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姜姝回想之前林氏对她的叮嘱,算了算自己容易有孕的日期,她定


    要赶紧筹谋,抓紧时机和陆长稽行房。


    即便以后事发,她是陆首辅骨肉的生母,难道赵氏还敢打杀她不成?


    回想起和陆长稽行房的情形,姜姝又是一阵战栗,她咬咬牙自我安慰,再忍忍就过去了,半个时辰虽然难熬,但只要能忍过去,便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切都会变好的!


    姜姝刚开解完自己,方玉就进门禀告,说林姨娘和三小姐求见。


    姜姝闻讯十分高兴,忙让方玉请人进屋。


    月余未见,林姨娘丰腴了一些,气色也好,脸颊白中带粉,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姜容依旧有些胆小,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言行,在外人眼中她进退有度,等闲瞧不出她的胆怯。


    林氏拉着姜容凑到姜姝跟前,低声对姜姝道:“信阳侯府派人到家里报丧的时候,我正侍候在老爷身边。”


    “我恨不得当即就到侯府看望你,可惜我身份低微,没有法子到信阳侯府奔丧,只能在家里为你担忧。”


    “好容易姑爷下了葬,按理我该来瞧一瞧你,没想到老爷又病了,我只得在家里侍奉老爷,一来二去便耽搁到了现在。”


    林氏一面说话一面瞧了瞧外间,见外间没人接着说道:“我儿命苦,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姨娘知道你不容易,但你一定要学会往前看,莫不要钻牛角尖。”


    “家里有个男人看起来体面,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说到底也不过晚间有个作伴的,就因为片刻的温存,白日里还需要你精心伺候,小心恭维。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些。”


    “你现下是世子夫人,又怀了身孕,吃穿不愁,奴仆成群,还不需要伺候夫君,再舒畅不过了。”


    林氏的话让姜姝十分震惊,她没想到谨小慎微的姨娘会有这样洒脱的见解,姨娘让她刮目相看。


    知道了陆长易的真面目后,她的心便封存了起来,决不会再为陆长易流一滴眼泪。


    把快乐分享给别人会获得双倍的快乐,把忧愁告诉亲人,除却让亲人为自己伤心外,不会有半点用处。


    姜姝不想让林氏和姜容徒增烦恼,闭口不提陆长易想让她陪葬的事,也没有说她假孕的真相,只对林氏道:“姨娘高见,我现下过得舒畅,不会自寻烦恼的。”


    林氏见姜姝目光澄澈坚定,不似故作坚强,这才放下心来。转而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梅子桂花糕,笑盈盈道:“你打小就喜欢吃梅子桂花糕,我出门的时候,你父亲特地吩咐厨房给你蒸了一屉。”


    “食盒下面注着热水,这梅子桂花糕现下还是热的,你快些尝一尝罢!”


    姜姝接过梅子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她却再生不出当年吃这糕点时的欣喜来。


    姜文焕何曾真的关心过她呢,不过是见她怀了身孕,身份水涨船高,这才惺惺作态想要笼络她。


    姜姝只咬了一口,就把梅子桂花糕放到了一侧,她把手上的糕点碎屑擦拭干净,温声问林氏:“适才听您说父亲身子不适,不知他老人家生了什么疾?”


    林氏摇摇头:“老爷这几日精神头不好,整日迷迷瞪瞪的,像是睡不醒一样。”


    “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老爷是因着忙于公务,亏了气血,需得好生将养着。”


    姜姝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继而拿起一旁的杯盏喝茶去了。


    姜容犹豫了半晌,低声对姜姝道:“长姐,百善孝为先,父亲待您虽不太亲厚,好歹是我们的亲长,您还是回去瞧一瞧他吧。


    便是为了体面,您也不好和父亲太过于生疏。”


    姜姝看向姜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三妹妹真不愧是要嫁到林家的人,现下还没有出阁,思虑就已然周全了,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呢!”


    姜容小脸通红,她伸手拉了拉姜姝的衣袖,小声道:“我是一片好心,长姐休要再打趣我了。”


    姜姝莞尔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姨娘和妹妹气色甚好,看起来近日过得很是滋润。”


    提起这个姜容便有话说了:“二姐姐出阁以后,杨氏就仿若变了一个人,日日守在厨房给父亲煲汤做饭,出手也阔绰了很多,再不像以前那样苛待我和姨娘,我和姨娘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父亲见杨氏贤淑,顾念起二人以前的情分,重新让她掌家,他们现下是十分和美了。”


    姜姝原想让杨氏母女二人再没有翻身的余地,没想到杨氏革图易虑又重新获得了姜文焕的宠幸。


    事出有异必有妖,按杨氏的性子,应当狠狠打压林氏母女才合乎常理,她现下沉静贤惠,定是在酝酿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姜姝低声道:“因着我,姜然才不得已给郑祖和当了妾,杨氏恨极了我,断不会就此收手,姨娘和妹妹一定要谨慎小心一些,万不要着了杨氏的道。”


    姜容点头应是:“以前都是长姐护着我和姨娘,以后我也要立起来为姨娘遮风挡雨。”


    姜姝十分欣慰,她的妹妹越来越勇敢了!


    母女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姜姝带着礼品和林氏一同回了姜家,姜文焕再无德也是她的父亲,她总不能将之置之不理。


    姜姝走进花厅,只见杨氏正在给姜文焕盛汤,姜文焕的精神有些萎靡,嘴角却噙着笑,显见对杨氏十分满意。


    瞧见姜姝,姜文焕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抬手向姜姝招了招手,开口说道:“姝儿回来啦,快些坐到为父身边来,正好和为父一同用一餐饭食。”


    姜姝依言坐到姜文焕身边,凑近了才发现姜文焕消瘦了很多,脸颊下凹,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凸了出来。


    她道:“半月未见,父亲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姜文焕倒是无所谓,颇为自得的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领着朝廷的俸禄,为朝廷操劳应当应分。为着公务消瘦,也算没有辜负上峰对我的期望。”


    他一面说话一面盛了一碗鲍鱼乌鸡汤递到姜姝跟前:“这汤是你母亲亲手煨的,足足煲了两个时辰,味道十分鲜美,你尝一尝。”


    幼年时除却过节,姜姝都是和林氏在后罩房用饭,莫说和姜文焕一起用饭,便连见面都很少。


    那一日是中秋节,杨氏特地准她们母女到花厅吃席面,姜姝一眼就瞧见桌子上的梅子桂花糕,那是她最喜欢的糕点。


    她想吃一块儿梅子桂花糕,可那糕点离她有些远,她不敢夹,只好低头吃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只见姜然从交椅上跳下去,十分自然地爬到了姜文焕膝头,她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瓷盅,娇声道:“父亲,鲍鱼乌鸡汤好喝,然姐儿要喝汤。”


    姜文焕宠溺地捏了一下姜然的鼻子,抬手便给她盛了一碗汤。


    姜姝盯着那碗汤看了很久,她并没有喝过鲍鱼乌鸡汤,但她莫名就觉得那汤一定十分鲜美,肯定比梅子桂花糕还要美味。


    现下父亲把她幼年时心心念念的汤捧到了她面前,她虽然生不出什么感激之情,心里到底还是漾起了一抹暖意。


    姜姝冲着姜文焕笑了笑,欲要喝那碗汤,这时听林氏道:“姝儿,鲍鱼乌鸡汤里面放着红花,红花有活血化瘀之效,你现下怀着身孕,不能饮用此物。”


    红花常被用作调味之料置于汤水中,凡是生产过的妇人皆知红花的忌讳。


    姜文焕喟叹一声:“是我大意了,竟连这个都不晓得。”


    姜姝忙道无碍:“父亲整日


    里在官场上忙活,哪里知道妇人们的忌讳。您有心看顾女儿,女儿便十分感激。”


    说着让珠儿把她带的礼品拿到姜文焕跟前,姜姝道:“我给父亲带了一些补品,您身子虚弱,务必好生将养。”


    用完席面,姜姝就留在花厅和姜文焕说话,夕阳斜照到屋内,给花厅镀上一层暖色。


    父女二人相对坐着,姜姝给姜文焕泡茶,姜文焕给姜姝剥菱角,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零嘴,虽然琐碎却十分温馨。


    没事没非,出嫁女不好在娘家过夜,夜幕渐临之际姜姝带着珠儿出了门。


    珠儿憋不住话,随口说道:“老爷生了病,性子倒是和善了不少,难得的没有提出让您帮他加官进爵的要求。”


    姜姝也觉得纳罕,总觉得父亲不像是父亲了。


    二人欲要上马车,见隔壁的大门从里面打了开来,叶潜扶着叶母走了出来。


    叶母看到姜姝十分高兴,开口说道:“前几日我到街头吃馄饨,听人闲聊,说是你怀了身孕,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叶母端详着姜姝,只见她唇红齿白、精神饱满,比未出阁时还要娇媚。女子不易,孕期大都吐得死去活来,甚少有人能有姜姝这样的神采。


    姝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叶母十分高兴,这时瞧见姜姝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镶玉观音,那观音质地虽好,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稀罕的是挂着观音的红绳。


    叶母的目光在红绳上凝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忽得收敛起来,她问姜姝:“能不能让伯母瞧一瞧你胸前那块儿金镶玉观音?”


