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还好谈轻没有相信季帧的话,不然等他钓了半天连只小虾都没钓起来,他们今天是吃不上饭了,不过怎么说也听了季帧的八卦,谈轻也没那么小气,晚上收拾出来那条大鱼后还是请季帧吃了一顿红油火锅。
    新鲜钓上来的鲈鱼切成片涮着吃口感脆嫩,足足十斤有余,加上季帧都差点吃撑了。
    船在渡口补给过后继续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在第七天抵达临江府,下船时,谈轻脚踩在实地上,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船上属实无聊,就算他后来几天了找到钓鱼的乐趣,几天下来没什么收获也腻了。
    后面几天船没再在其他渡口停靠,晕船的徐九郎和叶澜也越来越难受,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强壮如徐九郎眼看着也虚弱了很多。
    好在这些天石云没有再作妖,船上也还算安宁。
    宝丰商行的货船还要去杭州,送别管事后天色已晚,一行人去了临江府城的客栈投宿。
    他们人太多了,目的只是刘县,不想惊动临江当地知府,在外都统一口径,说是商队。
    下了船,谈轻才感觉到连日在船上身体有些疲乏了,到客栈匆匆吃了些东西后倒头就睡,天一亮,又跟着大家坐上马车去赣州府。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快晌午时才入了赣州府,亮出季帧的官印,赣州府知府匆匆出来迎接,一行人当即住进了府衙的后院。
    谈轻依旧和裴折玉一间房,好歹是府衙后院,人虽然多,他们挤一挤也勉强能住得下。
    坐船跟坐马车比,谈轻当然是觉得坐马车更辛苦,在知府面前不好说话,等到了房间里,他放松下来,松开轮椅直接瘫在了床上。
    “坐马车赶路好累啊……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房门已经关了,裴折玉坐在轮椅上不用走路,自是比他们舒服的,他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谈轻,温声道:“恐怕要待上两天,那程知州已被革职查办,暂时关押在府衙地牢,一应事务由知府暂代,季大人明日应该会去去审问他,再去刘县当地查看。”
    谈轻神情恹恹地看着床帐,叹了口气,“行吧,好歹能歇一两天。不过明天你不去吗?”
    他接过茶水,就着裴折玉的手抿了一口,就不想喝了,又推了回去,裴折玉只好放到一侧,笑道:“我只是宁王府的小师爷,有季大人亲自去审问足矣,若季大人对你我太过特别,反倒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谈轻想想也是,缩了缩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裴折玉骨节分明的手便搭在他的额头上。
    “受凉了?”
    谈轻吸了吸鼻子,“太冷了,这边湿冷湿冷的,虽然还没下雪,可我感觉要比京城冷。”
    裴折玉摸着他额头不烫,仍是不放心,打算一会儿让人找点姜汤来,燕一就先过来了,说是蔡知府置办了接风宴,请他们过去。
    这蔡知府还挺会来事,正好赶了一路还没吃东西,谈轻收拾了下,便推着裴折玉过去了。
    这接风宴也不是大办,只是让人置办了两桌饭菜,就摆在衙门后院。谈轻和裴折玉过去时,季帧等人也已经到了,蔡知府笑眯眯地挺着大肚子招呼众人,主要是季帧和石云,对他们分外客气,“几位大人一路辛苦了,下官便让夫人在府中置办了一些酒菜,好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
    他身边的夫人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面如月盘的中年妇人,季帧不好推却,只说太麻烦了,蔡知府连连摇头,才看到裴折玉和谈轻。
    “对了,方才没来得及问,不知两位大人是……”
    季帧笑了笑,指着裴折玉和谈轻逐一介绍,“这位是宁王殿下派来协助隐王殿下的宁师爷,这位钟小公子是他的表弟,也出自宁王府,隐王殿下出京时偶感不适,无法尽早赶来,便让他们二人先行一步。”
    蔡知府一听当即面露遗憾,“案子急不来,还是隐王殿下的贵体要紧。”他又看向裴折玉二人,颔首道:“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
    裴折玉颔首回礼,谈轻则是扯了扯嘴角假笑。
    寒暄一阵,一行人总算落座,因为背靠宁王府的身份,让裴折玉和谈轻跟季帧、石云、徐校尉以及蔡知府和他的夫人坐在一桌。
    蔡知府也不谈案子的事,笑呵呵地敬酒,蔡夫人便说道:“赣州不如京城,这些菜色也算得上当地特色,不知大家能不能吃得惯。”
    季帧捏起酒杯回敬一杯,“蔡大人和蔡夫人有心了,对了,怎么不见先前来的其他钦差?”
    这满桌菜肴,有酒有肉,看起来像是家常厨子做的,可丰盛程度足以用来招待上官,也不会被人指责铺张浪费,谈轻在京中没吃过这边的特色菜,他们说话时,谈轻就在角落里闷声夹菜吃菜。米粉蒸肉软糯入味,肥而不腻,鸡汤滋补清甜,还有一些他没尝过的菜,吃起来都很爽口。
    蔡知府应道:“两日前,王大人已先去了刘县。”
    谈轻闻言抬眼看了眼对面几人,偏头小声问裴折玉:“比我们先来的钦差又是什么人?”
    裴折玉往他碗里夹了一根炖鸭腿,点头道:“是户部和吏部的人。这个不错,尝一口。”
    谈轻猜这是先派来查账的,听裴折玉推荐,他夹起碗里的鸭腿,这鸭肉是炖的,看着汤水清澈没什么味道,吃起来又嫩又滑,还是挺惊艳的,谈轻点点头,小声说好吃。
    裴折玉便给他捞了另一根鸭腿,眼里满是温柔笑意。
    季帧几人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被关在牢里的程纬,蔡夫人冷不丁叹道:“临近腊月,天寒地冻的,诸位大人一路赶来赣州着实辛苦,若能尽早查明此案,让含冤的人得以昭雪,污蔑他人者早日绳之以法,程家夫人也就不必再为她家夫君忧心了吧。”
    蔡知府当场变了脸色,放下酒盏,“今夜是为几位大人接风,夫人醉了,就先回去吧。”
    蔡夫人后知后觉,掩唇起身,低眉屈膝,“妾醉糊涂了,净说胡话,还请诸位大人莫怪。”
    季帧也放下了酒杯,还没说话就被蔡知府笑呵呵地圆过去,“下去吧。这是下官压箱底的好酒,听闻季大人好酒,季大人尝尝?”
    他这一打岔,蔡夫人自然带着仆妇侍女退下了。
    到底是女眷,还是知府夫人,季帧知道她刚才话里有话,也没办法直接追问,只好作罢。
    酒桌上微妙的氛围好像悄然没了,但细看之下,石云若有所思地捏着酒杯,徐九郎也盯着蔡知府看,谈轻感觉蔡知府夫妇怪怪的,给裴折玉打了个眼色,裴折玉只笑了笑,捡着桌上好吃的菜投喂谈轻。
    接风宴过后,蔡知府醉醺醺地走了,季帧仍是步履轻松,堪称千杯不醉,酒量意外的好。
    反观同为书生的石云,早就让何大架回房间了。
    回房时,季帧与他们同路,谈轻这才将刚才的疑问说出口,“蔡夫人是不是想给程纬喊冤?她说的程家夫人就是右相的外孙女吧?”
    右相姓常,外孙女都已成婚,他的岁数也有七八十了,底下子女不多,只有两儿一女,前些年外孙女嫁回了常相爷老家赣州,嫁的还是个官职不高没什么家底的,好在右相疼爱外孙女,对程纬常有照拂。
    这些季帧是知道的,京中基本能查到程纬所有信息,都送到了裴折玉手里,谈轻也看过。
    季帧点头,“程纬是寒门出身,两次会试落榜,六年前与右相外孙女成婚后,由右相举荐在赣州谋了个官职,三年便升到知州,连他上官蔡知府都不敢得罪他,他夫人是右相的外孙女,京中有右相,赣州有常家支撑,更无需将知府夫人放在眼里。听闻程纬被关押后,这程夫人就常来府衙施威,要求蔡知府将程纬放出去。”
    谈轻纳闷道:“要是这么说来,这程知州夫妇多年以来一直都压在蔡知府夫妇头顶上,现在程纬倒台了,蔡知府夫妇该高兴才对,程夫人又给他们施压,他们又怎么会帮程纬求情呢?所以他们是在说反话?”
    季帧挑眉道:“或许吧。我打算明日一早便提审程纬,不知宁师爷和小公子可有兴趣?”
    裴折玉摇头,“季大人办案,我放心。”他说着看向谈轻,“地牢肃穆阴森,不想吓到人。”
    谈轻一脸疑问,“吓谁?我?”
    季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别开脸看向天上,“夜深了,我有些醉了,先回房了。宁师爷和小公子也早些歇息,赣州景色很是不错,若不想去地牢,两位明日可以出去游玩一番,毕竟到了刘县,只怕没那么清闲。”
    他相当识趣,立马走人。
    谈轻看他走远,目光幽幽回到裴折玉身上,不乐意地说:“你找借口不想去地牢,为什么要说吓到我?我在你眼里胆子有这么小吗?”
