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怀朔部战败当晚,侍卫来报:
“陛下,帐外有个妇人求见,自称…”
“自称是您的母亲。”
阎涣手中的酒杯猛地一顿。沉默良久,他才哑声道:
“让她进来。”
帐帘掀开,一个身着孝服的妇人缓缓走入。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阎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这正是他思念了二十年的母亲。
骆绯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戎装、满手鲜血的儿子,泪如雨下。
“将离…”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阎涣却突然暴怒,拍案而起。
“我变?”
“是谁抛下我去了草原,是谁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的儿子?”
骆绯泣不成声:
“不是这样的…”
“当年我是被迫…”
阎涣冷笑:
“被迫?”
“被迫生下那个杂种?被迫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他猛地掀翻案几:
“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他双眼泛红,痛不欲生。
“你知道父亲死得有多惨吗,他身上有八十四处刀伤,他是被崔仲明活活折磨死的。”
“而你,却在这里相夫教子。”
骆绯声泪俱下:
“将离,是母亲对不起你…”
“但求你看在母子情分上,放过怀朔部众罢…子民是无辜的啊。”
阎涣仰天大笑。
“母子情分?”
“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情分了。”
最终,阎涣下令将骆绯软禁在金帐中,派重兵把守。
他给了怀朔部两个选择:
臣服,或灭族。
除此之外,他提出让母亲随他一并回到中原,却遭到了坚决拒绝。
“我的丈夫死在我大儿子的刀下,我的小儿子刚刚继任单于,准备和他的哥哥继续开战。”
“我怎么走。”
“陛下,你说,我怎么走。”
骆绯的神色异常平静,眼神却如干涸的河水,不再有光彩。
“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就让我留在这里罢。”
阎涣愤然离去,当夜喝了个烂醉,众人都一鼓作气,准备一举踏平草原,却没想到,阎涣竟主动谈和,率军回到了中原。
回京的路上,阎涣一直沉默不语。
某夜,阎泱看见皇帝独自站在月光下,手中握着一块褪色的芍药帕子,他知道,那是堂兄的母亲当年留下的唯一信物。
“陛下。”
阎泱有些担心,还是开了口。
阎涣迅速收起帕子,恢复冷峻表情。
“传令,加快行程。”
但从那夜起,宫人们发现皇帝添了个新习惯,他几乎每晚都要对着北方独酌,直到酩酊大醉。
一对母子,相隔千里,却同样承受着血缘带来的痛苦。这场重逢没有化解恩怨,反而增添了新的伤痕,而大夏王朝的北方边境,也因此埋下了叛乱的种子。
怀朔部金帐内,新单于策勒格日摔碎了手中的酒碗,使者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杀了我父亲,现在居然要我臣服?!”
策勒格日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回去告诉阎涣,怀朔部宁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向仇人低头!”
使者仓皇退下后,崔瓷轻轻走了进进来。
“阿漴。”
她柔声劝道:
“夏军势大,硬拼恐怕会损失惨重。”
骆漴转身,眼中布满血丝,看着面前妻子关切又害怕的模样,他放缓了语气,将妻子揽在怀中安抚着。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那是杀父之仇啊。”
“阿瓷。”
崔瓷泪如雨下:
“我不是劝降,是怕,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我…”
骆漴扶起妻子,语气温柔:
“放心,长生天会保佑草原的儿女。”
但他心里明白,这场仗,势必凶多吉少。
夏军大营,阎涣看着怀朔部送来的战书,冷笑一声:
“既然他选择死路,朕就成全他。”
三十万大军迅速调动,这一次,阎涣带来了攻城重器,投石车、床弩、火药罐。他甚至特意从南方调来一支训练有素,未有败绩的战马,打算用这些来冲击怀朔骑兵。
草原上,策勒格日也在积极备战,他召集各部首领,歃血为盟:
“阎涣要战,那便战!让夏人看看,草原儿郎的血性!”
牧民们纷纷拿出珍藏的武器,妇女们日夜赶制箭矢,连孩童都帮忙打磨刀剑。整个怀朔部同仇敌忾,誓死保卫家园。
两军在乌兰草原相遇。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乌云低垂,仿佛老天也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剧。
夏军首先出动骑兵,二十头战马披着铁甲,如同移动的堡垒般冲向怀朔阵地。马背上的弓箭手不断放箭,箭雨遮天蔽日。
“放火箭!”骆漴临危不乱。
怀朔骑兵分成数队,灵活地绕到马群两侧,点燃特制的火箭。这些箭矢沾满了牛油,射中象身后立即燃起大火。
受惊的马匹开始失控,反而冲乱了夏军阵型,策勒格日趁机率领精锐,直扑阎涣所在的中军。
“保护陛下!”
