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人刚说完话,便见叶母掀帘出了花厅,叶母脸色很好,红光满面。


    她最先看到姜姝,转而把目光投向叶潜,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越发不中用了,姝儿过来了,你怎得不告诉我?”


    叶潜笑了笑,温声对叶母道:“以后姝儿会长长久久住在家里,您再也不用惦念姝儿了。”


    叶母怔愣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脸上的笑愈发和煦。


    姜姝是她看着长大的,样貌品行皆是上乘,唯一的不足便是成过亲,叶家不是迂腐的人家,决不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叶母三步做两步走到姜姝身边,握住姜姝的手道:“你是个好的,我一直盼着能和你同室而居,可惜,潜儿没有福气,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到了信阳侯府,想到你成了旁人家的儿媳,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现下好了,峰回路转,我们终于能成为一家人了。”


    叶母叹了一口气,颇为惭愧:“叶家家贫,比不得信阳侯府富庶,以后就委屈你了。”


    姜姝反握住叶母的手,温声道:“伯母说的是什么话,能嫁给叶潜哥哥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但凡母亲,没有不以自己的儿子为荣的,叶母喜笑颜开,大步走到厨房,非要给姜姝做几道拿手菜。


    姜姝在叶家吃完饭,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迎面碰到信阳侯,信阳侯面沉如水,满含怒气。


    他不敢要姜姝的性命,训斥几句总使得。


    陆凛把姜姝叫到花厅,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你不好好在家守寡,成天的抛头露面,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你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莫说你是孀妇,便是掌家太太也甚少也有这么晚归家的。”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就安安生生待在欣春苑,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姜姝知道陆凛的心结,她没有接陆凛的话茬,直接道:“我是从叶侍讲家回来的。”


    叶潜一局登科,名列前三甲,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庶吉士升为正六品的侍讲,朝中甚少有人不识得他。


    陆凛甚至还知道姜姝曾和叶潜订过亲。


    他的脸色更黑了,直直盯着姜姝,咬牙切齿道:“你怎能如此轻浮,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姜姝嗤笑,天底下谁都可以指责她,唯独陆凛不能,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染指儿媳的人,有什么资格责怪旁人轻浮。


    她扬起头,回视陆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要和叶潜成亲,我要再嫁!”


    “什么?”听到姜姝的话,陆凛先是暴怒,接着又是一阵狂喜!


    好呀,好呀,没有什么比把姜姝打发出陆家更好的了。


    他也不想知道姜姝为何要舍弃陆长稽嫁给叶潜,不管怎样,只要能保住陆长稽的名声,只要陆家不被人当成笑柄,姜姝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姝出身低微,原也不配做他陆家的儿媳。


    陆凛一改之前的态度,温声问姜姝:“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嫁?”


    姜姝道:“越快越好!”


    陆凛大喜,恨不得当即就把姜姝踢出家门,他朗声道:“你是我陆家妇,又本本分分伺候了易儿一场,我决不会亏待你。”


    话毕,陆凛唤来肖卫,吩咐道:“你快些往宴西堂跑一趟,让太太给二奶奶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告诉太太,二奶奶不日便会出嫁,她一定要利落一些。”


    陆家在钱财上,从来都不吝啬。


    只要姜姝过的好,和叶潜一条心,陆长稽才会死心。


    陆凛从匣子里拿出一张两千两的银票,递给姜姝:“这是我给你的添箱,你好生守着,钱财富余了,日子才能好过。”


    姜姝也不推辞,接过银票,向欣春苑折返。


    欣春苑门前落着一顶软轿,那软轿是赵氏所用。


    姜姝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她到凤藻宫照料陆长稽的事瞒不过赵氏,现下要成亲了,赵氏必然得找她说话。


    姜姝挺直腰板踏进房门。


    花厅里灯火辉煌,赵氏身穿一袭黛紫色阔袖衫端坐在玫瑰椅上,手中笼着暖手炉,凤眸凝着姜姝,神色端肃。


    她单刀直入:“你和雪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姝摇摇头:“儿媳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赵氏的眸光愈发凌厉,脸上露出鄙夷之色,阴阳怪气讥讽姜姝:“你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专会旁门左道!”


    “当初易儿便是被你勾得丢了魂魄,非你不娶,我这才到你姜家下了聘。现下雪霁竟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姜氏,你好大的本事。”


    若是以前姜姝也就忍了,可想到陆长易的所作所为,她再也不要忍辱负重。


    陆长易不给她留活路,她又何故给陆长易留颜面。


    她迎着赵氏的目光看过去,轻声道:“母亲,您猜我为什么要和大伯苟且?”


    赵氏微愣,万没想到姜姝会把阴私之事摆到明面上。她挥挥手,想把周嬷嬷遣到外间。


    姜姝挡住周嬷嬷,朗声道:“我找大伯苟且,是因为世子不能人道,但凡世子中用些,但凡母亲不以怀孕逼迫我,我又何至于勾引大伯?”


    “母亲,不是我水性杨花,是世子太无能呀!”


    姜姝的语调又轻又柔,像缓慢绽开的曼陀罗,美丽的外表下包着剧毒的芯,一点一点将人荼毒。


    “你在胡说什么?”赵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怒目瞪着姜姝,仿若要把姜姝生吞活剥。


    姜姝毫不退缩:“母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寻温太医询问,温太医……”


    “你闭嘴!”赵氏呼吸急促,胸脯上下起伏,她打断姜姝,大步向门外奔去,衣袖在空中挥出烈烈风声。


    屋内只剩下姜姝一人,姜姝仰躺到贵妃榻上,勾起唇角,扬声大笑,藏在心里的浊气,总算发泄了出来。


    两日后,叶潜上门下聘。


    叶家家底薄,财力无法和信阳侯府比拟,但叶潜带的聘礼,便是赵氏瞧了也挑不出错处。


    当朝不似前朝,下聘的礼仪简化了很多,聘礼也比前朝要简单,叶潜不仅按前朝的礼仪到信阳侯府求亲,还十分用心的准备了聘礼。


    大雁、布匹,牛、羊、白鹅、阿胶、米、酒、茶、坚果……这些物件皆


    绑着红绸整整齐齐放在正院。


    除了之外,叶潜还准备了五千两聘金。


    叶家一直不富裕,姜姝没想到叶潜会准备这么多聘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筹来的。


    姜姝把叶潜拉到梢间,低声问道:“你怎么准备了五千两聘金,从哪里得了这么多银钱?”


