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31 大四那年
南久到酒店的时候, 南振东正站在酒店门口抽烟。她走过去没见着廖虹和小凯,出声问道:“他们人呢?”
“小凯下来后又说肚子疼,他妈带他上楼上厕所了。”
南久往酒店大堂瞧了眼, 这家酒店位置临近老街, 客来客往的, 又是家装修不错的新酒店,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她收回视线,问南振东:“酒店是你订的还是宋叔订的?”
“我们来之前就订好了。”
“你把钱转给他了吗?”
南振东不以为意道:“我问他多少钱一晚,他叫我不用管。”
“他叫你不用管, 你就不客气了?”
南振东将烟掐灭:“我难道还为了这几个钱跟他撕吧?”
廖虹和小凯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南久瞥了他们一眼,不再跟南振东掰扯。
廖虹和小凯第一次逛老街, 瞧着什么都新鲜,走走停停。南久却心不在焉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刚才那家酒店的价格。南城酒店的价格虽比不上一、二线大城市,但暑期正值旅游高峰, 价格还是有所上涨。他们住的那家酒店一晚上就好几百,住一周怎么也得两三千。南久抬起头瞥了老爹一眼, 这就是南振东口中的几个钱,帽儿巷红白喜事的份子红包也不过就两百的标准。
南久将视线重新落回手机上,转了三千给宋霆, 并告诉他是南振东让她转的。
小凯在老街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回茶馆给南老爷子看。南老爷子被大胖孙子围着转,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南久不会再觉得这样的画面碍眼,也没什么好争风吃醋的。在如今的她眼里, 小凯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亦如从前的她在宋霆面前的样子,又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吃饭前,南久走进厨房端饭。宋霆正在将菜盛进盘子里。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落了句:“钱收一下。”
宋霆没有回头, 单手提起锅,把汤汁浇在菜上。
帽儿茶馆的晚上因老大一家的到来难得热闹,南老爷子自然是乐得见到儿孙。自打老大和老二闹矛盾,老大又离婚后,这个大家族已经许多年没能聚在一起过。趁着老大和老大媳妇在场,南老爷子发话,说打算后年过寿好好办一场,把大伙儿都叫回来。他指的大伙儿,自然是指所有儿孙辈。南老爷子问老大的意思。南振东没什么意见,倒还有点老大的样子,支持老爷子大办。
老大能拿出这个态度,也算是给老二台阶。南老爷子想着到时候借机修复一下兄弟二人的关系。他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总归是希望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的。
宋霆简单划了两口,就去茶叶店了。他走后,他们这顿饭一直吃到八、九点。南老爷子心情不错,也不急着早睡。他们又聊到是在茶馆摆几桌,还是去饭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南久起身将碗盘收进厨房,洗好碗筷后,先上楼洗澡然后回房了。
直到她睡觉前,那笔钱宋霆还是没收
南振东一家子今天的行程是打算去齐恒山,位于南城周边的一个景区。昨晚南振东就问南久去不去。想到37度的大热天跑去爬两百多层台阶,还是跟他们一家三口,南久提不起兴趣,果断拒绝了。
南振东经南久昨天那么说叨,没好意思一直麻烦宋霆,一大早三人就打车从酒店出发了。
南久早上起来打开茶馆的门,见一只三花猫四仰八叉地睡在茶馆门口。听见开门的动静,三花猫身子一翻,懒洋洋地拉了拉腿,抬起它高傲的头颅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茶馆,轻盈地往柜台上一跳,窝着不动了。
南久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它。那三花猫眼睛眯成一条线,也在看她。
“不是,你哪来的?当自己家了?”
南久刚准备将猫拎下来,吴婶正好踏进茶馆,告诉她:“那猫是宋霆养的,不用赶,它等会自己就走了。”
南久曲起的手指刚伸到它后脖颈,听见吴婶的话后,手指复又伸直,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三花猫昂起头,舒服得打起呼噜。
吴婶提醒她:“那猫你最好别碰,凶得很,店里除了宋霆,都被它挠过。”
南久不信邪,越不能招惹,她非要去招惹。趁着吴婶去后面忙,她一把抓住小三花将它抱进怀里逗弄。小猫被养得膘肥体壮,像一滩液体窝在南久臂弯里。南久捏着它的大腮帮子,越捏越过瘾,低下头就打算狂吸一番。
一道声音不适时宜地打断了她的动作:“小九,过来。”
南久回过头,见宋霆站在她身后,问道:“喊我?”
宋霆还没回答,南久怀中的三花猫就咻得从她怀里窜了出去,跳到宋霆脚边,身体都快扭成了麻花,姿势妖娆妩媚地蹭着他的裤腿。
宋霆弯腰伸出手,三花猫自觉地盘在他的手臂上,被他单手抱起。宋霆直起身,带着猫去开罐头了。
南久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这只猫叫小久?你刚才喊的是它?它为什么用我的名字?”
一连三问并没有换来宋霆的及时回复。他一手抱着猫,另一只手在众多罐头中挑选了一罐口味不同的,单手开启罐头盖,待三花猫吃上嘴后,他才语气平淡地回道:“它是去年9月9号来巷子里的,取九这个日期当名字。”他不急不慢回过身,目光清冷地瞅着南久:“你以为呢?”
南久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起身去一边帮吴婶擦桌子了。她以为宋霆是对她牵肠挂肚,寄思念在一只猫上。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三花猫吃完罐头,趴在门口舔了会儿毛,扭头瞅见坐在竹椅上的南久,一个小碎步就跳到了她的膝盖上,打起了盹。
宋霆从厨房出来,看见这幅画面,神情凝住。小九不亲近人,他天天喂它才让它对自己放下戒备。初次见到这只猫还是个深夜,宋霆从外头回来。一只发情的大橘缠着这只三花满巷子追。瘦成皮包骨的三花被大橘逼到死胡同,回过身来凶猛地扑咬上去。两只猫扭打在一起,猫毛乱飞。最后,比三花体形大一圈的大橘被它揍得嚎叫着跑走。小三花身上全是抓伤,眼神警惕而凶残地盯着宋霆。宋霆打开茶馆的门,找了点肉给它。第二天再开门时,这只三花蹲守在门口。
起初,它只在门口吃,从不进茶馆,也不给宋霆碰。直到入冬后,外面天气太冷,它才总算低下它高傲的头颅,主动钻进了宋霆的怀里取暖。
猫的呼噜声有种特殊的催眠效果,南久的手本来还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三花的毛。一会过后,手没了动静,她也打起了盹。
“南久?”熟悉的声音将她从迷迷糊糊的意识中抽离出来。她还在想着是谁,睁开眼,柳茵穿着套水蓝色的连衣裙站在她面前。
南久直起身子:“这么巧,回来看你爸妈?”
柳茵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我离婚了,现在搬回来住了。”
南久神色微怔,仿佛听说她结婚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情,她这就又离婚了。不过细算下来,也有两三年了。
南久拽了把椅子给她,招呼她坐:“怎么就离了?”
柳茵坐在她旁边,整理了一下裙摆,回她:“当初觉得他条件好,在一起过日子才晓得,条件好、人不合适也没用,最后还是过不来。”
柳茵没细说离婚的原因,婚姻里的鸡零狗碎大约也是一两句话难以道清楚的。
“什么时候的事?”
“年后就离了,我现在是一身轻松,还好没要孩子。”
“你还年轻,什么男人不能找。”
柳茵笑了起来:“我可不敢乱找了。”
南久的手无意识地摸着猫脑袋:“倒也是,婚姻过到头都那么回事,把生活寄托在一段关系上,还不如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自在。”
柳茵望向她,眼里含着讶异。南久这话像是一个经历过婚姻创伤的人说出来的,可实际上,她不过才大学毕业。
柳茵叹道:“以后就是再找,也得找个长得好的。起码吵起架来,回头看看那张脸,气都能消个大半。”
南久见柳茵总盯着她瞧,侧过眸来,眼尾稍稍勾起,藏着几分慧黠的风情:“享受皮囊吗?”
柳茵噗嗤笑出声,她们挨在一起谈论男人,气氛好似回到了还是少女的时期,只是比起那时候,话题更加大胆与露骨。
说话间,柳茵的目光朝茶堂里望去。宋霆正在招呼一桌老客,柳茵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南久的余光跟着向里面瞥了眼。
柳茵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三花的毛,立马又缩了回去,同南久说:“我平时过来都不敢摸九九,我一靠近,它就奓毛。它待在你身上怎么这么老实,是不是认得你是自家人?”
从柳茵的话中,南久听出她经常过来,至于过来干吗,总不会是来撸猫的。南久低下头,目光落在三花身上:“你叫它九九啊?”
“宋霆喊它小九,我一听他这么叫就想到你,总感觉有点别扭。”
宋霆走回柜台后面,柳茵朝他瞧了眼,起身走了过去。
南久靠在那把老竹椅上,换了个坐姿,缓缓挪动身子,朝向茶堂。
柳茵和宋霆站在柜台里头说话,茶堂的嘈杂声压住了柳茵的嗓音,南久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瞧见宋霆不时点下头。
她的目光晃晃悠悠地落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宋霆毫无预兆地偏过视线,两束目光在空中相撞,没有声响,亦没有温度。
柳茵的目光也顺着瞧了过来。南久勾起唇角,朝他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了个身背对过去。
南老爷子出来瞧见柳茵,对她说:“柳丫头过来了?留下来吃中饭。”
柳茵笑着回:“不了,我妈烧好了,在家等我。那我先回去了,下午再过来。”
南老爷子笑呵呵地将柳茵送到门口:“那你晚上过来吃。”
“晚上我同学结婚,下次一定来。”她又对坐在茶馆门口的南久打了声招呼,“我先回家了。”
柳茵拐回了家,南老爷子还在门口张望。南久挑起眼皮,看了看老爷子:“这么殷勤干吗?人家缺你这口饭?”
南老爷子收回视线:“你懂什么,柳丫头离婚了。”
“我知道,她刚才说了,然后呢?”南久斜睨着爷爷。
南老爷子回身望了眼宋霆,压低声音道:“她和宋霆到底都是知根知底的,我看柳丫头对他还是有那个意思,你要是有机会劝劝你宋叔。”
南久眼神沉冷无波地看着老爷子,没吱声,随后将小九放在地上。小九正睡得酣甜,不满地对着南久喵呜一声。南久起身往房间走去。南老爷子问她:“你去哪?”
“起太早,我去补个觉。”
宋霆抬眸掠了她一眼,将小九叫到了跟前。他弯腰捞起小东西,它身上的毛还暖烘烘的,散发着南久身上特有的、带着一点甜香的暖意。
南久一觉睡醒到了下午,刚打开屋门就听见柳茵的笑声。她坐在储茶柜前面,南老爷子站她旁边。宋霆在茶柜里面打包,他正对着偏房的方向,南久走出房间时,他最先看到她,抬起眸扫了她一眼。随后南老爷子也侧过视线,说她:“你是打算中饭、晚饭并一顿了?”
“反正不饿。”南久回完,就上楼了。
在二楼的廊窗边,南久瞧见柳茵提着两盒包装好的茶叶跟南老爷子道别。她抬起头看见窗户边的南久,对她挥了挥手:“我明天找你玩儿。”
南久脸上挂着淡笑,冲她点点头。
南振东他们晚上不过来吃饭了,说是累瘫了,直接回酒店躺着了。
茶馆下午最后一批客人走后就没什么生意了,吴婶提早回去了,茶馆也关了门。
宋霆回阁楼待了会儿,再下来时,南久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拐角处。她一身浅米色高腰短裤套装,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轻盈的曲线。
夕阳从廊窗斜射进来,将她笼在一层薄金里。她站在那,无声无息地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宋霆视线停留,又再次收回,脚步却没停,径直往楼下走。南久稍稍偏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问道:“钱为什么不收?”
他停在台阶之上,低眸凝视着她:“你倒是挺有孝心,还知道帮你爸张罗人情。”他嘴角略斜,光线从他身侧溢出,沉甸甸地压向下方,“你爸知道吗?”
南久眉峰收紧,她没料到宋霆一眼瞧出这钱不是南振东出的。
“我不是帮他张罗人情,我爸他们提出住酒店,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掏钱。他们一住好几晚,这钱又不是两三百。”
短促的轻呵声从他喉间挤出:“所以你来出这个钱?”他向下迈去,不管她是不是挡在身前,“跟我算得这么清?”
压迫感骤然逼紧,南久下意识退让,腰抵在扶手上。宋霆脚步一转,倏忽间已与她站在同一级台阶上。空间变得逼仄,被无形的气场挤压着。他的手抬了起来,越过她的肩,稳稳撑在了她身后的楼梯扶手上。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侵占了她的目光,突如其来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这么着急划清界限?”
说话间,他裤腿的布料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膝盖,激起细密的麻意,猝不及防地从膝盖相接的那一小片皮肤窜起。
拐杖接触到地面的“咚隆”声突兀地响起,落在关门后的茶堂里显得格外清晰。紧接着,南老爷子惯有的咳嗽声从楼梯下方传了上来。
一股燥热不受控制地涌上南久的耳根和脸颊,呼吸在这一刹那窒住,她倏地抬起眸,眼里瞪视出火光,动了动嘴巴:“你疯了?”
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笑意一点点地从宋霆的嘴角蔓延至眉梢,带着危险的磁场,挑衅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他松开手,退了一步。
瞧出他是故意吓她,南久忿忿地留下句:“愿意出钱你就出吧,随便你。”
她转身快步离开,路过南老爷子身前时,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怒意。南老爷子莫名其妙瞅她一眼:“这又是怎么了,气性怎么这么大?”
第32章 Chapter 32 大四那年
南老爷子回屋小憩一会儿。南久走下楼后, 跑柜台里绕了一圈,又伸头往茶桌地下瞧了瞧,最后索性“嘬嘬嘬”唤着小三花。
宋霆的脚步停在茶柜前, 瞥了她一眼:“别找了, 早走了。”
“走了?走去哪?”南久转过身。
“不知道。”他重新垂下视线。
“它不是你养的吗?”
“它不认我这个主人, 我难道拿笼子把它锁在家?”宋霆手上没闲着,指尖一捻,算准了茶叶的分量。他的声音不轻不重,随着手上的动作, 一同落地,“那猫待不住家, 心思野得没边,馋的时候主动贴上来,吃饱喝足扭头就不见了。”
南久当即接过话茬:“正常,那可是三花, 猫界刘亦菲,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公猫跪舔它, 它难不成还整天守着你个人类?”
宋霆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抬起漆黑的眸子,眼神极淡, 却又覆了层薄薄的霜。
南久侧过头,与他对视了几秒,心脏在凝滞过后忽然裂开,心跳从缝隙中蹦跶出来。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宋霆有可能说的不是猫。
她倏地收回视线,出门买鸭头去了
南振东一家子休息了一晚上,白天来茶馆跟南老爷子说起昨天的行程, 那是一个叫苦不迭。本来是想趁小凯放假,带他回来看看老爷子,顺道找些地方玩玩。结果那景区光排队坐观光车就排了一个多小时,坐完观光车下来还要爬台阶。小凯昨天回来的时候,吃的东西还吐了,有点轻微中暑的情况。
南老爷子心疼小孙子,让他们今天不要乱跑,在家里好好歇歇。南久在旁听着,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跟着去。
南振东说不能再去这些景区了,人挤人,热得压根没心情玩,还是得找点凉快的地方。
南老爷子想起南乔宇之前去过的岘水镇,便告诉老大,说那个地方能漂流。
小凯一听可以玩水,食欲也好了,人也没不舒服了,嚷着要廖虹带他买水枪,他要去玩水。
廖虹自然是依着儿子,问南老爷子岘水镇在哪?