    姜姝把颈间的观音摘下来递给叶母,叶母把红绳拿到鼻端闻了闻,接着从里面抽出来几段细细小小的丝线。


    那丝线细细小小的,即便抽出来也看不出异常。


    叶母折回院子,剪开红绳,取出一小段,把敷面的脂粉撒到红绳上,用火折子把红绳点燃。


    轻烟袅袅,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香味散开以后,叶母连忙把火扑灭,她握紧姜姝的手正色道:“这丝线由薇衔所制,薇衔又名无心草,平时无色无味,但若是和蛤粉相触就会激发药性。


    常人食用了可强身健体,孕妇若长期接触会使体内胎动不安,最终滑子。”


    蛤粉是薇衔的药引子,但凡食用薇衔,具都得用葛粉引出药效。


    叶母身子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若不是长期用薇衔煎药,决计发现不了璎珞里面的蹊跷。


    叶母凝着姜姝,低声道:“姝儿,这观音坠子是谁送给你的,你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人。”


    果然,涉及到身家利益,没有哪个人能淡然无争。姜姝若真的怀了身孕,腹中的胎儿怕是已然让胡氏给害死了。


    腹中那胎儿是无中生有,姜姝不想多说怀孕的话题,含糊的笑了笑,转而打听叶母的身体,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姜姝才打道回府。


    她把金镶玉观音璎珞握在手中,默默垂下眸子,这璎珞是不能留了,没得到了时候却不落胎,引起胡氏的怀疑。


    事关侯府的爵位,她腹中的“胎儿”若是安稳,胡泠霜便不会安稳,她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她的胎儿,若是屡次不成,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姝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胡泠霜既生出了害人之心,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看向珠儿,低声道:“你派个人去跟着胡泠霜,她若是跟旁人私通,立马回了我。”


    胡泠霜和陆长风是正经夫妻,即便他们二人喜欢别样的情1趣,也不至于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到后花园行房。


    珠儿惊讶的瞪大眼睛:“三奶奶怀着身孕,这个当口不好生保胎也就罢了,竟还敢跟人暗通款曲,这也太、太……”


    珠儿年纪小,不懂得闺房趣味,姜姝却被林氏教导过一些。她道:“食色性也,有些人天生便比一般人热衷此事,便是怀着身孕,也十分上瘾。”


    珠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珠子转了又转,忽得压低声音道:“莫不是三爷亏了身子,满足不了三奶奶,三奶奶这才想着到外面打野食。”


    她拍了一下大腿,叹道:“男子若是嫌弃自己的妻子不中用,大可以大张旗鼓纳小妾。


    女子若是满足不了,还得偷偷摸摸去偷人。若被人发现了,轻则被休回家,重了连命都得丢掉,真是不公。”


    可不是吗,世间对女子的约束太多,对男子又格外宽容。


    若不是胡泠霜对姜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姜姝又何至于想要揭穿她。


    转眼就到了七夕,七夕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节日,因着陆凛喜欢热闹,就把全家人都叫到正厅用饭。


    陆长稽政务繁忙,甚少在家里用饭,这次倒是难得的回了家。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圆领袍坐在饭桌旁,那袍子的颜色十分淡雅,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姜姝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慌忙把目光移开,唯恐被人发现什么。


    旁人没有发觉,陆长稽却注意到了姜姝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里不由漾起一抹笑意。


    长兄如父,有陆长稽坐镇,陆长风等闲不敢说出格的话,因着姜姝肚子里的孩子,他对姜姝的那点子遐思也消失殆尽,唯余下满腔仇恨。他恶狠狠盯着姜姝,像是要把姜姝凌迟一般。


    胡泠霜拉了拉陆长风的衣袖,笑盈盈道:“我瞧着二嫂丰腴了一些,当是将养的不错。”


    话毕,她瞧见姜姝的脖子上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没有戴那个观音璎珞。难道是姜姝发现了什么?


    胡泠霜的心提了起来,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开口问道:“二嫂怎么没戴那个金镶玉观音璎珞?观音送子,孕妇戴上观音最为妥当!”


    姜姝轻轻叹了一口气,仿若十分遗憾:“我昨日沐浴的时候把那个璎珞磕到了浴桶上,当场磕碎了,都怪我粗心大意,辜负了三弟妹的一片好心。”


    胡泠霜有些失望,但想到姜姝没发现璎珞中的蹊跷又有些高兴,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开口说道:“璎珞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碎了便碎了,二嫂安然无虞才是正经。”


    陆长风没有得逞,一离开正厅就低声咒骂起来:“姜氏这个贱人,出身不显,命倒是硬地很,姨娘好容易才寻来了打胎的药草,竟被她阴差阳错躲了过去。”


    胡泠霜也有些唏嘘,只现下陆长风火气正盛,她不敢拱火,柔声安慰道:“时日还长,我们总能寻到机会的。”


    她抿唇笑了笑,转而说道:“三爷别生气了,前几日我到解太尉家吃茶,听人闲聊,说怡春楼来了一个扬州瘦马,那瘦马色艺双绝,十分标致。


    您若是烦闷,不若到怡春楼走一趟,让那瘦马好生伺候您一番,身子舒坦了,火气自然就泻掉了。”


    陆长风久经风月,于床第间最是肆意,等闲的花样已满足不了他,胡泠霜怀着身子,二人虽然也会行房,到底不敢尽兴。


    现下胡泠霜主动让他出去找乐子,说是雪中送炭也不为过,他一把把胡泠霜搂到怀里,狠狠在胡泠霜的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还是你懂我,待你诞下孩子,我定日日都待在你房中,决不再去拈花惹柳。”


    胡泠霜捏了捏他的手臂,柔声道:“三爷还啰嗦什么,快些去罢!”


    陆长风早已心猿意马,他“嗯”了一声,大步向门口走去。


    胡泠霜盯着陆长风的背影,嫌恶地擦了一下嘴唇,扭身向后花园行去。


    陆长稽站在月洞窗的另一侧,将陆长风夫妇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长风的胆子倒是大得很,竟敢算计姜姝。


    陆长稽看向程用,低声道:“老三不听话,也该长些教训了。”


    程用道是,须臾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流转的月华洒在庭院内,让葳蕤的院子也变得生动起来。


    陆长稽记得就是在一个月光盈天的夜里,他握着姜姝的脚踝替她正骨。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光盈天的夜里,姜姝听到了他和程用的对话,从而对他退避三舍。


    他对她的情分,似乎就是在月夜一点点萌生,一点点转折,一点点发酵的。


    陆长稽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日是七夕,他也该去看一看她。


    他踏着月光,行至欣春苑。


    欣春苑的院门是关着的,陆长稽敲了敲门,院内没有人应声,他推开门,提步进入花厅。


    厅内也空空荡荡,他到茶榻旁倒了一盏茶,轻轻呷了一口,这时姜姝的声音从侧间传来。


    欣春苑没有侍卫小厮,唯有三个粗使婆子,四个侍女。


    粗使婆子不在侯府过夜,侍女倒是


    需要守夜,但因着今日是七夕,姜姝特地给她们放了一天假。


    方玉和弄棋都是汴京人,一大早就归家探望爹娘去了,碧春刚订了亲,自然是去和未婚郎子花前月下。


    珠儿是被哥嫂卖掉的,她没有去处,姜姝原以为珠儿会到外面看花灯,没想到她刚沐浴完就听到了珠儿的脚步声。


    “珠儿,把我的寝衣拿进来。”陆长稽侧眸,只见一条鹅黄色绣柳枝的寝衣静静躺在贵妃椅上。


    他站起身,把披帛握在手中,进入侧间。


    入眸是一架镂空雕莲叶如意纹的屏风,接着便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一道莹白玲珑的身影透过屏风上的镂空花纹映入眼帘。


    陆长稽呼吸一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脑海,思绪乱糟糟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他不由捏紧手中的寝衣。


    “珠儿,把衣裳给我。”姜姝一面说话,一面把手臂从屏风侧边探了出去。


    她的手臂洁白滑嫩,上面挂着细细的水珠,比白玉还要细腻。


    陆长稽冷白的脸颊不由泛起微微的红,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段藕臂上移开,将寝衣递到姜姝手中。


    这时,忽瞥见屏风上搭着一条长长的裹胸纱布,那布叠了好几折,少说也有两米长。


    普通的裹胸哪里会有这么长?


    陆长稽忽得想起姜姝略显丰腴的身子。


    漆眸闪出莫测的光芒,他转身走出侧间,折回花厅就坐。


    第42章


    姜姝穿好寝衣,一边擦头发一边迈进花厅。


    连枝灯照的花厅亮如白昼,陆长稽坐在交椅上,漆眸凝着姜姝,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弟妹,你要那样长的抱腹做什么?”清冷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姜姝一凛,这才发现陆长稽的袖口上有一些水渍,环视四周,花厅内并没有珠儿的身影,那适才给她递衣裳的人便是……


    虽说假孕的时间还短,不到显怀的时候,但丰腴一些总归是没错的。姜姝这才往身上缠了层层裹胸,那成想好巧不巧就被陆长稽给发现了。


    想起那条搭在屏风上的抱腹,姜姝浑身发冷,缩在长袖内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因着太过于用力,骨节处泛起微微的白。


    凭陆长稽的心智,只要她承认没有怀孕,他定会推测出在青阳观时与他云雨的人就是她。


    不,她决不能承认没有怀孕,决不能给陆长易陪葬,也不能、也不能被陆长稽识破计谋。


    现下最好的应对方法,其实是应该反客为主质问陆长稽为何不声不响进入盥室,可惜,她心里有鬼,连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姜姝站直身体,竭力勾出一抹笑容,她故作轻松道:“世子去世以后,我总不能释怀,日夜悲思以至于伤了身体。


    现下不过初秋,就总觉得寒冷难当,这才穿着抱腹御寒。”


    这样解释难免牵强,姜姝补充道:“三弟和世子素有嫌隙,世子去了,难保三弟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该沉稳淡定,唯恐三弟发现我的弱点,这才裹了抱腹,混淆视听。”


    姜姝三言两语就把陆长稽热切的情意浇了个透心凉,陆长稽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神色莫测。


    他原以为姜姝嫁给陆长易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她与陆长易情比金坚,陆长易去了,把她的心也带走了大半。


    陆长稽少年入仕,入仕以后青云直上、运筹帷幄,把一切都握在手中,只有她让他的生活出现了意外。


    久违的失控感让陆长稽生出了些微的惶恐,他竟也会有惶恐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变化,陆长稽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态度和姜姝交谈了。


    他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欣春苑。


    秋风扑面而来,萧瑟的凉让陆长稽的理智重新回拢。


    他看向侍从,沉声吩咐:“请温大夫往迦南院走一趟。”


    这是温大夫第一次单独面见陆长稽,上位者的威压让温大夫惶恐不安,说话的声音都发着颤。


    陆长稽看着孙大夫,问道:“二奶奶的身子现下如何,胎像可稳固?”