    中举以后,叶潜名声大噪,经常有人请他写字作画,润笔费十分可观。饶是如此,因着叶家没有根基,短短时日内,他也凑不够五千两聘金。


    姝儿似明珠一般耀眼,从陆家嫁到叶家,已受尽委屈,他总要给足她颜面。


    他说:“父亲在时,留下了一些墨宝,我把那些墨宝拿出去典了,换了一些银两。


    墨宝的银两再加上我的俸禄和润笔费,零零总总凑了四千二百一十三两银子,四千两不好看相,我便找恩师借了八百两银子。”


    姜姝皱起眉头,叶父才高八斗,一手字写的出神入化,他壮年而逝,去世以后,便是叶家再艰难,叶潜都没舍得卖掉他的墨宝,没想到叶潜竟为了给她凑聘金,把叶父的墨宝卖掉了。


    姜姝只觉得可惜,面露不愉。


    姜姝幼时过的并不富裕,叶潜见她面色惆怅,唯恐她为生计发愁,补充道:“我现下除了俸禄还有润笔费,很快就能还上恩师的银子,你莫要担心。”


    叶潜处处为姜姝着想,姜姝不好发作他,她斜了叶潜一眼,嗔道:“我们结识许多年,知根知底,你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


    话说的不好听,语气却是好的。


    叶潜得知姜姝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他冲着姜姝笑了笑,神采奕奕。


    姜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走到墙边,打开立柜,从里面取出一套衣裳,那衣裳由缂丝所制,上面绣着如意团花花纹,十分雅致清爽。


    她把衣裳捧到叶潜面前,开口说道:“我给你做了一件圆领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穿上试试。”


    叶潜把衫子穿到身上,那衣裳不长不短,不肥不瘦,正正合适。月白的料子,衬得他愈发清矍,说是面如冠玉都不为过。


    姜姝擅女红,眼光独到,只消看一眼,即便不量体,也能给人做出合身的衣裳。


    缂丝华贵,知道尺寸合适以后,叶潜把衣裳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


    他说:“我从未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待三朝回门的时候再穿,没得糟蹋了这好料子。”


    姜姝不置可否,衣裳是给叶潜做的,叶潜愿意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


    夕阳西下,天色一厘一厘暗下来,叶潜不好久留,温声对姜姝道:“你等着我,三日后我来接你。”


    三日后便是他们的婚期。


    姜姝点点头,把叶潜送到大门口。


    烛火摇荡,火舌把陆长稽手中的信纸吞噬殆尽。


    灼灼的火焰舔舐着他的手指,他仿若感觉不到疼痛,纹丝不动。


    陆长稽到陇原以后忙得焦头烂额,饶是如此,每日也都会抽出时间给姜姝写信,陇原靠北,有很多南方没有的小玩意儿,陆长稽把这些小玩意儿收集起来,派人送给姜姝。


    她比他年幼,想来当喜欢新奇的东西。不出所料,她回信说,很喜欢北地的玩意儿。


    他给她写信,她就给他回信。


    言语温馨,含情脉脉。


    若不是下属飞鸽传书,把她要成亲的消息传给他,她怕是要一直瞒着他。


    她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是她几次三番引诱他,现下觉得他没有用处了,便要弃之如履吗?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容易的事!


    皮肉灼烧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程栾惊呼一声,跑上前,把蜡烛吹灭。


    火焰已经把陆长稽的指腹灼破,露出一圈血肉模糊的粉色。


    程栾拿出药膏,欲要给陆长稽涂药,陆长稽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程栾小心翼翼看着陆长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惴惴地退到门口。


    约莫过了一刻钟,房门从里面打开,陆长稽看着程栾,沉声道:“准备行囊,即刻回汴京!”


    回汴京?程栾大惊,他跪到陆长稽跟前,苦心规劝:“大人,您来陇原以后擒拿了数十位卢党旧部。手段果决,闹得陇原人心惶惶。


    那些潜逃的叛贼牟足了劲儿想要置您于死地,若不是您冒然出门,怕是会陷于险地。”


    短短五日,已有好几批刺客想要刺杀陆长稽,若不是都督府防守严密,怕是已酿成大祸。


    陆长稽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但他现下管不得这些,他只知道,他若是回去的晚了,姜姝就会成为旁人的妻。


    第57章


    赵氏行事有自己的章程,虽和姜姝不欢而散,依旧给姜姝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周嬷嬷来到欣春苑,把嫁妆册子捧到姜姝跟前,温声道:“二奶奶,太太已把您的嫁妆登记造册,嫁妆是妇人的安身立命之本,还请您到正院清点一番,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姜姝接过册子,触手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


    她已决定再嫁,若有骨气,当和信阳侯府撇的干干净净,合该拒绝信阳侯夫妇给她的陪嫁。


    可惜,她吃过没钱的苦,知道贫困的苦楚,既然信阳侯夫妇愿意给她财帛,她欣然接受便是。


    姜姝拿着嫁妆册子向前院走去,路过碧华楼,只见陆长风正坐在高高的围墙上,百无聊赖地嗑瓜子。


    左手虚虚拢着一团瓜子皮,风一吹,那些瓜子皮随风飘扬,零星落到甬路上。


    他皮肤蜡黄,眼皮耷拉向下耷拉着,仿若老了好几十岁。听到脚步声,陆长风轻佻地“啧”了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姜姝,嘲讽道:“都说胡泠霜不要脸,论风流,二嫂也不遑多让。


    二哥才去世多久呀,二嫂就要再嫁,莫不是二哥还活着的时候,二嫂就和那姓叶的有了首尾?”


    姜姝根本不把陆长风的话放在心上,她抬起头乜着陆长风:“三爷还是先顾你自己罢,侯爷要把你禁足三年,三年可不好捱,说不定你能出碧华楼的时候,霜姨娘和侯爷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胡泠霜是陆长风的禁1忌,姜姝直戳陆长风的痛楚,激得他几欲跳脚。


    陆长风倏得从围墙上站起来,怒目盯着姜姝,低吼道:“你这个贱人,待我出去了……”


    “陆长风你好大的口气!”陆长莹的声音横空插了进来,她带着一群仆妇浩浩荡荡来到围墙下,手中还拿着毽子,训人的气势却十分足。


    “你一个意欲弑母的罪人,能留下一条命,已属父母仁慈,你出去以后还想做什么?想找二嫂嫂算账?我告诉你,你胆敢有异动,我就到大理寺击鼓,把你那禽兽不如的事情抖搂出来,看你还怎么做人。”


    左右已无翻身的可能,陆长风断不肯吃陆长莹的话头,他反唇相讥:“你尽管到大理寺状告我,看看到时候别人怎么笑话信阳侯府,我丢了脸,难道你就光彩了?”


    陆长莹懒得和陆长风呈口舌之快,她把毽子拿到手中,斜眸乜着门房,骂道:“你们是吃干饭的不成,就这么任陆长风在墙头发疯?”