    裴折玉眸中含笑,温声解释道:“轻轻别气,是我错了,不过季大人应当没有当真。我们今日刚到,明日就要审程纬,蔡知府夫妇今夜的话,怕是在提醒我们,我若猜得没错的话,明日程夫人定会来寻钦差。”
    谈轻恍然大悟,“对啊,钦差来了,程纬他家夫人肯定紧张,她明天总不会来闹事吧?”
    裴折玉也说不好,“我们初来乍到,都不了解那位程夫人,但蔡知府夫妇对她不会陌生。何况赣州本就是右相的老家,常氏一族在这里扎根百年,更是赣州唯一得了盐引的商户,连蔡知府都奈何不了程纬夫妇,知道钦差已至,程夫人以及常氏一族若还要护着程纬的话,明日定然会来。”
    谈轻点头,推着裴折玉回房,“行,不去就不去,之前的钦差比我们先来,也没从这个程纬嘴里挖出来什么不是吗?他坚称自己是被污蔑的,没拿到他贪污受贿的证据之前,明天季大人估计也审问不出什么。”
    说到这里,谈轻忽然感觉到墙角后面有人,瞥见那抹熟悉的衣角,谈轻朝裴折玉嘘了一声,回头给燕一打了个手势。燕一看明白之后,故意板起一张脸来,提着剑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角处,而后厉斥一声——
    “谁在那里!”
    墙角后的人被吓了一跳,再听见燕一拔剑的声音,吓得立马走出来,“等等,是本官!”
    看见石云和他的长随何大,谈轻就没好气地斜睨着他们,“石大人怎么在偷听我们说话?”
    石云忌惮燕一手里锋利的长剑,躲在何大身后,笑得颇不自然,“小公子误会了,我不过是醉得厉害,找个角落缓一缓罢了,没想到小公子和宁师爷正好打这里经过,我想躲也躲不开,怎么能算是偷听?”
    谈轻说:“你看起来可清醒得很,不像喝醉了。那你听了这么久,怎么一直不吭声啊?”
    看石云那张假斯文的脸上眼珠一转,谈轻就知道他在撒谎,接着又说:“你要是再敢作乱,我就告诉季大人,让季大人送你回京!”
    石云被将了一军,也不笑了,拂袖道:“本官与何大觉得有趣,在这里逗留一阵怎么了?徐九郎那厮也说了,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本官与何大就是什么关系,你们突然来惊扰本官,本官也还未责怪你们!”
    谈轻被他这话说懵了,“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石云神色不自在,转身就走,却说:“罢了,本官也不与你们计较了,何大,我们回房!”
    他特意远远绕开燕一,让何大护着,走的时候脚步快得很,慌慌张张的,像在逃跑一样。
    谈轻乐了,不可思议地跟裴折玉说:“宁愿自暴自弃承认跟何大在偷情,也不敢承认他就是在偷听!还好意思说我们?他有病吧!”
    谈轻呵呵了,“我们什么关系?他们也配跟我们比?”
    石云自己家里有男妻,却让人守活寡,反倒跟身边的奸夫何大搞到一起,还污蔑他们俩?
    他们可是正儿八经成过亲拜过天地的夫夫,赐婚的!
    看谈轻都被气笑了,裴折玉忍着笑安抚道:“别气了,我们刚才也没说什么不能听的话。”
    这倒是,谈轻说:“这次暂时绕过他,可他分明就是故意偷听的,也是故意装醉的。明天碰见季大人,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
    裴折玉丹凤眼弯起来,哄了一路,回到房间时,谈轻是越想越好笑,觉得石云是真有病。
    连日舟车劳顿,谈轻感觉浑身难受,推裴折玉回房后,福生也让人把热水送来了,谈轻抱着衣服去隔壁耳房沐浴,回来时早就忘了石云这事,自顾自往床上爬,一身清清爽爽的,挨着裴折玉美美睡着了。
    都说听人劝,吃饱饭,翌日一早,谈轻补足精神,便精神抖擞地推着裴折玉,带上叶老师和福生出去赏景,游山玩水,连午饭都是在外面吃的,直到晌午,大家玩够了玩累了,才坐着马车回到赣州府衙。
    谁料马车被堵在府衙门前,许多百姓围在府衙门前,一名女子跪在府衙门前,哭诉喊冤。
    出京之后,所遇见的人说话多有一些口音,到了这里,蔡知府夫妇说官话还好,眼下这些围观的百姓说的话,谈轻是真听不懂。
    他在车窗前远远看着这边的场景,不一会儿,裴折玉叫过去打听的燕一就回来了,在车窗外面说道:“跪着的那位,是程知州的夫人,听闻钦差到了,要审问程知州,午时起就一直跪在这里,为夫君喊冤。”
    原来是右相外孙女!
    谈轻心说难怪府衙大门开着,那身着素色锦衣的年轻妇人却没有进去,她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冤的,就是想给季帧施威吧?
    “那些百姓在说什么?”
    燕一应道:“程夫人控诉蔡知府无故关押程知州将近半月,一直不让她去见程知州,怀疑程知州在狱中被屈打成招,又说程知州腿受过伤,不能受凉,请求钦差为她做主,放归程知州,或让大夫为他医治。”
    谈轻啧了一声,“事情没查清,放了他还能再抓回来吗?让他见常家人,这是要串供吧?”
    裴折玉也猜到了这位程夫人的用意,他没有多说,只道:“让人绕道吧,从府衙后门进。”
    燕一应是,又去通知后面马车上的叶澜和福生。
    两架马车没让府衙门前的人群发现就悄然绕道离开了,谈轻这才放下窗帘,坐了回去。
    “要不是那刘县知县的女儿提前拿出证据,证实刘县知县贪污是程知州误判,刘县知县的死也极有可能不是自缢而亡,而是被灭口,今天看见程夫人跪在府衙门口为她夫君求情,我恐怕也会像这些旁观的百姓一样,也会觉得程纬或许真的有冤情。”
    裴折玉道:“程纬究竟只是单纯的误判,还是如刘县知县之女状告那样贪污受贿、官商勾结谋害朝廷命官,还要等彻查清楚再说。但不论如何,他如今都逃不过一个误判的罪名,右相若要保他的话,定会将此事定性到误判上,为他洗脱其他罪名。”
    谈轻很是认同,光是民兵镇压被逼落草为寇、拉起造反大旗的灾民,而后刘县知县又含冤被灭口,就足以证明这些事背后没那么简单,右相如今在朝中庞大的势力之下又会藏了多少这样的冤情?谈轻不确定,他也不是干这行的,不过季帧是,还有比他们更早一步到这里的其他钦差。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吧。”
    谈轻轻叹一声,想了想,又不免感慨道:“狗皇帝是真的老了,朝堂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裴折玉眸光一暗,“他或许知道,只是在纵容右相。”
    谈轻顿了下,骂道:“那狗皇帝真的是老糊涂了!”
    裴折玉笑了笑,“我们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此案。若刘县知县之女状告之言皆是事实,右相是保不住程纬的,还会累及自身,怕只怕做得太好会得罪右相,到若做得不好,我也对不起二哥的助力。”
    谈轻眨眨眼,跟他说:“我也会尽全力帮你的哦。”
    裴折玉轻笑,“谢谢表弟。”
    谈轻乐不开支,“你一叫我表弟,我就很想笑。”
    裴折玉眼神很无辜,“为什么?”
    谈轻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很好笑,谁知他笑得正欢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下来——
    谈轻猝不及防往前扑去,好在裴折玉及时伸手将他拉到怀里,短短一瞬之后马车恢复平稳,谈轻靠在裴折玉身上,也松了口气。
    可等反应过来他正坐在裴折玉腿上,下面还是轮椅,谈轻脸眨了眨眼,浑身僵硬起来。
    裴折玉却先扶着他肩头打量他,“方才撞伤了没有?”
    “我没事,让我起来吧。”谈轻怪不好意思的,有些担忧地看向裴折玉双腿,“压疼了吗?”
    裴折玉反应过来,摇头轻笑。
    “没事。”
    他没有放开谈轻,而是朝外轻斥:“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些吵闹,燕一的声音在外传来,像是在驱赶什么,听裴折玉询问,燕一很快回来,“回殿下,方才巷子里突然有条狗跑出来,吓到了车夫,好在马车停得及时,没有撞上,属下已经让人将狗赶走了。”
    谈轻暗松口气,就是一条小狗,还以为遇刺了。
    裴折玉俨然也松了口气,再看谈轻也这样,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谈轻又推了推他肩膀。
    “让我起来。”
    裴折玉有些不舍,丹凤眼直勾勾看着谈轻的眼睛。
    他不说话,谈轻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被他盯得脸红,手不自觉往下扣住轮椅的扶手。
    “看什么?”
    谈轻并不胖,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不用抱起来,裴折玉眼下是坐着的,感觉还是很轻松的。但掌心之下谈轻侧腰有些肉肉的温软触感,叫他有些爱不释手,眼神也带上几分调侃,“王妃最近好像长肉了。”
    谈轻脸红了又青,默默扣住他的手背,斜眼瞪着他,“我还在长身体,这是正常的,不是因为最近没有运动又吃得多才长的肥肉!”
    裴折玉笑道:“我知道。”
    谈轻感到敷衍,气得不行。
    “我没胖!”