    温大夫常年为高门大户的贵人看病,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肠,每当贵人问话,总要三思再三思才会开口。


    姜姝胎像“稳固”人人皆知,若是一切顺利,陆长稽便不会无缘无故找他问话。


    温大夫沉吟片刻,含糊道:“二奶奶的胎像倒是没什么大碍,只胎儿稍微有些气弱,若是好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长稽打断:“她呢,她的身子如何?”


    丈夫刚刚去世,妻子总要忧思难结方显得重情重义,温大夫思索片刻斟酌着道:“二奶奶气血两亏,神思忧虑,需细细将养。”


    温大夫没有白花心思,一来二去的,倒是和姜姝的说辞合到了一起。


    陆长稽不再疑心姜姝假孕,唯对她怜惜非常。妇人怀孕本就辛劳,她却亏了身子,不知得受多少罪。


    他看向程用,低声吩咐:“把太后赏赐的那支百年老参送到欣春苑。”


    赵家太太派人给赵滢蕴送了几攒盒干果,盒子里面放着桂圆、榛子、胡桃、长寿果,这些都是对身子有益的好东西,用赵家独有的烹饪方法炒制出来,味道十分独特。


    赵滢蕴是面面俱到的性子,收到坚果便派人给姜家各房分发。


    程用进入欣春苑的时候,正巧遇到送坚果的棉雾,棉雾躬身向程用行了个礼,与之错身而过。


    回到飞鸟阁,棉雾把适才所见禀告给赵滢蕴:“那盛放人参的盒子十分精致,似乎是宫里出来的。”


    “虽说大爷是二奶奶的大伯,照料二奶奶无可厚非,但瓜田李下的,他万不该夜里让人给二奶奶送补品。”


    “你闭嘴。”赵滢蕴看着棉雾,低声斥责,“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好端端的怎敢凭白污蔑主子。”


    “大爷是当朝首辅,身份何等尊贵,汴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觊觎自己的弟媳。”


    “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到,你若敢到外面胡言乱语我定饶不了你。”


    赵滢蕴话说的笃定,心里却惴惴的,陆长稽看起来谦和,骨子里却最是冷漠,他若不是把姜姝放在了心上,又如何会在晚上派人给姜姝送补品。


    赵滢蕴抬臂揉了揉太阳穴,心乱的像一团麻。


    她原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她多与陆长稽相处,凭她的相貌才情,早晚都会得到陆长稽的垂青,可陆长稽心里既已有了姜姝,又如何还会把她放在眼中。


    弟媳和大伯,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便是普通人家都不能容忍弟媳和大伯苟且,更何况是在侯府。


    陆长稽要脸面,若是把姜姝赶出侯府,二人的联系自然就断了。他总不能追到姜姝的娘家与之苟且。


    翌日,赵滢蕴到陆长莹的院子里和陆长莹玩叶子牌,温声说道:“二嫂嫂怀着身孕,又没有二表哥相陪,难免郁结。


    我们不若请二嫂嫂过来一同打叶子牌罢,人多了热闹,她也能开怀一些。”


    陆长莹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已对姜姝改观,她只这么一个亲嫂子,自然希望能和姜姝亲近一些。


    陆长莹看向雀儿,吩咐道:“你到欣春苑走一趟,请二嫂嫂过来打叶子牌。”


    雀儿道了一声是,刚要出门,便听陆长莹接着道::“二表嫂怀着身孕,行动不便,你记得给她传一顶软轿。”


    陆长莹嘴上不饶人,心思却单纯,姜姝并不讨厌这个小姑子,陆长莹既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她也很乐意和陆长莹亲近。


    姜姝乘着软轿进入西溪花间,一进门就瞧见了赵滢蕴,赵滢蕴笑着搀住她的手,温声问道:“今日天气好,最适宜打叶子牌,二表


    嫂以前打过没有?”


    姜姝只道没有,赵滢蕴应道:“二表嫂聪慧,看两圈就学会了,等您学会了,可要给我们许彩头。”


    姜姝上手很快,没一会儿就和赵滢蕴、陆长莹玩到了一起。


    陆长莹喜欢热闹,每日逛东逛西,消息十分灵通。她颇为高兴的笑了笑:“你们听说了没,昨个儿夜里三哥哥被人打了。”


    也不待姜姝和赵滢蕴接话,她自顾自说道:“三哥哥昨夜到勾栏里寻欢作乐,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在回府的路上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通。


    听碧华楼的侍女说,他现下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连床榻都下不了。”


    陆长莹越说越开心:“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三哥哥见天儿的鬼混,总算得到了报应,这下好了,他连床榻都下不了,看他还怎么作妖。”


    听到这个消息,姜姝也十分高兴,陆长风屡屡为难她,碍于身份她也不好发作,现下陆长风被打了,她再畅快不过。


    姜姝心情好,打叶子牌的手气都好了很多,正打得起劲儿,只听赵滢蕴低低“哎呀”了一声,她有些羞窘的看向陆长莹,低声道:“我的里衣衣带开了,劳烦表妹帮我系上。”


    陆长莹一向喜欢赵滢蕴,自然愿意给赵滢蕴帮忙,她“哎”了一声,携着赵滢蕴进入内间。


    二人很快就又相携着到了外间,她们说笑一番便接着打牌,三人打叶子牌打得不亦乐乎,到了正午陆长莹特地安排了一桌席面,姜姝用完席面才折回欣春苑。


    夜幕时分,姜姝正在用暮食,周嬷嬷进了门。


    周嬷嬷待姜姝一向客气,这次面色却有些不愉,她向姜姝行了个礼,淡声道:“二奶奶,夫人请您到宴西堂走一趟。”


    姜姝直觉不好,加了一件外衫,随着周嬷嬷进入宴西堂。


    花厅里灯火通明,只见陆长莹黑着脸坐在赵氏身边,看向姜姝的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陆长莹忿忿道:“母亲,今日我和表姐还有二嫂嫂一同在花厅打叶子牌,表姐的衣带开了,我便和表姐到内间系了系衣带。


    那段时间花厅只有二嫂嫂一人,定是二嫂嫂见案几上的玉佩精美,这才把玉佩偷了去。”


    “我以前只当自己狭隘,对二嫂嫂存着门第偏见,现下看来二嫂嫂果然上不得台面,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陆长莹言之凿凿,仿若事情已然成定局。


    赵滢蕴适时插话:“怕是表妹误会了,二嫂嫂捏着二表哥的私产,想要什么没有,哪里会眼红一块儿玉佩。”


    陆长莹撇撇嘴:“表姐有所不知,那块儿玉佩是太后赐给大哥哥的,质地温润,其上的柿柿如意雕花更是巧夺天工,说是稀释珍宝也不为过。


    大哥哥见我喜欢那玉佩,这才转送给了我。没想到如今竟被二嫂嫂给偷了。”


    凡事都要讲证据,姜姝自不会任陆长莹红口白牙的污蔑她,她刚要辩解,便听赵氏道:“莹儿,你二嫂嫂是什么样的人品,我比你更清楚。


    莫说一块儿玉佩,便是把金山银山摆到跟前,你二嫂嫂都不会动容,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你二嫂嫂。”


    “母亲。”陆长莹没想到赵氏会袒护姜姝,她气鼓鼓瞪着赵氏,“我那玉佩一直放在花厅,偏生二嫂嫂到花厅打了一次叶子牌就不见了,不是二嫂嫂偷了又会是谁?”


    “你闭嘴。”赵氏低低喝了一声,对陆长莹道,“你现下已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你口口声声说你二嫂嫂污蔑你,可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陆长莹哪里能拿出证据来,她心中不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只听赵滢蕴道:“今日这事是莹儿鲁莽了,不过想要还二表嫂清白也不难,只要派人到欣春苑搜一搜,是黑是白自会见分晓。”


    姜姝心中坦荡,态度也格外谦和:“母亲尽管派人去搜,总不能因为一块儿玉佩,坏了我和妹妹的情义。”


    赵氏看向周嬷嬷,低声道:“周妈妈,你带人到欣春苑搜一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周嬷嬷折回宴西堂,她看了赵氏一眼,而后把目光投向陆长莹:“小姐,老奴把欣春苑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并没有搜到您的玉佩。”


    陆长莹十分惊讶,同时又有些惭愧,她心里已然知错,嘴上却不肯服软,低声嘟囔道:“是不是周妈妈遗漏了一些地方,没有搜全?”


    赵氏看着陆长莹,厉声道,“周妈妈做事最是稳妥,你休要胡搅蛮缠。


    你既误会了你二嫂嫂,就合该向她致歉,在这儿胡乱狡辩些什么?”


    陆长莹理亏,听到赵氏的训斥,只得垂下头,低声对姜姝道:“二嫂嫂,是我误会你了,还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


    赵滢蕴看着这一切,脸色泛起微微的白,怎么就没搜到呢,她分明让人把那玉佩藏到了欣春苑的花厅。


    周嬷嬷果真上了年纪,以前干练细致的一个人,竟连一块儿玉佩都搜不出来。


    思索之际,忽听赵氏道:“蕴儿和莹儿先回去就寝吧,姜氏留下。”


    赵滢蕴不好多言,提步走出花厅。


    房门合上,赵氏的脸当即就绷了起来,她看向姜姝,低声斥道:“跪下。”


    她话音一落,周嬷嬷就把那块儿柿柿如意玉佩拿了出来。


    周嬷嬷跟了赵氏几十年,对赵氏最是了解,赵氏高傲自矜,若是她的儿媳做了下作的事情,她定会把事情死死捂住。


    是以即便她在欣春苑搜到了陆长莹的丢失的玉佩,也没有在人前多言。


    姜姝盯着那块儿玉佩,知道她是被人陷害了。


    陆长莹爱憎分明,悲喜都放在脸上,不会也不屑陷害她,难不成是赵滢蕴,若不是赵滢蕴携着陆长莹到里间系衣带,陆长莹也不会怀疑她?


