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首辅莅临,姜文焕这个寿星连主位都不敢坐了,硬是把主位让给了陆长稽。


    姜文焕坐到侧边,斜眸瞥了一眼饭桌,饭桌上摆满了菜肴,菜色极丰富,他却唯恐唐突了贵人,把食单捧到陆长稽面前。


    “也不知道大人喜欢什么菜色,您且看一看这单子,若有钟意的只管点来食用。”


    陆长稽接住了食单,也不用看,开口说道:“添一道蜜煎梅汤。”


    姜姝微怔,蜜煎梅汤是她最喜欢的汤,她记得陆长稽口味清淡,按说不该钟意这种酸甜的口味,怎么就点了蜜煎梅汤?


    总不会是专门给她点的罢?


    姜姝摇摇头,把脑海中荒诞的念头驱逐出去。


    小二把蜜煎梅汤端上桌,姜文焕亲自盛了一碗,径先捧到陆长稽跟前。


    陆长稽接过汤碗,很自然的放到姜姝跟前。


    姜姝有些受宠若惊,但念及陆长稽的性子,此举怕是想要在她的娘家人面前抬举她,便也没有多想,欣然接受了那碗汤。


    姜文焕看着二人的举动,心中愈发高兴,陆长稽既愿意给姜姝递汤,便说明看重姜姝。


    之前他请姜姝给御史大人做说客,定是姜姝飞上了枝头,不愿管家里的事,故意推脱拿乔。


    既然姜姝不肯帮他的忙,他就自己为自己争取,左右他是姜姝的父亲,陆长稽既然看重姜姝,定也会卖给他面子。


    姜文焕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捧着呈到陆长稽跟前,含笑说道:“首辅大人能为下官庆生,是下官修来得福分。


    下官对大人的敬仰之情全在这杯酒中,还请大人笑纳了这杯酒,便当成全了下官的心意了。”


    陆长稽皱了一下眉头,表情分明没什么变化,姜文焕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捧着酒杯的双手悬在半空中,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姝只当姜文焕常伴在罗御史左右,高低得有些进益,哪成想毫无见识,连陆长稽不饮酒的规矩都不知道。


    她看向姜文焕,温声提点:“父亲,陆大人从来都不饮酒,您快些把酒杯放下!”


    姜文焕老脸一红,暗暗责怪自己翁天之见,也不知道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得罪陆长稽。


    他把酒杯放到饭桌上,站起身来,连连作揖致歉:“下官见识短浅,唐突了陆大人,还望陆大人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下官一般见识。”


    屋内陷入一片静默,陆长稽掀起眼皮看了姜文焕几眼,淡声道:“姜大人是我的长辈,莫要多礼,快些起来罢。”


    陆长稽称姜文焕为长辈,论的是亲戚关系,而不是官职,可见并没有在心底接纳姜文焕。


    姜文焕记吃不记打,惴惴不安了一阵子,便把陆长稽对他的敲打抛到了九霄云外。


    复又对陆长稽说道:“罗御史曾有幸和陆大人吃过一次席,不知陆大人可否还记得他?”


    父亲不亏和杨氏是结发夫妻,夫妇二人一样的没脸没皮。


    姜姝睁大眼睛瞪着姜文焕,夹了一筷子鲈鱼放到姜文焕跟前的碟子里,扬声说道:“这鲈鱼十分鲜美,父亲尝一尝罢!”


    姜文焕自然知晓姜姝的用意,只为了一己私欲佯装不知,他也不理会姜姝,接着对陆长稽道:“罗御史十分仰慕陆大人,想上门拜访,不知陆大人有没有……”


    “陆大人日理万机,每日卯时出酉时归,哪里有时间接待不相干的人。”陆长稽还未说话,姜姝便打断了姜文焕。


    姜文焕身为朝廷官员,不想着做实事造福百姓,反而蝇营狗苟,一心想靠贿赂上级向上爬,便是姜姝也觉得不齿。


    姜姝并不是清高的人,可在陆长稽跟前总是格外的自尊,生怕被他瞧不起,万不想自己的娘家人也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姜文焕哪里知道姜姝心中所想,只当姜姝没有良心,自己攀了高枝就置娘家于不顾。


    这个白眼狼,他不治一治她,她恐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姜文焕看向姜姝,低声道:“姝儿,用完饭以后你且回府瞧一瞧你姨娘,你姨娘出不得门子,日日拘在府内,就盼着你回去看她呢!”


    话说的不重,却在提醒姜姝,她的姨娘捏在他手中,她最好乖乖听话。


    姜姝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道:“姨娘是内宅妇人,合该待在家里。咱们家人丁单薄,除却父亲和彬儿,旁人都不该抛头露面。”


    姜彬是姜文焕的独子,姜文焕可以枉顾旁人,却将姜彬当成眼珠子一般疼。


    姜姝转眸看向姜彬,笑盈盈问道:“彬儿,你还想到赵太傅家读书吗?”


    赵家乃百年旺族,家风严谨,以诗书传家,府内的私塾更是闻名汴京,从赵家出来的学子,大都前程远大。资质平庸些的,即便考不中进士也能考个举人。


    因着赵氏是姜姝的婆母,姜文焕特地托了姜姝在中间说合,想让姜彬到赵家读书。


    姜姝瞥了一眼姜文焕,事情原本已办妥,姜文焕既想拿捏她,那姜彬还能不能到赵家私塾便待定了。


    讨罗御史的欢心很重要,却也远及不上姜彬的前程。


    姜文焕不敢拿姜彬的前程置气,忙向姜姝服软:“你姨娘虽是奴籍,好歹生了你和然姐儿,她劳苦功高,即便想出门子,也是可以通融的。”


    姜姝微微笑了笑,拿起调羹给姜文焕添了一碗牛肉羹。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隔壁的严太尉进了门,他看向陆长稽,扬声道:“陆尚书,大家伙儿都等着向您敬茶,您


    可快着些罢!”


    姜文焕中途截了人,也不好意思再强留,施施然把陆长稽送出房门。


    闹了这样一通插曲,接下来势必不会太愉快,众人静悄悄吃完饭,便出了宴宾楼。


    姜文焕没有称心,却也不敢发作姜姝,黑着脸上了马车。


    好容易出了门子,姜姝像一只飞出囚笼的鸟儿,半点都不想回信阳侯府,原想到成衣坊逛一逛,还没出发就被程用拦住去路。


    程用抬手指向陆长稽的马车:“二奶奶,大人请您一叙。”


    姜姝有些不忿,陆长稽既已拒绝了她,还招惹她做什么?


    她曾两次赤luoluo的立于他面前,现下虽穿着衣裳,却觉得像是被剥光了一样耻辱。


    姜姝坐到离陆长稽最远的地方,静静的,也不开口,眼睛直直看着陆长稽。


    陆长稽指了指侧边的绣榻,说:“坐到我身边来。”


    姜姝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依言坐到了陆长稽身边。


    适才在宴席上闹了一通,她定然吃不好,陆长稽把小几上的点心塞到姜姝手中,待姜姝垫了几块儿之后才开口说话。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靠裙带关系升迁的官员不在少数,我们是姻亲,凭我如今的地位,提携姜通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何故如此刚直,丝毫不给姜通判留情面,姜通判是你的父亲,你与他相处合该圆融一些才是。”


    道理姜姝都明白,可世间万物讲究你来我往、互相平衡,陆长稽位极人臣,只有姜家求他、断不会有他用得着姜家的时候。


    他若帮助姜文焕,那姜姝乃至整个姜家该如何偿还他呢?既然还不起,就不该死皮赖脸的占人家便宜。


    姜姝心里门儿清,但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敷衍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家父想要博得上司的欢心,合该凭他的政绩去搏,搞这些旁门左道算什么本事。”


    她的回答粗粗一听没什么问题,若是细琢磨就能知晓她在答非所问。


    凭陆长稽的心智,又岂不会不知道姜姝心中所想。


    姜姝时常从陆长易的私库里取金银财帛接济姜家,现下姜文焕需要他陆长稽相帮,她万般阻挠。


    她待陆长易终究比待他要亲近。


    两厢对比太过于悬殊,陆长稽不由生了愠怒。


    她跟陆长易亲近,跟他就疏远吗,她中药那日,是他帮她纾解的,二人已亲昵到了这种地步,她为何还不愿依靠他?


    怕是觉得他现下没有用处了,想要疏远他罢。


    平静的心湖翻涌成波涛汹涌的大海,陆长稽冷笑一声,儒雅的面容上平添一层冷色,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姜姝,你真是好得很!”


    面对陆长稽的突然发难,姜姝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便是想要挽回也无从下手。只懵懵地看着陆长稽。


    她最是好性儿,便是待信阳侯府的下人都和颜悦色,现如今却能眼睁睁看着他生气而不安抚,显见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陆长稽越想越不平,索性不再言语,但紧抿在一起薄唇还是将他的不悦暴露了出来。


    姜姝平时敏锐,现下却云里雾里,压根不知道陆长稽为何而怒,再者,她屡次被他拒绝,尊严扫地,她尚且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他又何故跟她发脾气。


    姜姝性子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不想再敷衍陆长稽,开口说道:“我知道大伯是为着我、为着我们姜家着想,但大伯已帮助过我们许多,至于家父想要升迁的事,就不劳烦大伯了。”


    她掀开窗帘,作势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接着道:“时辰不早了,我需得回府打理庶务,大伯也早些回去罢!”