岘水镇在南城周边几十公里,距离虽不算远,但也得自驾过去。车子宋霆有,至于开车的人,南久毛遂自荐:“我可以开,我拿驾照了。”
南振东问道:“你驾照拿多久了,能开上高速吗?”
南久这才想起来,貌似规定是说实习期内得有三年以上的驾驶员陪同,否则不能上高速。
南老爷子不放心南久带着一大家子开车上路,转过头对宋霆说:“要么你开车带老大一家子去周边玩玩,顺便放个假。”
南老爷子发话,宋霆自然不会回绝,便就此应了下来。
岘水镇除了漂流,还可以去齐宁山玩。跟南振东他们昨天去的景点不同的是,齐宁山不要门票,是沿着溪水而起的山脉。山不高,一路都是玩水的地方,拍照也出片。
他们商量过后,打算头一天去齐宁山,第二天再去漂流。如此一来,就得在那待一晚。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又是暑期,民宿不好定。宋霆出去打了个电话,辗转订到三间房。
南振东听说后,说道:“现在房价不便宜吧,其实我们两间房就够了。我跟你住一间,让小凯她妈带着小凯跟小久住一间。”
他这话说完,在座的没一个人接他话。
南振东一家晚上去隔壁老街了,说要买两双凉鞋明天好溯溪。
他们刚走没多久,柳家父母就登门拜访南老爷子来了。说来唏嘘,当初柳茵还是大姑娘的时候,柳家深怕自家女儿跟宋霆沾上关系,到处张罗相亲对象,就想自家女儿找个父母健全的好人家嫁了。
如今女儿离了婚,顶着个二婚的头衔再找对象,限制自然比从前多了不少。柳茵虽说不着急,但是做父母的哪能看着女儿年纪轻轻被白白耽误了。柳家父母瞧了一圈,没个中意的。看来看去,还是宋霆入眼。
宋霆为人沉稳踏实,没有婚史,没有不良爱好,手上还有生意。听人说他这两年在外面开了不少店面,赚钱能力比柳茵那个前夫要强。又是住在家门口,这事要是成了,女儿不用远嫁,生了孩子都能时常瞧见。
柳家父母想得那叫个美,提着水果上门来看南老爷子,顺带探探口风。
南老爷子一见柳家父母这架势,便猜到他们登门的来意,脸上登时有了喜色,忙叫宋霆去泡茶。
宋霆将茶端上桌后,几人围桌而坐。
南久见此情形,默默绕过茶堂上了二楼。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水流的声音掩盖了楼下的谈笑声。她理解南老爷子的心情,宋霆早到了该结婚的年龄,柳茵也是南老爷子看着长大的。以前是担心柳家父母有顾虑,如今这重顾虑随着世事变迁也不复存在了,老爷子自然是希望能促成这桩好事。
而帽儿巷对南久来说,是暂泊的港湾,终究不是她即将奔赴的远洋。她的帆,才刚刚扬起,又怎么可能甘心为此束住脚步。
现在这种结果其实对大家都好,只是她不愿亲耳听见罢了。赤裸的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她闭上眼,任水流不停冲刷着她的意识,直到身体里的那团火被彻底浇灭。
南久没有再下楼,她驻足在二楼的廊窗边,静静地刷着手机。风吹过她潮湿的头发,直到吹得半干,楼下茶馆的门才再次打开。透过窗户,南久看见柳家父母离开了,走时还在门口跟南老爷子聊了两句。
木质阶梯发出沉闷的响声,宋霆沿楼梯缓步走了上来。南久关掉手机侧过头,视线在狭窄的楼道间碰撞。她的目光像一道薄而韧的纱,看似轻易能穿透,实则密不透风。
“谈完了?”她轻声问。
“嗯。”他的声音被狭窄的楼道挤压着,滤掉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南久点点头,转身走下楼梯。宋霆立在楼梯拐角处,南久的肩膀擦过他身侧时,他开了口:“不想知道结果?”
南久的背脊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僵直片刻,最终,没有问出口,径直走下楼。
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一旦问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她在乎,也计较。可是,她拿什么在乎?又凭什么计较?
第二天一早,宋霆开了辆七座商务车停在巷子口。南久姗姗来迟,一副窄版墨镜架在浅色帽檐上,身着无袖针织背心,下搭宽松白色短裤。从远处走来,步履轻盈,既显精神,又透着股清爽自在的气息。
宋霆坐在驾驶位,手肘搭在窗户边,看着她从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越走越近。
南久到了近前,瞅了眼车里的宋霆,又退了步,打量了一番车子,问他:“这车是你的?”
“嗯。”
“原来那辆车呢?卖了?”
“还在。”
南久问完后,想起那辆车里发生过的事,眼神闪躲开,跨上车走到最后一排。
宋霆发动车子开去酒店接上南振东一家。南久卡着墨镜窝在最后,一路上都没什么存在感。
倒是南振东,坐在副驾驶跟宋霆聊了一路。
车子停在齐宁山脚下,还没走一会儿,廖虹看见瀑布,非要停下来让南振东给她拍照。瀑布这水又深又急,小孩下不去。小凯火急火燎,非要往上面走,一个劲地闹腾。
南振东不耐烦地瞅了儿子一眼,对南久说:“你们先带他往上走,我们拍两张照就上去。”
于是,宋霆和南久先带着小凯往上爬。上山路虽然不算陡,但小凯前天玩伤了,还没爬几步就说腿疼,赖着不肯走。
南久好说歹说都劝不动他。宋霆索性叫小凯到他背上,他背着小凯往上爬。一百多斤的大胖小子,晃荡着两只肥脚丫就这么扑在宋霆背上,南久简直是没眼看。
她跟在他们身后,双手托着小凯的肥屁股,帮宋霆分担一些重量。
没走几步,宋霆问小凯:“想不想凉快点?”
小凯大脑袋直点。宋霆一声:“走了。”人已大步往上,一眨眼工夫就爬到了高处。
南久走到小溪边的时候,小凯已经跳下溪跟其他小朋友打起了水仗。宋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他。
南久去移动摊贩那买了两瓶冰水,扔给宋霆一瓶。
“说真的,带小孩真费劲。看着小凯这样,我以后都不敢生小孩。”
宋霆拧开水,斜了她一眼:“你考虑得挺长远。”
他仰头灌了一口冰水,余光里的身影忽然朝着小溪冲去。
小凯原本跟几个陌生孩子拿水枪互滋,他玩起来太疯,个子矮的小孩被他滋得到处跑,急得叫来了同行的哥哥。那大男孩虽然没小凯胖,但个头比他高不少。大男孩明显是护着小男孩来的,小凯丝毫没发觉对方眼神不友善,拿起水枪对着大男孩一通乱滋。大男孩干燥的衣服转眼就湿了,当即脸色就不大对劲。
南久瞧出情况不妙时,鞋子都没顾得急脱,向着小凯跑去。奈何她还是晚了一步,跑到近前的时候,大男孩夺过小凯手中的滋水枪,一把将他推倒。
溪里全是碎石块,跌下去铁定摔得不轻。南久本想拽住小凯,无奈这小子比她还重,她不仅没拽住,反倒被小凯一并带入溪水里。
冰凉的溪水灌进衣服,南久的手腕瞬间被一股力量攥住,将她从溪水里扯了起来。等南久站定才发现,宋霆也跟着下水了。
大男孩拿着水枪对准刚爬起来的小凯滋水,宋霆侧了下身子,将小凯挡在一边,对大男孩道:“拿来。”
他声音不大,也没多凶,不怒而威的气势却让大孩子心生警惕,没敢再对小凯打击报复,乖乖把滋水枪还了回来。
南久刚接过滋水枪,小凯就要抢过去。她一把将滋水枪背到身后,拽住小凯衣领:“你跟我过来。”
小溪边的树荫下,南久对小凯进行了一番血脉压制。宋霆坐在另一边瞅着她,她凶起小孩的样子还真有那么回事。
南久教育完小凯,把水枪给他。他一溜烟又跑去玩了。
南久回过头见宋霆盯着她,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她踩着溪水走向坐在树荫下的他,问道:“你笑什么?”
“你弟弟跟你小时候挺像。”
“瞎说,我哪里是熊孩子?”
宋霆眉梢略扬:“你什么时候失忆的?”
南久压下眼皮,弯腰捧起身侧的溪水,手腕一转,水流向着宋霆而去。
宋霆没躲没让,任由她泼了一身。他坐在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平静的神色中静伏着野兽捕食时的气息。尽管南久嗅到了不对劲,也及时调转了步子,奈何宋霆手臂长,他轻松一勾,拽住她往水里拖。
南久压根没法抵御他的力道,本以为会狼狈地再度摔进水里,她甚至下意识绷紧身体。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攥住她手臂的力量在最后一刻带着些巧劲。南久跌入水中的同时,腰间骤然环上一只坚实的手臂,强硬地截停了她向下摔倒的姿势,那股冲击力化为一个被禁锢的环抱。
溪水瞬间没至腰际,南久被宋霆半抱半按地落入水里。水下,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身,几乎将她拽到胸前。
南久惊喘着抬头,发丝黏在颊边,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如此危险的距离,近到她得以窥见他沉静的眼底那抹死水微澜式的疯狂。
透过树影,南久的余光瞥见南振东和廖虹正朝溪边走来。
她脸色陡然紧绷,扭动身躯:“我爸他们过来了。”
感受到她僵直的背脊和紊乱的呼吸后,宋霆不仅没松开,手臂反而箍得更紧。她的挣扎宛如落入网中扑腾的鱼,被围困、被猎捕、无从逃脱的窒息感以极快的速度撕咬着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书过半了,还有多少人在陪我连载呢?我那天看到有读者说我总是戛然而止,这本好像也是戛然而止哈哈哈~我反思了一下,后期追更人数还可以的话,这本我会考虑写番外的。
第33章 Chapter 33 大四那年
宋霆眼睁睁看着南久眼里的焦急变为心慌, 才不急不慢地抽回手臂。
南振东和廖虹先找到了儿子,等再找到他们时,宋霆四平八稳地坐在溪边, 南久早爬上岸, 黑着张脸浑身都在滴水。
太阳落山前, 他们回到民宿,各自回房洗澡换衣服,并讲好换完衣服都去民宿一楼吃晚饭。
宋霆和南久一人一间,南振东一家三口一间。
民宿老板给他们留了张大圆桌, 南久洗好澡下楼时,南振东他们一家子还没收拾好, 只有宋霆先下来了,坐在那儿跟人打电话。
南久抽开椅子,坐到宋霆对面。他掀开眼帘朝她瞧了过来。南久刚洗完澡,皮肤清透, 头发扎了起来,身上依然带着股冷意。见他投来视线, 她身子一偏,拿出手机自顾自刷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她的手机上,手机还是两年前他给她买的那部, 套了保护壳,用得仔细,还像新的。
南久坐下没多久,民宿老板就过来了:“宋哥是吧?”
宋霆起身跟他寒暄道:“临时决定过来, 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跟大陈是兄弟,都是自己人谈什么麻烦。快坐, 菜马上就好了。”
说话间,南振东他们换完衣服下了楼。民宿老板看向南久,顺口问了句:“带女朋友来玩的?”
南振东和廖虹拉开椅子,恰好将这句话听进耳中。南久抬起视线看向宋霆。宋霆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眼睑半垂。
桌上的气氛登时陷入一种怪异的死寂中。南久见宋霆没有出声,赶忙否认道:“我们是亲戚。”
民宿老板看向南振东和廖虹,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后厨。
南久转过身,眼神死死盯着宋霆。宋霆若无其事地拿着手机,头都没抬。
南久摸过手机,点开对话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宋霆握在掌中的手机震了下,他抬起视线扫向对面,复又落下。
随后,南久收到他回过来的一条:【说什么?亲戚?我算你哪门子亲戚,你跟亲戚上床?】
南久的视线扫过最后两个字,眉心跳了下,心虚地瞥了眼南振东和廖虹,锁了手机反卡在桌上。
提到男女朋友这个话题,廖虹倒是想起件事,问南久:“对了小久,你在学校谈朋友了吗?”
宋霆的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她的脸上。
南久没有正面回答:“怎么了?”
“我一个同事的儿子,今年28岁,搞IT的,拿钱还可以,人也蛮老实,你想不想见见?”
“帅吗?”
“我倒是没亲眼看过,就见过照片,长得白白净净的,五官瞧着也端正,还是本地人。要么回去你们加个联系方式,找个机会吃个饭?”
南久悠悠抬起视线,眼神似有若无地迎上宋霆的目光。他坐在那,单手搭在桌子上,面上平静,目光却是沉着的。
南久偏开眼神,嘴角勾起一个不经意的笑:“好啊。”
南振东说道:“你现在也毕业了,遇上合适的是可以处处看。”
“砰”的一声脆响,宋霆面前密封的消毒碗筷被他撕开。突兀的响声打断了交谈,南久没再接南振东的话。
吃完饭,南久就上楼了,她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实在无聊,只有下楼溜达。
走出民宿,她瞧见停在门口的商务车,几步过去伸着头往仪表盘那瞧。一道声音不远不近地飘了来:“拿到驾照后上过路吗?”
南久直起身子左右看看,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上面。”
南久抬头瞧去。宋霆斜倚在二楼阳台的藤编椅里,双腿交叠搭在凳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微光。
“还没睡?”
“才八点。”宋霆姿势没动,人隐在栏杆后面。
南久回他刚才的话:“没上过路。”
车灯亮了两下,原本收起的倒车镜自动伸了出来。南久瞧了宋霆一眼,探手拉开车门。她爬上车子一通捣鼓,研究完中控屏和怀挡后,她将头伸出去问道:“我能开出去跑一圈吗?”
宋霆没回答,身影静止了几秒后,收腿起身走进屋中。不一会儿,宋霆从二楼走下来,拉开副驾驶车门跨上车。
南久发动车子,深色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她斜过视线,发束随着动作轻微摆动。
“我半年没摸过方向盘了,你敢坐?”
“开吧,剩下的交给命。”
南久扬起眉梢,转动方向盘,车子在空地上猛地掉头,惯性将人甩向车门。宋霆默默拉过安全带,系上,斜眼看着她。
南久扯了下嘴角:“抱歉啊,这种车子我第一次开。”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毫无愧色。
车子开出民宿的小道,上了大路。岘水镇过了八点街上就看不见人了,一条空旷的大马路,畅通无阻。南久之前都是白天去驾校练车,她速度还没上来,那个教练就脚点刹车,用眼神警告她控制车速。
这还是南久头一次在没人的夜里把速度拉上来。她拿驾照几个月了,车子没怎么碰过,正处在又菜瘾又大的时期,看着方向盘就想摸两把。一脚油门不知道开了多远,直到宋霆提醒她:“再开下去,又要回帽儿巷了。”
南久只有拐了方向,将车子开进一条景观路。路不宽,两旁都是树木,和白天去齐宁山的那条路有些像。落下窗户,时不时能听见树林间水流动的响声。树林深处,还有一阵阵的光亮。
南久放缓车速:“这么晚,下面那些人在干吗?”