    可她和赵滢蕴半点过节都没有,赵滢蕴又为何要陷害她?


    姜姝百思不得其解,只依照赵氏的话跪到地上。证据摆在眼前,即便她解释也没有用处,索性闭口不言。


    赵氏气咻咻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沉稳端方的,哪成想眼皮子这样浅,即便那玉佩是稀世之珍,又哪里值得你豁着脸面做出偷盗的事情来。”


    “今日这事我会帮你压下去,但却不能轻饶于你,必须给你一个教训,方能让你长记性。”


    赵氏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道德经》抬臂摔到案几上:“你且到祠堂对着易儿的牌位把这《道德经》抄一遍。”


    “你德行有亏,且认真领悟《道德经》中的深意,也好改过自新。”


    姜姝道了一声是,垂眸拿起《道德经》,提步向祠堂行去。


    陆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祠堂里的牌位鳞次摆放着,高的像一座山。摆在最下面的是陆长易的牌位。


    姜姝对陆长易虽没男女之情,以前却视他为亲人,现下只瞧一眼他的牌位都觉得寒心。


    姜姝把交椅调了个方向,背对着陆长易的牌位开始抄写《道德经》。


    秋日的夜间本就清凉,哪成想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雨,一时间电闪雷鸣,暴


    雨如注,祠堂内愈加阴冷。


    姜姝遍体生寒,冻得嘴唇发紫,她裹紧衣衫,哆哆嗦嗦抄写着《道德经》。


    朝廷政务巨万,陆长稽回府时夜色已深,他刚刚就坐,程用便进了门。


    程用低声把宴西堂发生的事禀告给陆长稽,临了补充道:“现下二奶奶正在祠堂抄书,天气寒冷,祠堂阴气又重,也不知道二奶奶能不能撑住。”


    陆长稽捏了捏眉心,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儿玉佩递给程用:“你去把这玉佩交给太太,就说是在路上捡的。


    至于在欣春苑搜到的那块儿玉佩,是我以前赠给二弟的。”


    太后当初赐给了陆长稽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他赠给了陆长莹一块儿,余下那块儿一直放在抽屉里,现下倒是有了用处。


    程用行到宴西堂,赵氏原本已经歇下了,得知陆长稽的侍从求见,又匆匆穿好衣衫到花厅接见。


    程用把玉佩呈到赵氏跟前,温声道:“大人回府时在甬路上捡到了这块玉佩,去年大人巡案有功,太后娘娘特赐给他老人家一对玉佩。


    大人赠给了小姐一块儿,另一块儿送给了世子。现下在甬路上捡到,倒不知道是欣春苑的人拉下了,还是小姐拉下了。”


    “天色已晚,大人不好叨扰府内女眷,特让卑职把这玉佩交给太太,请太太定夺。”


    赵氏扬起眉毛,原是莹儿这孩子毛毛躁躁把玉佩拉到了甬路上,害她冤枉了姜姝。


    陆长易的珍宝无数,姜姝不知道他有那块儿玉佩也情有可原。


    赵氏不好在程用面前多言,只接过玉佩,把程用打发出去。


    待程用出了门,她开口叫来侍女,吩咐道:“你到祠堂走一趟,让二奶奶早些回房就寝。”


    她沉吟片刻,又补充道:“你告诉二奶奶,今日是我错怪她了。你且代我向她致一声歉。”


    侍女讶然,太太性子强硬,遇到原则性问题,在侯爷面前都不会服软,以至于二人的关系势如水火。


    现下她竟要给二奶奶致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女也不敢多问,撑着油纸伞向祠堂行去,远远的就见祠堂门口站着一排侍卫,那些侍卫身穿程子衣,身姿笔挺,气势迫人,是陆长稽的亲卫。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大爷到祠堂做什么,二奶奶还在里面,弟妹和大伯同处,总归不合情理。


    侍女走上前,向侍卫行了个礼便要进门,不料守门的侍卫上前一步,将她挡在门外。


    侍女皱起眉头,温声道:“奴婢奉夫人的命令,特地来请二奶奶回房。”


    侍卫道:“大爷进屋之前已把二奶奶请回欣春苑,姑娘且先回罢。”


    侍女倏然放松下来,暗怪自己心思狭隘,大爷最是周全识礼,怎么会做出深更半夜和弟妹共处一室的事情来呢?


    左右二奶奶已回房,至于致歉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侍女不再迟疑,提步向宴西堂折返。


    夜雨潇潇,一道闪电划过长空,雷声轰鸣而来,陆长稽把油纸伞收起来,快步踏入祠堂。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烛火悠悠,供奉在牌位前的蜡烛忽明忽暗,在地上投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姜姝不知何时已经晕厥,她双眸紧闭、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


    陆长稽伸手探了探姜姝的额头,异常滚烫。他弯腰把姜姝抱起来,直接折回迦南院。


    程用瞧见姜姝的脸色,知道她是生了疾,当即骑上快马去请温大夫。


    陆长稽把姜姝放到榻上,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姜姝的灼热。她怀着身孕,烧的时间长了不仅有损身子,对胎儿也不利。


    陆长稽犹豫片刻,伸手把姜姝的外衫脱掉。


    姜姝的肩膀和手臂luo露在空气中,她的肌肤原本白皙如玉,现下因着发热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犹如三月枝头的桃花,勾的人移不开眼。


    陆长稽的喉结滚动两下,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拧了凉帕子给姜姝擦拭身子。


    帕子从她的脸颊滑过,接着拂过脖颈和肩膀,凉意袭来,姜姝的温度才下降了一些。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到了那夜的情形,她虽跟陆长易圆了房,毕竟只那一次,现下她还生涩的紧。


    偏生他天赋异禀,她根本容1纳不下。两厢碰到一起,身体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想要撤离,他却不依不饶,她疼的无以复加,只好轻声求饶。


    “大伯,大伯你轻一些,你饶了我罢!”轻柔的声音在姜姝唇边漾出。


    陆长稽身子一僵,万千绚烂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


    第43章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的温度却越升越高。


    陆长稽凝着姜姝,慢慢俯下身,轻轻在她的侧颊吻了一下。


    他原以为远远的看着她便能心满意足,现下却知道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他必须得把她笼到身边,只有日日守着她,护着她,他才能安心。


    陆长稽的目光在姜姝的小腹上扫过,待她诞下孩子,他就向她表明心意。什么弟媳大伯,什么纲常1伦1理,只要他陆长稽愿意,一切都是浮云。


    他要光明正大的把她娶进门,让她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门外响起敲门声,程用道温大夫到了。陆长稽给姜姝穿好衣衫,让温大夫进门。


    这是温大夫第二次进迦南院,看着屋内的情形只觉得怪异非常。


    二奶奶发高热,怎得就躺到了大爷的榻上,且瞧着大爷的情状,分明十分担忧三奶奶,弟媳和大伯,合该避嫌,如何能在深更半夜搅合在一起,二人怎么这么……。


    温大夫满心疑惑,唯恐陆长稽发现他的异常,他惴惴地走到榻前,连头都不敢抬,他伸手搭到姜姝的腕子上。姜姝脉动偏慢,是寒风入体所引起的高热。


    温大夫一面说话一面写药方:“二奶奶身体底子好,并没什么大碍,喝两剂汤药便能退热。”


    “她腹中的胎儿如何?”陆长稽接着询问。


    温大夫在赵氏跟前说谎倒不觉得心慌,可在陆长稽面前却有些招架不住,手心冒出淋漓的冷汗,他默默把冷汗蹭到衣袖上,硬着头皮道:“胎儿也无碍。”


    陆长稽点点头,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静默。


    温大夫心跳如鼓,仿若架在碳火上炙烤,总觉得陆长稽的沉默别有深意。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温大夫魂飞魄散,几欲要把事实吐露出来之际,陆长稽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道:“有劳温大夫了,您请慢行。”


    温大夫倏然放松,压着步子出了房门。


    温大夫医术超群,一碗药下去姜姝就退了热。


    她睁开眼睛,入目是苍青色的帷幔,陆长稽站在帷幔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平和,似一泓清澈的泉。


    他的眸光太过于温柔,轻轻拉扯着姜姝的心弦,姜姝心里发慌,下意识抓紧身侧的锦被,把目光投到床顶。


    “你现下可还难受?”陆长稽的声音在姜姝耳边响起,又温又热,吹得她酥痒难耐,说话也不似以往利落。


    “还好。”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一样。


    娇软的声音入耳,陆长稽那处又雄1壮起来。身体热得像是烧红的铁,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心思也紊乱。


    他对她,没有丝毫抵抗力。


    安静的环境令姜姝不安,她鼓足勇气看向陆长稽,低声问道:“大伯,我怎么到您这儿了?”