    话毕,轻手轻脚站起来,转身出了马车。


    姜姝脚步轻快,须臾间就没了人影,唯余下车帘荡荡悠悠,撩拨人心。


    姜姝折回欣春苑,一进院门就瞧见陆长莹正坐在树荫下编草蜢蚂蚱。


    见到姜姝,陆长莹把手中的蚂蚱放到石桌上,颐指气使道:“我表姐也要到青阳观小住,你且把我与表姐的房间安排到一起,我们自幼交好,便是在赵家的时候,也是住在同一个院子的。”


    姜姝知道陆长莹喜欢赵滢蕴,若是平时,把她们安排在一个屋舍也无可厚非。


    但想到赵滢蕴对陆长稽的心思,姜姝便有些犹豫,赵滢蕴此番来陆家小住,显见是为了亲近陆长稽,若是把陆长莹和赵滢蕴安排在相邻的屋子里恐怕多有不便。


    姜姝倒不是想要撮合陆长稽和赵滢蕴,赵滢蕴曾帮助过她,她合该投桃报李。


    她垂眸看向赵滢蕴,不卑不亢道:“我已派侍女把青阳观的屋舍都布置好了,实在是没法子变动,小妹若是想和表小姐走的近一些,尽可以在空闲的时候互相往来。”


    陆长莹从未把姜姝放在眼中,原以为只要她开口,姜姝就会照做,没想到姜姝竟敢忤逆她。


    她瞪了姜姝一眼,没好气道:“你出身低微,若不是入了我二哥哥的眼,哪里能进得了侯府的门。


    现下母亲给了你管家的权利,你合该谨小慎微,顾全每一个人的意愿,你如何就敢忤逆我的意思。”


    陆长莹脾气的脾气犹如炮仗,来得快去得也快,和这样的人争执,即便赢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姜姝懒得理会陆长莹,转身向花厅行去。


    陆长莹忿忿地盯着姜姝的背影,眸中火星四溅,若不是顾忌陆长易的身子,她定要跟到屋内,杀一杀姜姝的威风。


    陆长莹气咻咻奔到飞鸟阁,倒豆子一般把适才发生的事情说给赵滢蕴听:“我看那姜姝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一个破落户出来的东西,也敢置喙我的决定。


    她若是个有骨气的,就只管我行我素,以后若让我抓住她的把柄,定要惩治她一番。”


    陆长莹性子直,赵滢蕴却是个周全的,知道姜姝是为了顾全她才得罪了陆长莹,忙从中调和:“莹儿,你没有打理过庶务,不知道庶务的繁琐。二表嫂张罗祭祀,既要顾虑到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又要考虑到个人的喜好,真真得做到面面俱到。


    譬如那屋舍,我喜欢读书,二表嫂便要往我的房间里备上文房四宝,你喜欢投壶,二表嫂需得在你的房间置上耳壶。


    这些俗务瞧着不起眼,却零零碎碎十分麻烦。今日傍晚就要启程,一下午的时间断布置不好两间屋舍。二表嫂拒绝你的要求,属实情有可原。”


    陆长莹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听完赵滢蕴的话,觉得十分惭愧,只她高高在上惯了,做不出伏低做小的姿态。


    她红着脸揪住自己的衣袖,低声说:“我只当嫂子故意为难我,这才沁了她两句,原来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赵滢蕴笑着摸了摸陆长莹的头,温声道:“你既知晓自己错了,以后便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好生和二表嫂相处。


    二表嫂出生不显,性子却是一等一的温婉周全,我们不该以出生论高低,你多和她来往几次,就会知道她的好处了。”


    陆长莹“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跑到屋外和侍女跳白索去了。


    赵滢蕴把她刚画好的团扇递给棉雾,温声交待:“你把这团扇送给二奶奶,就说我知晓她的好意,十分感激她。”


    那团扇由缂丝所制,扇面上绘着黄莺鸣柳图,柳叶清新,黄莺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姜姝没怎么读过书,对诗画一窍不通,因着自己有欠缺,便十分钦佩有文采的女子。


    她把那柄团扇握在手中,左瞧右看总觉得看不够。


    陆长易歪在拔步床上,低声道:“舞文弄墨瞧着有格调,细品起来却没有什么用处。


    身为妇人,最重要的还是延绵子嗣,为夫家开枝散叶。”


    姜姝不知道陆长易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他身子羸弱,心性又敏感,她唯恐触了他的逆鳞,索性闭口不言,只静静躺到他身旁相陪。


    幽幽的香气传入鼻端,陆长易的身体微不可察僵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姝儿,我有些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们刚成亲时,时常相拥入睡,可陆长易屡试不成,二人便渐渐疏远了,尽多拉着手入眠,再没有像以


    前那样亲昵。


    姜姝顿了顿,侧过身把手搭到陆长易腰间,额角贴到他胸前,默默将他环住。


    他的身子又凉又单薄,她却是馨香温软的,充满生机和活力。


    她不知道他有多么钟意她。


    陆长易回抱住姜姝,把下颌置到她的发顶,低声道:“天气这样热,我却总觉得如坠冰窟,不管穿多厚的衣裳都没有用处。


    我知道我是活不长了,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又待我十分用心,我放不下你。”


    姜姝伏在陆长易胸前,一个不察就流了满脸清泪。她哽咽道:“世子,您是有福气的人,定会平安康健的,您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这样的话陆长易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起初他还心存希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子毫无起色,甚至还越来越弱时,他便再不信这种话了。


    他把姜姝的手拂开,挣扎着坐起身,开口说道:“我给你描一描眉毛吧,也算全了我年少时与妻子举案齐眉的念想。”


    陆长易的身子太弱了,现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姜姝不忍看他辛劳,起身把他扶到梳妆台前的圈椅上。


    她搬了一个小绣墩坐到他面前,仰起头,闭上眼睛,摆了个他最容易下笔的姿态。


    陆长易擅丹青,但现下手有些不稳,画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姜姝的眉毛画好。


    他将一把小铜镜递给姜姝,有气无力道:“你瞧瞧画的如何?”


    他画的是远山眉,细长舒扬,衬得姜姝愈发跌丽。


    姜姝点点头,温声道:“世子画的好,我十分欢喜。”


    “你喜欢便好。”陆长易一面说话,一面捧住姜姝的下巴,弯腰低下了头。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清凉印在她的唇上。


    夕阳一点一点布满西天,暑气消散了。


    到了出发的时辰。


    陆长易没有去送姜姝,外面有风,他受不住。


    当先的是赵氏和陆凛的马车,姜姝的马车紧随其后。


    姜姝端坐在车内,手中紧握着那包媚药,心跳如鼓。


    第37章


    天色擦黑时一行人赶到青阳观,众人疲累交加,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纷纷回自己的房间安置去了。


    姜姝侧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姜姝盯着媚药看了一会子,既怕旁人发现这腌臜之物,又恐生出变故,夜长必然梦多,她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把事情做成。


    她深吸一口气,把媚药塞到床下的暗格里,慢慢合上眼睛。


    天光熹微,院内响起清越的钟罄声,这是道长要为先侯爷做法事了。按理应为老侯爷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因着陆长稽把持内阁,朝堂离不得他,便把法事缩减成了七天。


    这七日内,一日做三场法事,需夜寝早起,潜心为老侯爷祈福。


    孝道不可违,钟罄声响了以后,便连最懒怠的陆长莹也穿的整整齐齐行到了大堂。


    堂内燃起天灯,十二个道士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诵经文的诵经文,场面甚是喧嚣。


    姜姝跪在赵氏身后,学着赵氏的样子磕头作揖,一场法事做下来,跪得腰酸背痛,走路的时候双腿直发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们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面如菜色,草草用完斋饭就回房小憩去了。


    姜姝也十分疲累,可因为觉得愧对陆长易便有些心神不宁,一颗心吊在腔子里,飘飘浮浮的,总落不到实处去。


    徒步行到中院,看到两个洒扫的道士,她将人叫停,温声问道:“小道长,纯阳殿能供长明灯吗?”


    她在寺庙为陆长易供过长明灯,那时候并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下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人力无法回转,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漫天神佛之上。


    夜晚没有睡好,早晨又折腾了一番,姜姝眼下青紫,面色极其憔悴。


    小道士觉得她可怜,开口指点:“咱们道教的天尊不吃香火钱,讲究心诚则灵,奶奶若有心,便到道祖老君的庙里拜一拜罢!


    老君慈善,听到奶奶的心意,或许会显灵也未可知。”


    天尊不吃香火,姜姝徒然对道教老祖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躬身向小道士道了两句谢,便进了太上老君的殿宇。


    她跪到蒲团上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低声说出自己的祈求,而后又向老君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往外退行。


    一路行到中院,远远看到菩提树下有一个身材佝偻的妇人,妇人身旁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那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红丝带,正在往菩提树上系。


    那青年正是叶潜。自上次一别,他们已多日未见。


    姜姝叫了一句叶潜哥哥,提步行到叶母身旁,伸手挽住叶母的手臂,柔声问道:“伯母,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叶母身子不好,十日里有九日缠绵在病榻上,身上总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姜姝在闺中时日子并不好过,她心善,即便手头逼仄,也时常把自己的体己挤出来周济叶母,是以即便姜家悔了婚,叶母疼爱姜姝的心却未改变过。


    都说信阳侯府煊赫,姜姝能嫁给陆世子是天大的福气,可叶母看着姜姝眼下的青紫,唯余一片唏嘘。


    姝儿的日子并不好过呀!