    见真的把人惹火了,裴折玉抿了抿唇,在谈轻唇上亲了亲,温声安慰道:“我知道没胖。”
    谈轻心道他就是今天中午吃多了肚子才涨起来而已,可看裴折玉这样,怕是不会相信,他丧气地低下头,目光幽幽盯着裴折玉。
    “再亲一下。”
    裴折玉先是一愣,而后轻声笑起来,白玉般俊美无瑕的脸笑得格外好看,看得谈轻心痒痒的,勾了勾嘴角,倾身往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刚要退开,裴折玉便抬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带了回来。
    马车继续往巷子里走,闹市的声音渐渐转小,光线晦暗的马车里,不知道是谁先张了嘴,等停下来时,谈轻捂着嘴巴一脸呆滞。
    小心抿了抿嘴角,好像有一点点疼,但没流血。
    谈轻做贼心虚地飞快扫了眼裴折玉嘴角,红了。
    他的脸也更红了。
    裴折玉从容地坐在轮椅上,面不改色抿去嘴角的血丝,面容玉白,薄唇绯红,煞是艳丽。
    谈轻看呆了。
    裴折玉微阖起清冷眼眸,哑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谈轻一五一十地说出心声,“你都不脸红,不害臊。”
    随后,他点评道:“进步空间很大,还需继续努力。”
    第132章
    马车停在府衙后巷的侧门前,谈轻推着裴折玉回房途中,远远看见被衙役走向公堂方向的程夫人丁氏,她在府衙门口跪了快一个时辰,走路时一瘸一拐,全靠仆妇搀扶,手边还牵着一个大抵五六岁的小女孩。
    蔡知府的夫人正跟在她身侧,似乎在劝着她什么。
    说话间,蔡夫人和程夫人都见到远处的谈轻和裴折玉,程夫人白着脸看过来,屈膝行了一礼。
    谈轻有些吃惊,低声问裴折玉:“她应该不认识我们吧?”
    程夫人已经尾随蔡知府夫人去了公堂,裴折玉思索道:“她应该认不出你我,但她不是头一次来府衙,既然知道钦差到了,打听过我们这些从宁王府来的人并不奇怪。”
    谈轻想想也是,“看来她对我们这些钦差还挺客气的。对了,刚才没看到,她还带了个小女孩?”
    燕一尾随二人身后,闻声应道:“程夫人丁素云六年前与程纬婚后育有一女,也仅有一女,据说多年来程纬未曾纳妾,夫妻十分恩爱。”
    谈轻挑眉,“这么看来,这程纬还是个难得的专情人。”
    裴折玉道:“右相的亲族常氏一族就在赣州,程纬如今有这一切都是依附右相,右相宠爱外孙女,他便是不想专情,也必须专情。”
    谈轻撇了撇嘴,“行吧,他专一不专一,跟我又没关系。不过季大人怎么把丁素云请进来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季大人怎么处理?”
    “丁素云在府衙外面跪得越久,替她鸣不平的百姓越多,对蔡知府和季大人而言并非好事。”裴折玉顿了顿,低声道:“我也会专一的。”
    正说着正事呢,裴折玉冷不丁来着一句,谈轻登时红了脸,轻咳一声,回头看向燕一。
    后者默默低下头,听见了也当作没听见,福生和叶澜几人则还在门口马车那边搬东西。
    谈轻笑瞪裴折玉一眼,快步推着他回房,小声说:“又没有说你!在外面不要说这种话!”
    裴折玉丹凤眼里有过一丝迷茫,像是不明白谈轻为什么不爱听,“但我所言是真心的。”
    谈轻走得更快了,“好吧好吧,你快回去敷一下嘴角!”
    裴折玉指尖轻点略微红肿的唇角,眉眼涌上笑意。
    “我不疼的。”
    这是谈轻刚才咬破的。
    谈轻脸更红了,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不行!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解释?我给你冰敷一下!”
    裴折玉想说被看到也无妨,见他坚持,便遗憾叹息。
    “那便听王妃的。”
    趁着现在没什么人看见,谈轻赶紧推着裴折玉回房躲起来,让燕一去厨房找来一块冰,拿手帕包起来,给裴折玉嘴角冰敷起来。
    今年赣州还没下雪,但气候湿冷,冷风钻进门缝便是刺骨的寒凉,冰敷了一阵,怕裴折玉受凉谈轻就放弃了,好在也不太明显了。
    谈轻放心了。
    裴折玉暗自叹息。
    季帧是踩着他们用过晚饭的点过来的,此时程夫人丁素云早已经带着女儿离开了府衙。
    谈轻正喝着饭后消食的茶水,坐在一边听季帧回禀今日审问程纬以及处理丁素云的事。
    如他们所料,程纬坚称自己是在刘县知县自缢后看到他临终的认罪遗书和在他府中搜到的部分赈灾钱粮,才判定他的贪污之罪。就算季帧问了很多遍,他都保持这个说法,最多只说自己当时太过愤怒,之后也派人追查丢失的那部分赈灾钱粮。
    原来在刘县知县自缢后,府上搜到的仅有不到百石粮食和百两银钱,拨到刘县的赈灾钱粮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在遗书上也承认自己挪用了其余钱粮,却没有交待去处。
    至今,那大批钱粮还不知去向。
    但程纬以及程家的账面上都非常干净,程纬也不承认自己被状告受贿、与富商勾结且蓄意谋杀刘县知县的罪名,没有证据能证明他确实这么做了,目前只能以误判扣押。
    至于,程夫人丁素云,她就是来给程纬求情的,要求见程纬一面或者放程纬出来看大夫。
    她今日跪在外面,引来不少百姓甚至是学子为她鸣不平,虽说没有仗着外祖父是右相给几位钦差施压,却也逼得季帧不得不出面请她进府衙,但季帧也不可能放程纬出来。
    季帧只答应帮丁素云带话,并且承诺在案子查清楚之前,程纬在狱中不会有任何危险。
    而丁素云让他带的话,便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她让丈夫程纬安心等待真相大白,等季帧还他清白。
    谈轻觉得这丁素云挺有意思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程夫人对季大人还真是放心。”
    季帧苦笑道:“不过是话里有话,表明了程家和常家都不会放弃程纬的态度罢了。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有右相作为后盾,在找到证据之前,这程纬更不会再多说什么。”
    谈轻若有所思,“刘县知县自缢而死的案子全是漏洞,大家都知道匆忙了结此案的程纬有问题,可是有右相在,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他。程家的账面真的就这么干净吗?”
    季帧叹道:“是太干净了。户部的人比我们先来,也没有查出程知州的账册有问题,程家更是毫无漏洞。程纬一个五品知州,府上除了程夫人当年陪嫁时几个铺子的进账外便只有不多不少的俸禄,明面上的住宅、吃穿用度,也只是与其他五品外官一般,算不上奢靡出格,甚至可以说很清廉。因为程夫人信佛,每月都会在庙里捐善款施粥,而每次赣州有什么灾害损失,程家和常氏一族都是带头募捐钱粮的,故而在赣州百姓眼中,程纬算是好官,而程家和常氏一族也都是大善人。”
    谈轻微愕,“他难道真的没贪?”
    裴折玉垂眸翻看季帧送来的账册,“账面太干净,便太刻意了。燕一,说说你查到的。”
    燕一拱手应是,说道:“不说右相这个外祖,丁素云娘家父亲是京城富商,出嫁时可谓十里红妆,单嫁妆的一成就不止如今程家账面上的数目,连在京中也有几处别院。”
    他转而又道:“今日丁素云来府衙时,衣着打扮却可以说得上朴素,但她头上玉簪是上等的玉料,做工不亚于京中最好的几家银楼,光一支玉簪就足够让一户寻常百姓一辈子吃好穿暖。今日出去时,属下又暗中查到,丁素云在生下女儿后因为难产伤身,需要常年服用价值千金的补药,这几年来几乎每月也会出席赣州那些官家夫人和富商夫人的聚会,穿着打扮皆是京中最新最上乘的衣料款式和首饰,连知府夫人都不及她奢靡张扬。而程纬寒门出身,却背靠右相,又有常氏一族牵头,让他在赣州如鱼得水,与不少富商私下常有接触,每每都在赣州最好的酒楼会面应酬,可是谓日掷千金。”
    季帧微微皱眉,问道:“可这账上写着程家这半年来每个月满府支出也不到百两,账面上能周转的银钱也还不到一万两,买得起丁素云头上一支簪子吗?又付得起程纬与那些富商私下应酬时的一顿酒菜钱吗?”
    “娘家有钱,外祖有权势,丁素云自己嫁妆也不少,那丁素云今天打扮成这样是在装穷吗?”谈轻问:“他们还做了假账说程家没钱??”
    季帧也觉得有问题,“诚然,程家可以说他们一家吃穿用度都是京中岳家以及常氏一族接济,可正因为账册太干净太详细,连一个铜板的收支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却没有详细记下丁素云夫妇那些额外的吃喝用度,才显得有问题。以我的经验看,程家所给出的应是假账,但蔡知府和户部的人这些天也确实没有查到程府这一年来有过铺子之外的大笔银钱进账。”
    谈轻奇怪道:“如果程纬受贿贪污,他肯定要找个地方放这些钱粮,可现在钱粮不在程家,那会是送到了右相的宗族常氏一族吗?”