    陆长稽温声道:“你发高热晕倒了,我便把你带到了迦南院。”


    陆长稽的话看似回答了姜姝的问题,姜姝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也不好多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见衣衫还算整齐,这才撑着床头慢吞吞坐了起来。


    温声道:“有劳大伯了,天色已晚,我不好再叨扰大伯,您早些安寝罢。”


    她尚在禁足,赵氏定会派人盯着她,不好在陆长稽这儿逗留太长时间。


    姜姝说完话,便要提步离开,高热刚消,她身子酸软,刚站起身,眼前一黑又重重跌坐到床榻上。


    陆长稽弯下腰,手臂从姜姝腰下穿过,托着她腰肢,稳稳把她扶起来。


    他的手臂很快就抽走了,姜姝却觉得腰间热热的,仿若留下了陆长稽的烙印。


    她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垂下眸子。


    这时,陆长稽缓缓蹲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把绣花鞋套到她的脚上。


    他神色认真,仿若是在做最最重要的事情。


    姜姝知道她该向陆长稽道谢,可不知为何,道谢的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陆长稽也不介意,他站起身,把小臂横在姜姝面前,低声道:“你扶着我,我


    送你出去。”


    姜姝把手搭到陆长稽的小臂上,随着他缓缓向屋外行去。


    他的小臂沉稳有力,她知道不管发什么,只要扶着他的手臂,她都不会再跌倒。


    姜姝行到廊下,只见院内放着一顶青帷软轿,她就那样搭着陆长稽的小臂进了轿子。


    雨一夜未歇,姜姝也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似乎并没有变化。


    大伯待她一直很好,或许,他只是待她很好。


    天色一亮赵氏的侍女就进了门,她按赵氏的吩咐向姜姝道不是。


    姜姝这才知道陆长稽暗暗帮了她,心里不由起了旖旎之思,不过片刻她就把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陆长稽权势滔天,是无数名门闺秀肖想的如意郎子,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他的青睐呢?


    姜姝苦笑一声,强迫自己收拢思绪,拿起身旁的绷子,做起了针线。


    刚绣了半朵荷花,便听方玉禀告,说是赵滢蕴求见。


    因着玉佩的事情,姜姝对赵滢蕴存了芥蒂,可有赵氏那层关系在,她又不好将赵滢蕴拒之门外,只得让赵滢蕴进门。


    赵滢蕴坐到姜姝跟前,关切道:“今个儿一起来就听人说你生了疾,现下可好些了?”


    姜姝一改往日热情的态度,不冷不淡道:“我不过发了一场高热,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叨扰表妹了。”


    姜姝的语气算不上和善,赵滢蕴知道姜姝对她起了疑心。不过起疑而已,只要没有证据,姜姝又能如何?


    赵滢蕴淡然一笑:“表嫂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亲戚,合该互相关心。”


    她一面说话一面重重叹了一口气:“莹儿表妹性子鲁莽,时常义气用事,昨个儿是她误会了表嫂,但她对事不对人,绝没有针对表嫂的意思,表嫂千万不要介怀。”


    姜姝呷了一口茶,低声道:“都是自家人,我又是莹儿的长辈,决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话说的客气,意思却不言而喻。


    赵滢蕴自觉得姜姝拿大,她也不跟姜姝争高低,让棉雾把一个食盒放到屋内的八仙桌上。


    笑盈盈说道:“我让厨房炖了一盅血燕,血燕滋阴润肺,于女子最是有益,还望表嫂不要嫌弃。”


    姜姝让方玉把血燕收下,客气道:“血燕珍贵,我定会好生品尝,表妹有心了。”


    赵滢蕴又和姜姝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从内寝出来就到了花厅,赵滢蕴的目光从案几上的宝葫芦花瓶上一扫而过,那花瓶分明换了地方,周嬷嬷怎得就没有搜到东西?


    莫不是姜姝的人发现了异常,提前把玉佩收了起来?


    赵滢蕴思绪纷乱,却寻不到丁点线索,她不过是想污蔑姜姝手脚不干净,让赵氏把姜姝赶回娘家待产,哪成想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引起了姜姝的怀疑,说是得不偿失也不为过。


    赵滢蕴刚走,姜姝就收到了姜家的请帖,帖子是姜容写的,说是亲事在即,想请姜姝回家一叙。


    林允之的母亲是个活菩萨,万事不沾染,姜容出嫁以后海了天的庶务等着她处理,她们姐妹两个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想见面就见面。


    姜姝换上衣衫,吩咐下人去套马车。马车行到御街坊,姜姝瞧见街边有一个墨宝铺子。


    她叫停马车,踏进铺子给姜彬挑选墨宝。


    姜姝虽和赵氏不和,待姜彬却没有二心,彬儿年纪不大,心性也和善,每每看到姜姝总会和气的唤她长姐。


    姜姝认认真真给姜彬挑了两支毛笔,一方砚台,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叶潜也在这个铺子里买墨宝。


    叶潜接过姜姝手中的墨宝,欲要替她结账。姜姝也没有跟他客气,大大方方把墨宝交给了叶潜。


    叶家家贫,姜姝和叶潜订亲以后,不仅时常照顾叶母,手头宽裕的时候还会给叶潜买笔墨纸砚。叶潜若挣了润笔费,也会给她买一些小玩意儿。


    二人曾全心全意待过对方,天意弄人,他们虽没有成为夫妻,心底里却都把对方当成了亲人。


    叶潜结完账,把墨宝交给珠儿,低声对姜姝道:“你怀着身孕,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不可再提重物。”


    姜姝讷然,因着假孕,她在外人跟前等闲不愿提及腹中的胎儿,于是把话头转到别处:“翰林院清苦,叶潜哥哥在翰林院当差可还顺利?”


    叶潜道一切都好:“遇到有先例的公务,就按照先例处理,遇到没有先例的公务,便向学士请教,我初入官场,不求有功,一切以稳妥为主。”


    话说的谦逊,其实他上任以后甚得上司倚重,短短几个月就被上司调到身边培养。


    想起叶潜以前的清苦生活,姜姝甚是慰藉,现下他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不管以前如何要好,现在身份所限不适宜在一起待太长时间,二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归家。


    姜姝到家的时候,姜容正在整理嫁妆,姜家家底薄,即便姜文焕有心抬举姜容也凑不出丰厚的嫁妆。


    陆长易把他的私产都留给了姜姝,姜姝现下虽整日里如履薄冰,却最不缺银钱,大手一挥就给姜容添了三千两的私房。


    姜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么多银钱,讶然过后便是极力推拒:“长姐,你已给我添置了不少家当,没得我嫁一次人,把你挖空了的道理。


    我知道你不缺银子,可世子已经去了,你腹中又怀着身孕,以后少不得用银子,你还是把这银票收回去罢!”


    姜姝莞尔一笑,把银票塞到姜容手中,温声道:“给你你便收着,啰啰嗦嗦做什么,我自是留够了本钱,才会给你添箱。”


    姜姝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不管处在何种境地,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既执意给姜容添箱,姜容便不再推辞,她打开床边的小匣子,把银票放到里面,仔仔细细上好锁。


    姐妹二人腻到一起,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窝心话,这时吴婆子满脸堆笑地进了门,她看着姜容,温声道:“三小姐,林侍郎过来瞧您了。”


    听到林侍郎三个字,姜容皎白的面颊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姜姝抿唇一笑,打趣道:“林侍郎惦念你,你还不赶紧到花厅好好招待人家。”


    姜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站起身出了门子。她知道自己应该骄矜一些,却怎么都按捺不住,步子越来越快,隔着珠帘就瞧见了屋内的人。


    林允之身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气质温雅,如芝如兰,姜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她的心咚咚跳着,像是要从嗓子眼跃出来。


    行到门口,姜容深深吸了一口气,刹住脚步,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衫,提步踏进屋子。


    姜容小脸通红,显见是快步奔过来的,女子脸皮薄,林允之不好戳穿她,伸手把桌上的凉茶递到她面前:“这凉茶滋味甚好,你喝一盏尝尝。”


    姜容点点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饮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粗鲁,小脸涨得更红了。


    林允之轻咳一声,眸子里闪过璀璨的光。他不想


    姜容尴尬,把话题转到别处:“下值的时候路过五芳斋,想到你喜欢吃甜点,便给你买了一碟芸豆糕。”


    姜容最喜欢芸豆糕,下意识便要去享用,想到适才的失态又生生压制住自己的冲动。


    林允之抿唇轻笑,捏起一块儿芸豆糕递到姜容跟前,温声说道:“芸豆糕得趁热吃才好,凉了便没有滋味了。”


    这边,林氏趁着姜容没在,拉着姜姝说悄悄话:“潜哥儿入仕以后,好些人家想和他结亲,都被他婉拒了。”


    “你说他是不是心里还惦念着你,这才拒了旁的女子?”


    姜姝轻声打断林氏:“姨娘,我早已和叶潜哥哥退了亲事,一别两宽,嫁娶再不相干。


    今日这话您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没得毁坏叶潜哥哥的清誉。”


    林氏讪讪一笑:“姨娘没有旁的心思,你莫要多想。”


    姜姝苦笑,怎么可能不多想呢,若是能和叶潜哥哥喜结连理,她又何至于遭受现在的苦楚。


    她腹中空空,一朝事发,当即就会被赵氏处置掉给陆长易陪葬。若是嫁给叶潜,哪里需要日夜琢磨着借1种1生子,哪里需要遭受生死攸关的挫折。


    叶潜上进,叶母又和善,和叶潜成亲尽多过得清苦一些,但若是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清苦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姜姝越想越觉得伤情,可惜只能自己吞下苦水,她连宣之于口的资格都没有。


    “大姐姐。”姜姝的思绪被姜容拉回现实。


    她看向姜容,含笑问道:“林侍郎走了?”


    姜容“嗯”了一声,伸手拉了拉姜姝的衣袖,娇声道:“五日后便是我出阁的日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陪着我。


    林家那样的门户,来往的皆是豪门大族,我怕自己应付不来。”


    五日后,五日后……


    五日后正是姜姝容易有孕的日子,林允之是陆长稽的下属,到时候陆长稽一定会到场。


    婚礼上宾客喧天,人来人往,她好生筹谋一番,定能再次和陆长稽行房。


    第44章


    姜姝有饭后消食的习惯,这一日用完暮食,由珠儿陪着到小花园散步。好巧不巧,和胡氏姑侄走了个顶头。


    她不愿多生事端,侧身让到一边示意胡姨娘和胡泠霜先行。


    姜姝有心谦让,胡泠霜却不依不饶,若不是姜姝肚子里的孩子挡了路,她的孩子就是将来的信阳侯,只要看到姜姝,她就满心愤恨。


    她挺着大肚子坐到路边的石凳上,讥讽道:“二嫂嫂好大的威风,看到姨娘也不行礼,小门户教养出来的,果真不懂规矩。”


    若二人还没有结下梁子,姜姝能忍也就忍过去了,可既已没有和解的可能,她也无需再忍让。


    她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三弟妹这话真是好笑,我是主子,胡姨娘是奴婢,天榻下来也没有主子给奴婢行礼的道理。


    我不让胡姨娘行礼已是宽宏大量,难不成还要颠倒尊卑,枉顾纲常?”