“下去看看,你顺便歇会。”
经宋霆提醒,南久才发觉,她都开了快一个小时了。
他们将车子停好,沿步行道往下走。这里白天是一处可供人玩耍露营的地方,石子铺成的小路一直通往湖边。到了晚上,没了游玩的人,零散几个夜钓爱好者坐在湖边上,那微弱的光亮就是他们那儿发出来的。
宋霆走上前,伸头往人家的桶里瞧了眼,里面好几条鲢鳙,个头还不小。
等他再转过身时,瞅见南久蹲在地上扒拉着,跟淘金似的找到一块相对较薄的石头。她站起身调整了一下石头的方向,扬起胳膊就要助跑,被宋霆一把攥住手臂,将她拽离湖边。
南久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我这块石头高低也能弹三次。”
“人家在钓鱼,你在旁边打水漂。鱼要是快上钩了被你吓走,你看人家撵不撵你走。”
南久想了想:“有道理。”她扔了石头,拍了拍手,抬头时看到一处凉亭,不再执着打水漂,而是往凉亭爬去。
凉亭建在一个小山坡上,从高处恰好可以将湖景尽收眼底。夜里的湖面被月光重新绘制,与白天截然不同。没有白日里碧波荡漾的喧嚣,只余一片幽深的墨绿色,被浩瀚的夜空吞没。
炎热褪去,凉爽的风吹起南久的发尾。她静静地站在凉亭边,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微风拂动,布料依附着她的身形,薄薄一片,描摹出起伏的曲线。
身后的脚步渐渐靠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她呼吸微顿,尚未回头,熟悉的气息便包裹而来。
宋霆的手臂环过她的腰,带着温度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将她整个背脊纳入怀中。
南久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虚空中:“男女授受不亲啊宋叔。”
他下颌轻抚她的发顶,略带讥诮的冷笑落在她的发丝间:“从前跟我也没这个边界,现在倒是学会矜持了。”
“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嘛。”他的心跳撞在她的背上。她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喉间细微的滑动,又将这股隐隐的躁动压了下去,“我跟柳茵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样不好吧。”
“我回掉了。”他的气息再度逼近,落在她耳廓,催得她呼吸停滞。
“我爷爷还让我劝劝你。”
“你打算劝吗?”
“理性上来讲,我应该劝你往前走。”
“非理性呢?”
南久沉默了,非理性的想法带着自私、占有、得寸进尺,本就不应该存在。
“昨天晚上我跟柳家人讲清楚了。”
南久抬起眸,在他臂弯里转过身,扬起视线望着他:“为什么?”
问出这三个字后她就后悔了,她生怕听到的答案会指向自己。这句话就像一块不该翻起的石头,将底下藏着的东西暴露出来。
南久几乎是立刻就想把这句话吞回去,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宋霆的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将她闪烁不定的眼神,轻微皱起的眉头看在眼里。
“当初都没考虑的事,别人经历过一次婚姻,我就该考虑了?我是关系回收站?”
柳家父母前些年顾虑到宋霆家里的那档子事,唯恐女儿跟他有什么牵连,早早安排柳茵认识条件不错的男人。现在过得不如意,又想回过头来找宋霆。宋霆瞧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平时对待街坊四邻也都客客气气的,但并不代表他对什么事情都会让步。
南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身体里蓄着的一股力一下子就卸掉了。
宋霆退后一步,坐在石凳上,将南久拉坐到腿上。他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背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她巴掌大的脸蛋提到眼前:“打算处对象了?”
那抹令人昏沉的茶香隐隐约约地缠绕上来,并不浓烈,却无声无息地围拢了她的思绪。
“没打算。”她凑近,上唇停在他的鼻尖处。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坠入那双迷离的眼眸之中:“回去跟那个IT男见面吗?”
“那可说不定。”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在南久唇角荡漾,她的气息裹着暖香从唇齿间丝丝逸散。眼梢却倏然挑起,那一瞬的神采如钩如刃,探入人心底。
“你真是欠收拾。”
话音刚落,他的拇指带着温热抚上她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迎向他。毫无预兆地,他俯身,牙齿不轻不重地碾磨过她的下唇,带来一阵细微而尖锐的刺痛。她疼得推他,却被他牢牢锁在怀里。
他用齿尖衔住她柔软的唇瓣,残忍却又耐心地细细啃噬,似要透过这层肌肤,尝到她身上那股腥甜的滋味。比起亲吻,更像是某种标记,一种无法自控、野兽般的亲昵。
终究,他没有刺破她的唇,湿热的舌尖安抚般地扫过被咬啮的唇瓣,滚烫的舌尖描摹着她的唇形,继而叩开齿关。唇舌相触,细微的战栗,却拉开了危险的闸。他的吻逐渐加深,带着情和欲的碾磨。
这极致且矛盾的感官刺激让她的身体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痛与快感交织,麻而痒的感受肆意蔓延。
她闭上眼,抬起手腕勾住他的脖颈。衣摆随着她的手臂被扯高,露出一截细韧的腰。他的掌心触碰到她的腰线,指尖在她衣摆下轻轻摩挲,布料发出缓慢的窸窣声。她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他胸前,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一声极轻的软哼,成了点燃他的火折子。
宋霆将南久放到地上,起身握住她的手大步走回车里,一脚油门将车子开去几公里开外的南城经济开发区。
车子停在开发区唯一的一家星级酒店前。南久走下车,跟随宋霆步入酒店大堂。
宽敞的大堂内,南久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目光落在正在前台办手续的宋霆身上。他微微倾身,手肘支在光滑的台面上,头顶吊灯的光从他鼻梁陡峭的弧度滑落至下颌线,背部的轮廓在深色面料下清晰地绷紧。他提笔签完字,回过头来看她,明暗交替的脸上带着从容的掌控感。
灯光变得朦胧,唯有他的注视清晰得令人心颤。
第34章 Chapter 34 大四那年
感觉这回事对南久来说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她对宋霆是什么时候有感觉的——或许可以追溯到她还不懂男欢女爱的年纪。
但同样, 感觉不是实质的东西,抓不牢,也绑不住。它不会随时随地存在, 也不会每时每刻都有。她和他不在一个城市, 生活圈和朋友圈没有重叠。一旦分开, 很难再有交集。所以,这种感觉不会时常围绕着南久。即便偶尔想起,也会很快被其他事情淹没。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感觉,接踵而来的生存挑战要更加紧迫。
然而一旦回到这个特定的地方, 遇见特定的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就会在不经意间激发出来, 变成一种更深的渴望。
昏暗的光线里漂浮着看不见的火星子,好似每一寸空气都在跟着震颤。两艘船在暴风雨中撞得粉身碎骨,彼此失控的心跳一同沉沦,直到彻底迷失。
她翻身, 长发披散下来,流淌过肩头, 又不停在身前游荡。扭动的腰肢像一条催人的蛇妖,缠绕、滑动,夺走他的命。
极致的眩晕蚕食了宋霆的意识, 他的眼神骤然失焦。片刻过后,他的目光像滚烫的岩浆,落在她野性而魅人的脸上。他握住她的后颈,压到眼前, 灼热的吻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他怎么可能不为她魂牵梦绕,她是专门吸走男人精魂的妖精,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一记眼神,一个微笑,一次扭动,就能让男人变成她手中的油灰。
在他墨守陈规的世界里,每天上演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她是唯一的变数,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咒。同样,也是上天赐给他的一束光。
夜已深,屋内没有声音,唯有呼吸长久地交织在一起。
她起身,赤着脚走入浴室。水声打在玻璃上,凝结起氤氲的雾气。
浴室的门被再度推开,他靠近,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她像被抛入浪中的舟,随着他的逼近起伏、跌宕,直到再次卷入这场失控的漩涡中。
床头小盒里的套用了三个。凌晨四点,他们回到民宿,在电梯里分开,各自回了房。
宋霆跟南振东说漂流订的是下午。上午小凯泡在民宿的泳池里,倒也没去打搅南久。
南久的身体犹如被火车碾过,每一根筋骨都酸软无力,一觉睡到了中午。
夜晚的迷狂终究会被白日的秩序取代。南久从楼上下来时,宋霆接过她手上的包放上车。视线交汇,余温未烬,却又退回各自的位置。
下午漂流结束,在附近吃完饭回到帽儿巷已经不早了。南振东一家三口直接回了酒店休息。宋霆和南久则回茶馆。
夜巷幽深,墙角堆积的落叶被风卷起,又翩然落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灯光所及之处,飞蛾盲目地扑打着灯罩,在墙上投下摇曳的碎影。
那块“帽儿茶馆”的旧招牌渐渐出现在视野里,如同一道无形的结界,横在他们之间。再往前几步,他们又要回归无法逾矩的身份。
南久的发梢被夜风撩起,她察觉到宋霆放缓了脚步,于是也跟着放缓了脚步。
走过夹巷,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入一片狭小的阴影里。他高大的身躯阻隔了巷外的光线。她大胆地贴上他,望进他的眼:“不回去?”
“待会回。”他的目光像沉积的云,无法分辨的情绪将她笼罩。
两侧是高耸的旧墙,遮住路灯的光亮。
她仰起脸,将温热的唇逼近他脆弱的喉结,伸出舌头轻轻绕了一圈,仿若一个猎手对猎物所有权的特殊标记。
他的手探向她的后背,低下头覆上她的唇。那唇瓣柔软而丰润,如同阳光下渐渐融化的蜜,叫人忍不住触碰、占有、甚至蹂躏。
南久很快有了回应,她身形比他矮一些,站着接吻时,他不得不俯身低头,宽阔的肩背温柔地压下,将她收拢进只属于两人的世界里。她被他的气息、体温和力量轻柔包裹,与外界的纷扰喧嚣彻底隔绝。
突然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在夹巷外响起:“宋霆?”
南久的身体猛然僵住,低下头一把抓住宋霆的前襟,将脸埋进他胸口。
宋霆收拢手臂,回过头。老李头恰好拿个茶杯去前面打牌,撞见这场面颇为惊讶:“你谈朋友了?”
“嗯。”宋霆不咸不淡回了句。
宋霆也到了而立之年,身边一直没个女人,老李头见他终于处了个对象,本想看看这姑娘到底什么模样,却见人害羞地躲在宋霆怀里,也不好自讨没趣,尴尬地笑笑,走远了。
听着逐渐消失的脚步声,南久长长舒出一口气:“李崇光爸爸?”
宋霆点点头。他胸前的布料被南久攥起褶皱,亦如她此刻揪紧的心脏。他将她搂得更紧,被中断的吻没再继续,他的胸膛与臂弯形成一个亲昵而安全的包围,将她彻底笼罩其中。
短暂地相拥过后,他们松开彼此,转过身的刹那,巷子外静静伫立的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从外面回来时,柳茵听见老李头叫宋霆的名字。走到家门口的她,脚步一转,朝着夹巷走来。
她认识宋霆整整十八年。小的时候,他眉眼间常带着股戾气,对谁都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巷子里的孩子聚在一起,嫌弃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用坚硬的石头和难听的话语砸向他。他没有退路,只能扑上去,用拳头、用不要命的狠劲,把那些欺负他的人一个个揍趴下。
后来,他待在茶馆,褪去年少时身上扎人的戾气,也彻底关上了允许旁人走近的门。他眼里的赤忱变为一潭搅不开的深水,看着待人和善,与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实则那颗心早已不起波澜,谁也瞧不见底。和善背后是无人能真正靠近的疏离。
柳茵从未想过宋霆有一天会将一个女人如此珍视地紧紧拥在怀里,这一幕给她带来的冲击远超于他身边有女人这个事实本身。
然而当他们转过身时,柳茵的目光从震撼到惊吓。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她脸上的表情几经扭曲,视线越过宋霆的肩头,定格于其后走出的那抹身影:“南久?”
南久脚步顿住,血液瞬间抽离,脸上残留的绯色被苍白取代。
巷口那盏老旧的路灯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的呼吸。漫长的怔愣过后,南久抬起头对宋霆说:“我跟她聊会儿。”
宋霆点点头,先回了茶馆。
帽儿巷外,离那棵歪脖子树不远有排长石登。南久和柳茵坐在石凳上,暮色里的车灯拖拽出一道光影,又很快消失在街尾。
“你爷爷知道吗?”柳茵的声音很轻,像蒙了层灰。
“没有人知道。”南久的目光凝在街对面,卖桂花糕的铺子打烊了,老板正在收摊。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没有在一起。”
“那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就是这种关系。”
南久过于坦率的回答,让柳茵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她惊讶于南久会跟自己从小喊到大的叔叔有这种难以道与外人说的牵连。更惊讶于宋霆竟然会允许这种关系的存在。
在柳茵眼中,宋霆在对待感情方面,始终保守而谨慎。他甚至不会轻易去接触异性,却默许了这么一段开放的关系,这几乎颠覆了柳茵对宋霆的了解。
柳茵转过头,望着南久陷进霓虹里的侧脸:“你是什么时候”
“大二那年就跟他睡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很平静,像无风天里的一面湖——没有悲喜,没有期盼,也没有索求。可偏偏用最彻底的平静说出最疯狂的话。柳茵怔怔地望着南久,始终难以置信,可似乎又觉得这一切发生在她身上合情合理。她向来比自己胆子大,敢想敢做。勇敢的人,总是要先享受世界。
片刻的愣神过后,柳茵忽而笑了,她垂下目光摇了摇头:“真有你的。”随后,笑容消失了,她皱眉抬起头:“你打算告诉你爷爷吗?”
“不打算。”南久的目光渐渐失焦,灵魂仿佛暂时离开了躯壳,飘在半空审视自己,“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
“我转正了,大学熬了几年才在毕业后有个能施展的平台,我不可能回到帽儿巷生活。他有茶山要打理,还有生意要忙,他也不会离开帽儿巷。”
柳茵不再说话,她虽然觉得宋霆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但同时她又觉得南久的决定没有问题。她当年为了一段婚姻,辞去本来令人羡慕的稳定工作。后来婚姻失败,没了经济来源,现在只能给别人打零工。在婚姻里走过一遭,柳茵才明白一个道理——女人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爱情,更不应该将人生的出路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忽然想起南久几天前同她闲聊时说过的话——“婚姻过到头都那么回事,把生活寄托在一段关系上,还不如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自在。”
柳茵依稀记得南久的家庭并不和睦,她小时候还因为家里的关系一个人从外地跑来帽儿巷。或许,婚姻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爱情亦是如此。
她们在巷子里分别,转身时,南久忽然叫住了她。柳茵回过头,隔着错落的青石砖,她迎着月色,心照不宣道:“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还希望你爷爷能活到一百岁呢!”
笑意在南久的唇畔漾开,她朝柳茵挥挥手:“谢了。”
推开茶馆的门,宋霆坐在茶堂检查茶具。仅他身旁的灯亮着,其余桌子已然陷入黑暗。
“聊过了?”他抬起视线。
“嗯。”南久望了眼南老爷子的房间。
宋霆出声道:“睡下了。”
南久朝他走去,抽开他对面的椅子,心血来潮道:“你泡壶茶给我喝吧,我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
宋霆拿过一只盖碗:“不怕睡不着了?”