    自陆长风试图烧死赵氏以后,陆长莹再没唤过他


    三哥。


    陆长莹和赵氏生得十分相像,一双凤眸又亮又凌冽,门房被她呲哒了两句,忙搭了梯子去拉陆长风。


    陆长风不愿意就范,和门房拉扯起来,奈何身体羸弱,被门房拉住衣摆,从墙头上扯了下去。


    耳边总算清净了,陆长莹走到姜姝跟前,挺着小胸脯,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出来得话却是肺腑之言:“你不要听陆长风胡言乱语,什么守节,什么殉夫,都是男子为了控制女子编出来的谬论。”


    “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女子合该为自己而活,二哥哥活着的时候,你对他好就够了,他已经病逝,你就合该寻找自己的幸福。你想要再嫁便嫁,莫要搭理旁人”


    陆长莹说完话,别别扭扭从头上拔下一支缀着东珠的赤金步摇:“这步摇有些沉,压得我头疼,我送给你做添箱罢!”


    姜姝轻笑一声,伸手接过步摇,那金步摇用料扎实,少说也有三两重,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她把步摇簪到髻上,温声对陆长莹道:“小妹有心了,我甚喜欢这步摇。”


    陆长莹撇撇嘴:“什么有心,又不是特地给你准备的,我是因为不喜欢这步摇,才送给了你。”


    她一面说话,一面扭过身,又别别扭扭的走了。


    姜姝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笑意更甚。


    正院里摆着二十二抬红木箱子,每口箱子里都塞得满满当当,除此之外,赵氏还给了姜姝一个水粉铺子,外加六千两现银。


    这些财帛,足够她过好后半生。


    姜姝对照着嫁妆册子,把嫁妆一一清点,赵氏善管家,册子和实物无一丝出入。


    她扭头看向周嬷嬷,温声道:“母亲有心了,还望周妈妈替我向母亲道一声谢。”


    周嬷嬷犹豫片刻,对姜姝道:“二奶奶,太太就是脾气不大好,说话耿直了一些,对您的心却不差。”


    “单说这嫁妆,莫说婆母,怕是好些亲生母亲都不会置办的这样齐全。”


    “您和太太都是实诚人,莫要因为赌气,枉顾了彼此之间的情分。依老奴瞧,您还是亲自去向太太道谢更妥当。”


    姜姝不是糊涂人,自然知晓赵氏的人品,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也该当面向赵氏磕头道谢。


    她点了点头,和周嬷嬷一起向宴西堂行去,走到垂花门时,见张培带着两个侍卫绕过青石假山而来。


    张培身穿一袭青色麒麟服,腰束犀带,眉目舒朗清透,端得是器宇轩昂。


    他对姜姝拱了拱手,温声道:“夫人,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莫说周嬷嬷,便是姜姝也有些吃惊,她看了周嬷嬷一眼,随张培来到凤藻宫。


    丝竹声声,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荔枝的香味。


    杨照月半倚在贵妃榻上,柔声对姜姝道:“我身子不爽,你这两日便留在凤藻宫给我侍疾。”


    姜姝不知道杨照月打的什么主意,但明日就是她的婚期,她决不能让叶潜空等。


    她跪到杨照月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三个礼,温声道:“能伺候太后是我的福分,但实在不巧,明日是我的好日子,家里筹备一场不容易,我不能拂了亲长的好意。”


    杨照月坐起身,抬眸看了一眼随侍的宫人。宫人会意,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给她按摩额头。


    杨照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和姜姝兜圈子,直接道:“姜氏,雪霁钟意你,你不能嫁人。”


    姜姝拔下头上的赤金步摇,将尖端刺进自己的脖颈,语气坚定:“娘娘,我已经辜负过叶潜一次,决不会再辜负他,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要嫁他为妻。”


    姜姝逐渐加大力气,簪子也越刺越深,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进交领。


    杨照月觉得心里凉凉的,头脑却异常兴奋,她睨着姜姝,一字一顿:“你比我有骨气!”


    随后,把眸光投向张培:“张培,送姜氏出宫。”


    凤藻宫重新归于平静,杨照月仰躺在贵妃榻上,眼看着橘色的太阳一点一点隐到大山后面,大山挡住了太阳,却遮不住太阳的余光,时间过得可真慢。


    索然无味!


    杨照月闭上眼睛,当初如果她再勇敢一些,现在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不知道姜氏到底能不能如意。


    她轻轻笑了一下,雪霁呢,也不知道雪霁会不会如她一样,抱憾终身。


    “二奶奶,您可真狠,对自己都舍得下这么重的手。”珠儿一面给姜姝敷药,一面嘟囔。所幸金疮药药效好,黄豆大的一粒,涂到伤口上就止了血。


    涂好药,珠儿用棉布把姜姝的伤口裹住,低声道:“叶侍讲待您固然情深义重,可也不值得您以命相搏,您的簪子要是刺得再深一些,以后怕是连叶侍讲的面都见不着了。”


    姜姝知道杨照月不会枉顾她的性命,刺自己的时候收着力道,虽流了一些血,到底只是皮外伤。


    她温声安慰珠儿:“你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


    姜姝站起身,看向铜镜,脖子上那圈棉布白生生的,格外扎眼。她拿了一条风领围在脖子上,又对着铜镜看了看,见没有纰漏,就让珠儿拎着灯笼和她一起出了门。


    明日就是姜姝的婚期,信阳侯府悬灯结彩,热闹非凡,唯有宴西堂寂静无声。


    姜姝进门的时候,周嬷嬷正在檐下喂百灵鸟,周嬷嬷是个周全人,并不好奇姜姝白日进宫做了什么。只一心缓和姜姝和赵氏的关系。


    她冲着姜姝会心一笑,随即放下手中的鸟食,温声道:“三奶奶请稍待,老奴这就进屋通传。”


    姜姝说了句有劳便顿在原地,擎等着周嬷嬷回话。


    周嬷嬷很快就出来了,脸色却讪讪的,她凑到姜姝身边,低声道:“都怪老奴多事儿,害得二奶奶白跑了一趟。太太已经睡下了,现下不方便和二奶奶说话。”


    姜姝“哦”了一声,脸上露出落寞之色,叶家和陆家有天壤之别,她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和赵氏见面了。


    赵氏虽经常对她冷言冷语,却并未薄待她。


    姜姝勾出一个勉强的笑,低声对周嬷嬷道:“母亲睡了也无所谓,我总归是感激她的。”


    她走到花厅门口,隔着门帘,大声道:“母亲,姝儿明日就要再嫁,以后便不能孝敬您了,只盼着您能喜乐安康,岁岁无忧!”


    姜姝说完话,双手触地,磕了三个头,而后站起身,腰板挺得直直的,大步行出宴西堂。


    周嬷嬷掀开门帘走进花厅,只见赵氏端端正正坐在交椅上,神色和平时无异,眼圈却红的骇人。


    周嬷嬷叹了一口气,温声对赵氏道:“太太,二奶奶为了活命便是做出些什么也情有可原。您分明极疼爱二奶奶,又是何必非要跟她置气?”