    叶母握住姜姝的手,温声说道:“潜哥儿中举以后,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宽裕了一些,我也能抓些好药来用,一来二去的,身子倒是爽利了不少。”


    “今日天气好,我便让潜哥儿陪我上山给三清真人上香,希望真人能保佑潜哥儿官途顺利,也保佑你顺心如意。”


    得知叶母的病情好转,姜姝十分高兴:“叶潜哥哥有出息,家里的光景会越来越好的,待叶潜哥哥成了亲,嫂子生了两个大胖孙子,您便可含饴弄孙,日子就更和美了。”


    叶母“哎”了一声,原想问问姜姝有没有身孕,但看到她窈窕的身形便噤了声,信阳侯府是高门大户,必定极重视子嗣,她不好往姜姝的伤口上撒盐。


    二人尚在寒暄,天上乌云密布,下起了雨。雨不大不小,甚是缠绵。


    叶家母子倒是带着雨伞,姜姝却两手空空。


    叶母对叶潜道:“潜哥儿,你去送送姝儿,眼见就要立秋,雨水越来越凉,没得把姝儿淋坏了。”


    叶潜道了声好,把雨伞撑到姜姝头顶,问道:“姝儿妹妹,你往哪里去?”


    姜姝的屋舍在前院,前院人多口杂,她和叶潜又订过亲,若被人看到二人共打一把伞,难免生出风言风语。


    为防节外生枝,她指了指四御殿旁的寮房,对叶潜道:“侯府在青阳观做法事,我这几日就住在中院的寮房里。”


    叶潜点了点头,刻意放慢脚步,把姜姝送到了寮房的屋檐下。


    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们索性不言,并排站在屋檐下,一同看雨水浸润青砖与漆瓦。


    淅淅沥沥的雨,在地面上迸出清亮的花。


    “姝儿!”叶潜临出发,低声对姜姝道,“我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庶吉士,自知和世子没法相比。


    不过你以后若是遇到了难处,只管跟我说,我不敢保证能帮到你,但一定会倾力相助。”


    他是言而有信的人,姜姝从来没有质疑过叶潜的人品。她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把叶潜哥哥当外人,若遇到难处,一定会找你的。”


    叶潜“嗯”了一声,道观人多,他不好久留,执着伞进入雨中。姜姝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人影不见了,才转身进入身后的四御殿。


    四御殿供奉的是玉皇大帝的辅神,因着辅神名气小,甚少有香客入内上香。姜姝也只是想进入避一避雨,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陆长稽正坐在案几前写字。


    她和叶潜适才就站在四御殿门口,也不


    知道陆长稽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姜姝僵立在门口,有些无所适从。细细想来又有什么好胆怯的呢,她和叶潜哥哥清清白白,倒也不怕旁人窥伺。


    她站直身子,轻轻咳了一声,这时陆长稽抬起了头。


    “大伯会找地方,四御殿清净,倒是适合练字。”


    陆长稽“嗯”了一声,抬起手臂指向墙角的兀子:“夏雨绵长,一时半会停不了,你坐下歇一歇。”


    姜姝点点头,依言坐到了兀子上。


    大伯和弟媳原也不好说什么,二人又都是寡言的性子,不过须臾屋内就安静下来,唯能听到外面雨水打在竹叶上的声音。


    自从存了别样的心思,姜姝就再不能坦坦荡荡的面对陆长稽。


    她扭过身子看向窗外,假装在瞧外面的雨势,这样一瞧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当她扭的脖子都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忽听陆长稽对程用吩咐:“到小厨房取一一盏蜜煎梅子汤过来。”


    陆长稽在写字,这蜜煎梅子汤自然是端给她的。


    姜姝忙道不用麻烦了,程用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披上毡衣出了大门。


    殿内只余下他们二人,姜姝总不能再次作势看雨,只得拘束地坐在兀子上,目光是没处放的,只能投在脚边的地板上,她板正的像一尊石像。


    时间过的太慢,恍若度日如年。


    忽得,隔壁传来一道女子的低呼声。雨天地滑,姜姝想隔壁的女子约莫是滑倒了。


    可惜,越来越婉转顿挫的呢喃声昭示着她的猜想是错的。


    那女子的声音格外柔媚,像猫儿一般轻轻的吟1叫着,期间还夹杂男子的喘气声,肉与肉相触的拍打声。


    姜姝一凛,热意从脖颈一直升腾到耳朵尖,脚指头也不由蜷缩到一起。


    她偷偷看向陆长稽,只见他依旧在写字,面色如常、姿态娴雅,仿若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她的涵养真真比不得他。


    姜姝坐不住了,她站起身,眼睛撇向大门口,开口说道:“我忘了让厨房准备茶点,得早些吩咐下去。”


    “雨未停,待雨停了再走。”


    陆长稽的目光依旧凝在宣纸上,他连看都未看姜姝一眼,姜姝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威压,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隔壁那女子的声音像一条拉到了极致的线,到了最高1亢的那一点后倏得断开了。


    隔壁总算安静了下来。


    姜姝轻舒一口气,可惜,这口气还未舒完,那二人便重整旗鼓,再次闹腾起来。


    那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一边动作,一边说话,那话污浊的不能入耳,姜姝只听到就觉得羞臊难当,慌乱之余又觉得他们的声音有些熟悉。


    思绪乱糟糟的,处境又那样尴尬,姜姝分不出神细想,只煎熬地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隔壁总算消停下来。


    她像是和自己打了一场仗,汗水淋漓,衣裳都湿了半截。


    程用端着蜜煎梅子汤进入大殿,那汤酸甜可口,原是姜姝最喜欢的口味,现下喝起来却食不知味。


    她捏着汤碗,不错眼地盯着外面,雨势渐小,终于停了下来。


    姜姝如蒙大赦,连招呼都未打就出了大殿。


    她是四平八稳的人,程用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程用尚在纳罕,忽瞥见陆长稽手肘下的宣纸,宣纸上满满当当,写的都是同一个字——姝!


    程用呼吸一滞,不动声色退到大殿门口,把守住大门。


    姜姝脚步如飞,只没想到经过隔壁寮房时,房门忽被人打了开来。


    陆凛一面整理衣襟,一面从屋内行到了走廊。


    姜姝顿在原地,颇为不自然的向陆凛行了个礼。


    陆凛倒是十分坦然,挥挥手让姜姝站起身,神色自若地向前院行去。


    赵氏端方持重,绝不会和陆凛屈居在寮房里云1雨。胡姨娘是有些轻佻的,但她身为妾室,根本没有为先侯爷祈福的资格,是以留在了信阳侯府,压根没有上山。


    姜姝瞥了一眼屋门紧闭的寮房,也不知屋内那人是谁,倒是豁得出去,也愿意在道观跟陆凛苟合。


    姜姝听侯府的老人们说过陆凛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原以为他上了年纪会收敛一些,竟是她太过于天真了。


    一个人的秉性哪里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呢?


    姜姝折回自己的房间,刚回屋便听珠儿禀告,说周嬷嬷适才来过,请姜姝到赵氏的屋子说话。


    姜姝点点头,复又行到赵氏屋内。


    赵氏难得的给了她一个笑脸:“我原以为你小门小户出身担不起大任,没想到倒是有几分本事。”


    “无论衣食还是住行,你都安排的十分周到妥帖,便是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姜姝不会因为赵氏的训斥而难过,也不会因为赵氏的夸奖而沾沾自喜,她的心中有一把尺子,专门用来衡量她自己。


    她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母亲过奖了,是您教得好,儿媳才能摸到打理庶务的门路。”


    看着文雅和顺的儿媳,赵氏生出一片唏嘘,陆长易的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头,他若去了,真的、真的要让姜姝给他陪葬吗?


    或许姜姝已经有了身孕也未可知呢?


    赵氏把目光凝在姜姝身上,问道:“你这个月来月信了没有?”


    事关性命前途,若是以往姜姝定会战战兢兢,现下她有了主意,便不像以前那样怯弱。


    她道:“还未到来月信的日期。”


    那便是还没确定有没有怀孕,赵氏不再言语,挥挥手把姜姝打发出去。


    姜姝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手心却以泅了一层细汗。


    今日她一定要和陆长稽行了那事,总不能被陆家休弃,做一个人人唾弃的下堂妇。


    姜姝折回她的寝屋,把媚药揣到袖兜里,转身进了厨房。


    青阳观屋舍有限,并没有能供十几个人同时用饭的饭厅,是以姜姝让厨娘把饭食分装出来,一一送到各屋。


    她进门的时候厨娘正在炒菜,例汤已经煮好,盛到汤盅内。


    各屋的汤水也是不同的,陆长莹喜甜,她的汤便是银耳红枣羹,陆凛上了年纪却不知节制,需要适时进补,姜姝让厨娘给他炖的是秋葵甲鱼汤。


    至于陆长稽,他口味清淡,又劳心劳力,姜姝便给他准备了一盅清心明目的莲子七星羹。


    她行到盛放着羹汤的灶台旁,厨娘只当她要查验羹汤是否合心意,擦了擦手,跟到她身边。


    姜姝状似无意道:“你到外间忙去罢,不用管我。”


    那厨娘是新聘到信阳侯府做活计的,唯恐自己手艺不精丢了这份好差事,点头哈腰道:“二奶奶,我虽然愚笨却是个好学上进的,您若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就只管指出来,我一定照改。”


    姜姝知道厨娘误解了自己,按理应当给厨娘吃一颗定心丸,可天知道她有多么心虚,她紧张得简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佯装不悦,斜斜横了厨娘一眼,低声道:“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哪里来得这样多的废话?”