夏军将领急忙调兵回防。
兄弟二人终于在战场上相遇,策勒格日红着眼睛,弯刀直取阎涣咽喉:
“我要你为我父亲偿命!”
阎涣举枪格挡,冷声道:
“执迷不悟。”
接下来的战斗进入白热化,夏军凭借人数优势层层推进,怀朔部则依靠地形顽强抵抗。
最惨烈的战斗发生在天山湖畔,这里地势平坦,适合大军团作战,双方投入全部兵力,展开惊天动地的大决战。
箭矢如蝗虫般飞射,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长□□穿胸膛,弯刀砍断肢体,战马嘶鸣着倒下,压住背上的骑士。受伤的士兵在血泊中爬行,发出凄厉的哀嚎。
湖面被鲜血染红,漂浮着无数尸体,食肉的秃鹫在天盘旋,等待盛宴开始。
阎涣独自站在尸山血海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胜利的滋味,原来如此苦涩。
是夜,夏军清点伤亡,死伤超过五万,而怀朔部更是十不存一,伤亡惨重。
回到金帐,策勒格日看到了整夜未眠后,趴在案上睡着的母亲,骆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仿佛早已知道一切。他叹息一声,为母亲披上一件薄衫,而后缓步离去。
战事胶着的第三个月,骆绯在一个雨夜,踏入了儿子策勒格日的军帐中。她一身素缟,鬓角那一缕白发如雪,那双曾让草原雄鹰都为之倾倒的狐狸眼,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阿漴。”
她颤抖着握住策勒格日的手。
“有些真相,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在摇曳的烛光下,骆绯终于说出了埋藏二十年的秘密。
阎涣就是那个她在中原与先夫生下的儿子,策勒格日与阎涣,竟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那日将离来草原,我本想与他相认的。”
骆绯泣不成声:
“可我怕他接受不了我改嫁,我只好继续隐瞒,想着总有一日可以相认的,拖到如今…”
策勒格日如遭雷击,跌坐在毡毯上,那个他誓要复仇的仇人,竟然是自己的兄长。
“母亲要我去劝和?”
他苦笑道:
“如今血流成河,还来得及吗?”
骆绯苦笑着,谁也不知道阎涣会不会收手,可事到如今,她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次日黎明,策勒格日独自策马来到夏军大营前,他高举白旗,要求面见阎涣。
兄弟二人终于在阵前相见。
时隔多年,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两人都有着母亲赠予他们的狐狸眼,只是阎涣的刚毅中带着阴鸷,而策勒格日的则是英气中透着悲悯。
“兄长。”
策勒格日突然用汉语喊道。
阎涣瞳孔骤缩,但很快恢复冷峻。
“这救不了你。“
骆漴急切地说:
“母亲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阎涣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
“骆漴。”
“这是你的汉名吧。”
他的面色忽而变得悲哀,语气竟颤抖起来。
“母亲竟这样爱你,给你她的姓,和她故乡的名。”
“而我,竟什么都没有,二十年,二十年…”
他低垂下脑袋,像一只战败的狮子。
忽然,阎涣猛地抬起头,怒吼一声:
“要战便战,少说废话!”
战鼓擂响,两军对圆。
阎涣率先发起进攻,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取策勒格日的咽喉,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策勒格日急忙举刀格挡,火星四溅,他本可趁机反击,却犹豫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阎涣的枪尖已经划破他的臂甲。
“兄长!住手!”
策勒格日边挡边喊:
“母亲还在等着我们!”
阎涣攻势更猛。
“闭嘴——!”
第二枪直刺心口,策勒格日侧身闪避,枪尖擦着肋骨而过,带出一串血珠。他本可趁机砍向阎涣空门,却再次收刀。
观战的双方将士都看出蹊跷,夏帝招招致命,怀朔单于却只守不攻,仿佛在顾忌什么。
“为什么不出手。”
阎涣厉声质问:
“看不起朕吗?”
策勒格日只是苦笑。
“我不能…”
话未说完,阎涣突然变招。长枪虚晃一枪,实则一记扫堂腿将骆漴绊倒,紧接着,枪尖直刺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策勒格日竟完全放弃抵抗,只是深深看着阎涣。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