    这话让季帧面露难色,“常家在赣州根基甚深,又是右相亲族,程家是与常家走得近,可若没有证据,去常家调查只怕要吃闭门羹。”
    但想了想,季帧又说:“若程纬真的贪污受贿,或许这几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抹去他曾经受贿贪污的证据,但他被状告的不仅是受贿贪污,还有谋杀刘县知县。还有被指控贿赂程纬的几个刘县富商,只要我们找到任意一方留下的破绽,就能顺藤摸瓜,将被他们掩盖的证据再揪出来。”
    裴折玉颔首,“季大人不必着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就算这当中有隐情,也早已经被有心之人掩埋,向来都是断案容易翻案难。”
    谈轻赞同道:“不错,连户部的人都没查出账本有问题,季大人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吧。”
    季帧垂头,“下官明白。”
    裴折玉放下账册,又问:“今日我和轻轻在外游玩,同时也在派人暗中打听程家的事,程家确实很谨慎,但我认为也并非全无漏洞。我会派人留在赣州盯着丁素云和常家,蔡知府夫妇那里,季大人怎么看?”
    他们今天出去当然不只是为了玩,他们刚来赣州,人生地不熟,也是有趁机打听一下赣州状况的意思,而蔡知府的立场还没确定。
    季帧沉吟道:“这蔡知府今年刚到赣州上任,恐怕在赣州地位还不如程纬,从以往调查到蔡知府夫妇对程纬夫妇处处避让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愿得罪右相,而这次扣押程纬、屡次拒见程夫人,或许是因为有圣旨在,蔡知府自然宁愿得罪右相,也不敢私放程纬,昨夜才会与蔡夫人特意暗示我们多留意程夫人。待我们去刘县后,应当可以放心将程纬交给他。”
    裴折玉点头,“那便听季大人的,打算何时去刘县?”
    季帧问:“程家查不出什么,不如留些人手暗中继续查探便尽早出发,与户部、吏部的人汇合调查刘县知县死因,殿下看明日如何?”
    裴折玉没什么意见,便让季帧回去准备通知其他人。
    等燕一送季帧走后,谈轻才说:“还好这次来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季大人,让他这大理寺少卿去查案子,你也能放心去查民兵的事了。”
    宁王告诉他们这个案子时,就跟他们提到过皇帝最在意的不只是冤案,还有那些之前被程纬刻意隐瞒、实则由当地富商纠集而来,镇压了那些被逼落草的难民的民间人马。
    皇帝最忌讳皇子臣子养私兵,这远在千里外的赣州小县几个乡绅地主就有这个能力在短时间内募集人马镇压难民,他能不在意吗?
    要么是这些难民组成的反叛军太弱,要么就是这些富商养着这些人马并非一天两天了。
    再加上这边是右相老家,皇帝怎么想都有些害怕。
    不管怎样,都要让人去查清楚,可要是真的有人在赣州养私兵,去的钦差也会很危险。
    谈轻每回想到都想骂狗皇帝,哥俩儿好地揽住裴折玉肩膀,开玩笑地说:“可惜我只是个吃货脑袋,帮不了你太多。到时季帧查案,你趁机偷偷查那些人马,我保护你,我们表兄弟齐心协力,其利断金!”
    裴折玉看了看肩头,心下无奈,“王妃已经帮了我很多。但不仅是表兄弟,还可以是夫夫同心,其利断金,轻轻又忘了我们成亲了?”
    “呃……”
    谈轻就是说笑,没想到裴折玉这么认真,“没忘,你不喜欢被叫表哥,那我改口好了?”
    裴折玉笑了笑,垂眸轻声道:“其实叫表哥也不错,若是轻轻想再叫我一声哥哥也无妨。”
    谈轻嘴角忽地一抽,“我看你就是故意占我便宜……”
    裴折玉眼巴巴看着他,一双清冷的丹凤眼里满是期待,还朝他伸手,“轻轻过来好吗?”
    谈轻无语凝噎,最后红着脸过去,果然被他拉着坐到他怀里,一回生两回熟,谈轻自认没有那么生疏了,还有些心痒痒地看着他。
    “不怕我再咬你吗?”
    裴折玉玉白面颊忽而泛起绯红,“你怎么咬都可以。”
    见谈轻已然动摇,他眸子亮起来,定定看着谈轻。
    谈轻被他盯得呼吸一滞,嘀咕一声,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抱住他低头亲向他的薄唇。
    “我看你都成恋爱脑了……”
    当然,他也跑不了。
    毕竟美人在前,谈轻就是个颜控,真的很难不心动。
    第133章
    天一亮,在府衙暂歇一日的众人再次出发,季帧和裴折玉各自在明处暗处都留了一些人在府衙继续调查程纬,盯着程家和常家。
    从赣州府城到刘县县城,大早上出发,整整花去了一整日时间,快马加鞭也没在路上停留,一行人总算是在天黑时赶到了县衙。
    这也得亏刘县没那么偏僻,前些年官府才修过路。
    入县城后,马车便往县衙而去,因为提前派人快马通知,众人到时,知县已经侯在门前了。
    刘县之所以叫刘县,是因为多年前这里的刘姓是大姓,还有个大族,后来不知怎么搬了还是没落了,底下管着几个小镇和十几个零零散散的村子,在赣州只是个小县。
    而这三月前出事的刘县知县,其实是一年前新上任的,并非通过科举当的官,他原本也是赣州一个小县的主簿,后来县里的知县升迁了,特意举荐他到刘县做的知县。
    此人姓张,名仲义,当了十几年主簿,也是个秀才出身,任知县一年,才刚过不惑之年。
    之前的知县都是三年五年就走了,在他之后倒是换得频繁——在张仲义被发现贪污赈灾钱粮,在府中谢罪自裁后,新知县也上任了,是位很年轻的知县,站在门前,高高瘦瘦的,穿着绿色官服,格外惹眼。
    新知县姓江,季帧刚从马车下来,他便带着人匆匆上前一阵寒暄,随后领着众人进县衙。
    谈轻和裴折玉没有官职在身,总是走在最后的。
    到底是京城来的钦差,且不管是几品,刚上任不久的江知县战战兢兢地带路,不敢乱看,只说县衙后院已经让人打扫出来了。
    季帧让他不必铺张,便问起先前来的钦差在何处。
    江知县支吾了下,说县丞带两位大人去了之前的张知县府中调查,估计等一阵才能回来。
    季帧没再多问,只让他先去取刘县的县志账册过来。
    谈轻和裴折玉就跟在后面,季帧看天色还不算太晚,带上石云打算先查案,其余人则是先去后院安置,也不知道是不是谈轻的错觉,他发现几人走时,江知县看了他好几眼,每回看他的眼神都好像很吃惊。
    谈轻从来不会疑神疑鬼,他是五感敏锐,等到了后院,福生和燕一在屋里收拾行李时,他就跟裴折玉说了这事,裴折玉倒不奇怪。
    “我记得这江知县应该是京城人士,口音也很像。”
    这回轮到谈轻吃惊了,“那他会不会是认出我们了?”
    裴折玉思索了下,叫来燕一,让他派人暗中盯着,若江知县认出他们,便让季帧敲打一番。
    直接亮身份太过招摇,搞不好事情没有查清楚,他们就被其他人盯上了,到时会很麻烦。
    谁知没等季帧回来,他们在县衙凑合着吃了晚饭,那江知县就上门来了,还是独自来的。
    人一来,就看向谈轻身边,显然是要他屏退左右。
    谈轻身边也就只有燕一和福生,还有裴折玉,他看这江知县支支吾吾的,有些纳闷地摆摆手,“有什么话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江知县神情一滞,有些呆呆地跪了下来,“微臣江知墨拜见隐王妃殿下,不知这位是不是……”
    他抬头看向裴折玉,眼里有些迟疑,又有些敬畏。
    谈轻一听还真是被认出来了,跟裴折玉对视一眼,见他眼神平静,便让江知墨起来,“起来吧,你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说出来,我们之所以隐瞒身份,是有要务在身,若有人胆敢泄露,害本王妃出师不利……”
    江知墨闻言头皮发紧,忙道:“王妃放心!这里只有下官认得王妃,听季大人说隐王殿下还在途中未至,下官来时都特意避着人!”
    谈轻故意板着脸点下头,悄悄拍了拍裴折玉手臂,让他接着往下说,裴折玉意会颔首,给了燕一一个眼神,燕一随即出了门。
    房门开了又关,江知墨偷偷看了眼燕一的背影,又低着头跪好,没敢多问,只说:“下官官职卑微,但若是王妃有用得上的地方,下官也愿为王妃殿下效犬马之劳。”
    裴折玉指尖点了点扶手,笑着看了谈轻一眼,淡声问:“不如先说说你是如何认得王妃的?”
    谈轻总感觉裴折玉这眼神有点怪,不禁皱了下眉。
    江知墨猜到能让隐王妃甘愿给推轮椅的人会是什么身份,始终没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下官有幸去过荣安长公主殿下府上宴会,当时远远见过隐王妃殿下一眼。”
    谈轻恍然大悟,那该是长公主生辰时,他还记得当时来了很多人,有没有江知墨就不清楚了。
    江知墨也有些赧然,小声补充道:“当时下官只是尾随世伯赴宴的一名学生,连国子监都没进,隐王妃殿下该是不认得下官的。”
    谈轻就说没见过他,又问:“那你怎么在这做了知县?”