“我现在对咖啡都免疫了,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夜色渐渐变浓,他们面对面坐在悬窗边。
干茶落入温热的碗底,发出极轻的细碎声。南久忽然觉得这种声音很治愈,却也如此短暂。水流与瓷器碰撞,另一种回响蔓延在寂静的茶堂内。她用眼睛记录每一个步骤,曾经觉得繁琐的过程,现在看来却赏心悦目。
盖上碗盖,宋霆的指尖轻搭在盖钮上,时间也在他的指尖按下暂停键。他抬眸看她,问道:“毕业手续都办好了?”
她的目光从他的指尖移到他的脸上:“办好了。”
他分出茶汤,将公道杯递给南久。南久托住杯底接过茶,送到嘴边。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巷子愈发寂静。终于,他再次开了口,声音像是被夜露打湿,带着几分沉重:“后面有什么打算?”
她将杯子递还给他:“趁年轻,我想在外面闯一闯。”她的回答如一枚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热气氤氲间,他的目光垂落在晃动的茶汤里:“去外面总归要吃苦的。”喉结缓慢滚动,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回来起码能安稳些。”
她侧过头,望着那弯瘦伶伶的月亮:“我知道。”她语气轻柔,却藏着坚定,“总得去看看。”
他熟悉她眼里的神采,那是翅膀渴望丈量天空时的光亮。
夜晚的帽儿巷总是有种别样的宁静,独立于尘嚣之外,却有着绵长的触须,缠绕在南久的成长岁月里。
“朱家老大那钱后来还你了吗?”她收回视线,问道。
“他敢拿也没命花,蹲大牢了。他们村被整治过了,换了任村长。”
回望二十岁的果敢,南久如今却心有余悸。人生每个阶段,都有独属于那个时期的勇气和抉择。不过最后能得到这个结果,那一遭走得不亏。然而对于宋霆,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时的勇气和抉择是对是错。
宋霆开始泡第二泡。南久盯着他的手,每个动作他都带着一种沉缓的仪式感。
她的声音随着水流倾泻而下:“珍敏现在怎么样?”
他顷刻收住水流,掀开眼帘直视她的眼睛,目光带着灼人的穿透力:“你想说什么?”
他太过敏锐,她的心思在他面前无处遁形。南久轻轻向后靠去,索性直面他的目光:“要是遇上合适的,别把自己的路封死。”
宋霆没有说话,维持着近乎残忍的沉默,将第二泡茶置于她面前。剩下的茶叶倒掉,收走茶具,上了楼。
南久握着手中这杯茶,从温热到彻底冷掉。
宋霆曾问过南老爷子想不想去酆市养老,老爷子只是摇头。这辈子,南老爷子从未想过离开这条巷子,更舍不得关掉帽儿茶馆。这里是他和老伴用一生经营的光阴,一砖一瓦、一茶一饭,都是割舍不掉的人生。
当年,宋霆失去双亲,无家可归,前程尽毁,一夜之间看尽了人生的荒芜。他站在帽儿后巷外的堤坝上,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恍惚间觉得,也许这就是终点。
是南老爷子跟了他一路,攥住他的手腕,对他说:“孩子,跟我回家。”
从那一刻起,他的命,就是南老爷子给的。
老爷子的儿女相继离开了他,在远方扎根生息。但只要南老还在巷子一天,只要茶馆还开一日,宋霆就不会离开。
他给得起的安稳,不是她此刻想要的风景。而她向往的江湖,注定是他无法追随的旅程。
第35章 Chapter 35 进入社会
南久是和南振东一家一道回酆市的。走的那天早上, 宋霆没亲自送。茶叶店的小张恰好要去南站周边办事,宋霆将商务车钥匙给了他,让他顺道送一趟。
车票订的时间早, 南久打开屋门时, 门外的把手上挂着个塑料袋, 里面是两块桂花糕,还带着余温。
南久将袋子取下,攥在手里,去跟南老爷子道别。
如今南久大了, 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南老爷子放心不下。简单的嘱咐过后,南老爷子打趣问道:“这就走了, 不是说毕业回来继承茶馆吗?”
“待在茶馆需要静下心来,不适合我,我一刻都闲不住。”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南久的眼神落在那把拐杖上,那年她和南乔宇起冲突, 把南老爷子的拐杖砸坏后,他就用上了这把铝合金拐杖。牢固是牢固, 但南久每回瞧见,总觉得这把拐杖跟南老爷子的气质不太搭。
南老爷子说话间,将她送到茶馆门口。
南久朝楼梯处望了眼:“没见着宋叔吗?”
“我也没见着, 可能还没起吧。”南老爷子回道。
南久捏着手中的桂花糕:“那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走了。”
南老爷子点点头:“走吧。”
南久拎起行李箱,跨过门槛
宋霆缓步走下楼梯,身影停在二楼的廊窗边。深巷里, 她一袭瘦影渐行渐远。如一阵风,来时无声,走时亦无痕。人怎么能妄图去驯服一阵风, 那不过是心中的贪念。
他没有以这样的关系来束缚她,非要她在年纪轻轻许下忠贞不二的诺言;她亦没有借未来之名,将两人捆缚于沉重的期待之中。
楼梯上出现脚步声,南老爷子回头瞧向宋霆:“小久走了。”
“嗯。”他来到茶馆门前,那抹身影早已消失在巷子里。
南老爷子长长喟叹一声:“小宇前两个礼拜打电话给我,说不回来了,他现在在搞什么游戏比赛,还说自己又要管这又要忙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现在年轻人路子多,你看前两年,这俩人吵着要继承茶馆。真从学校毕业了,一个都不肯回来了。”
宋霆望着屋檐落下的阴影,眼神失了焦。
南老爷子自说自话,见宋霆没出声,回过头来瞧他:“我还没问你,老李头说你处了个对象,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瞧瞧?”
“他看错了。”宋霆转过身,投入新一天的忙碌之中。
南老爷子移动拐杖,疑乎地瞥了他一眼
南久从不甘心只做个教课老师。大四时期,她就参与到星耀的课程研发和市场活动中。在每一次星耀内部作出大变革的时候,总能出现她的身影。尴尬的是,她年纪小,又不是管理层,同事领导认可她是个有魄力又能干的姑娘,但她在公司内部并没有话语权。
对于南久来说,她始终缺一个机会。她已经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机会,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站稳脚跟的机会。
星耀即将在市中心成立一家旗舰店,与普通门店不同的是,这家旗舰店是集品牌展示、体验升级、社群运营和商业变现于一体的超级中心。一旦落地,这家店无疑将带领星耀走上一个新的高度。
旗舰店需要合伙人,合伙人资格只对公司内部开放。要求在公司待满三年,有过独立组织大型活动的经验,并要求有一定的管理能力。
这是公司老员工之间的角逐,这场权利的变更,南久是个旁观者。
那日下班,她照常背着包走出机构大门。才到门口,一道车灯朝她闪了两下。她侧过头,瞧见几步开外惹眼的两门跑车。林颂耀落下车窗,对她招了下手。
南久走到车子近前,副驾驶车门弹开,林颂耀对她道:“上来。”
南久跨坐进去,她刚结束课程,头发盘在头顶,脖颈细而长,几缕发丝贴在颈侧,勾出疲乏却修长的曲线。
窗户合上,林颂耀侧过视线,目光落向她:“合伙人通知看见了吗?”
“看见了。”
“不想试试?”
南久垂下视线,沉默了片刻,问道:“合伙要多少钱?”
“这个先不谈,做份申请书发我邮箱。”
林颂耀话刚说完,前面一个身材堪比模特的美女朝这走来。他瞥了美女一眼,对南久说:“你去吧。”
南久拉开车门的同时,那美女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了南久一番,语气娇嗔地问林颂耀:“她谁啊?”
“公司员工。”
美女坐进副驾驶,酸里酸气地说:“员工都这么漂亮?”
车门关上之际,林颂耀带笑的嗓音透了出来:“没你漂亮。”
车子发出一阵轰鸣声,从南久眼前掠过。这猝不及防的情话从林颂耀口中说出,莫名让南久起了层鸡皮疙瘩。
通知时间截止前,南久向林颂耀提交了一份详尽的申请书。申请书里涵盖她大学期间所有创收项目、经营成果的展示,和对旗舰店的想法。落地方案细致到舞蹈教室的镜面、把杆、地胶,专业化教学集群的计划、运营特点和价格标杆等等长达几十页。
南久从大一进入星耀代课,论资历,她的根基并不逊于任何人。然而,初出茅庐的毕业生身份,让她的资历被绝大多数人所忽视。但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候选人会议那天,她没有被通知到。似乎是情理之中,却多少带着失落。
她上完课,和学员们一一道别。路过会议室门口时,她短暂驻足。最终披上外套拿起背包走出公司。
夜晚的酆市霓虹闪烁,几乎要将黑夜逼退。南久走在人行横道上,身旁每一个急匆匆的脚步都像霓虹灯下的游鱼,向着看不见的前方游去。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了下,她拿出来,看见林颂耀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这么早就下班,不想跟我聊聊了?】
人流不停游动,南久僵在原地。两秒过后,她骤然转身,赶在红灯来临前折返回去。
南久踏着轻盈的步子赶回机构。刷开门禁,前台下班了,只有最里面的那间办公室亮着灯。
她推开门,林颂耀坐在办公桌前等她。她发给他的邮件被打印了出来,厚厚一叠放在办公桌上,他正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南久气息微喘地关上会议室的门,叫了声:“林总,你找我?”
林颂耀难得穿上一件正式衬衫,精巧的剪裁从容地勾勒出肩线和胸廓,不经意间,将他身上那份慵懒而考究的雅痞调性释放得恰到好处。
他抬眼,对南久说:“过来坐。”
林颂耀合上那叠材料,问道:“如果合伙人名单里面没有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会恪尽职守,深耕专业,持续为公司创造价值,与公司共同成长,并肩开创未来。”南久不假思索。
林颂耀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别跟我扯这套官方说辞,好好讲。”
南久的目光落在桌上打印的纸张上。在这场博弈中,准备工作决定了谈判桌上的基础。林颂耀能将她的邮件打印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份邮件的内容在林颂耀眼里,必然存在一定价值。
那么对于合伙人来说,除了实力,信任也尤为重要。她和林颂耀之间不存在信任关系,即便她可以将未来的蓝图编织得再天花乱坠,短时间内也无法取得他的信任。
既然如此,不如改变谈判策略——眼下扩大蛋糕不是切实的路子,那就抢夺蛋糕。
“积累资源,存够钱,出去单干。”南久停顿片刻,扬起视线,直视林颂耀的眼睛。
一种锋利且明晃晃的野心正从她的凝视中迸发出来。在这一刻,她不再只是个刚踏出校园的毕业生,也不再是个构不成威胁的年轻女人。而是一个不卑不亢稳坐在谈判桌上与林颂耀对峙的棋手。
比起公司里那些整日泡吧摆烂的老员工,南久身上蓬勃的野心和那股肯干的劲儿恰是林颂耀需要寻找的。合伙人一共两个名单,早在他看到那封邮件的时候,他就考虑过南久。只不过始终顾虑她年纪小,历练还不够。
但此时此刻,林颂耀在她身上看到的,是一个有可能在未来变为竞争对手的潜在隐患。一个头脑聪明,又有能力的人,成长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让星耀成为她的垫脚石,不如趁早将这块璞玉纳入麾下,这便是林颂耀约见南久的目的。
不过,他也不会让南久那么痛快地晋升到合伙人这个位置。她需要一次性出资30万才能入股。
“我不缺你这点钱,但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明面上林颂耀是这么对南久说的。实际上,他了解南久对金钱的渴望。他看过她大学时期的代课表,几个店来回跑课,近乎到魔鬼的日程安排。
从她身上放点血出来,他们的合作才会更加牢靠。
“做生意嘛,有赚有亏,都是有风险的事情。我给你一天时间回去考虑,明天这个点之前你给我个回复。”
南久起身打算离开,临到门口时,林颂耀还是补了句:“如果实在有困难”
“我会退出。”南久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规则就是规则,跳出规则那就是捷径,所有捷径都暗中标好了价码。南久可以接受规则,但不会接受林颂耀提供的捷径。
她果断关上门。林颂耀的目光再一次为她清醒的决断而停留。
第36章 Chapter 36 进入社会
再次走出公司, 南久的心情五味杂陈。她知道这是她一直等待的机会,人的一生不会总有机会。放弃这次机会,她可能要积累上三五年才有可能拥有独立运营的资本。可到那个时候, 星耀或许早就成了一艘巨轮。她明明可以借着东风上船, 又何苦冒着被吞噬的风险跟五年后的星耀硬碰硬。
厘清思路后, 她只剩下一件事要去做——筹钱。
南久走到郭文惠住的小区门口,长久地徘徊、伫足。最终,她拨通了亲妈的电话。
郭文惠说她在外面陪小妹上兴趣班,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南久绕去小区对面的水果店, 平时舍不得买的榴莲,她让老板拿了个最大的, 又在旁边小店拿了条好烟,拎着东西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刺骨的寒风掠过空荡的街口,郭文惠将小妹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用身体替她挡着风。南久茕茕孑立, 一动不动,昏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而孤单。
宽敞的客厅里, 南久穿着一双不合脚的男士拖鞋。她刚坐在沙发上,那只总对她不太友好的狗便龇出獠牙。南久瞥了眼这只叫大贵的狗。大贵当即发出嘶吼的驱逐声。
继父象征性地说了大贵一句:“别吵。”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动作。
大贵舔了舔鼻子, 没再龇牙,以匍匐的姿态逼近南久,宣誓着这是它的地盘。
南久默默起身,挪到一旁的塑料小板凳上。
她将来意告知郭文惠和继父。郭文惠脸色难看, 眼神时不时瞟向她的丈夫。
继父在体制内工作,有着一份不错的收入,足以让这个家的日子过得体面。南久是郭文惠的女儿, 逢年过节总要见面。饶是如此,在她成长的道路上,从未麻烦过继父。这是她第一次拉下脸来有求于他。她承诺写下借条,三年内连本带息如数奉还。
继父坐在那张专属他的深色沙发椅上,椅子的皮革因时间较长泛着冷硬的光泽,与他镜片后那双眼睛如出一辙。
“你那个跳舞的工作,也不过就是吃口青春饭,有必要投这么多钱进去?你脑子也不笨,有这精力,还不如去考个公务员。”
南久曲着膝盖,嘴角肌肉微微紧绷:“我还是想有更多的尝试,去拼一拼,现在就把路走窄了,有点可惜。”
继父的嘴唇习惯性地向下抿着,形成两道刻板的法令纹:“就你那个到处跳舞给人看的工作,能拼出什么东西?”