    脾气暴躁的人发躁的多了,旁人就会习以为常,反而是姜姝这种善性人,她平时里温温柔柔,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曾高过,现下乍一发作,直吓得厨娘双腿发软。


    厨娘再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到外间炒菜,心里到底不安定,往百合虾仁里多加了好几勺盐。


    里间只余下姜姝自己,她踱到窗户边往外瞄,确定外面没有人以后才把媚药从袖兜里拿出来。


    莲子七星汤只小小的一盅,她不好往里面往加太多的媚药,于是把包着媚药的牛皮纸卷成漏斗形状,顺着纸张往里面倒药。


    她的手不停地颤抖,白色的粉末有一多半都撒到了灶台上。


    姜姝把灶台上的粉末擦干净,接着把沾着粉末的抹布泡到水池里,投洗了十几遍。


    做完这些她尤不放心,倚着墙壁喘了几口气,复又凑到灶台旁。


    她舀了半勺莲子七星汤放入口中,入口清鲜,没有异味,这才放下心来。


    她把汤盅的盖子盖好,将瓷勺洗干净放回原处,抬步走到外间,对厨娘道:“那几道汤你煲的不错,且让人送到各房主子的屋里!”


    话毕提着一口气回了寝屋。


    她“嘭”的一下关上房门,重重摔到拔步床上。双腿颤颤巍巍,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姜姝躺在拔步床上,她心跳加速,血液的流动速度似乎也变快了,从头到脚都热烘烘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香烛燃尽,半个时辰过去了,按老鸨的说法,半个时辰后药力便会发作。


    姜姝掐了一下手心,趁着夜色向陆长稽的屋子行去。


    第38章


    山中幽静,月光倾洒到树林中,惊得栖在枝头的鸟儿四散纷飞。


    姜姝提心吊胆出了门,原想穿过人迹罕至的夹道到后院里去,然而刚出门子就遇到了陆长莹。


    丫鬟打着灯笼,惨白的光映到陆长莹的面颊上,衬得她的面色十分惨白。


    陆长莹三步做两步凑到姜姝跟前,急声道:“二嫂嫂,适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突发疾症,腹泻不止,现下瘫软在榻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当口,也不知道父亲干什么去了,您快些过去瞧一瞧母亲吧!”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除非姜姝病得起不了床,否则天塌下来她也得为婆母侍疾。


    姜姝垂下眸子,只觉得失望又无力。她好容易才给陆长稽下了药,现下却要给赵氏侍疾,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陆长稽那样审慎,一旦发现端倪,她便再没有机会行事,怀不上子嗣,便只能被休弃回娘家。


    她决计不能被休回娘家,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下堂妇能得以善终。


    “四妹妹,我……”姜姝刚要寻托词拖延时间,陆长莹却挽住了她的手,


    陆长莹一面拖着姜姝往前走一面道:“二嫂嫂,您有什么话等见了母亲再说吧,您是母亲嫡亲的儿媳,当在侍疾一事上身先士卒,万不能让胡泠霜抢占先机,把孝贤的美名夺了去。”


    陆长莹瞧着娇小,力气却不小,姜姝屡次想挣脱她,皆不能得逞。


    夜黑漆漆的,赵氏房中却明灯亮烛喧嚣不已,她平躺在榻上,脸色灰扑扑的,嘴唇上翘着干皮,显见是泻脱了水。


    左右已错失良机,姜姝总不能现下再折往后院与陆长稽云雨,她只好把心思都用到赵氏身上。


    姜姝让丫鬟端来一碗清水,一边用棉签给赵氏润嘴唇,一边问周嬷嬷:“夫人晚间用了什么吃食,可有平日里不常吃的菜色?”


    周嬷嬷道有:“刘婆子在山间采了一筐菌子,夫人喜欢野味,晚间用了一碟炙菌子。”


    这便找到症结了,野味鲜美却不好克化,菌子更是良莠不齐,便是引发毒症也不罕见。


    山上没有大夫,大半夜下山去请势必要耽搁很长时间,所幸姜姝备了一些常用的药材可以用来应急。


    她看向吴嬷嬷,吩咐道:“吴妈妈,你带人往小库房走一趟,库房里放着药匣,从左往右数第二个药匣子里放的便是止泻的药材。


    用两碗水煎成一碗药,煎好以后喂给夫人,应当就没有大碍了。”


    赵氏身子金贵,姜姝不敢冒险,吩咐完吴嬷嬷以后,起身走到屋外,支使侍卫到山下请大夫去了。


    吴嬷嬷手脚麻利,利落地把药给赵氏喂了下去,那药效果甚好,一碗下去就止住了泻。


    赵氏这才有力气说话,她半掀着眼皮看向姜姝,低声道:“更深露重,你不好生在房里歇着,来我这儿做什么,以后若没有天大的事情,到了晚间,你万不可出门。”


    话毕,她又看向陆长莹,训斥道:“我都说了无碍,你非得去寻二嫂嫂,无非是喝一剂药的事,你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陆长莹撇撇嘴,若不是她机灵寻了二嫂嫂,母亲哪里能这么快好起来。现下母亲止住了泻,反倒开始怨怼她了。


    这不就是妥妥的过河拆桥嘛!


    陆长莹脾气火爆,半点委屈都受不得,若是以往她定会据理力争,现下母亲病着,她不好忤逆,愤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门。


    姜姝比不得陆长莹,又和赵氏寒暄了一会子才往自己的屋舍折返,远远的就看到陆长莹在她的房门前面站着。


    姜姝对这个小姑子可谓是敬而远之,好端端的,也不知道陆长莹等着她做什么。


    她走上前,开口问道:“四妹妹还不安歇吗?”


    陆长莹道她还不困,她把拳头抵到唇边咳嗽了一声,磕磕巴巴道:“二嫂嫂,你虽然出身不显,父亲官职低,母亲唯利是图,生母唯唯诺诺,但你做事还算周全,并不是一无是处。以前是我、是我看错你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最喜欢的珐琅雕蜻蜓手镯摘下来塞到姜姝手中:“这只镯子还入得了眼,你且戴着玩罢!”


    话毕,也不待姜姝回应,逃也似地奔走了。


    姜姝的无奈愤懑,因着陆长莹这一举动消散了许多,只心里那根弦始终不敢放松。


    她踏进寝屋,低声问珠儿:“后院可有异常?”


    珠儿道:“没听到动静。”


    怎么能没有动静呢?陆长稽喝了那汤,察觉到不对,又如何会不做调查?


    想到这儿,姜姝只觉得胆寒,陆长稽高洁文雅,心高气傲,若是知晓她想利用他生子,怕不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她不安地在屋内踱了一会子,倏尔转过头对珠儿道:“你去打听一下大爷的行踪,不要到后院去打听,拿上一吊钱,去问守门的护卫即可。”


    珠儿回来的很快,她对姜姝道:“天刚擦黑的时候宫里来了人,火急火燎把大爷请走了,守卫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太后身子不适……”


    说到这儿珠儿顿了一下,嘟囔道:“太后身子不适请太医便是了,找大爷做什么,大爷又不会医术。”


    珠儿的计较不无道理,姜姝却没有听到心上,她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谢天谢地,所幸陆长稽走的早没有用那盅汤,否则她便只能被休弃回娘家了。


    既然这次没有被陆长稽察觉,那下次便要再接再厉,定得怀上身孕。


    姜姝低声对珠儿道:“你明日戴上篾笠去找百花楼的老鸨,从她那儿买一瓶逍遥散过来。”


    什么媚药,什么迷晕,什么遮着眼……珠儿单想一想就觉得麻烦,她坐到姜姝身边,低声道:“二奶奶,依我瞧您搞得太过于繁琐了。


    大爷是当朝首辅,政务巨万,平日里刺促不休,偏偏只要您有困难,他就会适时出现。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巧的事,定是大爷钟意您,才会屡屡英雄救美。”


    “大爷既有这方面的意思,您就借坡下驴从了他。大爷若是不好意思,您就主动投怀送抱。您生得比仙子还美,只要能豁得出去,哪里有男子能拒绝得了呢?”


    姜姝被珠儿的话吓了一大跳,低声斥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大爷不仅位高权重,生得也十分俊美,放眼整个汴京,不知有多少名门贵女想嫁给他,他又如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觊觎自己的弟媳。”


    珠儿垂下眸子,汴京名门贵女不少,可又有几个人的品行容貌能及得上她家二奶奶,二奶奶就是太过于自轻


    自贱,面对大爷时才会畏手畏脚。


    姜姝主意正,珠儿知道姜姝只要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改变,她叹了一口气,乖乖准备下山的行装去了。


    翌日,姜姝睡到辰时才起床用饭,用完饭到前院看望赵氏,赵氏虽已止了泻,身子却还是有些虚,脸颊苍白,便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


    她看向姜姝,开口说道:“你陪我到大堂走一遭,我的身子虽然不舒畅,却也不能任由底下人胡来。没得失了侯府的体统。”


    姜姝道是,虚扶着赵氏出了门。


    二人正沿着台阶往大殿走,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是赵姐姐罢!”


    姜姝转过头,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拾级而上,她生着一张方脸,瞧起来甚是威严。


    姜姝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忽得想起来,这人是郑祖和的母亲刘氏。世家大族之间多有往来,赵氏和刘氏熟识属实正常。


    赵氏看向刘氏,抿唇笑了笑,开口说道:“刘妹妹也来上香啦!”


    刘氏道是:“我儿与崔家幼女订了亲,我来给月老上一柱香,希望他老人家能保佑我儿和崔家大姐儿和和美美、琴瑟和鸣。”


    崔家在汴京是响当当的门户,郑祖和声名狼藉,还未成亲便纳了一屋子小妾,崔家怎么舍得把女儿嫁到他家?