    江知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下官原先只是京外寒山学院的学子,家中三代为商,所幸本朝商户之子也可科考,不到十五那年运气好中举,可这些年连着三次会试都屡屡受挫,要么突发急病,要么是出意外伤了手,唯一一次去了考场第一天就晕过去,被人抬出来……下官也认命了,家中散尽家财捐官,来了刘县。”
    本朝商户可以科考是事实,也有过捐官的旧例,就是说出去不大好听,做的也只是个小官。
    裴折玉问:“到刘县多久了?”
    江知墨见没人问他捐官的事,暗松口气,一五一十应道:“下官一个月前带着师爷初至刘县,但下官只会读书,不懂庶务,多年来书上所学在任职后完全派不上用场,如今县衙许多事务仍是刘县丞代为处置。”
    谈轻问:“那你现在在干什么?还说能帮我干什么?”
    江知墨羞愧道:“下官还在学看账……下官读了十几年书,却不会看账,也不知粮价几何,更别提县衙的许多事务,只能暂时交托给刘县丞,所幸县衙中还有刘县丞。”
    谈轻感觉有点怪,但具体怎么说,他也说不上。
    裴折玉又问:“刘县丞是什么人,如今县衙是他做主?”
    他这么一问,谈轻顿悟了,他觉得奇怪是因为江知墨明明是知县,县衙却交给县丞管,而且江知墨上任一个月了,还在学看账?
    江知墨道:“刘县丞是刘县本地人,做了快六年县丞了,县衙中最了解刘县的人非他莫属。”他说着惭愧低头,“刘县丞也是举人,才识不在下官之下,能将县衙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下官什么都不会,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出错,多亏刘县丞从旁纠正,否则下官便要错判冤案了。”
    谈轻好奇道:“那你都上任一个多月了,怕出错县衙都交给刘县丞,你自己又干了什么?”
    江知墨挠了挠脸颊,小声说:“下官除了学习看账,偶尔也会微服去乡下镇上,看看农事粮价,刘县民情,才好尽快接手县衙。”
    谈轻心想也行,“那你都学了一个多月了,可有学到什么?现在可能接手县衙的事务了?”
    江知墨迟疑道:“或许……下官可以独自断案了。”
    谈轻欲言又止,“那张仲义的案子,也是刘县丞代替你这个知县,带着前面的钦差去查的?”
    江知墨头更低了,“是。”
    谈轻无言以对,转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伸手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腕,对江知墨说道:“既然已经上任一月有余,你也该自己处理县衙事务了。我和王妃没什么要用你的地方,别忘了你才是刘县的新知县,先管好县衙,比什么都重要。今夜来见王妃的事,任何人问你都不能透露半句,王妃的身份也一样,你可记清楚了?”
    江知墨神情一凛,躬身施礼,“下官记清楚了。”
    裴折玉道:“下去吧。”
    江知墨人是个书呆子,好在也识趣,让走就走。
    他一走,谈轻吐出一口气,跟裴折玉和福生叹道:“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知县都快被人架空了,哪有知县上任一个多月还不管事的?还是说,他这是在装笨,故意跟我们说这些?不过听起来,那刘县丞也是张仲义在任时的县丞,他还是本地人……”
    谈轻的话点到为止,只给裴折玉一个眼神,裴折玉便已了然,“季大人不会让你我失望。”
    谈轻点头,“也是。”
    “算了。”
    他也不多想了,起身伸了个懒腰,问福生,“行李收拾好了吗?夜深了,你也回房歇着吧。”
    福生应好,忙活着给谈轻准备的洗漱的热水和衣物,便回了房间,谈轻脑子里没什么可以留过夜的烦恼,和裴折玉早早睡下了。
    翌日一早,季帧和石云就带人出了县衙,听闻昨夜户部和吏部来查账的人回来了,季帧和他们谈了一阵,便带着众人去了张家,想从张仲义的死因查出来什么线索。
    谈轻和裴折玉没去,在县城里简单用过早饭,他们就出了城,这江知墨知道他们有出城打算,还自荐为他们带路,谈轻婉拒了。
    笑话,江知墨上任一个多月,又总下乡,肯定有人认识,带上他,他们是怕别人看不到吗?
    他们都没带县衙的人,照着地图,去了据说数月前雨季刘县水灾严重,张仲义贪污赈灾钱粮后,导致底下几个村落的灾民迟迟得不到安置,而官府不作为,任由商户坐地起价,灾民没办法,选择上山落草。
    那段时间,这群灾民时不时下山抢夺县里富商地主的粮食和银钱,导致刘县不得安宁,还出了人命,是出了名的凶狠和残暴。
    但短短半个月就被剿了。
    他们去的就是被这些灾民当时落草的山头,白顶山。
    当地地名叫什么,很多和这里的地貌以及当地百姓有关,这山很高,下雪是山顶白茫茫一片,而山上怪石嶙峋,也没什么树木。
    这山上还保留着几个月前那些灾民临时修建的茅草房屋,一整片沿着山腰往上,可以看出当时在山上的人不少,至少也有上百。
    而这里也很明显有过焚烧打砸的痕迹,墙上还有血迹,可见几个月前这里有过一场恶战。
    当时的混乱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很多痕迹都被抹平了,众人在山上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东西,甚至连一粒米粮都没剩下。
    裴折玉让燕一去山下几个村落打听过,结果所有人一听到问起白顶山,立马就掉头走人。
    没有人敢提当时的事,好像生怕犯了忌讳似的。
    半天过去,几人仍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只能离开这里,但裴折玉还是留了两个人暗中打探。
    离开这座荒山后,山下一路才见到一抹翠绿,那是水灾过去后重新种上的粮食,在冬日里生长缓慢,叶片上还有霜打的蔫黄。
    谈轻靠在马车窗边看着冬日苍茫的田地,心中颇有感慨,还是春天好,他喜欢春天,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木系能量充沛。
    马车外寒风冷冽,谈轻还是把窗户关上了,回头把裴折玉身上略有些松垮的大氅紧了紧。
    “待会儿我们去哪儿?”
    裴折玉道:“再去远点的村子转转,轻轻累了吗?”
    谈轻摇头,“就是觉得这里太荒凉了,看不惯,要是可以把这里种满粮食,大家就都不会饿肚子了,当时也许就不会被逼落草了。”
    他自己说来都有些好笑,“我胡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要是没有人贪污赈灾钱粮,这些百姓也不至于全部被剿灭。”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没有笑话他天真,只温声说:“轻轻说的对,要是没有贪官,当时应该不会走到这个局面,但朝中官员太多了,出现一个贪官的时候,就注定朝中不会只有一只蠹虫,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人站出来为百姓请命。”
    谈轻眼睛微微发亮,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这个能力当官,就是随口说说,不过要是皇帝是明君,底下的官员至少也不敢贪得这么离谱。说到底,还是狗皇帝不行,自己带大的太子也不行,臣子更不行。”
    裴折玉笑道:“所以我们要帮二哥,也是在帮自己。”
    谈轻也觉得宁王要能力有能力,要仁心有仁心,就是不知道够不够狠,可至少比太子好。
    他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有些天真了,但他也是真见不得田地空着,心里痒痒,想把地都种满。
    谈轻没有说出自己这个一听就口气很大的愿望,转而说起其他事,马车往其他村镇走去,到了半路大家都饿了,就在路边一处茶棚停下来,打算在路边随便吃点。
    大冬天的,茶棚里只有零星几个路人,伙计在灶台间忙活着,热气腾腾的,一行人刚进去,就听见拍板的声音,一听也是惊了。
    有人在这茶棚里说书,还正好说到数月前镇压山匪的那一段,长着小胡子的白面书生在桌上拿起茶杯这么一拍,绘声绘色地说道:“说到当时那白顶山上的土匪,那叫一个猖狂,短短半月里,夜夜下山烧杀掠夺,多少百姓被吓得不敢出门,多少商户草木皆兵,生怕下一个被横尸街头的就是自家!吓得那无用的知县躲到桌下,连夜上书朝廷,请朝廷出兵镇压,可这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这可怎么办?”
    他顿了顿,在零星几个路人疑惑时,喜道:“便在这时,一支神秘而有英勇无畏的军队现身了!他们凭空出现,有人听见他们行军的声音,却不敢出去看上一眼,只知道等天亮时,那白顶山上的凶残土匪已然被剿灭,一夜之间,刘县安宁了!”
    谈轻听到这里,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书生把刘县当地乡绅富商募集的人马说得神乎其神,简直天降神兵,这也太离谱了。
    说到最后,其他几个路人也在质疑他的故事,这白面书生可不管,收起桌上放着几个铜板的布块,裹起包袱就走,还理直气壮地说:“就两个铜板还想听什么好故事?哎行了行了!下次吧,我先走了啊!”