    赵氏垂下头,声音带了哭腔:“易儿人都去了,姜氏又何故非要揭他的短?他活着的时候身子就不好,死了也不得安宁了。”


    陆长易是赵氏的心头肉,提起陆长易,赵氏总是格外伤情。


    周嬷嬷低声安慰赵氏:“太太,老奴知道您心疼世子,但世子已经走了,您不能老沉浸在过去,得抬头往前看呀。”


    赵氏点了点头,可眼泪就像决堤的湖水,怎么都止不住,道理她都懂,可去世的人是她的独子,她又怎么能轻易解脱。


    夜,漆黑如墨,一队人马踏月狂奔,临近密林,程栾刹住缰绳,沉声对陆长稽道:“大人,树林枝繁叶茂,易藏身匿迹,恐有叛贼埋伏其中。不若原地整顿,等天色亮了再前行。”


    陆长稽像是没有听到程栾说话,丝毫没有减缓速度。


    程栾没法子,甩了一下马鞭,紧随其后。


    行到树林,长箭似急雨,密密麻麻向陆长稽射去。


    陆长稽身边的护卫都是顶尖高手,听到长箭破空的声音,迅速把陆长稽拢到了队伍中心。


    以刀剑为盾,阻隔长箭。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一支长箭直穿进陆长稽的小腿。鲜血滴答而流,星星点点泅到地上。


    陆长稽像是没有知觉,只皱了一下眉头,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第58章


    晨光熹微,欣春苑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林氏站在姜姝身后,拿着梳子给姜姝挽发。看着铜镜里玉软花娇的容颜,林氏不由感慨:“我身份低微,按理没有资格给你送嫁,所幸彬哥儿宽厚,来陆家的道贺的时候也把我带了过来。否则,我又哪里有福气亲自给你挽发。”


    当朝有母亲给出嫁的女儿挽发的习俗,杨氏活着的时候,林氏没有资格给姜姝挽发,现下倒是实现了心愿。


    她一面给姜姝梳头发,一面絮叨:“潜哥儿是个好孩子,你和他成亲,我十分放心。叶家就在咱们家隔壁,等你嫁到叶家,我便能时常瞧见你了。


    到时候你若想吃梅子糕,就隔着墙头喊一声,用不了半个时辰,我就能把热腾腾的梅子糕送到你嘴边。”


    林氏预想着姜姝嫁到叶家以后的情形,高兴的合不拢嘴。


    孀妇再嫁的不少,但像姜姝这般,以二嫁之身和竹马喜结连理的却少之又少,姜容也为姜姝感到高兴。


    姜容年幼,又没有管过家,虽有方玉在一旁相帮,仍有些焦头烂额,所幸她掌着家,钱财上总是宽裕的。


    姜容把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塞到姜姝手中,温声道:“大姐姐,我没有给你准备添箱,这些财帛便是我的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亲姐妹间无需客套,姜姝把银票递给珠儿,低声吩咐:“好生收起来。”


    又转而对姜容道:“还是你送的东西最合我的心意,什么玉镯啊、珠花啊,哪里有银子来的实在。”


    话说的俏皮,屋内响起一阵欢声笑语,母女三人正笑得开怀,姜彬拎着一个食盒敲门而入。


    姜姝生的娇妍,被大红色婚服一衬,愈发光彩照人,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瑰丽、国色天香。姜彬一进门就被姜姝抓住了眼球。


    他微微怔了一下,而后打开食盒,神色自若的从里面拿出一叠梅子桂花糕,一盏蜜煎梅子汤。


    姜彬把蜜煎梅子汤放到姜姝跟前,笑着道:“知道长姐喜欢酸甜口,总是对梅子爱不释手,今个儿天还没亮,我就吩咐厨房蒸上了糕,煮上了梅子汤,长姐快尝尝这蜜煎梅子汤可还入得了口?”


    蜜煎梅子汤色泽清亮,其上飘着腾腾热气,酸甜的味道弥散开来,勾得姜姝食指大动。


    她对姜彬道:“彬哥儿真是长大了,越发的心细,我定要把这盏汤喝个干干净净。”


    姜姝一面说话一面端起梅子汤,原要饮下,忽听到一道“喵”声,接着便见一只浑身漆黑的狸奴蹿到了屋内。


    姜姝最怕狸奴,她低呼一声,手腕一斜,把梅子汤洒了大半。


    梳妆台上放着一对银铃铛,梅子汤洒到银铃铛上,原本色泽明亮的银铃铛一点一点变成了乌色。


    姜姝脸色大变,倏得站起身拉开和姜彬的距离。


    姜彬也注意到了银铃铛的变化,他知道自己的计划要落空。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以后还怎么能为母亲报仇雪恨。


    姜彬一不做二不休,迅速拔出藏在腰间匕首,用尽全力向姜姝刺过去。


    “哥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林氏大惊,一把搂住姜彬的腰,拼命往后拉扯。


    门外的小厮听到动静,纷纷向屋内涌去,姜彬听到脚步声,唯恐耽搁,低声对林氏道:“你放开!”


    林氏自然不肯放,抓着姜彬的手越发用力,姜彬举起匕首,狠狠刺进林氏的小臂,林氏疼得撕心裂肺,却依旧不放松。


    姜彬举起匕首还欲再刺,只见眼前闪过一道枣红色的影子,他眼前一黑,就挥到了地上。额角热热的,竟是流出了鲜血。


    姜姝把手中的木凳丢到地上,赶紧去查看林氏的伤势。姜彬刺林氏的时候,用了狠力,林氏的伤口又长又深,汩汩地往外冒血。


    姜姝顾不得避讳外面的宾客,急声唤来珠儿,吩咐道:“你快些去请大夫!”


    这时,闻声而动的小厮也冲到了屋内,信阳侯府的小厮训练有素,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把姜彬捆了起来。


    大喜之日最忌血光,欣春苑请大夫的事终究瞒不过赵氏。


    不过须臾赵氏就进了门,她绷着脸扫了一眼姜彬,而后又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问道:“发生了何事?”


    姜姝还未答话,姜彬就开了口,他问赵氏:“您可是信阳侯府的掌家太太?”