    姜姝是世子夫人,也就是将来的侯府主母,未来的主母自然要比妾室尊贵。


    她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便是胡氏姑侄二人合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应对。


    姜姝乘胜追击,接着呲哒胡泠霜:“于身份而言,我是世子夫人,地位比你高。按辈分来论,我是你的嫂子,比你年长,于公于私你都该向我行礼,你不仅没有行礼,还寻衅糍事,你们胡家就是这样教养你的吗?”


    胡氏姑侄同出一家,姜姝一语双关,不仅训斥了胡泠霜,胡姨娘也连带着也吃了挂落。


    胡姨娘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讲道理讲不过姜姝,便从因果报应着手,她柔声道:“我知道世子夫人身份尊贵,但您的身份再高,也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


    您若是逞一时之快犯了口业,是会报应到孩子身上的。”


    幸好姜姝没有怀孕,若是腹中真的怀有胎儿,听到有人诅咒自己的孩子,定会气的七窍生烟。


    她刚要斥责胡姨娘,便见赵氏带着一群奴仆行到了路中间。


    她乜着胡姨娘骂道:“贱婢,你竟敢诅咒侯爷的孙儿,莫不是想要让侯府断子绝孙?”


    赵氏向来不爱跟人兜扯着讲道理,能动手决不动口,她沉声命令:“周妈妈,掌嘴二十,让胡姨娘长一长教训。”


    胡姨娘出身官家,又为陆凛诞育了子嗣,在信阳侯府虽及不上赵氏风光,却也十分体面。


    她没想到赵氏敢让人打她耳光,她开口说道:“夫人莫不是说错话了,我是三爷的生母,胡知府嫡亲的妹妹,可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下人。”


    赵氏轻嗤一声:“胡为志不过担着个从五品的衔儿,芝麻大的官儿给我们赵家看大门都不够格,也值当你拿出来说嘴,真是好笑。”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目光投向周嬷嬷,扬声说道:“周嬷嬷动手罢!”


    赵氏倒也没有说大话,赵家曾出过两位太师,四任辅臣,不过这一代式微了一些,但底蕴之深厚,绝不是胡家可比。


    周嬷嬷挥了挥手,她身旁的侍女走上前,一左一右扭住胡姨娘的手臂,把胡姨娘按跪到地上。


    胡姨娘倒是带着两个侍女,可侍女人单力薄又如何敌得过赵氏身后的一众奴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跪到赵氏面前为胡姨娘求情。


    赵氏不为所动,亲眼看着周嬷嬷掌掴胡姨娘,周嬷嬷用了全力,两巴掌下去就把胡姨娘的脸颊裹得肿了起来。


    脸颊火辣辣的疼,脸面也被赵氏踩到脚底下碾碎了,胡氏狠狠地看着赵氏,厉声说道:“赵云章,今日之耻我记到心里了,以后的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赵氏根本懒得搭理胡姨娘,瞧了一眼周嬷嬷,周嬷嬷又左右开弓动起手来。


    二十个耳光下去,打得胡姨娘鼻青脸肿,原本娇媚的面容,现下肿得犹如一个青色的发面馒头,只肖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反胃。


    胡姨娘颜面尽失,软软跪地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胡氏挺着大肚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扶着她向碧华楼行去。


    赵氏看向姜姝,难得的给了姜姝一个笑脸:“你适才做的很好,你是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派头。


    这个府里,除了我和侯爷,谁都不能给你脸子瞧,若是有人不识抬举想要以下犯上,你就只管教训他们。


    他们若是胆敢造次,你就到宴西堂寻我,我好歹是你的母亲,断不会叫人将你欺负了去。”


    林姨娘性子柔弱,姜容年纪小,姜姝自记事起,就在为林姨娘和姜容操心,生母柔弱,她就要刚强,妹妹稚嫩,她就要成熟。


    她在不得已中把自己催熟,为生母和幼妹撑起了一天。


    一直都是她在照拂别人,现下赵氏突然站出来,说要为她撑腰,说要保护她,她坚韧的心变得又柔又软。看赵氏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柔情。


    她对赵氏道:“母亲的话儿媳谨记在心,儿媳定不会辜负您的嘱托。”


    赵氏点点头,转而说道:“我新得了一箱子布料,你去挑几匹喜欢的,给我孙儿做几身衣裳。”


    “虽说侯府不缺绣娘,可她们的手艺到底及不上你精湛,我的孙儿哪怕穿衣裳也得穿最好的。”


    姜姝温声应了一声是,随着赵氏前往宴西堂挑料子。


    拔步床边的小榻上整整齐齐码着六匹布,姜姝看到那些布料就觉得头疼。做戏必须做全套,她总不能因为腹中无子就敷衍了事。


    她拿出剪刀,裁了一件鹅黄色的抱腹,往上面画了两条红鲤,认认真真绣了起来。


    秋老虎热得厉害,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到了正午,莫说活生生的人,便连猫儿狗儿都不敢到太阳底下去。


    珠儿推门进入屋内,三步做两步跨到床边,急哄哄道:“小姐,三奶奶甩开下人往后花园的听雨阁去了,她鬼鬼祟祟的,定是和那奸夫相会去了。


    您快些换身衣裳,戴上遮阳的篾笠,咱们一起到后花园捉奸去,非得让三奶奶颜面扫地不可。”


    珠儿越说越亢奋,双眼冒光,恨不得飞到后花园看热闹。


    姜姝无奈地笑了笑,温声道:“奸是一定要捉的,但这种事情我们不好出头,不若让三爷亲自去捉。”


    “让三爷去捉?”珠儿有些不解,“三爷被人揍得连榻都下不了,如何去得了后花园。”


    姜姝回道:“你让初夏往碧华楼走一趟,告诉守门的侍卫,三奶奶在听雨阁动了胎气,让三爷快些去瞧一瞧。”


    初夏是田庄庄头的独女,今日进府给姜姝送秋礼,府内并没有什么人认识她。


    陆长风风流好色,五日里有三日都腻在勾栏里,身子早已亏空,好容易才得了一胎,十分看重那胎儿,定会赶到后花园探望胡泠霜。


    珠儿


    恍然大悟,风一般跑了出去。


    初夏照姜姝的吩咐到了碧华楼,她也不进院子,火急火燎冲到门房跟前,开口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奶奶到听雨阁乘凉,不小心滑了一跤,流血不止,快些让三爷去瞧一瞧吧。”


    三爷把三奶奶腹中的胎儿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门房不敢耽搁,快步跑进正房。


    “三爷。”门房一边喘气,一边把初夏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长风头上缠着纱布,右腿打着石膏,脊背上全是被人打出来得青紫痕迹,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听到胎儿有恙,急得抓心挠肺,哑声对门房道:“快些传一顶软轿,把我抬到听雨阁。”


    陆长风动弹不得,两个小厮一个托着他的上半身,一个托着他的双腿,把他抬到了软轿上。


    他半躺在软轿上,不停地催促轿夫,轿夫半刻都不敢停歇,一口气就奔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静悄悄的,正房倒插着,小厮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把门推开。


    也不知胡泠霜的情况糟糕到了何种地步,竟闹到要插门的地步,他越发着急,急声道:“快些把门砸开,快些。”


    话音刚落下,陆凛的随身侍从从一侧冲了出来,那侍从焦急劝道:“三爷不可,不可呀!”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陆长风使眼色,陆长风平素也算活络,现下心急如焚,对侍从的话充耳不闻,坚持让他的随从砸门。


    侍从急得团团转,却也没什么法子,眼睁睁看着木门被人砸了开来。


    “媚儿,我来了,你现下可好些了?”媚儿是胡泠霜的小字。


    陆长风一面说话一面看向床榻,看到床榻上的情形时,瞳孔倏然变大,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凛正站在榻边系衣带,眸光倒是很平静,脸色却阴沉如水,像是要杀人一样。


    胡泠霜披头散发缩在床角,身上盖着一层锦被,锦被底端赫然扔着一件水红色绣鸳鸯戏水小衣。


    屋子里乌泱泱站满了人,媳妇与公爹的奸情被公之于众,胡泠霜知道她算是彻底完了,她凄楚无措地低着头,眸光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着落。


    像是有一只手扼着陆长风的喉咙,那只手一点一点收紧,勒得他几欲窒息。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陆长风从担架上一跃而起,直直扑到榻上,他一把掐住胡泠霜的脖子,骂道:“贱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你名声尽毁,还活着做什么,不若早些到地狱见阎王去罢!”


    他状若癫狂,下手没有轻重,连胡泠霜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勒得胡氏呼吸急促,眼皮不停地往上翻。


    “你是要掐死自己的孩子吗?”陆凛的声音乍然响起,把陆长风从癫狂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陆长风把手松开,转头看向陆凛,此时陆凛已把衣衫穿好,他闲适地坐在交椅上,直直地看着陆长风,面色平静,半点羞愧之色都没有。


    陆长风恨得牙痒痒,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那人是他的父亲,是信阳侯府的掌权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他又如何敢忤逆信阳侯?


    他颓然地跌坐到床上,低声呜咽起来。


    姜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带着珠儿到后花园看热闹,远远的就看到听雨阁门前站满了人,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慢悠悠踱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守门的是侯府的侍卫统领肖卫,肖卫只听令于陆凛,姜姝没想到陆长风捉个奸竟把陆凛都惊动了。


    她不好为了看热闹强闯进听雨阁,姜姝回转身,想带着珠儿折返回欣春苑。


    珠儿却不干了,悄悄拉了拉姜姝的衣袖,贼兮兮道:“来都来了,您就留下探个究竟嘛!