    路人们都觉得这人离谱,但就是两个铜板,几个路过的商人也只是笑笑,没人追出去。
    谈轻看着那白面书生颇为嫌弃地数着铜板走出茶棚,冲裴折玉挑了挑眉,后者点了点头,不着痕迹摆摆手,燕一便起身出去了。
    谈轻看在眼里,笑了笑,拿起茶棚刚送来的饼子啃了一口,差点没把牙啃掉,最后还是要了一碗热汤,把饼子掰碎了泡着吃。
    茶棚的饼子都是掺了杂粮的面饼,没肉也没味道,吃着还有些喇嗓子,为了不浪费,谈轻还是吃完了,还把裴折玉剩的也吃了。
    裴折玉颇为心疼,“回县衙让人给你做些好吃的。”
    谈轻心说这也没啥委屈的,不过有好吃的他也欢迎。
    一行人匆匆在茶棚对付了几口,便回了马车上。
    不过回来时,谈轻和裴折玉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一个被用麻绳五花大绑的白面书生。
    正是刚才在茶棚说书那位。
    见到二人上来,嘴里堵着布团的白面书生瞪大眼睛,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谈轻和裴折玉没说话,等坐稳了才让燕一扯开布团。
    那书生一张嘴,声音颇为洪亮,乍一听挺吵闹的,“来人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男了!”
    谈轻头回这么无语凝噎,眉心一跳,看向裴折玉。
    马车半点没受影响,自顾自动起来,燕一则是不动声色抽出长剑,架在那书生脖子上。
    那书生浑身一震,立时老实了,“别别别!几位爷,咱们有话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干什么!”
    裴折玉递去一个眼神,燕一便冷酷地说:“少废话,我家主子问,你答,答好了赏,若敢胡说……”
    那书生眼睛亮起来,“大赏?”
    燕一顿了顿,“死。”
    书生一个激灵,往后缩了缩,“你们想要我说什么,我说就是,大家都是体面人,别这样!”
    谈轻见状噗嗤笑出声来,暗道这人还挺有趣的。
    书生闻声看来,仔细看清楚了谈轻的脸,眨了眨眼说:“小公子生的好俊,想来心肝也跟菩萨一样良善,您行行好,放过我呗?”
    谈轻还是头回被人这么夸,顿时有点害羞,“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我也没说我要做菩萨。”
    那书生笑道:“您不止长得好看,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打心底里喜欢,您一定也是个好人吧?”
    谈轻有点奇怪,“我看起来这么像好人?那他呢?”
    谈轻指向裴折玉,“你看我表哥,这么好看一个俏郎君,照你的说法,我表哥也是大善人?”
    那书生打量了下裴折玉,却被裴折玉温和的丹凤眼底一丝难以掩藏的寒意冻得心头一惊,忙往后缩去,“是是是,您二位都是大善人,小公子,我们您二位不像是刘县人,那我应当也没得罪过你们,你们抓我干什么呀?要不您把我放了吧,我还有事,城里的酒楼还等着我去说书呢!”
    谈轻没料到居然有人能不被裴折玉的美貌折服,本还想炫耀一下,闻言啧了一声,摇摇头。
    “我们说了,只是问你一些事,你答好了就放人。”
    那书生拧眉纠结了下,“行吧,我看小公子你生的那样好看,问话可以,卖身我可不行。”
    这话一出,裴折玉本就暗藏寒意的眼神更冷了。
    谈轻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也是被这书生贫得额角抽搐,索性直言,“你想多了,我成亲了。”
    裴折玉眨了下眼,眼神稍缓。
    那书生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我看小公子你这么年轻,不像是成过亲的样子。倒是你身边这个人,看着就很像那种成了亲还在外面招蜂引蝶的,不老实呢。”
    谈轻又瞥了眼裴折玉,他一直不作声,眼里也没笑意了,明显有些不满,谈轻笑了笑,直接拉过裴折玉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那你要失望了,我的丈夫就是这个招人的家伙哦。”
    第134章
    裴折玉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谈轻才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问那被他吓呆的书生,“等会儿,他长得好看,你就觉得他像会招蜂引蝶的人,我怎么就不像是成过亲的人了?就因为我长得没有他好看吗?”
    那书生看谈轻好像挺生气的,连忙摇头,“不不不,你长得太乖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就算你成亲后拈花惹草也是可以原谅的。”
    裴折玉脸色又黑了几分,谈轻被他逗笑了,摆手道:“少废话了,我们就跟你打听一点小事情,你好好回答,我们会给你报酬的。”
    书生比较相信长得乖巧又白净年少的谈轻,“什么事?”他说着看向自己被绑在身后的绳子,“找我打听事情,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谈轻轻咳两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眸光冷淡,递给燕一一个眼神,燕一便收剑给他松绑。
    被松开后,书生俨然松了口气,拍了拍衣摆,自顾自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坐下,还指使谈轻给他倒茶,“小乖乖,给我倒杯茶。”
    谈轻一脸困惑,他叫谁啊?
    裴折玉已是忍无可忍,面色沉下来,燕一再次拔剑出鞘,那书生当场老实坐好,嘴上还在小声嘀咕,“不给茶水也不用这么凶吧。”
    谈轻反应过来,抿嘴偷笑。
    裴折玉看他被逗得开心,也就没计较这事,一个眼神过去,燕一便替他沉声问话:“名字。”
    书生显然知道这里谁最好说话,眼巴巴看了谈轻一眼,又在裴折玉冰冷的注视下别开眼。
    “鄙人姓师,天地君亲师的师,名枢,北斗第一星天枢的枢,我不介意你们直呼我大名。”
    谈轻噗嗤笑出声,“你这名字不是占人便宜吗。”
    师枢嘿嘿笑道:“可不是?我爹特意给我起的!”
    看裴折玉和燕一都很严肃,谈轻也收起笑容,假装一脸认真,“我们刚才在茶棚里听见你说的故事,你怎么知道白顶山的事的?”
    师枢狐疑地看着他们,“好端端的,你们怎么要打听这个?这刘县都没人敢提这事的。”
    裴折玉道:“但你敢。”
    上马车至今,裴折玉终于出声,师枢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回答却理直气壮,“因为我不是刘县人啊,我就是路过挣点盘缠的。”
    燕一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白顶山的事情的?”
    “我听人说的。”
    师枢耸肩,“我在下河村借住,听那些村民私下说过,刚在茶棚里没银钱了,我就说给大家讲一段故事,他们给我两个铜板,也就两个铜板,我就随口把那事编一编讲了。”
    谈轻纳闷道:“你真是瞎编的?难怪,你把白顶山上的人说成罪大恶极的样子,还夸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民兵神勇无比,太假了。”
    师枢满脸不服,“怎么假了?你就说哪里假了?人家刘县人就是这么说的!就是先前那个知县贪污祸害了刘县不少人,那些白顶山上的土匪也不是好人,烧杀掠夺都是真的,不然官府也不能派兵镇压他们!”
    谈轻不信,“你确定刘县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
    裴折玉没说话,但是燕一的手按在剑柄上,像是随时要拔剑,师枢缩了缩脖子,立马改口:“不,不一定吧,其实我没听清楚……村里的那些人他们都不肯跟我说实话!”
    看几人明显不信,他也急了。
    “真的!听说当时为了镇压白顶山上的逆贼,赣州府大营都出动了,那先前贪污的知县自己也认罪自裁了,后来又有知州下来安抚刘县百姓,反正我到刘县这些天就没见过有人敢提起白顶山跟那张知县的!”
    燕一便问:“那你都知道什么,老实交待,自己臆想编出来的东西大可不必再说出来。”
    师枢迟疑地问:“你们怎么会打听这种事?你们看起来也不像刘县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谈轻眨眨眼,看向裴折玉,裴折玉只淡声道:“我们问,你答,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
    他看去文文弱弱的,但相貌实在出众,一双矜贵的丹凤眼透着几分阴冷,颇有几分威慑。
    师枢一脸被吓到的模样,往后缩了缩,“行行行,我说。这几个月前的案子早就盖棺定论,我住在下河村那两天,听村里私下传,上头好像有钦差要来给那个贪污自裁的知县翻案,让大家都不要乱说话。”
    裴折玉道:“何时的事?”
    师枢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七日前?我本是要从西北去江南的,路上盘缠花光了,不得不在刘县停留,等去了县城酒楼我就有钱了!”
    “七日前?”
    谈轻算了算,七日前,第一批被排下来翻案的钦差应该刚到府城,刘县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而且连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都传开了。
    裴折玉思索了下,又问:“你在茶棚说,镇压白顶山那夜有人听到行军动静,可是真的?”
    师枢左看右看,“这……”
    谈轻想了想,在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展开放在桌上,正是十两银子的票额,“能说吗?”
    “能!当然能!”
    师枢眼睛骤然亮起来,伸手去够银票,谈轻却按住没松手,“你先说,说好了就是你的。”
    师枢看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像是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最后不舍地松开了银票一角。
    “有人听见行军动静,其实不全是我编的。我口条好,缺钱时会去说书,刘县这故事不错,我就想打听一下,奈何下河村的人都不愿意说,我只能去别处打听。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我打听到了当初那些突然出现镇压白顶山的人马来处!”
    谈轻挑眉,“在哪儿?”
    师枢压低嗓音,“在下河村上游,有个叫上河村的地方,是当时被水灾淹得最狠的几个村子之一,再往山里走上几十里路住着一些山民,我用好几斤粮食换他们开口,说出事当天夜里,山里有动静,第二天上山砍柴时,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脚印。”
    谈轻问:“然后呢?”