    赵氏没有理会姜彬,但姜彬从未见过比赵氏还要气派的妇人,单从赵氏的气度便断定赵氏非富即贵。


    他仿佛看到了曙光,把自己的委屈和不甘统统道了出来。


    姜彬膝行到赵氏跟前,大声道:“太太,我虽想要毒杀姜姝,却也是事出有因,您要为我做主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姜姝表面和顺,骨子里最是奸猾,她嫉妒我二姐比她出身好,便买通了贼人,让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玷污我二姐,我二姐名声尽毁,这才不得已委身给郑世子做妾。”


    “郑世子残暴,日日折磨我二姐,我二姐生不如死,这才带人潜逃。”


    “还有我母亲,我母亲原本和父亲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姜姝嫉恨我母亲,便挑拨离间,致使我父亲冷落了母亲,我母亲心灰意冷,这才毒杀了父亲。”


    “姜姝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不为至亲报仇,妄为人子。”


    姜彬越说声音越响,情绪激昂:“太太,姜姝手段毒辣,我若落到她手中必死无疑,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还望您能放我归家。”


    姜彬仿若疯魔,不停地给赵氏磕头,额头所触的地板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赵氏冷眼瞧着姜彬,淡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姜家到底发生过何事,也不知道你的所言是否属实,我只知道你意欲毒杀我信阳侯府的世子夫人。”


    前院熙熙攘攘,约莫来了宾客,赵氏瞥了一眼屋门口的护卫,沉声吩咐:“把这个宵小之辈从后门拖出去,送到官府!”


    护卫应是,大步行到屋内,抽出一块儿汗巾塞到姜彬口中,扯着姜彬的衣领把他拖到了门外。


    处理了姜彬,赵氏才分出心神安置林氏,林氏的眉目倒是清秀,举止却不甚大方,赵氏原本最厌恶小家子气的女子,但目光瞥见林氏流着血的手臂时,语气又变得格外温柔。


    她对林氏道:“你到侧间处理伤口罢,宾客马上就要到了,你的伤口还流着血,在这儿总归不合时宜。”


    姜姝是林氏的亲生女儿,林氏自然希望姜姝能风风光光出嫁,她道了一声“是”,便随侍女进了侧间。


    适才大动干戈,姜姝的头面掉了,发髻也松松散散,毫无形象可言。


    赵氏瞥了瞥嘴,低声命令姜姝:“把你的发簪拆下来。”


    她一面说话一面示意姜姝坐到梳妆台前,瞥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头面,面露嫌弃。


    那头面瞧着气派,镶嵌在金丝上面的红宝石却只有米粒大,这样的成色,平时戴着玩儿倒也能凑合,大婚的时候戴,却是要给人笑话的。


    赵氏对周嬷嬷道:“你去库房,把那套赤金嵌南珠头面拿过来。”


    周嬷嬷微愣,那赤金嵌南珠头面是赵家老太太给赵氏的陪嫁,千金难得,赵氏原本说要传给莹姐儿,现下竟舍得送给二奶奶了。


    周嬷嬷抿唇笑了笑,太太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硬。她拿出钥匙打开赵氏的私库,小心翼翼捧着赤金南珠头面折回欣春苑。


    赵氏把姜姝的头发拢起来,挽成花髻,把赤金首饰一样一样簪上去,板着脸道:“这才是新娘子该有的仪容,大方端庄又不失娇俏,你适才那个头面,便是扔到大街上都没有人捡。”


    赵氏面冷心热,姜姝也不计较她的冷言冷语,冲她笑了笑:“母亲见多识广,我自然比不得您。”


    赵氏没有接话,她哼了一声,又转身向主院折返,陆家宾客多,万事都要有人做主,离不了赵氏。


    待赵氏没了影子,


    姜容才敢凑姜姝身边,低声耳语:“侯夫人看着盛气凌人,待长姐倒是不错。”


    姜姝说是,拉着姜容钻到侧间,查看林氏的伤口。


    一晃就是半日,黄昏时分,叶潜来信阳侯府迎亲。


    他身穿一袭大红色长衫,腰间系佩戴,颀长挺拔,如芝兰玉树。


    叶潜缓步行到姜姝身边,弯下腰,与她平视,温声道:“姝儿妹妹,我来接你回家。”


    姜姝会心一笑,眸子亮晶晶的,仿若融进了漫天星辰。


    她抬起手臂,用纱扇遮脸,随着叶潜走出信阳侯府。


    喜乐喧天,轿夫抬着花轿在街道上缓行。


    当头的新郎貌若潘安,后面的嫁妆长的看不到头。


    观礼的人熙熙攘攘,谁不夸一句姜姝好命。


    唢呐声越吹越响,轿夫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把花轿抬进叶家,忽见一队人马呼啸而来。


    当头的那人身穿一袭黑色锦衣,眼中蓄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满面怒意,犹如阎罗,只瞧一眼就让人心惊担颤。


    视线往下移,会发现他的小腿上插着一支长箭,鲜血流的时间太长,沾在衣衫上,凝成硬硬的块。


    他仿若感知不到疼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甩鞭打马上前,挡住叶潜的去路。


    第59章


    叶潜了解姜姝和陆长稽的过往,看陆长稽咄咄逼人的架势,知道来者不善。


    神经倏然紧绷,扯成一条直直的线。他和姝儿好容易才走到一起,决不能出现变故。


    叶潜攥紧缰绳,陆长稽位高权重,独揽朝纲,他知道他不能和陆长稽硬来,陆长稽若是豁出去了,便再无力回天。


    在现下的境况下,维持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叶潜松开缰绳,拱手向陆长稽作了个揖,转而指向院内,温声道:“大人远道而来,实乃下官之幸,还请大人移步院内,赏光喝一杯喜酒!”


    陆长稽对叶潜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凝着花轿,仿若能透过花轿看到里面那人。


    他朗声道:“姝儿,你得嫁良人,可欢喜?”


    声音嘶哑,仿若被砂纸打磨过一样。


    姜姝倒抽一口凉气,陆长稽远在陇原,便是插了翅膀,也不该这么快就回来。他闹出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意欲何为?


    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姜姝调整了一下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和煦:“大伯能来给我贺喜,我十分欢喜,若是世子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念大伯的好意。”


    陆长稽勾起唇角笑了笑,姜姝左一句大伯,右一句大伯,甚至还刻意提起过世的陆长易,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他们二人身份特殊,让他克制自己的言行。


    他冒着生命危险从陇原跋涉而来,又岂会因为虚名顿足。莫说陆长易已经过世,便是陆长易在场,也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陆长稽看了一眼花轿上的龙凤呈祥刺绣,转而把目光投向叶潜:“我来这里并非为了道喜,而是为了取回心爱之物。”


    他把话挑到了明处,叶潜也无需再顾忌颜面。


    叶潜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舌尖在后槽牙划过,他盯着陆长稽,扬声道:“今日宾客众多,下官不仅请了国子监的众位同僚前来喝喜酒,王御史也赏光莅临。”


    “陆大人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还望您爱惜羽毛,切莫失了体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陆大人若是固执行事,怕会寒了下面人的心。”


    御史大夫负责监督百官,便是陆长稽身为内阁首辅,也不能枉顾御史大夫那支上能劝谏天子、下能弹劾百官的笔。


    陆长稽和叶潜互相对视,谁也不相让,气氛剑拔弩张。


    围观的宾客听到这儿才回过味来,原来陆首辅从千里之外赶到汴京,不是为了给叶侍讲贺喜,而是觊觎叶侍讲的新婚妻子。


    叶试讲的新婚妻子不是陆首辅的弟媳吗?弟媳和大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莫不是早就有了首尾?