所有维持的自然和笑意从南久的脸上悄悄溜走,她下巴微收,手指在身侧渐渐弯曲。
郭文惠觑了老冯一眼,继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大好听,转了话锋:“我知道,你不想拿死工资,想去赚大钱。你现在不是正在问我这个拿死工资的人借钱?大钱那么好赚的?都能赚到钱,每年就不会那么多人挤破头还要考公务员。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
继父招了招手,大贵跳下沙发,凑到他腿边。
“我和你妈以后不指望你养老,你有什么事情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他拍了拍大贵的屁股,大贵转过身瞪视着南久。南久与大贵对视一眼,站起身,转身离开。
郭文惠将她送出门,瞥了眼地上这些不便宜的东西,心里生出丝愧疚:“东西你拿回去吧。”
“给小妹吃的。”南久穿好鞋,走出家门。
郭文惠悄声对她说:“我这有五千,要么你先拿着。”
“不用了,打扰了。”南久替她把门关上,走入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平静的眼底涌上一层薄雾。数字一层层往下跳跃,她的视线跟着摇摇晃晃。电梯停在一楼,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南久脸上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走出小区,门卫室的窗户玻璃凝着薄薄的水汽,隐约可见保安佝偻的侧影。枯黄的梧桐叶片在萧瑟的晚风中无力地翻卷;外卖电瓶车的蓝光倏地掠过,冲进死气沉沉的夜色;穿睡衣的女人趿着毛绒拖鞋跑下楼,取走那杯孤零零的奶茶。
南久站在呼啸的风里,将外套紧紧裹在身上,埋头继续向爸爸家走去。
南久敲开南振东家门的时候,小凯已经睡下了。狭小的客厅里,南久与南振东围坐在那张不大的饭桌前。
廖虹在厨房准备小凯明天早晨要吃的早饭。
南振东给南久倒了杯水,压低声音对南久说:“你廖阿姨那边应该能凑点出来,不过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
南久碰了下玻璃杯,杯子里是刚倒的开水,烫得下不了嘴。
廖虹将东西准备好,走出厨房时,对南久说:“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男的,不行你就跟他处处看,到时候想办法谈笔彩礼”
那杯水,直到南久离开,都没能进得了嘴。
南久从妈妈家出来,又去了爸爸家。没有人问她吃过晚饭了没,也没有人留意到降温的寒夜里,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外套。就像小时候他们决定分开后,没有人问过南久会不会难过。
南久从没求过他们,在她最需要父母关怀的年纪里尚未向他们讨要过一丝温度。这是第一次,她卸下所有强撑的体面,撕掉了那层被逼练就的“独立”盔甲,抛却骨子里的倔强,生涩地向血脉至亲开了口。
从南振东家出来,她独自站在寒冷的街头。夜色如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皮肤。她裹紧了单薄的外衣,却根本无法抵挡这刺骨的冷意。胃里空得发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空洞。
南久拿出手机,翻了又翻,把通讯录找了个遍。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南老爷子的电话上。三十万,这个数字像是巨石,压在她的胸口。她几乎能想象爷爷接起电话时担忧的表情,想象他皱巴巴的手从铁皮盒子里掏出存折的样子。
这不是两三万,而是三十万。且不说老爷子有没有,会不会借给她。单说这笔钱她一旦从爷爷那儿拿了,整个家族都会找她兴师问罪。计较的婶婶,强势的姑妈,虎视眈眈的廖虹,还有那些堂兄堂姐们。他们会立马竖起警惕,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这不是借钱,而是亲手点燃一场指向自己的烽火。
南久的手指划开,通讯录的页面再次无序地滑动着,最后停留在那个名字上。
四个多月前,她亲口对他说要去外面闯一闯。他提醒她去到外面要吃苦头。她心意已决,像极了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
四个多月后,她就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第一堵南墙。
关于金钱、关于亲情、关于抉择。
在妈妈家,她承受的是令人心寒的羞辱与漠然;至于爸爸家,她则被视作一件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她梦想前行,脚下却早已悬空。所谓的家人,从未给过她落脚的支撑。
她不愿向宋霆低头,不愿当初走时的一腔傲骨,仅仅在四个多月后就被现实碾得粉碎。
望着通讯录里熟悉的名字,南久指尖冰凉 。骄傲碎成渣,刺进心脏,隐隐作痛。可现实比骄傲更锋利,想要往前迈一步,就必须学会向现实低头。
南久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被自尊心和羞耻感来回拉扯着,迟迟按不下去。几番挣扎,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才终于闭上眼,用尽所有力气按住屏幕。听筒里传来规律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她的心脏上,每响一声,她的心就下沉一分。
短短几秒间,无数种可能在她脑中闪现。她想过或许会换来他的一句挖苦,或许他会要求跟她见面,当面讲清楚钱款的用途。毕竟,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她甚至做好了连夜赶回帽儿巷写下欠条的准备。
电话接通,宋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喂。”
仅仅一个字,那熟悉的、带着她早已习惯的语调,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撬开了她紧绷的心防,酸楚的滋味凝聚在鼻尖。
“小久?”
她飞快地将不合时宜的酸涩压了下去,声音竭力维持平稳:“睡了吗?”
“还没。”
她指尖收紧,几乎屏住呼吸:“我想问你借笔钱。”
“多少?”
“三十万。”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心脏重重一跳,像骤然跌入虚空。
电话那端只有一瞬的沉默,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我给你的那张卡还在吗?”
“在。”
“我打到那张卡里。”
没有质疑,没有奚落,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南久握紧手机,喉间哽住,眼眶渐渐温热。
他听见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声,问她:“还在外面?”
“嗯。”
“吃过了没?”
这句话瞬间击溃了她所有防备,眼前的街景逐渐模糊。
“小久?”他再一次唤她。
“吃过了。”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冗长的沉默。听筒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
“这两天有雪,早点回去。”他嘱咐她。
“你也早点休息。”
南久挂断电话,拦了辆车回到出租屋。门打开的时候,夏嫣然正在客厅敷着面膜。南久行色匆匆进了房间,片刻过后又再次往外走。
夏嫣然跟南久认识这么久,没见过她神色如此凝重。她拿掉面膜,问道:“你去哪?”
南久重新换上鞋,回她:“我去趟银行,一会回来。”
ATM机前,南久紧紧攥着那张卡片插入机器里。余额显示钱已经到账了。拔出卡片之前,南久查询了一下交易明细,十分钟前,一笔二十万的转账刚刚汇入。也就是这张几乎被遗忘的卡里,原本就有十万。
那是她大二那年离开帽儿巷时,宋霆塞进她包里的。这些年,她从未查询,也从未动用,卡片跟着她从大学宿舍辗转至出租屋。此刻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一种迟来的酸楚席卷了她。她取出卡片,攥在掌心,透过冰冷的卡片触碰到他的温度。
她回过身,打开玻璃门走下台阶,给宋霆发去一条信息:收到了,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她收起手机抬起头,灯光所及之处,一片、两片的雪花游游荡荡从高空坠落。风从街角转出来,刮在脸上,割得生疼。
初雪纷扬而至,她立于寒风中,握紧了拳。雪花在她周围织就一片寂静,却盖不住她心底奔涌的浪潮。
她发誓,要拼尽全力去赢得一个未来——一个不必向任何人低声借钱、由自己主宰人生的未来。
第37章 Chapter 37 人生旅途
南久在酆市从此有了家, 星耀就是她的家。她把全部的时间都投入到新店的建设与运营中。
林颂耀的决定引起了一部分员工的质疑。另外一个合伙人丁骏是管理层,他们质疑的对象自然是南久。
林颂耀经常夜里参加完饭局,路过新店下车进去查看进度。无论多晚, 他几乎总能见到南久的身影。她要么蹲在电缆和碎屑里, 灰尘被穿堂的夜风扬起, 覆在她肩头;要么一边打着电话沟通送货进度,一边跟工人交涉开孔位置;要么窝在如山堆积的板材深处,被那些未成形的柜体和门板淹没。
关于合伙人的选择,林颂耀深思熟虑。丁骏作为主管, 不仅深谙行业运作,更在内部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然而, 除了战略与资历,他还需要一个能真正俯身实干、将蓝图落地的人。
南久以全力以赴的姿态,给了他最有力的回应——他当初排除众议所做的决定,没有错。
几个月下来, 南久从一个不懂装修的小白,成了个头头是道的包工头。工人干一天拿一天钱, 不是自己的活,大多数工人懒得伸下手。南久不仅要盯着装修进度,还要整日跟这些工人、设计团队、供应商、物流公司斗智斗勇。指望项目经理, 工期只会一拖再拖,她一天都不想拖。身边只要是个人,碰见了都得被她抓来干活,林颂耀和丁骏也不例外。
有时候林颂耀不过打算看一眼就走, 却被南久强行拉住。
头一次,南久往他手里塞把钳子,让他去把才到货的木条封箱拆了。
林颂耀哪里干过这种活, 在他看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何必自己动手。
南久却义正严辞地说他:“工人到点下班都走了,明天油漆工进场,你让他帮你拆木箱,他又得念叨这是木工的活。真把木工喊来了,他会说这是我们自己买的椅子,跟他木工有什么关系。我难道因为几个木头钉子让厂家预约工人上门拆箱?把东西堆在这碍事,再等个几天?
“快干吧,顺手的事儿,好像这不是你公司似的。”
林颂耀拿着那把钳子,竟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卷起袖子。钉子撬了几个,他的手被木屑刺破。
南久无语地将目光扫向他,那架势若不是林颂耀是老板,她都要开骂了。她一通忙活找来创口贴,席地而坐,粗暴地拉过林颂耀的手,替他贴上。
林颂耀瞧着她这股蛮劲儿,禁不住发笑。南久贴好创口贴,睖起双眼:“别笑了,少爷,去干活。你快点,我饿死了。”
林颂耀慢悠悠地直起身:“你都喊我少爷了,还要我干活?”
“难不成让我个弱女子上?”她催促道,“行了,赶紧的,我还要把纸箱腾出去。”
林颂耀拿起钳子:“得了吧,你还弱女子?”
锁上店门,夜已深。林颂耀提议:“一起去吃个夜宵?”
南久瞧了眼林颂耀跑车上不知道换到第几任的陌生美女,将大包往肩上一甩,挥挥手,背影逐渐走远。
那条她会尽快还钱的信息,宋霆没有回复。但不代表这笔欠款可以无限延期,南久比林颂耀和丁骏对盈利的渴望都要强上百倍。
旗舰店开业,所有招待用茶,她汇总成订单,发给宋霆。逢年过节,公司之间总有些高端茶叶礼盒的置办需求。无论是星耀还是她接触的一些合作商。但凡有需求,她都会转化为一笔笔订单。
她知道宋霆不会问她要利息,她便用自己的方式还他那夜雪中送炭的恩情。
大学毕业后的头一个春节,南久拒绝了爸妈的邀请,独自在星耀度过。她终于用十年的时间想明白一个道理——在一个从未为她预留位置的家庭里,无论是迎合还是反抗,最终都会将每一次尝试变成一种自我损耗的酷刑。唯一的出路是带着完整的自己,彻底远离。
春节期间,林颂耀来过一趟,本想拿个东西就走,却看见南久蹲在角落拆泡沫纸箱。纸箱里是她年前买的一套茶具,直到放假闲下来,她才得空将这套茶具拆了。
南久掀开眼皮看了眼林颂耀,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新年好,林总。”
“我看你新年过得不怎么好,没回家?”
“好得很,公司是我家,奉献为大家。”
林颂耀哂笑道:“我们公司没这种企业文化。”
南久低下头,又继续忙自己的事。
林颂耀拿完东西临走时,再次看了南久一眼。他调转步子,走到南久跟前,提了下裤子蹲下身。
南久停住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与他平视。黑色修身毛衣贴在她的身上,将她包裹得愈发纤瘦。
林颂耀一瞬不瞬地盯着南久,他的轮廓有种精致的矛盾感,骨相清晰,面部线条却柔和,自带苏感的眼睛看狗都深情。
“我有时候挺心疼你的。”他没来由地说了句。
南久嗤笑:“我干什么了要你心疼?你心疼也没说多来两天帮我干活。让开点,别挡着我光。”
林颂耀嘴角的笑意逐渐散开,缓缓站起身:“新年好,南总。”
南久神情顿了下,拿起一只公道杯,握在掌心。
大门重新关上,林颂耀没再停留。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南久不需要人心疼,她的内心足以强大到挨过这个凛冬。
南久将茶具拿起放到桌子上,办公室的落地玻璃正好可以瞧见外面的大马路。门口停的不是林颂耀的跑车,而是一辆沉稳的黑色宾利。
车窗落下,坐在后座的中年男人看向南久,对她微微颔首。南久迎上男人的目光,心里闪过一丝惊讶。她见过这个男人,大学写论文查资料时,在经济论坛的新闻稿里见过这张面孔。短暂的停顿过后,她同男人点了点头。
林颂耀绕到另一边,上了车。车子缓缓驶离星耀,林盛康收回视线:“她就是你的合伙人?”
“叫南久,是不是瞧着挺年轻的?”
“我在华东街上把店开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像她这么大。那年过年为了省张车票,没回老家,被你爷爷骂了一年不孝子。”
车内父子聊起往事,气氛变得和谐而安逸。这是一年到头难得父慈子孝的时刻。
开春以后,宋霆给南久寄了几盒新茶。她给林颂耀和丁骏都送了些,剩下的自己留着喝。
人的喜好,总会随着年岁更迭。十几岁时,南久不爱喝茶,情愿喝凉白开。大学时期她习惯喝咖啡,对茶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再后来,她手边的咖啡被茶所替代。
沸水冲开细叶,甘醇在味蕾蔓延,滑入喉中,总能抚平她心头的焦虑。
关于公司里传南久和林颂耀的谣言,最先站出来维护南久的是丁骏。他和林颂耀一样,一步步看着南久为项目熬夜,对细节精益求精,从磕磕绊绊到独当一面。
人都是有慕强心理,有能力的人自然会吸引志同道合的伙伴,无关年龄和阅历。
脱去时髦的衣裙,她能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踏实忙碌;换上利落的套装,她亦能从容步入谈判场,在一轮轮交锋中据理力争。
日复一日,那些曾经喧嚣不休的质疑与流言,逐渐在她的脚步声中销声匿迹。
林颂耀有人脉有背景,丁骏深谙行业规则和管理门道。而南久,点子多,脑子活,致力于搞钱。经过几个月的磨合,他们仨渐渐组成了铁三角的关系。星耀的发展节奏也在飞驰的日子里不断推进。
南久不再代课,一头扎进各个创收项目中。她几乎全年无休,将核心业务和衍生业务两手抓,一套组合拳下来,新店迅速进入战斗状态。
她着手组建俱乐部模式,相继开发了各种课程、集训营、季节性产品。除此之外,星耀正式走上主办赛事和大型活动这条路,先后与多家电视台、机构合作。在直播平台迅速崛起的风口,南久提出数字化线上课程,她势要赶上自媒体这趟列车。
她的提议大胆、革新,且背后有一套详尽的落地方案。亦如她大三那年莽莽撞撞将企划书放到林颂耀面前。不同的是,如今的她,有了上谈判桌的资格。
她的生活终于变得有奔头,每天睁开眼,无数大事小事塞满她的日常。
原本预计的回本周期,在如此不要命的厮杀下,硬生生缩短了7个月。
南久的那张未来蓝图里不再空白,终于有了实质的画面。她与星耀的血肉在这么多年里不知不觉生长在一起,成了不可或缺的共同体。
南久收到第一笔分红的那天,林颂耀建议她换个手机。她手上那部手机已经更新了好几代。
南久一笑了之:“用习惯了,懒得换。”
林颂耀见她要走,问道:“今天不加班了?”