    姜姝尚在纳罕,只见刘氏朝身后招了招手,亲亲热热道:“芸儿,快来见过侯夫人和世子夫人。”


    崔芸走上前,端端正正向赵氏行了个礼,接着又看向姜姝,温声道:“世子夫人安好。”


    崔芸的容貌只是中等,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子利落劲,一瞧就是个干练人儿。


    和姜姝打完招呼,她往身后瞥了一眼,低声道:“姜姨娘,把我的斗篷拿过来。”


    姜姝这才发现姜然站在一众丫鬟当中,姜然虽还是穿着她一惯喜欢艳丽衣衫,眸中却已没了往日的神采。甚至还带了一些小心翼翼。


    姜然跪到地上,举着双手把斗篷捧到崔芸跟前,她肌肤雪白,腕子上横七竖八的伤痕格外扎眼。


    姜姝的心抽了一下,猛然生出一股愧意,所幸她还存着理智,生生把那愧意压了下去。


    若不是姜然一心要致她于死地,她也不会设计姜然。


    她不过是技高一筹罢了。


    姜姝只当没瞧见姜然,笑着和崔芸说话。


    崔芸道:“十里不同天,山里的气温明显比山下要凉一些。”


    她把手中的斗篷往姜姝跟前递:“我这斗篷是新做的,上面绣着喜鹊登枝的纹样,样子还过得去,世子夫人若不嫌弃就收下御寒吧。”


    人家径先表达善意,姜姝也不好回绝,笑着收下了斗篷。两厢又寒暄了几句,才分道而行。


    待离得远了,姜姝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母亲,我看崔家小姐是个有成算的,郑世子那样的人品作风,她怎么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崔小娘子的母亲去得早,崔家主君又是个长情的,夫人去了以后一直没有续弦。


    家里没有主母,崔家偌大的家业便交由崔小姐打理,崔小姐既要打理庶务,又要教养弟妹,一来二去便耽搁了。”


    当朝讲究五不娶,其一便是不娶丧母长女,大家族里男女分工明确,主君主外,主母担任子女的教养。


    没有母亲言传身教,长女就要过早的承担起母亲的责任,性子必然要比旁的闺阁女子要刚强一些。


    女子缺乏温婉的秉性,总归是不太如人意的。


    崔芸的家世在那儿摆着,她瞧不上门第低的门户,高门大户又忌惮她丧母长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十八岁,这才和声名狼藉的郑祖和订了亲。


    赵氏接着道:“我瞧那崔家娘子是个有成算的,初初见面便知道支使你家二娘子给她递斗篷,可见是知晓你和二娘子之间的龃龉,特特借着打压二娘子来和你套近乎。”


    赵氏说话从来都是一阵见血,姜家的腌臜事被她毫不掩饰地拎出来,姜姝有些赧然。


    赵氏仿若没瞧见姜姝的窘色,带着姜姝进了大堂。


    主母没在,底下人果然松懈了很多,莫说那些婆子丫鬟,便连陆长风都在打瞌睡。


    赵氏轻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警醒过来,各自归位。


    姜姝在大堂待到正午,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才回到寝屋。


    珠儿脚程快,已经买到了媚药。她鬼鬼祟祟合上房门,凑到姜姝身边,压低声音道:“二奶奶,大爷回来了,您莫要再思前想后,今夜就利利索索把事情办了吧!”


    昨夜费心费力却无功而返,姜姝有些泄气,便是珠儿在一旁鼓励都有些怏怏的。


    珠儿拍了拍胸脯,把准备工作揽到自己身上:“二奶奶,您好生歇着,我这就到厨房给大爷下药,半个时辰后您到他房中便成。”


    她是急性子,姜姝还未说话,便一阵风似的扫了出去。


    姜姝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瘫坐到贵妃椅上。


    不过须臾,珠儿就旋了回来。她神采奕奕地盯着姜姝,圆圆的眼睛简直要发光。


    “我给大爷下药时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保管出不了纰漏,小姐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姜姝不说话,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紧张地无以复加。索性站起来,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时间仿若“嗖”地一下飞走了,眨眼就过了半个时辰。


    姜姝还是有些忐忑,珠儿却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她一把把姜姝推出门,开口说道:“二奶奶,您快些去罢,再犹豫可就错过好时机了。”


    话毕“咔嚓”一声,从屋内插上了房门。


    后路被切断,反倒给了姜姝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盯着屋门看了两眼,提步向后院行去。


    陆长稽是当朝首辅,他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一入夜当今便派御林军把青阳观的香客清了出去,小小一个青阳观,被御林军包成了铁桶,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观外看守森严,观内就松懈一些,便连程用都到厢房休憩去了,后院只余下陆长稽一人,安静的落针可闻。


    姜姝沿着青石地板行到屋门前,试探性敲了敲门,屋内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应。


    姜姝的胆子大了一些,她压低声音问道:“大伯,您睡下了吗?”屋内还是没有声音,她这才推门进入屋内。


    屋内点着多枝灯,十分亮堂,姜姝心虚,俯身把灯吹灭。


    地上铺着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仿若置身在云端,踏不到实地上,姜姝愈发惴惴。


    她战战兢兢走到架子床边,伸手掀开帷幔。


    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床上,照亮陆长稽的脸。平日里风清月朗的面容,现下双眸闭合,眼尾艳红,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欲1色。


    他低声喘息着,喉结上下滚动。仿若把空气都带得燥1热了几分。


    姜姝的眼睛凝在陆长稽身上,抬手搭到自己的衣襟上。


    第39章


    天水碧外衫掉落到地上,露出里面的紫棠色小衣,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姜姝瑟缩一下,脱掉绣鞋,爬到床上,挨坐到陆长稽身边。


    陆长稽的呼吸十分急促,肌肤灼热,连带着帐内的温度也高了起来,他的脸是粉的,脖颈泛起了一层红,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向下流,从喉结上轻轻滑过,落入衣襟里去了。


    姜姝一眨不眨地凝着陆长稽,耳朵一热,素手不由抚到陆长稽的喉结上。


    那个小小的凸起微微有些硬,不停地在她的手下滚来滚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连带着声带也微微颤动起来。


    姜姝顺着陆长稽的喉咙滑下去,把他的寝衣衣带解开,青色寝衣滑落到床榻上,露出大片的肌肤。


    陆长稽生得白,却并不显羸弱,肩膀宽阔,小腹上嵌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壁垒分明。充满男子特有的力量感,以及视觉上的冲击力。


    姜姝的喉咙有些干,伸手在陆长稽的小腹上摩挲了两下,这时,陆长稽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腹间的肌肉肉眼可见


    的紧绷起来。


    胸腔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姜姝的身子也跟着热了起来,她不再犹豫,颤着手拿出一条帕子,把帕子绑到陆长稽的眼睛上,遮住他的视线。


    陆长稽的眼睛被遮住,鼻子就格外显眼,他生得好,鼻子也是完美的,鼻翼微张,鼻梁高高挺起,像一座刀刻斧凿的山峰


    姜姝把手搭到陆长稽腰间,摸索着解开他的亵裤衣带,接着爬到床尾,拽住陆长稽的裤脚,把他的亵裤拉了下来。


    姜姝有些害怕,所幸她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既做了决定就要贯彻到底,便是忍受棱刺尽穿的苦楚她也认了。


    姜姝身上的亵裤是出阁前一晚,林氏给她压到箱底里的陪嫁,那亵裤与众不同,她甚至连亵裤都不用除。


    事毕,姜姝汗水淋漓,双腿酸软,累得半点力气都没有。


    她撑着床柱往起来站,抬起腿欲要下床,忽被陆长稽握住了脚踝。


    时间太长,药力约莫要下去了,姜姝不敢耽搁,一把将陆长稽的手挥掉,踉踉跄跄出了门。


    陆长稽的手指蜷了一下,似乎在回味适才的触感,她的肌肤滑嫩如玉,脚踝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姜姝回到自己的住所,仰面躺到拔步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珠儿知道姜姝这是成了,她凑到姜姝身边,看到姜姝这副模样只觉得纳罕:“小姐,不过是云雨了一翻,您怎么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姜姝那处火辣辣的疼,感觉玩灼烧起来。


    她轻轻“嘶”了一声,对珠儿道:“打一盆热水过来。”


    珠儿看出她的异样,忙到厨房打了一盆热水。


    坊间妇人们闲聊,经常说鼻子高挺的男子,相应的部位也会很强悍,姜姝以前并不相信这些毫无依据的话,可经历了陆长稽,她觉得坊间的传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姜姝的身子像是被劈开了,疼的撕心裂肺,中间她不是没想过停下来,但陆长稽一只手把她摁了下去。


    她从来都不知道,男子的体力会这么可怕。


    后来她感觉自己要晕厥的时候,总算得偿所愿,走路时却双腿发软,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房屋,在路上时险些摔倒。


    姜姝让珠儿退到外间,用热毛巾把那里清洗干净。所幸她备着药膏,冰冰凉凉的药膏敷上去,倒也能舒缓一些。


    姜姝轻舒一口气,把药膏放到匣子里,重新仰躺到床上。


    往后院走了这一趟,她又累又疲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刚刚盹着,便被剧烈的敲门声扰醒。


    “谁呀?”珠儿行到门口,扬声问道。


    “有要犯闯到了观内,卑职奉命搜查。”程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姜姝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才刚刚和陆长稽……程用就奉命搜查要犯,他搜查的哪里是要犯,分明是算计陆长稽的人。


    姜姝看向一旁的铜镜,她眼圈青黑,双眸迷蒙,脸上的疲色肉眼可见。


    姜姝忙往脸上敷了一层粉,那粉倒是把她眼下的青黑遮住了,却掩不住她无精打采的神态,她又往脸颊上涂了一层胭脂,这才瞧起来精神了一些。


    “二奶奶!”程用在门口催促了一声。


    姜姝做贼心虚,不敢让程用多等,低声吩咐珠儿打开房门。


    清凉的夜风吹到屋内,姜姝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陆长稽也进了屋。


    药力已然褪下,相对于姜姝的力倦神疲,陆长稽却神清气爽,眉眼十分舒朗。


    他坐到交椅上,抬手指向一侧的绣榻,温声对姜姝道:“弟妹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即可。”


    姜姝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已反客为主。


    她“哎”了一声,提步向绣榻走去,到底是低估了陆长稽的威力,原以为那处已经无碍,哪成想一迈开步子就火辣辣的发疼,她只顾着掩饰腿间的不适,一个不察被厚厚的地毯绊倒在地。


    旁边的矮凳顺势倒下来,直直砸到姜姝的小腿上。姜姝低呼一声,眼眶内晕起一汪泪花。


    陆长稽的眸光倏然变暗,他看向江露,低声道:“去把二奶奶扶起来。”


    姜姝这才发现,程用身后站着一个侍女,那个侍女瞧起来温温柔柔的,仿若弱柳扶风,走起路来却十分沉稳。


    江露蹲到姜姝身边,握住姜姝的手腕把她扶起来,温声道:“二奶奶可是摔疼了,我略通岐黄之术,不若帮您瞧一瞧罢!”