    也不知轿内那女子是何等容色,竟能勾得陆首辅做出背、德之事,怕是天上的仙子都及不上。


    众人心思百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不是迫于陆长稽的淫威,怕是早就交头接耳起来。


    陆长稽勾唇笑了笑,温声对叶潜道:“叶侍讲,你怕是还不了解陆某的为人。”


    这些年他大权在握,行事也和缓了很多,众人只当他光风霁月,却忘了新帝初登基时,他为了维护正统,做了多少狠厉之事。


    什么御史大夫,什么千秋身后名,他要那些虚妄之物做什么?


    若是连姜姝都拢不住,他也不用再在朝为官了。


    陆长稽振臂一挥,朗声道:“来人,把姜氏带回信阳侯府!”


    仿佛有千万只蚊虫在耳边齐鸣,姜姝头痛欲裂,简直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她掀开车帘,直视陆长稽。


    看到陆长稽的那个瞬间,姜姝的瞳孔兀得变大。


    面前之人眼神偏执疯狂,嘴角勾着阴冷的笑,仿若从地域爬出来的修罗,跟姜姝印象中的陆长稽大相径庭。


    不过月余未见,他怎么全然变了模样?


    姜姝的牙齿磕在一起,上下打颤,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恐惧,鼓足勇气道:“大伯,以前我有所企图,你应当知道,我与你的种种皆是逢场作戏。


    叶潜哥哥才是我的挚爱,我们青梅竹马,无论家世还是年纪都十分相配,我幼时的愿望便是能嫁给叶潜哥哥为妻,现下我的愿望要实现了,我再高兴不过。”


    她知道她的话无异于往陆长稽的伤口上撒盐,可为了后半生的舒心自得,她必须这样做。


    陆长稽高傲自矜,听了她的话,哪怕再心怡她,怕是也要决然离去。


    陆长稽薄唇紧抿,脖颈青筋暴起,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亮出獠牙。


    气压骤然降低,空气仿佛在瞬间降到冰点,周围的人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丁点儿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稽轻笑一声,他哑声对姜姝道:“你真心也罢,假意也罢,于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成。”


    他打马奔花轿边,单手勾住姜姝的纤腰,把她掠到马背,置于自己身前。


    “陆大人!”叶潜咬牙喊道,“即便您是当朝首辅,怕也不能当街抢夺人1妻。”


    文人讲究风骨,从古到今,为了伸张正义,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被处死。


    翰林院任职的官员皆是进士出身,持身清正,见同僚的妻子被夺,纷纷挺身而出,把陆长稽围拢到中间。


    陆长稽把他们视若无物,一只手搂着姜姝,另只一手扬起长鞭,狠狠抽到马臀上,汗血宝马吃痛,携带着万钧之势扬蹄狂奔。


    当头围拢陆长稽的官员是翰林院的黎学士,汗血宝马急蹿,把黎学士踢倒在地,从他身上跨过。


    众人大惊,忙去查看黎学士的伤情,转眼间,汗血宝马就没了影子。


    信阳侯府还在招待宾客,正院里坐满了人,谈笑之间,只见陆长稽驭马而归,他身前簇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那人正是刚刚出阁的新娘。


    陆长稽到底想做什么?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陆凛脸色大变,他嗫嚅了片刻,欲要寻一个合适的由头做遮掩,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踌躇间,陆长稽从他身边打马而过,进入迦南院。


    陆长稽从马背上跳下去,抱着姜姝走到屋内,他把她掼到拔步床上,挺拔有力的身体覆了上去。


    热烈的吻铺天盖地而来,吮得姜姝舌根发麻。她偏过头,意欲躲避陆长稽,察觉到姜姝的意图,陆长稽原本阴沉肆意的眸光变得更加凌冽。


    他掐住姜姝的腰,把姜姝压到他的大腿上,俯到姜姝耳边低语:“姝儿,你躲着我做什么?”


    陆长稽的呼吸灼热滚烫,一厘一厘钻进姜姝的耳蜗,姜姝全身的感官都集聚到了耳蜗里,酥、痒、热交融到一起,扰得她思绪纷乱,根本


    分不出精力回答陆长稽的话。


    陆长稽凝着姜姝迷离的眼神,脸上迸出一丝快1意,他低下头含住姜姝的耳垂,细细吮吸,含糊道:“姜姝,再没有人比你更没心没肺。用我的时候,费尽心思引诱我,现下无需借1种了,便想把我抛到脑后。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坚硬的牙齿在她的耳垂上厮磨着,忽得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预料之中,他听到了她的一声低1吟。


    陆长稽凝着姜姝薄的几欲透明的耳垂,接着道:“你既招了我,就休想独善其身。”


    耳垂上的疼意,让姜姝的神志重新回拢,眼前的陆长稽状似疯魔,让她衍生出无尽的惧意,但那些惧意跟她内心的绝望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掳走,她名节全毁,即便来日有机会重回叶家,也再无颜面做叶潜的妻。


    他毁了她的一切,切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姜姝环抱住自己的身体,苦笑一声,轻声道:“陆长稽你疯了。”


    当朝首辅大张旗鼓抢夺人妻,怕是只有疯子才会有如此行径。


    自此,叶潜会成为官场的笑柄,陆长稽名声尽毁,旁人提起他,约莫只会说一句以权压人,沉迷女色。


    而她姜姝,便是三心两意,勾得大伯心猿意马的狐媚子。


    姜姝直直盯着陆长稽,他可是陆长稽啊,名动天下的陆长稽,怎么能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来。


    酸涩之意从胸腔涌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姜姝下意识便沁出了两行清泪。她不想示弱,粗鲁的把脸上的泪水擦掉,可不知不觉,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陆长稽盯着姜姝的眼泪,眸光越来越暗,声音沉得像水,他勾起姜姝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沉声问道:“没有嫁给叶潜,你就这样伤心?”


    他毁了她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姜姝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他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


    心似刀割一般疼,陆长稽轻轻笑了一下,猛地蹲下身,掰开姜姝的双腿。


    “大人,叶侍讲求见。”程栾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更漏嘀嗒作响,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姜姝从迷乱中回过神来,手心冒出涔涔汗水,她直起上半身,用力去推陆长稽的头。


    可惜,她身娇体软,他满腔愤恨,她又哪里推得动他?