“明天一早赶高铁啊大哥,我不得回去收拾行李?”
“这次带队出去几天?”
“连头带尾一个礼拜,我得跟着摄制组跑,有广告的。”
林颂耀挑了挑眉:“怪不得这么积极。我顺路送你,省得你还跑去挤地铁。”
南久没跟他客气。林颂耀的车一辆比一辆惹眼,车子穿梭在高架上,南久的发型被敞篷车外的风吹乱几回。在她第N次烦躁地将头发从脸上拨开后,转过头对他说:“能不能把你这破车的顶关起来?”
林颂耀笑着关上车顶:“你怎么不买辆车?我看你住的地方离地铁站还有段距离。”
“以后再说吧,现在没钱。”
“你不是才拿的钱?”
“我有用。”
林颂耀瞥了她一眼:“什么用?”
南久手肘撑着窗户,没说话。
“丁骏说你这趟回来后,要请几天假?”
“我爷爷过寿,得回趟老家。”
车外的光影掠过林颂耀的侧脸,在他脸上明灭交替。车子拐下高架,他出声问道:“你老家那个男朋友还谈着?”
“少打探我私事。”
林颂耀若有若无地笑道:“关心一下朋友不行啊?”
“谢谢,不需要。”南久的脸上挂着惯有的表情,不是不悦,而是一种节省情绪的淡漠,却足以让整张脸冷艳中带着难以探究的距离感。
林颂耀将车子停在她的出租屋楼下。南久拉开门准备出去,林颂耀叫住了她:“我有件事想找你谈一下。”
南久重新关上车门:“什么事?”
林颂耀没说话,转过身瞧着她。他的眉眼生得舒展,散发男性魅力对他而言,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总有女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只不过,南久是个例外。她轻嗤一声:“你最好是跟我谈工作上的事。”
“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呢?”
南久抬起手:“你打住,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瘆得慌。”
林颂耀大笑出声:“真有笔合作跟你谈。”
南久放松姿态:“说吧。”
“我跟你一样,读大学的时候玩过几年街舞,回国投资了几家舞房,后来做了整合,有了星耀。
“星耀只能算是年轻时的一个爱好,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所以这些年,我没有花太多精力在这上面。星耀也就一直维持这个样子,直到你入伙,想让它上个台阶。
“当时我提出旗舰店项目,是想让我爸看到我在做事,增加跟他谈判的筹码。这方面,你出了不少力。
“三月份的时候,我接手了众豪天地综合体项目和华康置业。不过,这都是开胃菜,我真正想要的”
林颂耀语气停顿,转过头看向南久:“是我爸手上的综合零售产业。”
南久微微偏头:“所以呢?”
“我哥这辈子大概是不会结婚了。上一代人都想打拼了一辈子的基业能传承下去。过去我爸器重我哥,不少生意都交给他打理,这两年重心才往我这偏一些。或许是我从前玩心重,他对我仍然有顾虑。在他们的观念里,结了婚心就定下来了。我需要一个契机,让他对我放下戒心。”
南久转过头,看着车前。路灯亮了,梧桐叶片被风吹到车玻璃上,摇摇晃晃。
“你的候选名单里应该不少人吧?何必找我。”
林颂耀的眼里浮起几许欣赏的意味。他喜欢跟南久打交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聪明、清醒、一点就透。
“其他人玩可以,结婚不行,她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没法量化,你可以。”
南久的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下:“我怎么就可以了?”
林颂耀侧过身,目光罕见的认真:“你想要星耀。”
南久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神情一点点凝了起来。
“我可以将星耀的经营权给你,说实话,你比我更适合在这行深耕。
“我观察你几年了,本质上,我们是同种人,都想赢局大的。你拿到你需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双赢。”
南久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接受这种婚姻模式?”
林颂耀半靠在椅背上,车窗降下一条缝,傍晚微凉的风丝丝缕缕钻进来。他笑意浅淡,恰到好处地融进松弛的语调里:“你不是个恋爱脑,对于我们这种想做事情的人来说,感情这种东西可以是调味品,但不是必需品。你对婚姻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预期。”
他指的不切实际,除了爱情,还有利益。爱情会滋生占有欲,会让人的欲望变得像窟窿,深不见底。林颂耀不需要一个女人以爱之名跟他捆绑。同样,他也不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利益联姻,终日跟枕边人虚与委蛇,活在提防与算计中。
他需要一个合得来、并且双方都能够在彼此的生活中进退得当的婚姻。南久对爱情没有那么多粉红色的幻想,自然就可以维持一个相对宽松的相处模式。在利益方面,尽管她野心勃勃,却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对林颂耀来说,南久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为重要的是,南久大一进入星耀,在星耀六年,从青涩到成熟,从代课老师到合伙人。这一路,她与星耀血脉相连、共同成长,早已有了密不可分的羁绊。如果一定要将星耀交给另一个人全权打理,这个人不仅要有承接的实力、发展的眼光,更要值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南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刻意也好、无意也罢,他给她提供了施展的平台,她也从没辜负他的期望。
尽管林颂耀看重南久,但只有达成法律意义上的结盟,他才有可能将星耀交给她,这是信任的前提。
“你不急着回绝我,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南久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拉开门离去。
第38章 Chapter 38 人生旅途
南久出差的地方, 隔壁市就是出了名的木雕之乡。晚上和合作方吃饭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老家恰好在那,听说南久打算过去, 给她介绍了一个当地有名的木雕师傅。
有了此人的引荐, 南久没有绕太大的弯子就找到了那位从业三十余年的手艺人。这位木雕师傅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 如若不是那位合作伙伴与此人有些远房沾亲带故的关系,即便南久找到他,他也不会轻易接活。
南老爷子的大寿,南久打算做一把拐杖送给老爷子贺寿。
有了这层联系, 那位师傅安排徒弟带南久去选木材,回来后确定款式。南久算了下制作周期, 时间太紧,她来不及过来取了,只有让他们做好后直接将拐杖寄回帽儿巷。她留了地址,付了钱后, 赶回了酆市。
这次南老爷子过寿,整个家族几代人都会回去。算是南家近十年来, 聚得最齐的一次。
过寿的日子安排在周日。周五中午,南乔宇就开着他新买的奔驰来接南久一道回去。南久接到南乔宇电话的时候,还奇怪他这人什么时候对她这么热情了。
直到坐上车, 瞧着南乔宇那一脸骚包的样子,南久才了然。捎她回去只是顺带,主要是想显摆他的新车。
一路上,南乔宇没少拐弯抹角说自己现在有多混得开, 在电竞圈子是能叫得上名的人物,又跟哪个职业选手称兄道弟。
还一副热心肠地对南久说:“你在那边干得怎么样?要是不行回头到我这边。”
南久手肘撑着车窗,静静地看着他装逼, 笑而不语。她要没猜错,后天还有一场大型装逼现场。她都能想象廖虹和婶婶把自家耀祖夸成神童在世的模样。
南久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说叨,问起:“这次爷爷过寿,你打算送什么?”
“还记得从前被我们打碎的那个陶瓷摆件吗?我找人做了个差不多的,在后备箱。”
南久眉毛上挑,看向南乔宇。
“你送了什么?”他问。
南久嘴角的笑意逐渐漾开:“拐杖。”
南乔宇愣了下,随后跟着笑了起来。
车子停在巷子口。下车后,南乔宇跟要进行什么特殊仪式似的,绕着车子走了两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南久站在路边,等得不耐烦:“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着什么急?我看看停这边会不会被剐蹭。”
南久掉头不再等他。南乔宇几步追了上来:“等你以后买车你就知道心疼了,不过你打工攒钱也不容易。”
南久的脚步不知不觉加快,将南乔宇甩在身后。
茶馆的门敞着,南久的脚步跨过门槛,目光与正往外走的宋霆撞上。同样短暂的惊愕,那一秒的时间被拉得冗长。
南久变化太大,几乎是脱胎换骨,比以往每一次回来都要彻底。一袭简约的大衣,脚踩黑色马丁靴,摒弃了一切冗余的装饰,身姿愈发清飒。过去那头长发剪至肩头,曾经的热烈与斑斓都沉淀成如今本真的黑发色,就连她的气质和神韵都跟着变得陌生。
南乔宇落后两步赶了上来,见着宋霆倍感亲切地叫了声:“宋叔。”他张开双臂就给宋霆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宋霆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拍他一下:“行了。”
南乔宇松开宋霆,回过身说南久:“你也不知道喊人,就光站着。”
南久向前一步,同样张开双臂:“宋叔。”
“好久不见。”她的拥抱短暂、得体,手臂环过他的身躯,一触即分。在她即将退开的刹那,他抬起手,在她腰背上停留了一秒。
她微微顿了下,他松开了她,她退回该有的距离。
南乔宇在旁嚷道:“我抱你,你就嫌弃我。她抱你,你怎么不说她了?”
“我比你香。”南久撞开南乔宇走进茶馆。
她放下包,洗了个手,自顾自找了个茶杯,走去茶柜前,埋头一样样茶品细瞧慢闻。挑了款没喝过的绿茶,自个儿泡了起来。
南老爷子如今听力不行了,半晌才察觉到外头来人。他从房间走出来,最先瞧见南乔宇,对着他说道:“你爸妈刚走,去你姑姥姥家了,叫你到了后,晚上过去吃饭。”
“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南乔宇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
南老爷子拄着拐杖凑近:“说什么?声音大点。”
“我说,”南乔宇对着他耳朵喊道,“我不知道她家在哪。”
南老爷子直起身板:“你车子不是能导航吗?我听你爸说了,你非要跟他们拼,买奔驰,他们给你出个首付,你一个月六千工资要还六千五,我看你抱着车子过算了。”
南久一口茶刚喝上嘴,差点没喷出来。
南乔宇脸涨得发红,他哪晓得吹了一路的牛会被南老爷子戳破,尴尬得低头翻包,假装很忙碌的样子。
南老爷子这才注意到端着茶杯的南久,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颇为意外:“小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久放下茶杯,扬起个笑:“跟小宇哥气派的奔驰车一道回来的。”
一声小宇哥叫得南乔宇一阵发寒,他抬起眼瞪视她。南久下巴微昂,眼里的笑不加掩饰。
南老爷子打量她一番:“到底是进了社会,模样都变了。”
“那是变好看了?”
她话说出来问的是南老爷子,眼神却透过老爷子扫向宋霆。宋霆侧过视线,目光穿过茶堂与她猝然相触,无声无息。
“比你从前那些花里胡哨的打扮顺眼多了。”南老爷子回她。
“宋叔倒是没怎么变。”南久的目光径直停留在宋霆身上。
他站在那儿,夹克拉链停留在锁骨下方,肩形恰到好处地撑起身体的轮廓。或许还是有了些变化,比起她初次见他时,眉眼间的锐气沉淀为一种更加深邃的力量。
南乔宇扒住宋霆的肩膀:“那是,我宋叔不老男神一枚。我回头给你介绍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告诉你,我那个工作能接触到不少网红”
南久含笑端起茶,送到嘴边。
这次回来,大家都统一讲好了去住酒店。人多,茶馆待不下,也不给老爷子添麻烦。
他们到了没一会儿,堂姐他们也来了。南乔宇去他姑姥姥家了,南久则跟堂姐他们回了酒店。
其余人都是第二天抵达南城。茶馆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孙子辈都来了,还有重孙子也承欢膝下。
南老爷子搂着刚会走路的小娃娃,听着孙子孙女们的嬉笑谈天,笑容没从脸上散过。
宋霆陆续跟南家人打过招呼,就出门了。南老爷子跟儿女有体己话要说,他在场终归不大合适。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闲来无事,堂姐召集同辈打麻将。为了凑数,南久也被拉上桌。她不太精通麻将,前两圈面前的钱输得精光。南乔宇是大赢家,嚷着继续。
南老爷子瞧着他这副财迷样,将他喊走,让南乔宇跟他去一趟老秦家。南老爷子这次过寿,除了家里人,也喊了些巷子里处了几十年关系的老友。不收份子,就是找个由头,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毕竟这个年龄,聚一天少一天了。
虽说之前都打了招呼,但没说具体办酒的地方。现在发短信、打电话都方便,但老年人办事情讲究礼数,请人吃酒总归要亲自跑一趟,当面告知。
南乔宇不情不愿地从牌桌上抽身,问了句:“秦爷爷居然还活着?”
南老爷子拿起拐杖把手敲了下他的头:“讲得什么话?”
小孩子闹觉,堂姐他们没待一会儿,就带孩子回酒店睡觉了。大人们多聊了会儿,也陆续起身回到酒店。
南久跟随大部队穿过悠长的帽儿巷,到了巷口,南久的脚步渐渐放缓
歪脖子树向一旁斜伸出去,像个伸着脖子张望的人,长久地伫立在巷口。
暮色浓得化不开,宋霆将车子停好,锁好车门转身的刹那,南久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她就站在那颗歪脖子树下,低着头看手机,颈项弯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被高领温柔地包裹着,像棵生了根的小树,与那老歪脖子树构成一幅静止的画面。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下,随后向她走去。
南久听见脚步声,抬起视线,黑发下的双眼清亮而有力地注视着他:“回来了?”
“嗯。”他停在离她一步的地方,“他们呢?”
“都回酒店了,霏霏要睡觉。”她说的是堂姐家的女儿。
南久扬了扬下巴,看向马路对面:“那家卖桂花糕的店不开了?”
宋霆回头瞧了眼:“关了一年多了。”
“啊,”她眼里带着些许失落,“以后吃不到了。”
“你站这是想买桂花糕?”
“是等你。”她离他一步之遥,眼里少了从前跳跃的锋芒,多了几分参不透的沉静。
他出声问道:“怎么不打电话?”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黑色靴子踩在石砖上,发出轻响,她垂下目光,“你又不是没等过我。”
他的鼻梁被光勾出一道笔直的阴影,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随后提步往回走:“头发怎么剪了?”
她跟随他的脚步,走进巷子:“吹头发太麻烦。”
曾经一味追求美的姑娘,也会有一天为了奔赴更大的战场,剪去长发。
深秋的巷子,墙头的藤蔓已然枯黄,夜风中带着几许萧瑟。如今的帽儿巷,年轻人早就搬了出去,留下一些老人守着根。这个点,基本上也都没人出来了。
“我那年问你借钱,你也不问我干吗用,不怕我是讹你?”
“你从小到大没跟我开过口,能找我,也是没办法了吧。”
再回首那段窘迫的日子,南久仍然能感受到寒风刮在脸上的生疼和那一片片雪花的凉意。
“现在呢,上轨道了?”
“嗯,今年还可以。”
南久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两天没见到小九吗?”她语气顿了下,又道,“那只三花。”
“跑了。”宋霆的声音如脚步一样低沉。
“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去年春天发情后就没回来过。”
“你当初应该带它绝个育。”
宋霆略微侧眸,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掠过:“它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物理层面能断,心理层面呢?”
“这个心理层面还存在戒断反应?”