    江露记得陆长稽的吩咐,大人让她务必瞧一瞧二奶奶的脚踝那儿有没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江露不知道陆长稽意欲何为,只觉得十分匪夷所思,大伯探听弟妹的隐私,实在是有些狎昵了。


    江露收回思绪,陆长稽是她的主子,主子吩咐什么,她只管去做就是了,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江露把姜姝扶到寝屋,温声道:“二奶奶,我


    给您瞧一瞧身子,您哪里不适就告诉我,我给您诊治。”


    江露一面说话,一面拨开姜姝的下裳,意欲挽起姜姝的裤腿。


    姜姝总觉得江露别有所图,她慌里慌张侧了个身,拉开和江露的距离,低声道:“我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姑娘了,姑娘出去吧!”


    江露不肯出门:“二奶奶莫要讳疾忌医,您的身子是好是坏,婢子看一眼就知道。”


    她说完话,又去挽姜姝的裤腿。


    姜姝有些生气,不轻不重把江露的手拨开,斥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大爷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这儿还轮不到你做主,你立马给我出去。”


    她态度强硬,躲躲闪闪,江露愈发觉得蹊跷,江露在姜姝背上轻轻点了一下,也不知道点了哪个穴位,姜姝竟一动也动不了了。


    江露弯下腰,重新去挽姜姝的裤脚。


    江露费尽心机想要把姜姝的裤脚挽起来,姜姝知道陆长稽定是发现了什么,需要让江露来证实,否则,江露也不敢这样强硬。


    眼看着就要暴露,姜姝心急如焚,忽得,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


    “世子去世了!”长生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在青阳观上空响起。寂静的夜,顷刻间喧闹起来。


    姜姝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大脑乱糟糟的,陷入短暂性停滞,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二奶奶!”珠儿冲到姜姝身边,一把将姜姝扶住,她把姜姝安置到贵妃榻上,侧眸看向长生,问道,“世子的身子虽然不硬朗,却也没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怎么忽得就去了?”


    长生低声啜道:“今日傍晚的时候世子精神格外好,连饭都比平时多用了半碗。


    用完暮食以后世子说想到后花园里逛一逛,小的便陪着他到后花园逛了一会子。


    哪成想一回房世子就发了病,不仅全身发热,还不停地呕血,温大夫还没赶到世子就断了气。”


    陆长易就这样去了,姜姝伤心之余又添了几分愧疚。信阳侯府距青阳观颇有一段距离,按时间推算,陆长易去了的时候,她应当正往后院走。


    陆长易待她不薄,她不仅没有及时为他服丧,反而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与他的兄长……


    姜姝无地自容,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地上掉。


    她对他倒是情深义重。


    相对于姜姝的伤心失落,陆长稽要淡定的多,内心深处,甚至衍生出了一丝隐秘的,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感。


    他走到姜姝身边,把一块儿手帕递到她面前,低声道:“二弟已逝,弟妹要节哀才是。”


    姜姝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只那眼泪像是决堤的湖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给先先侯爷祭完祀,陆家众人匆匆向信阳侯府折返。


    天还未亮,陆家的门楣上便挂满了白幡,下人也都换上了白布麻衣,放眼望去一片缟素。


    姜姝和陆家小辈们待在灵堂守灵,姜姝的伤心是实打实的,旁人却有些敷衍,不过是依着礼仪做分内事。


    灵堂内静悄悄的,周嬷嬷拎着一盏灯笼,引着赵氏进入大堂。


    一夜未见,赵氏仿若老了十几岁岁,脸还是那张脸,眸子里却死气沉沉,一点


    儿生气都没有。


    她走到棺木旁,盯着陆长易的脸看了又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陆长易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去,在灵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才转身离去。


    她的脊背弯了,脚步蹒跚,肩膀微微颤抖。


    姜姝知道赵氏在哭,赵氏那样高傲,即便难过的摧心剖肝,也不肯在人前流泪。


    姜姝看向珠儿,低声道:“你到小厨房煮一盅参汤,一会儿给侯夫人送过去。”


    天一点一点变亮,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珠儿端着参汤进入宴西堂,赵氏需要操持陆长易的葬礼,家里杂务巨万,管事们回完事,鱼贯行出花厅,珠儿欲要进屋,在门口听到长生和赵氏的对话。


    “太太,您是个善性人,世子唯恐您心慈手软,临终前特地叮嘱小的,让小的一定要提醒您,若是二奶奶没有怀上身孕,请务必让她给世子陪葬。


    世子钟意二奶奶,便是殇了,也舍不得让二奶奶独留于世。”


    珠儿站在门外,惊得瞠目结舌,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表面上对小姐关怀备至,怎么就舍得让小姐给他陪葬。


    他竟狠心致此,要生生夺掉小姐的性命。


    珠儿苍白着脸,扭转身,大步行到灵堂。


    她凑到姜姝耳边,面色严肃,低声道:“二奶奶,我有话跟您说。”


    珠儿甚少有这样端肃的时候,姜姝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默不作声站起身,拉着珠儿进入侧间,低声问道:“怎么了?”


    珠儿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姑爷想让您给他陪葬!”


    陪葬?


    耳朵嗡嗡作响,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姜姝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她揉了揉额角,抬眸看向珠儿,问道:“你适才说了什么?”


    珠儿知道姜姝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现下情况紧急,一个不察姜姝就有可能被赵氏除掉给陆长易陪葬。


    她把姜姝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握了一下,温声把适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二奶奶,姑爷表里不一,面上看着待您好,心底子却是黑的。


    咱们家和侯府门第悬殊,便是侯夫人让您给姑爷陪葬,主君也不敢说什么。您可一定要为自己打算呀!”


    姜姝怔怔地坐到交椅上,苦笑一声,她活了十八载,父亲待她情义淡薄,姨娘虽疼爱她,却因为身份所限,从未庇护过她。


    后来她遇到了陆长易,陆长易爱重她,他给她金银傍身,还为了她忤逆赵氏,夜间,他会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入睡。


    姜姝原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待她的,哪成想他竟要夺掉她的性命。


    终究是她眼拙,看错了人。


    案几上置着凉茶,姜姝拿起茶盏一饮而尽,她把杯盏掼到桌子上,继而摘下自己腕子上的翡翠手镯。


    她手镯是陆长易送给她的。她一直都没有摘下来过。


    姜姝把手镯递给珠儿,想了想,唯恐不够分量,又把头上的赤金华盛一并塞到珠儿手中,低声叮嘱:“你把这些东西送给温大夫……”


    温大夫是侯府常用的大夫,医术高超,赵氏十分信任他。


    她昨日才和陆长稽行了云1雨,便是珠胎暗结也诊不出来,倒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信阳侯府煊赫,白日里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赵氏强撑着身子迎来送往,一直忙到夜幕时分才腾出空闲。


    她仰靠在太师椅上,微合着双目,疲倦之色溢于言表。


    她的独子走了,虽说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却仍旧伤心不能自抑。


    还有她的儿媳……


    姜姝的出身差了一些,品行却十分的好,做事也有条理,便是现下就把内宅交给姜姝打理,她也是放心的。


    可她只易儿一个儿子,她总得顾忌独子的遗愿。


    赵氏颦起眉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只盼着姜姝能争气一些,怀上易儿的骨血。


    似有千万根丝线在胸腔里缠绕,赵氏心烦意乱,只觉得怎么理都不对,怎么理也理不开。


    “周妈妈!”她烦躁地唤了一声。


    周嬷嬷应声而来,行到赵氏身边时却发现赵氏已经合上了眼,似乎并不想说话。


    周嬷嬷知道赵氏心里难受,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赵氏身边,轻轻给赵氏打扇子。


    约莫过了两刻钟,赵氏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周妈妈,你派人把二奶奶叫过来。”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也把温大夫请过来罢!”


    赵氏是赵家嫡女,生得好,出身高,年轻时才貌满汴京,便是面对宫里的娘娘都没有露过怯,可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却觉得没脸面对姜姝。


    她对周嬷嬷道:“我乏了,要到屋子里安寝,你待在花厅里接待二奶奶!