    “让叶侍讲到檐下候着!”他抬起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下颌水光潋滟。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最后在门口顿足,姜姝知道那人就是叶潜。


    屈辱、紧张、无奈、愤恨在胸腔里起伏,姜姝拽住陆长稽的头发,死命拉扯,她想让他也尝一尝她的疼,却在拉扯中,不受控制的溃败。


    一泄如注!


    姜姝微愣,待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以后,猛地翻了个身,似鸵鸟一般把头埋到锦被内,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分明是怨他的,怪他的,怎么就失控到了那种地步?


    房门上雕着镂空花格,她适才情难自抑,也不知道叶潜有没有听到什么?


    姜姝的心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耻辱溢满整个胸腔,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坐起身,拿起一旁的引枕狠狠掷到陆长稽身上,掷完尤觉得不解气,瞥见床边有一本书,复又把那书掷到了陆长稽脸上。


    书角磕在陆长稽的额角,印下一角青紫。


    陆长稽仿若感知不到疼痛,他勾着唇角站起身,摸了一下胸前的濡湿,从容地弯下腰,折断贯穿在他腿间的羽箭箭柄,打开衣柜,换了一身新衣。


    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第60章


    叶潜似一棵青松,直直站在门口,眉眼间暗含怒意。


    陆长稽对他的怒意视而不见,顿在他对面,与他对峙。


    陆长稽身居高位,威势甚足,面对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叶潜不卑不亢,身姿挺得愈发笔直。


    他凝着陆长稽,沉声道:“天色渐晚,内子不好在信阳侯府留宿,下官来接内子回家。”


    陆长稽轻笑一声,舌尖在后槽牙扫过:“姝儿未进叶家的门,便算不得叶家妇,叶侍讲休要胡言乱语,毁坏姝儿的清誉。”


    叶潜反唇相讥:“毁坏姝儿清誉的人是大人,大人若真的爱重姝儿,便不该让她蒙受奇耻大辱。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掳走,她以后怕是连大门都出不得了。”


    陆长稽无所谓的笑了笑,漆眸中溢出煜煜神采:“姝儿若是叶家妇自然会被人嗤笑,可她若是嫁给我陆长稽,还有谁敢嗤笑她?”


    叶潜的脸色变得铁青,咬牙切齿道:“大人这是铁了心要抢夺人妻?您把姝儿强留在信阳侯府处,除却能惹得她愈发厌恶您,她怕是连眼角余光都不屑放到您身上。”


    叶潜的话像一支利箭,直直扎到陆长稽的痛处,陆长稽驰骋朝堂多年,说是春风得意也不为过,唯有姜姝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可以在身份上压制叶潜,在姜姝这儿,却是叶潜的手下败将。


    陆长稽睇着叶潜,眸中风起云涌。


    叶潜亦不肯退缩,迎着他的眸光回视。


    二人互不相让,空气中仿佛溢满了火星子,一触即发。


    姜姝把皱皱巴巴的衣衫整理好,推开房门行到屋外。


    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从陆长稽身边经过,像是没有看到陆长稽一样,径直站到了叶潜身边。


    她已声名狼藉,叶潜哥哥却待她如初,他愿意为了她背负旁人的指点,她也要勇敢的面对未来。


    这世上除却生死都是小事儿,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和叶潜并排站着,双手紧握,一起与陆长稽对峙。


    姜姝看着陆长稽,神情淡漠,语气决绝:“我骗了你,你也羞辱了我,我们便算两清,你放我离开,从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陆长稽凝着姜姝和叶潜紧握的双手,瞳孔骤缩,她和旁的男子同仇敌忾,他倒是成了外人。


    有什么东西在血脉中偾张膨胀,几欲让他失控。


    陆长稽铁青着脸,轻轻笑了笑,声音似是被扯断了:“我若是想羞辱你,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声名狼藉,又如何用得着大费周章把你带到侯府?”


    他有一身傲骨,有些话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对姜姝的依恋,更不会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


    陆长稽的脸色越来越白,他不知道再与姜姝僵持下去,他会做出什么事,他必须早些从这个繁复的局面里挣脱出来。


    “程栾,送叶侍讲出府。”陆长稽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除非他死,除非他无力将姜姝束在身边,否则他决不会再让她离开半步!


    气压低沉,程栾头皮发麻,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陆长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他从未见过陆长稽发怒,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滔天的怒火。


    程栾不敢耽搁,他大步走到叶潜身边,对叶潜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潜对程栾视若无睹,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程栾稍待片刻,沉声道:“叶侍讲,程某并不想跟您动手。”


    迦南院表面清净,暗处却布满了侍卫,若陆长稽执意不肯放人,叶潜毫无胜算。


    姜姝不想让叶潜置于狼狈不堪的境地,


    她凝着叶潜,温声道:“叶潜哥哥,来日方长,我们无需争朝夕,你先回去罢,以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陆长稽铁了心不放姜姝离开,叶潜知道他若继续待在这儿,除了让姜姝担忧外,毫无用处,他用力握了一下姜姝的手,低声道:“姝儿,不管发生什么,我待你的心意都不会变。”


    便是姜姝的名声坏了又如何呢?她是他的珍宝,他总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叶潜垂眸看了姜姝一眼,慢慢松开姜姝的手,缓步出了迦南院。


    随着叶潜的离开,姜姝像是泄了气,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施舍给陆长稽,一言不发地折回寝屋,重重阖上了门。


    陆长稽的目光凝在房门上,神情愤然落寞,如秋日的黄叶,分明极悲壮,却轻飘飘的坠入了泥土。


    程栾站在陆长稽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待陆长稽的神色恢复如常后,才温声规劝:“大人,卑职已请好了太医,您的伤口还在流血,还是尽早包扎为好。”


    得知姜姝要成亲的消息后,陆长稽唯恐姜姝成为别家妇,一心想要奔回汴京阻止她成亲,倒是忽略了自己的腿伤。经程栾提醒,他才想起还有半支长箭陷在他的小腿里面。


    陆长稽沉默着进入梢间。


    沸反盈天的前院因着陆长稽的出格举动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当朝首辅掳夺弟媳,这个话题隐秘又禁1忌,轻而易举就勾起了人们的兴趣。


    宴席上的人不由窃窃私语:“不该是我们预想的那般罢,陆首辅是什么人,权势滔天,俊美无俦,汴京城不知有多少人想嫁给他,他怎么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抢夺自己的弟媳,今日这事定有隐情。”


    “你之所以这样说,定是因为没瞧见姜氏的长相,姜氏那样的容颜,说是红颜祸水都不为过,陆首辅为了她枉顾人1伦礼法倒也情有可原。”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说姜氏没有勾引陆首辅,我是万万不信的,她若不使出浑身解数勾引陆首辅,陆首辅又怎么会放着一众闺秀不娶,把她掳走?”