    师枢摊手,“没了。”
    不说谈轻,燕一也很不满,“不过是一些脚印,你怎么确定这会是那些人马行军留下的?”
    师枢说:“时间刚巧吻合,而且一夜之间白顶山上的逆贼就被杀光了,都没等到赣州大营的兵马赶来,你们觉得这会是普通百姓能做到的吗?别说我骗你们,我还去那山上看过,上头确实有个废弃的猎场。”
    裴折玉拧眉,“猎场?”
    师枢点头,“藏在山里的,很大的猎场,但是没有人,看起来不像是废弃很久的样子。”
    谈轻便问:“你还认得路吗?”
    师枢说:“认得啊,我五天前才从那山里出来的。”
    裴折玉看向燕一,“去看看。”
    师枢不由一惊,“你们真要去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不会是被派来翻案的钦差吧?”
    谈轻将银票推到他面前,只说:“劳烦你带路。”
    银票到手,师枢小心翼翼且飞快地收进怀里,再不多问了,“没问题!带个路而已!”
    谈轻笑了笑,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本是不满,见他高兴,丹凤眼里也只剩下无奈了。
    有了目的地,马车调转方向,由师枢带路而去。
    刘县环山绕水,前连着大江,后有一座天然大湖,每年汛期都会有程度不同的水灾,年年都要修桥修坝,上河村和下河村在同一个方向,沿着河流而上,离这边并不算远。
    三个月前的水灾颇为严重,连着半月的雨水引发山洪,导致河流两岸的许多村落受到灾害,田地颗粒无收,不少房屋都被冲塌,而三个月过去,褪去的洪水仍在河岸上留下荒芜的痕迹,加上今年入冬早,还没来得及种回来的庄稼在霜冻下也难熬。
    马车一路往上游而去,路过几个村落,而后在师枢指路下入了山,走了约三十里路,便见到了师枢所说的在山中依山而居的一些山民,再往深山里走一段路,植被愈发茂密,肉眼就能看到一些动物出没。
    “这山里的野味很多,跟外面完全不一样,对吧?”师枢示意他们看车窗外飞过的山鸡,“我上回来过,发现这些都是山上猎场遗留下来的,可是问过外面的山民,他们都不知道山里还有个猎场,只知道自打白顶山出事之后,这山里的野味就多了不少。”
    谈轻看他说着还吸了吸口水,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很快到了山上,前面探路的护卫找到师枢说的猎场回来,谈轻和师枢也下了马车。等裴折玉被燕一等人连人带轮椅抬下来时,师枢看见了还偷偷跟谈轻说:“你这夫君怎么腿脚还不好,你们怎么过日子的?”
    谈轻觉得他这问题好奇怪,“就正常过日子啊。”
    师枢啧了一声,小声说:“你不懂,我是说晚上。”
    谈轻:“……”
    自认纯洁的他不想跟这个贫嘴的书生说话了,转身去找裴折玉,他这具身体还没成年呢。
    师枢生怕他告密似的,眼巴巴追上来,试图补救,“你别多想,我没有污蔑你夫君不行的意思,我是说,我手里有一些好书,就算是腿脚不便,也能用上。就是那种……”他冲谈轻暗示眨眼睛,“你懂的。”
    谈轻无语凝噎,“你要送我?”
    师枢一脸你这说的什么话,接着在怀里掏出一本书。
    “三两银子,概不退换。”
    谈轻一眼看去,看到了四个大字——春宵秘戏。
    “……其实不是很想懂。”
    师枢看他的眼神都比他急,正好福生走过来找谈轻,师枢眼前一亮,冷不防冲他招了招手,“这小孩可以啊,一看就是个乖孩子。”
    福生乍被夸奖,脸都红了。
    谈轻心说他脸红什么,就见师枢将那书递给福生。
    “买书吗?”
    福生不由一愣,“啊?”
    谈轻额角抽搐,立马将那书推回去,“别想了!他比我还小,还没有成亲呢!你自己看!”
    师枢恨铁不成钢,正欲多劝,前面的燕一便叫他过去带路,师枢颇为遗憾,只能将书收回怀里,嘴上懒散地应了一声才磨蹭过去。
    谈轻撇了撇嘴,上前给裴折玉推轮椅,山道不平,特制的轮椅碾过石子还是会有些不稳,裴折玉倒是不在意,却多看了几眼师枢。
    “方才他又说了什么?”
    谈轻说:“他找我卖书呢。”
    裴折玉也觉得很奇怪,回头看谈轻,“什么书?”
    谈轻不好跟他说,敷衍道:“回去再跟你说。没想到这山里真藏了个猎场,规模还不小。”
    裴折玉虽觉得有些古怪,但谈轻不说,他也不再问。
    一行人在猎场里转了一圈,走下来也都有些震撼,整座山几乎都是猎场,长久没有人打理,猎场里的草木疯长,颇为荒凉。但从猎场门前以及里面供人歇脚的屋子看,这猎场应该只废弃了不到半年,屋子还是干净的,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好在最近没有下雨,黄土地面还是干燥的,轮椅碾过路上有些颠簸,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有个护卫在猎场背风面发现了什么东西,谈轻和福生便一起推着裴折玉过去,穿过林子到了山溪边,便见到一大片焚烧过的痕迹。
    这一片明显是木屋,就算烧毁了,也还是留下了痕迹,地基还在,谈轻上前捡起一块被烧成黑炭的榫卯部件看了看,笃定道:“几个月前,这里肯定有人住过,人还不少。”
    可惜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些被焚烧后留下的碳灰地基,根本无法证明这些东西是谁留下的。
    谈轻想不明白,“这深山里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猎场?这么大的猎场只有富人才建造得起来吧,可又为什么要烧毁屋子荒废了呢?”
    他手上碰过木炭,黑漆漆的,福生拿了手帕想帮他擦掉黑灰,裴折玉已先一步接过手帕,拉过谈轻的手,替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或许,是因为这个藏在深山里的猎场见不得光。”
    谈轻乖乖地伸出双手,看向那片废墟,思忖道:“难道真的有人在这里养私兵?当时镇压白顶山那些灾民的人马会不会是出自这里?”
    裴折玉也说不好,将他的手擦干净,握在手心里,“就算是真的,这些人马也早已经转移了,倘若他们化整为零,刻意伪装混入刘县的百姓当中,我们又该如何将他们揪出来?还是回县衙再慢慢调查吧。”
    谈轻点头,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跑来跑去大半天,这会儿已经快日落了,“那我们回吧。”
    裴折玉正要吩咐人回去,燕一便匆匆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殿下,那个师枢跑了。”
    谈轻着实有些吃惊,“你不是亲自盯着他的吗?”
    燕一羞愧垂头,“他说要去方便,属下没盯住……”
    这个口花花没个正型的书生还真的有可能尿遁,谈轻不免失笑,回头问裴折玉:“看来他不打算找我们卖书了,反正已经找到了这里,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那就由他去吧。快天黑了,我们先回县衙吧?”
    “好。”
    裴折玉颔首,但他想的要比谈轻多一些,隐晦地递给燕一一个眼神,让他去调查这个突然出现给了他们猎场线索的师枢的来历。
    一行人一大早出发,从山里出来,天黑才回到县衙,谈轻推着裴折玉回府衙后院时,不意外碰到同样暂住县衙的石云和长随何大。
    石云今日是跟着季帧出去的,看来并不比他们早太多回来,还穿着厚实棉袍,他的长随何大手里也正抱着一堆厚厚的账册卷宗。
    碰上面了,上回偷听被他们发现的石云面上还是客气地拱了拱手,不着痕迹打量过谈轻和裴折玉几人,“宁师爷和钟小公子也出去了?今日二位没随季大人去那张仲义家,可是要去办什么比案子更重要的事?”
    猜测石云骗婚还偷腥后,谈轻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何况上回在府衙还被他偷听后倒打一耙,谈轻便没好气道:“你是刑部派来协助隐王殿下和季大人查案的,我们是宁王府派来帮隐王殿下的,我们要去办的自然是隐王殿下的事,石大人确定要打听?”
    石云见他不大客气也不假装了,直言道:“大家都是来刘县调查同一个案子的,钟小公子若有什么线索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说出来跟大家一起商量,或许还能尽早翻案,隐王殿下也就不必来刘县受苦了。”
    谈轻嗤道:“哦,那你们出去一天又查到了什么?”
    “还没查到什么,正要寻宁师爷和钟小公子打听一下隐王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这次回答的不是石云,而是从前面公堂回来的季帧,他披着厚厚的大氅从远处走来,“今日与户部两位大人商讨过,从程知州那边给出的账册看,今年刘县的赈灾钱粮都已拨下来了,却和县衙的账册对不上,县衙只收到过两次钱粮,且数量极少。”
    他走到双方中间,朝几人点了点头,“这其中必定有人在撒谎,我们还是要尽早找到被贪污的那一笔钱粮,石大人可有什么头绪?”