    二奶奶若是怀了身孕,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若是没怀,就让她把八仙桌上的那壶碧螺春饮下去。”


    话毕,快步走出花厅,行到檐下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温大夫比姜姝脚程快,姜姝进入花厅的时候,温大夫已经落座。


    周嬷嬷含笑看向姜姝,温声道:“世子去了,夫人唯恐二奶奶积郁成疾,特地请温大夫过来给您请脉。”


    姜姝只当不知道赵氏的目的,她冲着温大夫欠了欠身子,低声道:“有劳大夫了。”


    温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块儿丝帕盖到姜姝的手腕上,细细为她诊脉。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二奶奶的脉象流利有力,如滚珠玉盘,当是怀了身孕。”


    果真是怀孕了,周嬷嬷大喜,把一锭银子塞到温大夫手中,派人把温大夫送出了侯府。


    她对姜姝道:“世子殇了,老奴知道二奶奶难受,可您现下怀了小世子,万不可太过于伤情,便是为了小世子,也得爱惜自己个儿身体。”


    周嬷嬷说完话,快步来到内间,笑盈盈对赵氏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咱们世子夫人有孕了。”


    赵氏弯下去的脊背终于又挺了起来,儿子没了,她却多了一个小孙子,姜姝也不用再给陆长易陪葬了,她死气沉沉的眸子总算有了活气。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希望,就有盼头。


    赵氏行到外间,把一叠银票塞到姜姝手中,温声道:“你是陆家的功臣,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好生将养,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厨房若做不了,就到食肆购置。”


    “只有你康健了,小世子才能康健,我把你们母子俩照顾妥帖,才算对得起易儿。”


    姜姝握住手中的银票,心里波澜不惊,面上瞧起来却十分欣慰,她抬起手臂抚到自己的小腹上,温声对赵氏道:“不妄世子疼我一场,我现下也算对得起他了。”


    怀孕的女子娇贵,赵氏不放心姜姝走夜路,亲自把她送回了欣春苑,并叮嘱她以身子为重,再不许给陆长易守灵。


    陆长稽耳目众多,赵氏还未宣布姜姝怀孕的消息,他便已然知晓。


    姜姝是他的弟妹,他虽心悦姜姝却从未有过占有之心,现下姜姝怀了身孕,以后在这信阳侯府便有了依靠,按说他应当为她高兴,可一想到她要为旁人生儿育女,他的心里又泛起阵阵酸涩。


    他有些烦躁,把手中的书放到一侧,转而拿起茶盏喝茶。


    这时,程用推门而入,他向陆长稽行了个礼,低声道:“大人,卑职已查得清清楚楚,昨夜没有外人闯进青阳观,观内除却赵家小姐,只有咱们侯府的女眷。”


    在道观的时候赵滢蕴倒是借故给陆长稽送过一个坐垫,陆长稽何等敏锐,自然知晓赵滢蕴对他的心意,但他也知道,赵滢蕴做不出夜半爬床的事情来。


    赵滢蕴出身尊贵,便是嫁到皇家当娘娘都使得,在闺中毁掉自己的贞节,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排除掉赵滢蕴便只余下陆家人,姜姝、胡氏、随侍的丫鬟……


    姜姝打理青阳观的庶务,按理她最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药,可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给他下药,她已然怀了身孕,绝


    不会拿自己的子嗣冒险。


    一张张面容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划过,睿智如陆长稽也没了头绪,他挥挥手把程用打发下去,仰躺到床上假寐。


    不过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彼时他正在青阳观的后院喝茶,房门被人推开,姜姝提步进入院子。


    她平日里最是端庄,现下却只穿着一件大红色外衫。那外衫薄如蝉翼,行走间,凹凸的身1子分毫毕现。


    转眼就到了榻上,情景跟那日晚上一模一样,他的体内仿若焚烧着烈火,充满了渴1望,可惜,他身体酸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姜姝就穿着那件衫子上了榻,缓缓……


    第40章


    姜姝怀孕的消息传到陆长风耳中,陆长风暴跳如雷、如坐针毡,原以为陆长易死了,信阳侯府的一切都会被他纳入囊中,哪成想姜姝竟怀了身孕。


    姜姝若诞下麟子,那孩子就是信阳侯府的嫡孙,有这个名正言顺的嫡孙在,侯府的爵位又哪里还能落得到他的头上。


    煮熟的鸭子飞出了锅,陆长易急得焦头烂额。


    胡泠霜也十分慌张,她挺着大肚子倚在贵妃榻上,没好气道:“陆长易那个短命鬼,就是专门来克我们的。”


    “他那身子弱得仿若纸人儿,吹个风都得咳两口血,原以为他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人都没了,竟还留下个祸患膈应咱们!”


    胡泠霜不过随口抱怨,陆长风却上了心,狐疑道:“姜氏腹中那孩子不会是她跟旁人苟且的野种吧!”


    这个倒是没有可能,胡泠霜摇摇头:“姜氏日日陪在陆长易身边,便是出门子,也都由信阳侯府的护卫陪着,如何寻得到机会与人行事。”


    “再者,即便姜氏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我们又能怎么办,陆长易人都死了,总不能把他从墓里挖出来跟那野种滴血认亲!”


    夫妻两个正在说话,丫鬟引着胡姨娘进了门,陆凛痴迷于修道,为了投其所好,胡姨娘十日里有九日都着道袍见人,她生得妖媚,穿上道袍不仅不显得寡淡,反倒有几分别样的风情。


    胡姨娘坐到玫瑰椅上,开口说道:“姜氏不过怀了个身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看向陆长风,低声斥责:“你也不是孩子了,怎么一遇到事就毛毛躁躁的,那孽障碍了你的路,把他除掉就是了,何故如此慌张?”


    除掉?陆长风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又镇定下来,陆长易已经死了,只要把姜姝腹中的胎儿除掉,他们那一脉便断子绝孙再掀不起风浪。


    他看向胡姨娘,赞叹道:“还是姨娘见多识广,都怪儿子短视。”


    胡姨娘从袖兜里拿出一个金镶玉观音璎珞,抬手递给胡泠霜,低声道:“明日你把这个璎珞送给姜氏,余下的便不用管了。”


    下毒这种事,若是一举成功倒是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可若被牵扯出来,一个不查就要进慎刑司。


    胡泠霜还怀着身孕,她可不想为了陆长风的前程让自己置身于险境。


    她看向胡姨娘,犹疑道:“这个璎珞是不是掺了药,姜氏谨慎,难保不会找大夫查验。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得不偿失了。”


    胡姨娘打断她的话:“你现下怎得这样优柔寡断,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了。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


    胡姨娘是胡泠霜的亲姑母,待胡泠霜一向很和善,可最近不知为何,对胡泠霜十分苛刻了,胡泠霜心虚,也不敢多言,待胡姨娘出了门,才向陆长风诉苦。


    “姨娘这是怎么了,总是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小娇妻挺着孕肚,娇娇怯怯,双目发红,瞧得陆长风心疼不已,他虽然喜欢在花丛中流连,待胡泠霜却终究不同于旁人。


    陆长风把胡泠霜揽到怀里,柔声道:“父亲近日甚少到姨娘屋里,姨娘心里不爽,行事难免有偏颇,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儿,胡泠霜也不好再抱怨什么,柔顺得伏在陆长风怀中,与他默默的温存着。


    恰逢十五,陆家阖家到正堂用饭,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唯有姜姝茕茕孑立,顾念到她怀了身子,赵氏愈发爱惜她。


    她看向周嬷嬷:“二奶奶身子重,你去取一个软垫置到她腰后。”


    转头看到饭桌上摆着一道清蒸鲈鱼,又把厨子唤到跟前:“你也是侯府积年的老人儿了,怎么越发没有眼力。”


    “二奶奶刚怀上身孕,哪里能闻得荤腥,你快些把这鲈鱼撤下去,二奶奶生产之前,切勿再上清蒸的荤菜。”


    厨子口中应着是,心里却觉得赵氏不公,同是她的儿媳,胡泠霜的月份比姜氏还要大一些,却不见赵氏特地照拂,到底亲疏有别。


    厨子都能瞧出来的事,在场之人自然也能瞧出来,胡姨娘一脉因着身份所限敢怒不敢言,按理陆凛该为胡泠霜做主,但他怕麻烦,等闲不会置喙赵氏的决定。


    不过一个垫子几碗汤的事,陆凛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


    厨子把鲈鱼撤下去以后,胡泠霜故作大度的笑了笑,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玉吊坠,柔声道:“这个观音吊坠是我在大恩寺给二嫂求的,观音大士大慈大悲,定会保佑二嫂嫂顺利产子。”


    胡泠霜娇媚,怀上身孕上约莫是母性的作用,娇媚中又多了几分温婉,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陆凛瞥了胡泠霜一眼,扬声对姜姝道:“老二家的,你三弟妹有心,你还不赶紧谢过她。”


    姜姝向胡泠霜行了个谢礼,胡泠霜趁势把那坠子戴到了姜姝的脖子上。


    胡泠霜含笑看着姜姝,夸赞道:“二嫂生得标致,戴上这坠子愈发显得光彩夺目,二嫂可要时时把坠子戴在脖子上才是。”


    姜姝道是:“这坠子精致,我定会日日戴在身上。”


    姜姝一回欣春苑就把坠子摘了下去,欲要吩咐珠儿把坠子存放起来,周嬷嬷就进了门。


    周嬷嬷温声对她道:“二奶奶现下怀着身孕,不管吃的用的都要十二分谨慎。


    三奶奶送您的坠子寓意虽好,到底还是要经过大夫的查验才能让人放心。”


    话毕,她看向身后的温大夫,温声道:“温大夫,劳烦您看一看这坠子里面有没有蹊跷?”


