明了,温声道:“在担心萧家那孩子?”
姝云眼睫轻颤,“没、没有。”
“女儿才不会担心他。”
周夫人漫不经心道:“是吗?我还以为云儿因为坏了心情,听说啊,那孩子的伤势严重了,不知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姝云脸色煞白,满心担忧,紧蹙的黛眉出卖了她,将情绪暴露无遗。
周夫人:“还说不担心,瞧瞧这眉头都蹙成什么样了。”
姝云意识到被骗了,“娘……”
周大人问道:“云儿这几日闷闷不乐,是在担心他的伤势,云儿喜欢他吗?”
姝云张了张唇,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心里烦乱。
周夫人:“乖孩子,跟娘说说,别把事情闷在心里。”
姝云看着母亲,愧疚丛生,“娘,他那么可恶,我之前是恨他的,很想离开他,可是经历了一些事,我劝自己放下,试着跟他和解,好像是有点喜欢他,不忍他受伤,还会担心他的安危。但是娘,他们对爹娘做的的那些事,无法原谅。”
母亲坐月子时被关入大牢,从此落下了病根,这次的风寒刚刚痊愈,听常年伺候的嬷嬷说,母亲身子虚弱,畏寒怕冷,冬日里生病是常有的事。
姝云心疼母亲,眼里泪花闪烁,“娘,我会忘记他,嫁一个爹娘满意的夫婿。”
“傻孩子,娘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要有任何束缚。”周夫人捧起姝云的脸,擦着她的眼泪,“你若喜欢萧邺,爹娘不反对,那是我们跟萧邺他爹的恩怨,与你们无关。”
“娘。”姝云抱着周夫人,在她怀里哭泣,心里藏着的事情说出来,轻松畅快许多。
周夫人轻拍姝云的肩背,女儿这么大,她错过了太多哄孩子的机会,“担心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
安陆侯府。
姝云再次出现在燕拂居,扶风正候在萧邺身边,拿着锦帕清理他的伤口,男人坐在榻边,衣裳半脱,臂膀露出清晰的肌肉纹理,胸腹精壮,腰间紧实的腹肌匿在衣裳里若隐若现,只是都好几日了,胸口的伤还在流血。
姝云黛眉轻蹙,垂眸咕哝道:“怎么感觉伤势更严重了。”
扶风眉心一跳,能不严重么,一听姝云来了,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硬生生被撕裂了。
“属下出去办事,劳烦沈姑娘帮我家侯爷包扎伤口。”扶风将锦帕塞到姝云手里,急急离开屋子。
姝云手中攥住锦帕,萧邺抬眸看来,“劳烦云妹妹。”
姝云走过去,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衣,“你没找大夫吗?”
萧邺
轻轻一笑,垂眸看着胸膛前的葱白纤指。
“笑什么?”姝云拿来止血的药粉,攥紧小巧的瓷瓶。
萧邺道:“云妹妹担心我,我高兴呢。”
姝云被说中心事,面上有些挂不住,紧紧拧眉,嗔他道:“萧邺!”
萧邺倒是头次听她唤他的大名,眉锋一扬,只见她低下了头,准备给他上药。
萧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姝云猝不及防,整个人跌进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她满目惊慌,不敢去碰他胸口的伤,只得抬手扶住男人的臂膀。
萧邺温厚的大掌扶着细腰,下颌抵在她额头,“云儿,和好吧,这些年将你固执地留在身边,不顾你的意愿,要着妹妹。”
缱绻的声音传入姝云的耳中,她慢慢抬眸,睨他一眼,“你都这般了,我再不原谅,你下次还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萧邺轻笑,将她侧坐在了腿上,握住她的温软的手,指腹在她手上摩挲,“劳云儿帮我上药包扎。”
姝云轻哼,低头将瓶塞打开,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他伤口。
数不清第几次给他包扎了,姝云动作娴熟,待伤口包扎完,她余光看见男人胸间刻下的云字,心中酸涩。
姝云怅然,“以后别自伤了,你明知我心肠软,还次次使这苦肉计。”
“好。”萧邺握住她搭在肩上的柔荑,紧紧抱着她入怀。
姝云慌乱担心,手腕抵着他的肩,“你的伤……”
萧邺微微松开些,胸间的纱布已洇出鲜红的血,他不觉痛,垂眸便对上了她担忧的眸子。
“出血了,伤口肯定又裂了。”姝云紧紧蹙着眉,满目担心,下一瞬,她翕张的唇便被萧邺吻上。
男人唇瓣湿热,覆在她的唇上,姝云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整个人快要溺在这缠绵的吻里。
唇齿相依间,萧邺的掌放在她后颈,托着她,加深了这一吻,姝云唇间发麻,纤手放在他下颌,回应着他。
姝云被吻得酥了骨头,埋在他怀里微微喘息。
萧邺指腹在泛着水光的唇上摩挲,“把琼枝带回沈家吧,她跟着云儿的时间长,妹妹用着顺手。”
姝云点头,爹娘安排的婢女好虽好,可她还是用着不习惯。
她乖顺地依偎在臂弯,萧邺轻抚她发间,“留下来吃了晚饭回沈家?”
姝云抬眸看他,带着姑娘家的娇俏,嗔道:“哪能事事都顺你的意。”
姝云从他身上下来,小声哼道:“我回去了。”
姝云抱起屋子里的团团,离开了燕拂居。
……
翌日,萧邺换上朝服,入宫去求了道圣旨。
寝殿肃穆静谧,萧邺跪下,正声道:“臣愿用平乱的军功,换陛下一道赐婚圣旨。”
武成帝躺在病榻上,虚弱道:“朕当时问过你想求什么,你回朕,要等一人回京。”
他重重咳嗽了几声,道:“是哪家的姑娘?”
“回陛下,工部尚书沈大人家的千金,沈云。”萧邺拜道:“臣与沈姑娘情投意合,恳请陛下赐婚成全。”
武成帝手一挥,道:“准。”
萧邺:“谢陛下。”
他用两次军功,换了两道圣旨,一道给生母报仇,一道迎娶心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