宋霆没再说话,双手收入上衣口袋中。
南久的余光落在他冷然的侧脸上:“你说的是猫吧?”
“难道是人?”
南久付之一笑,垂下头盯着两人越来越远的影子。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茶馆门口,南久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银行卡,递给宋霆:“来还你钱的。”
宋霆眼帘低垂,目光落于那张卡上。双手依然插在兜里,纹丝不动。
南久弯下腰,将银行卡轻轻放在门口的竹椅上:“就是过来跟你当面道声谢。”她没有再去看宋霆的眼睛,声音轻得吹散在风中,“那我就回去了。”
她退后一步,转过身。两排旧房之间的巷子像一条通往外界的隧道,一次次将她带往更远的地方。
她的去意刚落在脚尖,手肘便被身后的人握住。这股力道截断她的去势,将她重新拉回原点。
她的身影在他眼中愈发清晰,他松开她的手肘,环过她的腰背,将她嵌入怀中,压下视线问她:“钱和人情都还清了,后面呢?打算开始你的新生活了?”
他灼热的气息烫得她心脏发紧,她扬起视线,眼里凝着深不见底的雾,表面平静,底下却沉着一颗颗扎人的碎石。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我总要回去的。”
“以后呢?”他嗓音沉得被夜色吞没。
南久抬起眼,眸中似有薄雾浮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是”
但是她放不下那条用血与泪一步步挣出来的路。
宋霆看穿了她的未尽之言。当年借她那笔钱,他没想过要她还,更不曾想过用这笔债将她束缚。可当她真把卡还到他面前时,他仍然感觉心里有什么骤然断裂。她羽翼已丰,他连最后一丝牵住她的线也失去了。
“你给得起吗?”他声音几近喑哑。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回来。直到你有了确定的人。”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眼中怒火灼灼:“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感激你,一直都很感激,”她眼圈逐渐泛红,“这两年我省吃俭用、拼命攒钱,就是想着早一天还你钱,你就能早一天放下我这个负担。这条路能走到哪,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眼中一贯的从容与掌控倏然崩裂,扎进南久的心脏,带来钻心的痛。
她的呼吸乱成麻线:“我穷怕了,这辈子再也不想看人脸色、低声下气地活着。”
他的声音里压着翻涌的情绪:“你可以不吃这些苦,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这几年茶馆都是你在养着吧,我爷爷也是,我也靠你养吗?”她摇摇头,眼底浮起泪光,“大一开学,交完学费,我全身上下只剩384,要吃饭、要买生活用品、还要分摊网费我不得不去找我爸,廖虹把钱扔在我面前,看我的眼神像施舍要饭的。”
她吸了口气,继续道:“每次去我妈家,我小妹的奶奶会在我去之前把零食藏起来,把我当贼,怕我多吃一口。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的声音终于哽咽,“我差点跑去跟人开房”
宋霆眼里卷起失温的灰烬,他从未听她讲述过这些,每一句,都像刀子缓慢地割在心脏上。
她停顿片刻,当年窒息的痛苦仍然挥之不去。
“我想站稳脚跟,想赚更多的钱,想闯出点名堂。”她声音发颤,一字一句从心底最深处挣扎出来,“我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她拼尽全力,只为挣脱过往所有的卑微和委屈,她从未动摇过信念。然而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眼里的光摇摇欲坠。
有那么一刻,她动过放弃一切的念头。放弃熬过无数深夜才站稳脚跟的位置;放弃用六年青春争来的事业;放弃那座承载了她二十余年光阴的城市。每一个放弃的念头,都像是亲手拆解掉属于身体里的一部分血肉。
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些年所有的坚持付诸东流;不甘心亲手熄灭自己点燃的灯。
大城市容不下灵魂,小地方容不下肉.体。
人,不能既要又要。她终于还是尝到了当年冲动而为的苦果。
他读懂了她眼里的挣扎与悔恨,挣扎在理智与感性之间,悔恨当初来招惹他。
他们的结局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他的隐忍终于在她决绝的目光中焚毁成灰。捏住她下巴的手指一寸寸收紧,要将她的骨骼碾进掌心最深处。她被迫仰起头,以倔强的姿态承受这份带着恨意的亲密。空气中弥漫着撕裂般的纠葛,失控与疯狂在指尖下震颤。
他低头咬上她的唇,刺痛清晰地从唇瓣传进心底,腥甜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逃避,默默承受着他的恨与痛。深刻的苦楚席卷全身,她眼角氤氲着水汽,无声滑落。
茶馆大门突然打开,一道昏黄而刺眼的光骤然照亮门口两道纠缠的身影。
第39章 Chapter 39 人生旅途
南老爷子从老秦家出来前, 老秦的女儿装了一盒大闸蟹,非要让南老爷子提回去。说是这两天南家人多,孩子们都爱吃这个。南老爷子还没推辞两句, 南乔宇非常自觉地接过蟹盒。
回来茶馆后, 南老爷子嘱咐南乔宇将螃蟹从盒子里拿出来, 别捂死可惜了。南乔宇吃螃蟹不在话下,但要他抓没捆绳的活螃蟹,跟要了他命似的,躲在厨房半天, 一个人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在鬼叫什么。
南老爷子看不过眼, 拄着拐杖走进厨房。爷孙俩人一通忙活,将螃蟹暂时移到深盆里。
南乔宇忙得满头大汗,南老爷子也被他折腾得呼哧带喘。老爷子走去茶堂喝口茶水歇歇,南乔宇洗完手, 出来对南老爷子说:“我先回酒店了。”
南老爷子点点头:“去吧。”
南乔宇将擦手的纸巾抛进垃圾桶,径直走向门口, 一把拉开茶馆大门,表情当场石化。
南老爷子抬起目光,松弛的眼皮陡然撑开, 端着茶的手腕剧烈颤抖着
房间里,南老爷子坐在他那把红木椅上,脸色如同蜡黄的面皮。
南乔宇溜到房门口,从门缝里将南老爷子刚才喝的茶杯递给南久, 对她使了个眼色。
南久接过茶,关上门。她端着茶小心翼翼走到老爷子跟前,弯下腰将茶递给爷爷:“喝口茶。”
南老爷子的视线钉在南久身上, 浑浊的眼珠汇聚成两道精光,抬起手一把打掉茶杯。
“咚”的一声,茶杯碎片四分五裂,茶水溅在南久的衣裙上。
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南久站在老爷子面前纹丝不动,低垂着视线:“不关他的事,是我主动”
“你还好意思说出口?”南老爷子脸上堆起深厚的沟壑,眼里蓄满怒意,“我当你这趟回来成熟了,没想到你能干出这种荒唐的事,你还知不知道礼仪廉耻怎么写?”
南久手指渐渐蜷缩,攥紧,目光盯着斑驳的地面,一言不发。
“我在这巷子住了一辈子,家里没出过这种丑事,我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他是你叔,跟你亲叔叔一个样,你这叫什么行径?当我死了?”
南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看着孙女年轻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骇人的力量:“你跟你宋叔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南久抿了下唇,嘴唇上的铁锈味苦涩地弥漫开,她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南老爷子一拍桌子,鼻翼剧烈张合着:“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是跟他认真的,还是给我犯浑?”
南久的视线垂得更低,她的反应刺痛了南老爷子的眼。他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你给我走,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我不想看着你碍眼。”
屋门打开,南久穿过茶堂,目光与宋霆短暂交汇。那一眼,定格了所有始与终。她带着沉默的句点,步入黑夜。
宋霆刚转过身,南老爷子的呵斥声便传了来:“不许去,进来。”
他的身形钉在原地,门外的夜色像一张巨大的网,吞噬她远去的背影。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身影消失时带起的微弱气流,一同带走的,是最后一丝抓不住的念想。
身后的目光沉重如山,死死压在他的脊梁上,化作有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这门槛之内。
他转过身,看向南乔宇:“你去看着她。”
南乔宇点点头往外跑,临到门口不忘嘱咐:“厨房有螃蟹啊,你晚上记得捆一下,别给跑了。”
茶馆内凝重而紧绷的气氛被更深的死寂压了下去。
宋霆走进屋内,扫了眼狼藉的地面。找来扫帚将碎片清理出去,又重新沏了杯茶放在南老爷子手边。
“怪我,她毕竟比我小,是我没把握好分寸。”
南老爷子瞪着眼看他:“你们倒是会为对方开脱。”他的声音里混杂着失望与怒意,“我自己的孙女什么样我比你清楚。”
宋霆直起身,腥甜的苦涩卡在喉咙里,无声地灼烧着。
“小久那孩子什么脾性,我以为你看得比谁都明白。她小时候跟你闹,玩心眼子,说话做事不知轻重。她犯浑,你能由着她犯浑?”
宋霆的牙关绷得像冷硬的石头,眉峰聚拢成深邃的阴影。
“你过来。”
宋霆走到南老爷子跟前。南老爷子拿起手边的拐杖,那手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抖得厉害。
宋霆瞥了眼拐杖,低下头,单膝蹲在老爷子跟前。拐杖破开空气,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呼啸,坚硬的材质结结实实砸在宋霆的背脊上。
他没有躲闪,甚至没有一丝卸力的意图,硬生生承下这一记狠抽。
“你从小遭了不少罪,自打你来茶馆,我连一指头都没碰过你。我为什么留你在身边?因为你懂规矩、心里明白。小久打小就心思活络,你能看不出来?你跟她搅和在一起,是嫌自己路太顺了?这些老邻居光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说到底,是我把你留在身边的。你对我孙女动这种念头,让她那些叔叔姑姑知道了,他们得怎么看我?”
“啪!” 又是一杖,更重,更狠。
坚实的肩背肌肉在衣料下骤然绷紧,又因那巨大的力道而震颤。宋霆一声未哼,下颌死死咬着,将所有苦痛全都锁紧在喉咙深处。
“你记着今天受的疼,从今往后,给我把这不该有的心思断干净。”
南乔宇追了一路都没赶上南久的身影,直到他跑回酒店,才看见拎着行李退房的南久。
他气喘吁吁地凑上前,问她:“你不会这么晚还要回酆市吧?”
南久将房卡递给前台,提起行李往外走。南乔宇跟到路边:“明天爷爷过寿,你好歹也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南久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他:“留下来给他添堵吗?还是自找难堪?”她眼里闪过一丝悲凉,“算了吧,我不在,你们还能吃个安生饭。”
南久看向对面的小店:“去买两罐啤酒。”
“哦。”南乔宇走到小店门口,买了两罐啤酒拿回来。
南久开了一罐,仰头灌下,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任由它们在耳际飘飞,再融于黑暗。
南乔宇喝了口啤酒压压惊:“你说我早不走、晚不走,恰好那时候走。我要是知道你们在那啥,我怎么也不会开门的。”
南久的目光钉在虚无的半空中,没有聚焦,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南乔宇察觉到她周身的低气压,试探地问了句:“你不会怪我吧?”
“反正从小到大,我在爷爷眼里都不是个好小孩。起码不是在上学的时候给他发现,不然他更恼火。”
南乔宇惊道:“哈?你毕业前就跟宋叔搞到一起了?我说南久,我是真小瞧你了,你连宋叔都敢泡,你这是吃了几个熊的胆子?”
南久面无表情地捏着手中的罐子,眼里附着死灰一般的空洞。
“宋叔那块硬疙瘩是怎么被你勾引到手的?我真是好奇死了。”南乔宇还在旁喋喋不休,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卧槽,不会是那年你们去山上我就说你们回来后就不对劲,我怎么没往这方面想,我真是”他拍着脑袋,感觉自己错过了世纪大八卦。
南久侧过头,打断他的唠叨:“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
“我给爷爷定做了一副拐杖,明天下午才能寄到。你到时候签收一下,帮我放进爷爷的房间。”她扬起头,看着帽儿巷上空沉重的夜空,“不用跟他说是我送的,免得他看着心烦。”
“行吧,你把单号发给我。”
“我和宋霆的事”南久声音停住。
南乔宇瘪瘪嘴:“我不考虑你们,也得为爷爷考虑。他老人家过寿,我不会自讨没趣到处乱说,你放心吧。”
南久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捏扁罐子投进垃圾桶,转身走向街边。
南乔宇怔愣地盯着她的背影:“你真走了?要不要我送你去车站?”
南久摆摆手,头也没回。网约车停在街口,她拉开车门上了车
第二天的寿宴上,南振东说南久公司临时出了状况,回去了。亲戚们虽有微词,但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不好说什么。至于宋霆,露了个面,就离开了。
南老爷子本想利用这次寿宴好好维系一下儿女们的关系,经过昨晚,出了那档子事,他也无心再张罗。整个席间,他也仅仅维持着面上的祥和。
就连一向爱吃席的南乔宇,这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南老爷子过寿,几个儿女讲好共同为老爷子摆酒,费用均摊。南振东代表大家去结账的时候,才从酒店那得知,宋霆早把酒席钱付掉了
周一,林颂耀路过南久办公室,见她裹件羽绒服坐在办公桌前奋笔疾书。他差点以为看错了,他停在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南久抬起头见是他,神情如常,说了声:“早。”
“不早,中午了。这什么天?用得着穿这么多?”
“前两天受凉了,有点感冒。”
林颂耀拉开椅子,坐她对面:“感冒不在家歇着?你不是请假了吗?”
“请过了。”
林颂耀解开深色衬衫纽扣,松了松领子:“请了半天也叫请假?我还以为你会多陪你爷爷待几天。”
南久垂下目光,没接他话,重新下笔。
林颂耀凑近看去:“写什么?”
“大乔他们统计的时间出来了,我排下录播课。之前是考虑到没法到场和外地的学员,最近有想复习的学员反应想看课后回放。到时候我们评估下数据,做成两种方案,付费视频课程和套餐附加福利。”
她的目光锁定在纸上,边说边勾划。
林颂耀盯着她的唇,问道:“嘴怎么破了?”
南久笔尖停顿,抬起眼睫。他清润幽亮的眼睛近在咫尺,带着丝探究。
“你盯着我嘴看干吗?周五的会议你参加吗?”南久再次低下头,下意识抿了下唇。
林颂耀坐直身子,眉梢向上吊起:“不会是被男人咬的吧?”
南久将笔拍在纸上,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平静:“有什么问题?影响工作了?”
林颂耀唇角微弯,旋即收敛起表情,说道:“你上次跟我提到的studio的搭建,我或许可以给你找个参观学习的机会。”
南久直起身,眸光亮了起来:“去哪联系?”
“去我家。”
“”南久眸光暗了几分,靠了回去。
“这周六下午,我爸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集团下面有个运营部门,一整套成熟的内容开发流程,课程制作中心,还有你说的什么技术工具栈。星耀要做的东西不会比他们复杂,我爸要是肯引荐一下,你会少走很多弯路。”
“是我们少走弯路。”南久强调道,“你是大股东,有这种机会你不应该去争取下吗?”
“这方面是你在负责开发,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的具体需求是什么。”林颂耀的目光一点点在南久的脸上移动,忽而轻笑了下,“应该说你见的不是我爸,是金主爸爸。还去吗?”