    孙大夫把金镶玉观音拿到手中细细查看了一番,开口说道:“这个坠子用料纯净,没有添加任何药物,对身子无碍。”


    孙大夫发了话,周嬷嬷才放下心来,低声叮嘱姜姝:“这坠子既没有蹊跷,二奶奶就只管戴着罢,若是放起来,倒显得不尊重三奶奶。”


    查看完观音坠子,周嬷嬷又请让温大夫给姜姝诊脉,温大夫照例说脉象平稳、胎儿康健,周嬷嬷十分高兴,欢欢喜喜回宴西堂复命。


    屋内只余下姜姝和温大夫二人,姜姝从匣子里拿出两锭银元宝放到温大夫跟前,温声道:“我出身低,能在这侯府过活不容易,多亏了您帮衬,才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大恩不言谢,待有机会,我定结草衔环报答您。”


    温大夫把那银子推到姜姝面前,低声道:“我帮二奶奶不为银两,不过是想二奶奶能过得顺遂一些。


    二奶奶有成算,应当知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您可要早些做打算呀!”


    温大夫轻叹一口气,世家大族的女子表面风光,骨子里浸着苦水的不知凡几。


    譬如姜姝,花一般的年龄,却嫁了个不能人道的夫君,她心善,宁愿被人诟病也不愿说出夫君的隐疾,这样的女子遇到了难处,他自然是能帮则帮的。


    姜姝感激不已,温声对孙大夫道:“我遇到了难处,若是没有身孕,怕是连活都活不下去,现下只能假戏真做。”


    涉及到身家性命,温大夫不好多问,告辞离开了欣春苑。


    姜姝回到寝屋,看着屋内的陈设只觉得讽刺,她以为待她如珍如宝的人,为了一己私欲竟想夺掉她的性命。


    真真是可悲可叹!


    她和陆长易在这间屋子里同住了大半年,那扇八宝屏风是陆长易选的,贵妃榻是陆长易最喜欢躺的地方,就连窗台上的兰花也是陆长易钟意的品种……


    屋内处处都有陆长易的影子,只要进入这间屋子,姜姝就会想到陆长易的遗言……


    她烦躁的站起身,对珠儿道:“把这间屋子锁起来


    ,从今以后我要搬到西梢间。”


    珠儿点点头,开口提醒:“西梢间还放着几件世子的衣裳,要不要让长生把那几件衣裳收起来?”


    长生?想到长生姜姝只觉得寒心,刚入夏的时候,长生的母亲生了顽疾,她不仅帮忙请大夫,还给了长生二十两诊金,她待他不薄,他却毫不惦念她的恩情。


    姜姝低声对珠儿道:“不用找长生,你亲自去把那几件衣裳烧了。”


    她顿了片刻,接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胡氏母子虎视眈眈,怕是牟足了劲儿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为免他们做手脚,你把欣春苑的男侍都遣到前院。


    至于长生,我再不要看到他,让他到京郊做营生罢。”


    和陆长易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不想看到。


    长生前脚离开欣春苑,陆长风的探子后脚就把消息传了出去。


    姜姝肚子里揣着陆长易的种,陆长风恨得牙根发痒,却总找不到法子发作,现下姜姝算是将把柄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兴致勃勃向欣春苑奔去,行到半路上,瞧见姜姝正由珠儿陪着散步。


    “二嫂嫂安好!”陆长风皮笑肉不笑地向姜姝作了个揖。


    姜姝知道陆长风没安好心,她懒得应付他,点了点头以做回应,连脚步都未停。


    陆长风自不会任她离开,他大步走上前,截住姜姝的去路,阴恻恻道:“我听闻二嫂嫂把我二哥住过的房间锁起来了。”


    “二嫂嫂和二哥伉俪情深,理应住在那间屋子里缅怀我二哥,为何要把那间房锁起来。


    你莫不是做了对不住二哥的事情,心中有愧,这才把门锁起来眼不见为净?”


    陆长风振振有词,仿若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姜姝轻嗤一声,没好气道:“三弟惯常喜欢在花丛中流连,哪里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情厚意。


    我就是因为太过于思念世子,唯恐睹物思人,积郁成疾,伤了腹中的孩儿,这才把世子的寝卧锁了起来。”


    她句句在理,噎得陆长风再没筏子做文章,陆长风转而说道:“二嫂既对二哥情深义重,又为何要把二哥生前最倚重的侍从打发到田庄里去?二嫂的做法也太匪夷所思了一些。”


    姜姝轻哼一声:“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二弟管好自己的碧华楼就是,难道还想把手伸到欣春苑?”


    “退一步讲,我行得正坐得端,倒也不怕你责难,我现下孀居,未免被人诟病,把欣春苑所有的家丁都遣了出去,长生既是欣春苑的家丁,就合该受我的指派,二弟现下还有什么疑惑吗?”


    诚然姜姝的话十分在理,陆长风也不想服软,陆长易活着的时候他做低伏小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要被姜姝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寡妇拿捏?


    他撇撇嘴,胡搅蛮缠:“你若心里没鬼,又何故把欣春苑的家丁都指派出去,我瞧着定是你水性杨花这才……”


    “闭嘴!”陆长稽的声音像一支冷箭,呼啸着截断陆长风的话,“三弟越发有出息了,青天白日的,你不好生当差,反倒掺和内宅的事情,凭空造谣,也不怕被人笑话。”


    “二弟刚刚去世,二弟妹正是伤心的时候,万事以她开怀为主,她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辈置喙。”


    陆长稽位高权重,在信阳侯府地位超然,莫说陆长风,便连陆凛都不会对的决定提出异议。


    陆长风读书不济,所任的职位都是陆长稽给他谋的。他在陆长稽没有半点底气,除了俯首帖耳再无他想。


    他只怪自己运道不济,躬身向陆长稽告罪:“大哥教训的是,是我欠考虑了。我以后定好生当差,决不再来打扰二嫂。”


    陆长稽的气场太过于强大,陆长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害怕,他唯唯诺诺告了辞,飞也似的折回了碧花小筑。


    陆长稽转而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温声道:“你现下怀着身孕,万不可劳心劳神,只管安心养胎即可。”


    “若是有人打搅你的清净,你就派人告诉我,我自会为你料理妥当。二弟去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护你周全。”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只有陆长稽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龌龊。二弟去了,他对姜姝的情感愈发汹涌。


    他唯恐她受委屈,只想把她圈在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她生得侬丽娇媚,除了他,他不想让任何男子瞧见她的容颜。


    衣袖下的手不安地绞来绞去,面对陆长稽的好意,姜姝既愧疚又心虚。


    陆长稽对旁人心狠手辣,对她却一直呵护有加,她不仅没有报答陆长稽,反而还设计和陆长稽上了榻,说是恩将仇报也不为过。


    想起那日的情形,姜姝又是一阵心悸,双腿不由轻轻发颤,腿心似乎又泛起了疼……


    陆长稽瞧起来斯斯文文的,那里怎么能那样雄伟?


    姜姝的思绪不自觉跑偏了,她悄悄瞥了陆长稽一眼,低声道:“大伯好意我感激不尽,来日若真遇到难处,就要劳烦大伯相帮了。”


    陆长稽点了点头,按理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二人就该分别了,他却觉得意犹未尽,只想和姜姝多待一会子。


    他道:“初秋雨多,道路难行,我护送弟妹回去罢!”


    大伯一片好心,姜姝也不好开口拒绝,道了一声“有劳”,便和陆长稽前后脚向欣春苑折返。


    姜姝穿着一件杏色短裳,下着葱绿色长裙,腰间系着长绦,行走时聘聘婷婷,自有一番风流。


    陆长稽盯着姜姝的背影,心疼不已,她怀着身孕,怎么不见丰腴反倒清瘦了几分?


    定是忧思过度,不似饮食,这才日渐消瘦了去。


    忧思过度,忧思过度……


    陆长易那样的人,也值得她伤心挂怀?


    陆长稽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升腾起浓浓的酸涩之意,他大步走到姜姝跟前,开口说道:“弟妹,故人重要,你的身子却更值得珍重。我瞧着你清瘦了不少,便是为了腹中的胎儿,你也要好生爱惜自己。”


    陆长稽一片好心,姜姝却会错了意,匆匆应付两句便奔回了内寝。


    她心跳如鼓,一把拉住珠儿,低声道:“适才大伯说我的身子十分清瘦,他可是瞧出了什么,莫不是疑心我在假装怀孕?”


    珠儿心思浅,万事都会往好处想,她道:“依我瞧是小姐想多了,大爷心善,定是关心您才会口出此言。”


    姜姝尤觉得不放心,压低声音道:“从青阳观到现在已有半个月,我若是怀了身孕,现下便能瞧出来。


    你去把温大夫请过来,让他给我诊一诊,说不定已然怀上了呢。”


    事与愿违,珠儿还未出门,姜姝便觉得小腹有些难受,低头一看,亵裤上红花点点,竟是来了月事。


    姜姝长叹一声,满心失望。


    她没有怀上身孕,以后可该如何应付赵氏,总不能凭空变出一个孩子来。


    姜姝愁肠百转,怏怏地倚在贵妃榻上,脸色白得吓人。


    珠儿瞧得心疼,胡乱给她出主意:“等月份大一些了,您往腰间垫一个抱腹,瞧起来大腹便便,谁也没理由怀疑您。


    等到了生产的日子咱们到外面寻一个男婴,偷偷藏在产房里,只说是您生出来的便是了。管他什么血脉,只要能保住您的性命就好。”


    事情岂会如此简单,依赵氏对这孩子的重视程度,生产当日必会亲自坐镇,她们又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个活生生的婴孩藏到产房内。


    姜姝摇摇头,绝望地闭上眼睛。


    忽得,陆长稽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妇人的生产时辰受多种因素影响,哥儿生性好动,在娘胎里待得时间比姐儿要短一些,产妇懒怠些则生得晚,若勤走动一般会早些发动……


    生产时间若是比预料的晚上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问题。


    姜姝眯起眼睛,一次不中,那便再来一次。她身子好,总能怀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