    “吴姐姐言之有理,那姜氏定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否则,也不可能把叶侍讲和陆大人都迷得团团转。”


    宴席上的污言秽语传到赵氏耳中,赵氏心跳加速,一口气窝在喉咙险些喘不上来。


    赵氏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主母,她有无数的说辞粉饰今日之事,但她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无论怎么粉饰,都不会改变人们的想法。


    她也不做无谓之争,唤来陆长莹,让陆长莹和她一起送女客出门,母女二人分工而作,一个支应已成亲的妇人,一个支应闺阁小姐,女席很快就安静下来。


    这边陆凛也把男客送出了门,他铁青着脸来到正院,陆长莹还未出阁,有些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陆凛把赵氏唤到厢房,二人絮絮低语,隔着门窗,陆长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定是谈论今日发生的事。


    陆长莹适才也听到了宾客们的交头接耳之声,分明是大哥抢走了二嫂,分明是大哥犯了错,她们为何要把错处按到二嫂身上?


    这世道对女子真真不公。


    男子苛待女子也就罢了,最悲哀的便是女子苛求女子,自己给自己戴上枷锁。


    二嫂被大哥当街掳走,她的后半生可该怎么过?


    陆长莹越想越揪心,脚步越来越快,飞一般向迦南院冲了过去。


    临近迦南院,迎面遇到一个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仿若一棵随风飘摇的树,虽极力支撑,却仍被大风裹挟的东倒西歪。


    陆长莹的心揪得更紧了,她对这个人生出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她的长兄抢了他的新娘,是他们陆家对不住他。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银丝糖,递到叶潜跟前:“叶侍讲,这是银丝糖,您尝一尝罢!”


    银丝糖那样甜,她只盼着银丝糖的甜能冲淡叶侍讲心里的苦。


    可惜,叶潜并没有接陆长莹的糖,他像是没看见陆长莹一样,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


    陆长莹张了张嘴,想要唤住叶潜,却又不知道该和叶潜说些什么,索性闭上嘴,进入梢间。


    一迈进房门,陆长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向血腥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陆长稽半靠在引枕上,右腿上鲜血淋漓,大夫正在往他的伤口处敷药,一支带血的断箭静躺在侧旁的小几上。


    “大哥哥,您怎得伤成了这样?”陆长莹素来敬仰陆长稽,即便陆长稽强夺姜姝让她义愤填膺,看到陆长稽身受重伤,她依然十分担忧。


    陆长稽只道无碍,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用帕子把额角的汗水擦拭干净,温声对陆长莹道:“小厨房切了蜜瓜,你尝一尝。”


    陆长莹点点头,拿起一块儿蜜瓜小口吃了起来,她心里藏着事儿,便是蜜瓜再甜也食之无味。


    一块儿蜜瓜下肚,陆长莹终是按捺不住,一边用手帕擦手上的蜜瓜汁,一边问陆长稽:“大哥,我能去看看二嫂吗?”


    陆长稽的神情依旧是温和的,他连眼皮都没抬,低声道:“她有些累,需要休息。”


    在陆家便是陆凛也不能左右陆长稽的决定,更遑论陆长莹,陆长莹不敢再多言,几番犹豫后终是退出了花厅。


    素月流空,陆长稽带着一身寒气进入内寝。


    姜姝原本是醒着的,但她不愿意和陆长稽说话,更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陆长稽,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像是蜗牛一样把自己缩到壳子里。


    她还穿着喜服,明艳的红映着她的脸,衬得她面如桃李。


    姜姝熟睡的时候,姿态放松,呼吸均匀,嘴唇会微微绽开一条缝,现下她嘴唇紧抿,显见是在装睡。


    陆长稽坐到榻边,修长的指头敷到姜姝脸上,食指轻轻摩挲她的嘴唇。姜姝的唇是浅粉色的,在陆长稽的摩挲下氲上一层红。


    “姝儿,以前不是好好的吗,你为何突然想要嫁给叶潜?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杀害无辜之人。”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和她闹得太难堪,可她若执意要嫁给叶潜,即便被她恨一辈子,他也要杀了叶潜。


    他不能被人凌迟。


    陆长稽纵横官场多年,练就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洞若观火。


    他知道,姜姝对他是有感情的。他被卢准刺杀的时候,她悲不自胜,当她知道他是假死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


    那些发自内心的情状,她装不出来。


    她突然想要嫁给叶潜,总得有一些缘由。


    陆长稽目不转睛凝着姜姝,他的目光是烫的,身子也烫,灼得姜姝无所适从。


    姜姝睁开眼,入目是陆长稽充满红血丝的眸子,他的眸光不似以往那样淡然,甚至还带了些许落寞。


    姜姝的心一抽,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再也吐不出来。


    陆长稽睨着姜姝,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他柔声道:“姝儿,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嫁给叶潜?”


    他待她情深义重,她不想骗他,于是缄口不言。


    屋内鸦雀无声,陆长稽脸上的柔情一点点褪去,继而镀上一层冷硬的壳。


    他倏得站起身,冷笑一声:“你既不想说话,我就去问问叶侍讲,我舍不得对你做什么,却总能撬开旁人的嘴。”


    “不要!”姜姝低呼一声,伸手抓住陆长稽的衣*袖,惊慌尽显。


    陆长稽的睫毛颤了颤,脸色愈发冷硬。


    姜姝见识过他的手段,她不敢冒险。她找叶潜成亲,是为了寻一个避风港,是想过安然无虞的日子,现下她的计划破灭了,总不能把叶潜也拉入深渊。


    陆长稽智多近妖,姜姝知道她骗不了他,只得把心中所想尽数托出:“朝堂诡谲多变,必要争个你死我活,我知道站在你的立场,杀死雍王没有半点错处,但雍王和太妃去了以后,我总睡不安稳。”


    姜姝看着陆长稽,眸光越来越软:“我幼时吃过很多苦,现下好容易摆脱了嫡母,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三餐温饱,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朝夕相伴,心里安宁就足矣!”


    姜姝跪坐在拔步床上,抬臂拉住陆长稽的手,言语殷切:“大伯,你放我离开罢,你那样的身份,我跟在你身边,总安稳不了的。”


    陆长稽突然有些口渴,他拉开姜姝的手,转身走到八仙桌旁,呷了两口凉茶。


    姜姝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嫁给陆长易的时候,知道陆长易是她的靠山,就竭力照料陆长易,后来得知陆长易没有生育能力,就想方设法引诱他,现下发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便要毫不犹豫的舍弃他,去跟叶潜成亲!


    旁人都说他陆长稽理智清醒,可和姜姝相比,他又


    算得了什么?


    陆长稽轻嗤一声,抬手掐住姜姝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相对,他居高临下睥着姜姝,低声道:“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