    那奸夫也是个有本事的,竟能引得三奶奶怀着身孕都与之苟且,定有不同凡响之处。”


    珠儿越说越兴奋:“三爷的眼睛长到了天上,时常膈应二奶奶,二奶奶难道不想看看三爷被戴上绿帽子,吃瘪的样子吗?”


    姜姝倒是没什么兴致看陆长风吃瘪,却很好奇和胡泠霜苟且的奸夫是谁,胡泠霜既能时常和那奸夫在后花园幽会,便说明那人就是侯府的人。


    也不知哪个下人,竟有胆子觊觎陆府的奶奶?


    姜姝怀着好奇心和珠儿一同躲到水榭边上的屋子里,屋墙上有一排菱格窗,可将外面的情形瞧个清清楚楚。


    二人刚躲进去,就见听雨阁开了门,最先出来的是陆长风,他躺在担架上,眼睛通红,双手紧握成拳,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接着出来的是胡泠霜,她的面颊涨成了猪肝色,脖颈处隐约露出一些红色的痕迹,显见被狠揍了一通。


    陆长风和胡氏离开后,陆凛也慢悠悠出了门,姜姝和珠儿对陆凛视而不见,擎等着侍卫处理那个奸夫,或杀或打,总得有个结果。


    二人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明白听雨阁内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奸夫的影子……


    珠儿有些不满,小声嘟囔:“奸夫呢,怎么没看到奸夫?”


    姜姝脸色有些白,低声道:“奸夫已经走了,约莫是侯爷。”


    除却陆凛,除却侯府的掌家人,没有哪个奸夫能完好无损的从听雨阁走出去。


    经姜姝提醒,珠儿恍然大悟,她看向姜姝,低声道:“我原以为只有戏文里会出现翁媳扒灰的情节,没想到堂堂信阳侯府也会有这样的龌龊事情。


    府中娇美婢女海了去了,侯爷挑哪个不成,怎得偏偏瞧上了自己的儿媳。”


    说到这儿珠儿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她看着姜姝,一本正经问道:“三奶奶肚子大的赛西瓜,这种境况都要跟人偷情,算不算天赋异禀?”


    姜姝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低声斥道:“什么天赋异禀,这也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说的,今日这些话给我咽到肚子里,以后半句都不许再提。”


    珠儿“哦”了一声,不再多言,和姜姝一起向欣春苑折返。


    方玉侯在花厅门口,看到姜姝,她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二奶奶,碧华楼那边闹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三奶奶突然就发作起来,约莫是要早产。”


    胡泠霜的孩子刚刚七个月,也不知道现下生出来能不能保得住。


    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到一起,姜姝的脸上血色尽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有多么重要,胡泠霜最先陷害她,她确实是想给胡泠霜一个教训,没想到竟害得她……


    珠儿对姜姝最是了解,待方玉离开后,她握住姜姝的手低声安慰:“若不是叶家伯母发现璎珞有异样,您腹中的‘胎儿’早已不保,您不过是以牙还牙,又何必惶惶不安?”


    话虽这样说,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姜姝总觉得不安。


    她对珠儿道:“你让人到碧华楼盯着,若有异样赶紧回来禀告给我。”


    碧华楼内,胡氏汗如雨下,身体疼得仿若要裂开,嘶吼声从喉咙里溢出来,只听一耳朵就觉得骇人。


    产婆在屋内忙来忙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丫鬟端到门外。


    陆长风坐在外间,双眸直直盯着里屋,焦急得无以复加。他憎恨胡泠霜,却并不想让胡泠霜就此丢掉性命。


    他们是夫妻,也是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是深厚。她犯了错,却罪不至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陆长风看向身旁的侍女,斥道:“没听到三奶奶没有力气了吗,快些去吊参汤。”


    侍女连连应是,快步奔向厨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折腾了两个时辰,胡泠霜总算


    把孩子生了下来,可惜,月份太小,孩子一落地就夭折了。


    陆长风刚被自己的父亲戴了绿帽子,现下又痛失爱子,双重打击之下,仿若被抽掉了精气神,他颓然地仰躺到贵妃榻上,不由淌出两行清泪。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他看向侍从,急声道:“把门房传进来。”


    门房进入内堂,只见陆长风脸色黑沉,他赶忙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回话。


    “今日是谁告诉你二奶奶动了胎气?”


    门房仔细回想,隐约能想起那人的面貌,却不认得那人到底是谁?


    兹事体大,门房不敢乱说,支支吾吾道:“那人面生得紧,小的并不认得。”


    陆长风苦笑一声,挥手把门房打发下去。


    胡泠霜固然有错,让他颜面扫地的那人却更加可恶,可惜,那人有备而来,他连线索都寻不到。


    胎儿夭折的消息传到欣春苑,姜姝愈加内疚,连吃饭都没有胃口,她坐在交椅上,默然地望着外面发呆。


    “二奶奶,大爷来了。”方玉进门禀告。


    陆长稽来干什么,现下这种境况,姜姝并不想应对陆长稽,原想借故不见,还未来得及开口,陆长稽便进了屋子。


    陆长稽看向姜姝,只见她身姿如柳,楚楚可怜,脸色十分苍白,眼神凄慌无所依,果真是受了惊吓。


    他走到姜姝对面,温声道:“你不是胡氏,你的孩子也不会出现意外,我会护佑你的孩子平安长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只管安生养胎就是。”


    第45章


    想起那没有踪影的孩子,姜姝有些心虚,她生怕自己露出马脚,轻声对陆长稽道:“大伯待我好,我记在了心里,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大伯。”


    话毕,她打了个哈欠,佯装疲累,怏怏地歪到贵妃椅上,轻声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总提不起精神来,就不虚留大伯了。”


    陆长稽心里一紧,原想问一问姜姝的身体状况,想到自己冒然进门已然不妥,若是再问,怕会引得姜姝多想,便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回到迦南院,陆长稽唤来程用,低声吩咐:“你去打听一下二奶奶的身子可康健,现下可饮着汤药,进得香不香?”


    程用道是,没一会儿便折到花厅回话:“二奶奶现下没有饮着汤药,身子当是无虞,二奶奶前几日食欲不错,每每用膳都能吃下大半碗吃食,只今日比以前用得少了一些,晚间只喝了半碗清粥。”


    听到程用的回话,陆长稽越发怜惜姜姝,她审慎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硬撑,即便被胡泠霜的事吓到了,也不愿表现出来。


    待他把她迎进门,断不会让她再经受这样的苦楚。


    胡泠霜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虽还虚弱,好歹保住了性命。


    她危在旦夕时,陆长风担忧她的安危,当陆长风得知她性命无虞时,那些屈辱的、愤怒的、阴暗的念头便一点一点衍生出来。


    陆长风阴恻恻盯着胡氏,冷笑道:“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活王八,被自己的亲爹戴了绿帽子,却连个屁都不敢放,阴沟里的蛆虫都比我有骨气。”


    事发那日到听雨阁的侍从实在太多,即便陆长风三令五申不许他们嚼舌根,到底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


    纸终究包不住火,胡泠霜早就预料过事情暴露的后果,她知道她做了错事,可若是能够重来,她依旧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胡家虽是官家,但和信阳侯府却没得比。


    胡岚成了信阳侯的宠妾,年节的时候回家省亲,全家都把她奉为座上宾。


    她说要从娘家选一个侄女和她的儿子订亲,让胡太太把家里的女儿带到花厅让她掌眼。


    胡岚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信阳侯的亲子,若能给信阳侯做儿媳,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胡岚撂了一句话,胡太太就忙成了陀螺。忙让胡泠霜和她的三个姐妹换衣打扮,小心殷勤的把她们带到胡岚跟前。


    胡岚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的四个侄女,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胡泠霜身上,她问胡太太:“这是霜儿吧?”


    胡太太连连点头:“这是三姐儿泠霜。”


    胡岚骄矜地笑了笑:“这孩子生得标致,和我年轻的时候有五分相像,倒是配得上风哥儿。待她及笄以后便和风哥儿完婚。”


    胡泠霜齿序行三,上有长姊下有兄弟,平时并不得胡太太宠爱,没成想她倒成了家里最有福气的孩子。


    胡太太把胡泠霜推到胡岚跟前,殷勤道:“霜儿,你明年就要到侯府享福了,这都是拜你姑母所赐,你快些向姑母道谢。”


    天大的馅饼掉到了头上,按理说胡泠霜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表哥生得风流倜傥,家世又好,不知有多少人倾慕,可她并不中意表哥。


    她和二姐姐看过话本子,最钟意话本子上的游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何等畅快肆意,铁血与柔情共存,才是男儿本色。


    她不钟意长风表哥,可惜,婚姻大事,要遵从父母之命,不管她乐意与否,都改变不了。


    定下亲事的第五天,陆长风到胡家小住,因着陆长风已经和胡泠霜订了亲,长辈们便不大管束他们相处。


    陆长风一开始十分温雅有礼,渐渐的看胡泠霜的眼神就变了。


    胡泠霜年纪小,不知道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开始有意无意的避着陆长风。


    那一日秋高气爽,胡泠霜带着婢女琉璃在后花园摘菊花,二人一面摘花一面说话,忽得就听不到琉璃的声音了。


    回头一看,只见陆长风的小厮正捂着琉璃的嘴往远处拖。


    胡泠霜自觉不好,撒腿就跑,可惜,她人娇体弱,不过跑了十几步就被陆长风截住,拢到了怀里。


    陆长风紧紧箍着她的身子,一面亲吻她的脸颊,一面含糊道:“霜儿,我们已经订亲了,横竖都要行房,你就早些从了我吧。”