南久的手指敲打在纸张上,凝眸几秒过后,她收回视线:“把地址发给我。”
林颂耀站起身:“我到时候来接你。”
周六下午,林颂耀的司机将车子停在南久住的小区门口。他难得没开两座跑车,而是换了辆稳重的轿车。
南久穿着深色正肩外套,内搭黑色长裙,显得个子很高。
林颂耀盯着她瞧了几眼,南久侧过头:“看什么?”
“我发觉你挺耐看的。”
南久收回视线:“没你外面的小模特耐看。”
与林盛康的正式见面,比南久想象中要自然很多。林盛康没什么集团董事长的架子,见到南久亲切得像个认识许久的长辈。
他将南久带进茶室,从木架上拿出一罐茶叶:“这个是颂耀上次拿给我的,说是你家的茶叶,我喝着挺不错,会泡吗?”
她看向林盛康,眼神不闪不躲,沉静如水:“会点皮毛。”
“来吧,边喝边聊。”
泡茶的每个步骤刻画在南久脑海里,这么多年,她反复照着样子冲泡,倒也像模像样。哪怕跟林盛康谈起项目进展中令人棘手的问题时,她的动作仍然舒缓,不见丝毫急迫。小时候南老爷子总跟南久说,喝茶能修身养性,等她什么时候能静下心来泡杯茶,她才真正长成大人。
那时候的她觉得茶叶太苦,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长成大人。真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过去的匆匆岁月好像眨眼之间。
南久用两泡茶的时间,得到了带领团队为期一周参观学习的机会。离开时,她见到了林颂耀的母亲,那个美貌而得体的女人。
林颂耀让南久等一下,他待会跟她一起走。于是南久先上了车。
林颂耀折返回茶室的时候,林盛康刚点燃一根烟。林颂耀坐在林盛康对面,拿起未凉的茶杯,问道:“怎么样?”
“那姑娘心里有谱,是个能成事的人。你这脾气,就得有个人能‘降住你’,看着大后方。”
林颂耀眉眼舒展,拇指摩挲过手中的茶杯。
第40章 Chapter 40 人生旅途
林颂耀上车后, 南久闭着眼歪在后座。林颂耀问她:“你是回家还是去公司?”
南久没反应,林颂耀碰了碰她:“睡着了?”
她手肘间发烫的温度传到他手背,林颂耀察觉出不对劲, 探过身子碰了下南久的额头。南久蹙起眉, 动了动脖子。
“你发烧了。”林颂耀扭头对司机说, “老周,去医院。”
南久坐直身子:“不用去医院,送我回家就行。”
林颂耀没依着她:“你发烧不会提前打个电话给我?下次再见我爸就是了,又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我真是服了你了, 还坐那跟我爸扯半天,你自己不难受?”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你能不能别大惊小怪的。”
“你不好彻底,回去烧出个肺炎来,起码住院十天半个月。你就想想你不在半个月,多少事情得搁置?”
林颂耀掐住南久的软肋, 她不再坚持。
南久的身体素质一直不错,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免疫系统突然罢工。那晚不过就跟南乔宇在街头吹了会儿夜风, 回来就感冒了,持续一周感冒没好,反倒发起了烧。
林颂耀去等血项报告, 南久按着棉花坐在走廊上。
发烧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脑中的思绪却比高热更灼人,混乱地搅在一起。回来一周了,悬着的心始终停在半空。
昏沉与清醒之间,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爷爷电话。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在即将挂断时,南老爷子浑厚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爷爷, 是我。”她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游丝,“你还好吗?”
“还活着,没被你气死。”南老爷子的语气硬得硌人。
听筒陷入无尽的沉默。她难受得蜷缩起来:“你说他了?”
“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这边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小久”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南老爷子语重心长道,“你以后没事就不要回来了。”
听筒里只剩下一串冰冷的忙音,悬着的心轰然坠地。嘴唇上那道伤痕已经愈合,只留下浅白的印记。她无意识地抿唇,那痛意再次苏醒,一遍又一遍。南久握着手机,目光空洞而涣散,心里面的根好像就这么断了。
林颂耀从楼下上来的时候,南久蜷坐在冰凉的金属等候椅上。瘦削的身躯仰靠在那片白墙上,时不时颤动的睫毛脆弱地投出一圈光晕。
他走到南久身前,停住脚步。阴影覆盖而下,南久缓缓睁开眼,清晰而狼狈的红晕布满眼眶。她眼里没有泪,只有隐忍的悲痛从眼底渗出来。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凝在喉间。
他见过南久在会议上寸土不让的锋芒,也见过她处理危机时清晰而决断的身影。她总是冷静、淡然、很少泄露情绪。然而此刻她缩在医院走廊的灯光下,突如其来的脆弱感,令人揪心。
林颂耀脱掉大衣,罩在她的肩膀上,蹲下身看着她,声音带着浸人的暖意:“我妈熬了粥,待会让老周回去拿过来。”
南久眼底的红晕渐渐褪去,她眨了下眼,嘴角扯起苍白的弧度
南久没再回过帽儿巷,她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她和父母彻底变成了陌路人。
加班至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端一杯热茶,站在落地窗前醒醒脑子。茶香氤氲间,那个男人的身影便悄然浮现。就像这座城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总有些年少无畏的故事,偶尔想起,陷入过去的情绪之中,然后轻轻收起往事,继续奔走在钢筋水泥筑造的城市里。
她身边从前那些酒肉朋友渐渐不再联系,只有几个知心的朋友偶尔聚一聚。走得最近的就是林颂耀和丁骏了。步调一致的人,关系总会更加牢靠。
年前,丁骏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将一部分时间分给了家庭。只剩下南久和林颂耀经常待在一起,还在这条路上没日没夜地狂奔。
南久还是买了辆车,总归是觉得不方便,想买辆车代步。林颂耀将他认识的豪车经理推给南久,让她去选。
南久没联系那位经理,自己试驾了一辆兼顾公路和越野性能的SUV,排量大,开起来也过瘾,她享受这种疾驰的感觉。
同样在路上疾驰的,是星耀不断升级的产业格局。南久的工作地点从旗舰店搬到了写字楼,正式入驻星耀总部,全面接管星耀的业务与发展。
星耀以舞蹈培训连锁机构为起点,向综合性演艺集团转型。组建专业性舞团,实现项目制收费。完成线上线下的内容体系搭建。以酆市为核心城市,将成功验证的直营模式,整合为标准化加盟方案,加速在全省范围内复制推广。
随着时间的推移,星耀逐步向教育、演艺、赛事、零售、线上内容于一体的综合性舞蹈生态平台转型。
林颂耀的重心开始往家族生意上偏移,星耀的大方向上都是南久在掌舵。丁骏需要兼顾家庭,退居后位打辅助。
林颂耀偶尔也会来星耀,跟南久一同商讨各个节点遇到的问题。他们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倒也培养出超出常人的默契。出去谈事情,双方一个眼神,基本就知道策略往哪走。战略布局上,尽管也时常发生争执,但总能找到合适的平衡点。他们有共同持有的公司股权,有一起合作投资的项目和重叠的客户资源,久而久之,织就了一张利益交织的网。
星耀的战略规划与定位在稳步实现。南久的蓝图更加密集,每一寸都标记着她的里程碑。她的生活彻底和过去告别,为自己,塑造了一座理想的雕像
帽儿巷的日子慢得像一位踱步的老者。自打南老爷子大寿后,茶馆里从此没人再提及小久的名字。
她就像一个不被触碰的禁忌,在日复一日中被强行抹去。
宋霆依然在忙碌中重复着每一天。他着手新茶园的建设,在茶山一待数十天。要去全国各地到处谈经销事宜,还要顾着南老爷子。他回归到原本的生活轨迹——平静,安稳,如潭死水。
南老爷子接到南久电话的那天下午,帽儿巷上空是个阴天。近来南城的天气总是潮湿难耐,大半个月没出过太阳,衣服也总是干不了。宋霆索性买了台烘干机回来,放在二楼的过道尽头。
茶馆门口,货车刚倒进来,宋霆正在指引司机停靠。货车上拖了一车的桌椅板凳。茶馆的茶桌太老了,磨损的磨损,晃动的晃动,修了又修,直到再也不像样子,南老爷子才总算同意更换。
老年人对用惯的老物件总是有感情,几十年风风雨雨陪他过来,真到更换的这一天,南老爷子总归是不舍的。新旧更替,本就是这世间的法则,谁也逃不脱。
直到一声声电话铃声将南老爷子从这份感慨中拽了回来。他蹒跚着走到柜台前,神情凝了许久,才沉着声说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爷爷?”
宋霆转过视线,瞥了眼老爷子。
“什么时候?”
“你找个时间,带回来给我看看。”
挂了电话,南老爷子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宋霆沉默的背影上。
隔着几步的距离,南老爷子脸上深刻的横纹拧成一团:“小久来的电话,”漫长的凝视过后,南老爷子出声道,“她要结婚了。”
工人跳下车,从车上搬下一张张包裹完整的桌椅。茶堂空空荡荡,又很快被工人忙碌的身影填满。
宋霆站在门前,身影像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里,与这忙碌的景象割裂开。
“我让她把人带回来给我瞧瞧,你要是不想见,到时候就回避一下。”
宋霆转过身,布料在背肌上擦出细微的褶皱。空气在他停顿的刹那,凝滞了片刻。
“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找个什么样的。”
丁骏敲了敲南久办公室的门,她仍然在加班。南久抬头瞅了他一眼:“还没走?”
“你不是也没走吗?”丁骏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准新娘不忙着张罗婚礼的事,还泡在公司?”
南久滑动着鼠标,目光落在页面上:“不是有婚庆公司嘛,钱都花了干吗还自己操心。”
“我发现你现在跟耀子越来越像了,能花钱解决的事坚决不自己动手。””我跟他还是有区别的。”南久点了下鼠标,关闭页面,身体陷进椅背里:“我是时间花在刀刃上,不值得花时间的事情才用钱解决。”
丁骏笑了起来:“你是说跟耀子的婚礼不值得花时间?你这话别给耀子听见,他准黑脸。”
“我听见了。”林颂耀从办公室外走进来,拍了拍丁骏的肩,“你们俩偷摸在背后说我,好歹关个门,声音都传走廊上了。”
丁骏站起身,将位置让给林颂耀:“林总坐,林总现在是大忙人,难得莅临咱们这,茶水还是咖啡?”
“少跟我来这套,现在晚上都见不到你人。”
丁骏耸耸肩:“老婆想追二胎,管得严,你结婚后看你老婆还管你。”
“她啊”林颂耀睨着南久。
南久似笑非笑地回视着他们。
“我回家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丁骏出去时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南久的目光重新落在电脑上,点开页面:“我晚上要加班,没时间陪你吃饭,你找别人。”
林颂耀哂笑道:“我找谁去?”
“我管你找谁。对了,我爷爷想见你一面。”
“你爷爷家是在南城吧?”
“嗯。”
林颂耀拿起南久的手机,点开屏幕,锁屏背景是默认的页面。他划拉了两下,问道:“你手机密码多少?”
南久瞥了他一眼:“干吗?查我手机?”
林颂耀毫不避讳地点下头:“看看你在外面到底有没有男人。”
南久嘴角略斜,夺过手机解锁后扔给林颂耀。
林颂耀翻了翻南久的聊天记录,锁了手机扔还给她:“无趣。”
南久伸出手:“你的呢?”
林颂耀下巴略昂:“你确定要看我手机?”
南久眼梢勾着抹讽意:“你都看过我的了,我不能看你的?”
林颂耀没说话,沉着眼神看着她。
南久收回手,语气微凉:“自己做不到的事,别来要求我。”
林颂耀垂下眼帘,轻笑一声。
“你爷爷中意什么样的小辈?”
“反正不是我这样的。”
林颂耀起身:“懂了。”说完,他拉开门,“你爷爷家里还有什么人?”
南久眉头收紧,侧过视线:“你问这个干吗?”
“准备点东西,我难道空着手上门?”
南久停顿了几秒,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有个叔叔。”
林颂耀本打算安排老周开车跑一趟,南久叫他不要弄那些虚头巴脑排场,坚持自己开车回去。
去往南城的一路,南久驾着墨镜驱车。黑色皮衣与中性工装背心在她身上达成了精妙的平衡,每一次转动方向盘,她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飒爽便忍不住让林颂耀为之侧目。
林颂耀将椅背放下,双手枕在脑后,悠哉地躺着,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茶馆的旧事。大多时候说的都是南久儿时的事,话题每次进展到她成年后,南久就不再深入聊下去。
车子停在巷子口,南久走下车,高腰微喇裤将腰线拉到极致,一头大波浪甩在身后。
正在路边检查底盘的李崇光目光被她吸引了去,辨认数秒后,直起身子惊讶道:“你是南久?”
南久转过头,见是李崇光,拿掉墨镜,随即笑道:“不认识了?”
“差点没认出来,我当哪来的美女。”
李崇光的眼神移向从副驾驶走下来的林颂耀,无声地打量了一番。
“我先回茶馆了,有空聊。”
林颂耀的目光从李崇光身上掠过。
走入帽儿巷,林颂耀的眼神朝南久斜来:“他就是你那个老相好?”
南久剜他一眼:“你眼睛里镶放大镜了?看谁都像情史?”
吴婶今天烧了一桌子菜,也没急着回去,就想着留下来看一眼。毕竟是看着南久长大的,她终身大事定下来,在吴婶眼里,是喜事一桩。
南久和林颂耀先后迈入茶馆。坐在柜台里的南老爷子早已等在那,见着人回来了,拿过手边的拐杖,缓缓站起身。
林颂耀穿得比平时周整,拿掉了昂贵的腕表和奢侈的大牌,穿了件低调且质地精良的衬衫,看上去矜贵、不失稳重。
南老爷子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孔,绕过柜台走向林颂耀。短短几步,已是将这个年轻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林颂耀初次登门,带了不少名贵烟酒,高档补品。南老爷子扫一眼,瞧出这小伙子家境殷实。
吴婶在旁乐开了花,一个劲地盯着林颂耀打量。南老爷子与林颂耀寒暄几句,老爷子听不清楚,林颂耀就弯下腰同南老爷子说话。
在林颂耀的精心包装下,他那股与生俱来的浮华与玩世不恭被巧妙地收敛起来,呈现出一派教养良好、端庄持重的模样。
南久瞧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瞅向茶馆大门的电子锁:“现在都用上高科技了,什么时候换的?”
吴婶告诉她:“去年换的,你爷爷总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在外面好几回了。宋霆干脆换了个电子锁,这下出门就不用带钥匙了。”
当这个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提及时,南久和南老爷子都短暂地沉默了下。茶堂内,除爷孙俩,没人察觉到这微妙的氛围存在过。南久很快又将话题岔开:“这个锁带指纹吧?”
“带是带,你爷爷那个指纹总是录不好,他都是点密码。”
“密码能记得住吗?”
“怎么记不住,他生日他能不记得?”
南久笑了:“他过寿请了半个巷子的人,还把生日当密码,也不怕遭贼?”
“那不能,现在都不用现金了,贼进来偷什么?总不能偷茶碗吧。再说,有宋霆在,哪个敢半夜过来偷东西?”
南久不再接话,也没开口问宋霆去了哪。这次回来的日期,她提前就告知了老爷子。虽然没明说,但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多少都会避嫌。这个时间,他应该不会待在茶馆。
南久正这么想着,楼梯上出现了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