    胡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里的女儿们也都是读着《女戒》长大的,胡泠霜哪里能接受得了婚前苟且。


    她低下头,狠狠咬到陆长风的手臂上,陆长风吃痛却并不松手,弯腰勾住胡泠霜的膝弯,把她抱到赏景的凉亭内。


    胡泠霜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疼痛和屈辱交加的一天。


    回忆太过于痛苦,以至于成亲后很长时间她都不能和陆长风行房,陆长风觊觎她的美色,一开始也愿意低声下气的迁就她,时间一长便原形毕露,十日里有九日都宿在勾栏瓦巷。


    胡泠霜原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要这样蹉跎过去了,直到那个月夜,陆长风酗酒回到碧华楼,欲要对她用强,她独自跑到了僻静的千林园。


    明月如镜,星辉璀璨,月光之下,陆凛手执长剑,气势如虹,那剑翩若游龙,须臾间就刺进了胡泠霜的心田。


    她忽得想起陆凛年轻时在江湖上闯荡的事迹。江湖多豪客,那时的他定比现下还要肆意爽朗。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就是她的英雄。


    有什么东西冲破禁锢,在体内肆虐起来,胡泠霜望着陆凛,身体和思想一起涌起渴望。


    那夜之后她彻底变了,变成了陆长风心目中知情识趣的柔媚妻子,于床榻之事上,她学会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终于,在一次宴会结束后,她把自己所学用到了陆凛身上。


    她是做了错事,但她不会改。她只不过遵从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做了她最爱的事情。


    她有什么错呢?


    陆长风可以眠花宿柳,她为什么要为他守着?


    左右已经


    事发,陆长风怕是不会放过她,她小心翼翼奉承了他这么长时间,以后再也不用违心地应付他了。


    胡泠霜看着陆长风讥讽一笑,淡声道:“你猜我为什么怀着身孕都要和陆凛偷情,因为他比你好,比你更像男人。


    从你这儿得不到的东西,我在他那儿全得到了。我自然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陆长风被胡泠霜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胡泠霜已然犯了滔天大错,不祈求他原谅也就罢了,竟还敢侮辱他。


    她真是活得太滋润了,连天高地厚都不晓得了。


    他非得让她长一长教训不可。


    “把我的鞭子拿过来。”陆长风大吼一声,侍从忙把他的皮鞭呈到他跟前。


    陆长风拿起皮鞭,狠狠抽到胡泠霜身上,一边抽一边责骂:“贱人,我打死你这个贱人,等我把你的腿抽断了,我看你还怎么发1情。”


    长鞭抽到身上,犹如油煎火燎,疼得撕心裂肺。胡氏弓起身子,因着疼痛,身上大汗淋漓。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示弱,她咬紧牙关,连呻1吟声都不肯发出来。


    看到她这副模样,陆长风愈加气愤,挫败和屈辱让他失去了心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鞭子抽到皮肉上的声音啪啪作响。


    胡泠霜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也微弱的几不可闻。


    “三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三奶奶就没命了。”琉璃跪在地上不停地向陆长风磕头。


    陆长风不为所动,手上的动作依然不停。


    “住手!”胡泠霜几欲断气之际,陆凛进了门。


    陆长风看向陆凛,虽已过不惑,陆凛身上却没有年迈的腐朽之气,他身姿笔挺,器宇轩昂,便是放在年轻人中间都毫不逊色。


    再瞧瞧陆长风自己,自被重伤后,他一直卧床,现下连路都走不得,和陆凛相较,高低立现。


    他暗暗嗤笑,便是他再不中用也是胡泠霜名正言顺的丈夫,陆凛便是再意气风发,也只能偷偷摸摸和胡泠霜相会。


    他盯着陆凛,阴恻恻道:“难道父亲连儿子的房里事都要管?”


    陆凛没有看陆长风,只把目光凝在胡泠霜身上。曾经明艳若芙蕖的霜儿,现下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这都是拜他所赐。


    他走到床边,弯腰把胡泠霜抱到怀中,转眸看向陆长风,低声道:“胡氏,我要了。


    以后,府内再没有三奶奶,只有信阳侯的霜姨娘。”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陆长风怔怔地看向陆凛,满眼不可置信。眼睁睁看着陆凛抱着胡泠霜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房门缓缓阖上,陆长风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低吼一声,举起拐杖,把四周的摆件全部砸落到地上。侍从们在门外垂立着,谁都不敢上前去劝。


    天黑了,彻底黑了。


    胡姨娘缓步而来,看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儿子,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她走到陆长风身边,把陆长风手中的拐杖夺掉,温声道:“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把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也于事无补。”


    陆长风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陆凛夺走的是他的霜儿,是他的妻子啊。即便他喜欢拈花惹草,胡泠霜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无人能替代。


    他低声呜咽起来,伏到胡姨娘怀中泣不成声。


    胡姨娘轻轻抚摸着陆长风的头发,柔声道:“你父亲夺了你的妻子,心中必然对你有所亏欠。”


    “我们不若利用他的愧疚之心,夺了赵氏的管家之权,把赵氏和姜氏一网打尽。


    到时候你再娶一个名门贵女,与之诞育下子嗣,这侯府不就握在我们母子手中了吗?”


    “可霜儿……”想起胡氏,陆长风便觉得心有不甘。


    “霜儿,霜儿,你当那胡泠霜是一心为着你的不成,若不是为娘以她母亲相要挟,她哪里会事事为你着想。”胡姨娘没想到事发以后陆长风还对胡氏念念不忘,他这样优柔寡断,还怎么成就大事。


    她打断陆长风的话,接着道:“胡氏yin贱不堪,你惦记着她做什么,等过些时日我给你聘一个名门闺秀进门,有了新欢,你自然就忘掉胡氏了。”


    胡姨娘逻辑清晰,计划周密,显然早就做好了部署,陆长风仰头看向胡姨娘,迟疑道:“姨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霜儿和父亲……”


    “知道又怎么样?事情已成定局,除了利用你父亲的愧疚之心谋求一些好处,别无他选,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女人跟你父亲鱼死网破不成?”


    胡姨娘振振有词,即便陆长风心里不平也没法子再说什么,他颓然地仰躺到榻上,不再理会胡姨娘。


    胡姨娘从碧华楼出来,直奔陆凛的书房,和陆长风的怒不可遏截然不同,她待陆凛比平时还要温情小意。


    胡姨娘绕到陆凛身后,不轻不重地给他按摩肩膀,眼睛往侧间瞥了瞥,柔声问道:“霜儿可好些了?”


    事发突然,陆凛还没有给胡泠霜安排院子,就把她安置在书房的侧间。


    陆凛按了按眉心,低声道:“总算是保住性命了。”


    胡姨娘长叹一口气,颇有些为难的问道:“霜儿好歹是风哥儿名门正娶的妻子,总不能不明不白的……”


    “就对外说她病故了。”陆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三两句将话岔开。


    胡姨娘识相,她本来也不是到陆凛跟前给陆长风讨公道的,遂止住这个话题,试探着道:“太太原就瞧不上我,隔三差五便要给我脸子瞧,现下霜儿又……


    太太以后定会更加厌恶我们姑侄,怕是吃穿用度都要被裁减下去。”


    听话听音,胡姨娘没有明言,陆凛却晓得她了的意思,他夺了陆长风的妻子,总得在旁的方面补偿陆长风母子。


    他道:“以后信阳侯府便由你管家,你到太太房里领对牌去罢。”


    宴西堂内,赵氏把对牌扔给胡姨娘,讥笑道:“你也真是豁得出去,不过是管家的权利,你想要就给你,又何至于把自己的儿媳都搭进去。”


    话毕,她连多瞧胡姨娘一眼都觉得恶心,挥手把胡姨娘打发出去。


    待胡姨娘出了门,赵氏便乘软轿进了欣春苑。


    她不爱绕弯子,直接对姜姝道:“胡岚夺了我的管家权,以后府内的吃穿住行皆由她调度,你还怀着身孕,万不要让她钻了空子,一定要十二分的小心。”


    姜姝没想到这个时候赵氏还顾念着她,心里涌过一股暖流。


    主母的管家权被妾室所夺,莫说在公侯人家,便是在百姓家里都是奇耻大辱。


    姜姝看向赵氏,只见赵氏面色从容,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气急败坏。她以前只当赵氏高傲刚强,没想到行到低处时,赵氏也能坦然面对,不由心生佩服。


    赵氏似乎看出了姜姝所想,她抿唇轻笑,温声说道:“内宅之事,无非我方唱罢,他方登场。输赢固然重要,有自己的底线和骨气才是立身之本。


    胡岚今日借胡泠霜赢了我,来日难道还能再养出来一个胡泠霜不成?”


    “男人,看似是在女人之间涡旋,其实是为了他的利益做取舍,侯爷今日夺了陆长风的妻子,势必要安抚陆长风母子。”


    “来日,若是我的母家向他施压,难保他不就范,难道堂堂侯府让妾室当家就光彩吗,我脸上无光,他更汗颜,这管家的权利,早晚都得交到我手中。”


    赵氏轻轻笑着,早年她也曾和胡岚争风吃醋,斗得不可开交,直到胡泠霜出现,直到胡泠霜和陆凛苟且,她才明白,她斗得过胡岚,却斗不过陆凛的三心二意,这些年,其实她都错了。


    错的离谱!


    只要不把心放在男人身上,就会变得坚不可摧。


    她握了握姜姝的手,轻声道:“你还怀着身孕,莫要为我担忧。我记得你三妹妹快要出阁了,你好生休息,到时候高高兴兴的送她出门子。姐妹之间的情义,可比男女之情珍贵的多。”


    赵氏说完话就提步离开,剩下姜姝在屋内沉思。


    陆长稽已然被她设计过一次,定会多加防范。她在姜容的婚礼上行事,确实有些冒险。


    可是……


    她把手抚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她一定要怀上身孕,即便冒险也不能退缩。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