    石云拱手回礼,垂头道:“下官愚钝,还在调查。”
    季帧摆手道:“无妨,我等刚到刘县,还是要谨慎一些,石大人今日辛苦了,回去吧。”
    上官都发话了,石云也只能应是,带着何大离开。
    他们走后,季帧朝裴折玉颔首示意,“本官有些事寻宁师爷和小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折玉道:“去我房中吧。”
    季帧笑着点头,跟着他们去他们的房间,边走边说:“当初张仲义自裁后,府中找到的一些钱粮早已送到县衙,而他的认罪书也已经送到府衙,府中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无法证明是否当真如他女儿状告那般是被他人谋杀,我们打算明日开棺验尸。”
    谈轻有些错愕,“开棺验尸?”
    “是。”季帧问:“小公子可有兴趣,明日一起去?”
    谈轻是有兴趣的,但能不能去还是要看裴折玉。
    裴折玉缓缓点头,“想去就去,我们明日暂且无事。”
    谈轻用力点头,“去!”
    季帧找裴折玉有事,谈轻没再凑过去,回了院中就去隔壁找叶澜。叶澜今日没出门,就留在县衙里,还带护卫去县城里转了一圈。
    福生以及新来的洛青洛白是一直跟着谈轻的,叶澜独自留下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谈轻给他留了护卫,而他歇息一日也好多了。
    当然,叶澜也不全是留在县衙休息的,他顺道帮忙盯着那知县江知墨,也出去打听了县衙的一些事。江知墨那天找谈轻说的话不假,他确实是一个多月前到刘县的,县城里不少人认得他这个新的县太爷。
    但对江知墨的印象,很多县城人眼里,他都是一个差点判错财产纠纷案子的年轻新知县。
    这段时间江知墨尝尝下镇上下乡里,很多人都见过,也都知道县衙如今是刘县丞管着的。
    也就是说,江知墨是真的被刘县丞架空了,他的师爷倒聪明些,见缝插针地给他揽权,可县衙里的人还是习惯了听刘县丞吩咐。
    谈轻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书呆子,在叶澜那里待了一阵,等季帧离开,他便回去和裴折玉用晚饭。晚饭是干菜炖肉,刘县如今堪称贫穷,县衙里十天半个月能吃上一顿肉就不错了,他们是钦差,吃的比县衙里的人好,起码顿顿都能吃上肉。
    季帧来时给裴折玉送来了一堆文书,吃过饭裴折玉就在看,等谈轻沐浴回来他还在看。
    明日还有事要办,谈轻坐在床沿催他:“别看了,蜡烛不够亮伤眼睛,明早起来再看吧。”
    裴折玉还算听劝,放下文书按了按眉心,抬眼看来,便见谈轻正翘着腿坐在床上擦头发。
    今天去过山里,衣服和头发都脏兮兮的,也不能不洗,要不是这个世界不能随便剪头发,谈轻早就拿剪刀把长到腰际的头发给剪了。还好屋里烧了炭盆,他在炭盆前烤了一阵子,头发已经干得七七八八。
    却不知在裴折玉眼中,昏黄灯光下,穿着柔软贴身寝衣的秀气少年披散长发,原本精致灵动的眉眼,催他睡觉时竟也多了几分温柔。
    裴折玉鲜少有这样的体验,连县衙后院不大的房间,都品出几分温馨来,他眼底涌上几分笑意,直接在轮椅上起身,走到床边。
    他的影子把烛光挡住了,完全笼罩住谈轻,谈轻往后退了退,笑眯眯地问他:“干嘛呀?”
    裴折玉摇头,垂头看向他白生生的小腿和脚丫子。
    “不冷吗?”
    谈轻刚泡过澡,不仅不冷,又烤了火,还觉得有点热,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喜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几乎像在发光的黑眸,心下意动,俯身将谈轻打横抱起。
    谈轻还是知道裴折玉有多大力气的,吓得连忙抱住他肩膀,好在裴折玉只是将他挪了个位置,便用被子盖住他纤细笔直的小腿。
    谈轻眨了眨眼,搂着裴折玉问:“是不是要亲亲?”
    裴折玉脸皮有时也挺薄,丹凤眼闪躲了下,便红着耳尖垂头亲亲谈轻唇角,却问:“今日在山里的猎场,那个师枢跟王妃说了什么?”
    谈轻还以为他要接着亲下去,闻言不由一愣,“也没说什么,就是找我卖书,我不想买。”
    裴折玉问:“什么书?”
    谈轻看他这么执着,心下有些好笑,索性老实答了。
    “就是那种小人画,叫春宵秘戏,福生给过我差不多的。”谈轻想了想,补充道:“不好看。”
    裴折玉眉心一跳,如白玉无暇的面容也染上几分薄红,却是暗松口气,“他在挑拨我们。”
    谈轻想了一下才明白,裴折玉是在说师枢,回想一下,确实也是这样,谈轻便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好贫嘴。”
    裴折玉又道:“我不喜欢他叫你乖乖,他故意恶心我。”
    谈轻忍笑道:“那我们下次见了他,我帮你骂他一顿。”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定定看着他,“我不会招蜂引蝶。”
    谈轻又是一愣,“我没说你会。”
    裴折玉异常认真,“我自小在宫里长大,宫里有很多妃嫔,却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裴璋,自从知道他强抢我生母入宫,我便对他极为恶心,也极厌恶男女之事,在被赐婚前,我从未想过会与什么人成亲。”
    谈轻顿了顿,抬头亲亲他眉心,声音比以往都温柔。
    “我知道了。”
    裴折玉缓缓眨眼,随即勾唇轻笑,“我是想告诉王妃,我枕边只有你,也只会有你一人。”
    谈轻本是想安抚他的,闻言心头一暖,没忍住弯唇笑了,小声说:“我知道,你很好。”
    裴折玉看着他说:“王妃也很好,特别特别好。”
    谈轻被夸得脸都红了,也没自恋到问他哪里好,只捧着他的脸说:“你嘴好甜,亲一个?”
    裴折玉总会被谈轻直白而又羞涩的表现逗笑,此刻也一样,轻声笑了,而后低头亲向他。
    谈轻的手从他脸上滑到他的后颈,而后慢慢环紧。
    灯影绰绰,映在微微颤动的床帐上,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裴折玉轻喘一口气,又垂眸在谈轻红润的唇边轻轻啄吻一下。
    “我去沐浴了,你先睡吧。”
    谈轻小口喘气,眼睛都湿润了,闻言抿着嘴点头。
    裴折玉又温柔地摸了摸他脸颊,这才起身走了。
    谈轻眨巴眼睛,看着他去了隔间,悄然长松一口气,抱着被子一角滚进被窝里把自己藏起来,在一片黑暗中用力揉了揉滚烫的脸。
    他现在又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买了那本春宵秘戏。
    万一就用上了呢?
    谈轻咬住手指,还有些晕乎乎的,心道都怪裴折玉,长得好看嘴巴又甜,谁顶得住啊?
    第135章
    一大早,谈轻就起来跟着季帧等人出发了,早饭是在马车上吃的,打着哈欠啃肉包子。
    肉包子是福生一早去街上买的,味道还不错,谈轻吃完整个人也清醒了,裴折玉还在翻看昨晚季帧送来的文书,无聊的他支起下巴,黑眸盯着裴折玉修长玉白的手指。
    裴折玉见他感兴趣,招手让他过来,谈轻有点害羞,但还是乖乖地挪到裴折玉身边坐好,趴在裴折玉肩上问:“上面都说了什么?就是季大人昨晚说的那些吗?赈灾钱粮入县衙库房的账册和程纬那边对不上?”
    裴折玉嗯了一声,温柔地揉了揉谈轻发顶,“张仲义任刘县知县时,县衙的班底和如今一样,他只带了一位老仆来,但在他死前几日,府衙的人说老仆和他的女儿都暗中离开了刘县,不知去向。而这次入京状告程纬的只有张仲义之女,她给出的供词只说那位老仆在路上病逝,眼下刘县最了解张仲义的人,只剩县衙这些人。”
    谈轻认真听着,乖巧得很。
    裴折玉摸着他的头发,跟摸小猫似的,唇角微扬。
    “季帧调查过县衙上下,在三月前,所有人都说张仲义是一位尽责的知县,可水灾出现前后这段时间,他似乎有些异常,频繁外出。”
    谈轻下意识蹭了蹭他掌心,便问:“他去了哪里?”
    裴折玉摇头,“从张仲义之女给出的契书看来,他那段时间里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换作粮食,供应受灾最严重的几个村子,不过今年刘县受灾严重,再算上先前知州拨下的两笔钱粮,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在他自缢后,又在府中搜出了认罪书和部分钱粮,程纬这知州便将此案了结,略过那些打着民间百姓自发组成的剿匪人马,匆匆平复刘县的乱子,便写了文书上报朝廷,没有引起朝中注意。”
    谈轻撇嘴,“究竟是敷衍了事,还是心里有鬼不敢说实话,朝中又有人帮着故意压下?”
    裴折玉笑得意味深长,“事情还未查清楚,但这程纬身上确实有太多问题了。今日若是季大人能找到张仲义是他杀而非谢罪自裁的证据,程纬先前的定论便会全部被推翻,这张仲义便也能恢复清白之身。”
    谈轻想起出发前季帧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时说过的话,又问:“刚刚季大人说县衙告诉他张仲义死后无人收敛尸骨,送去了城外义庄?”
    裴折玉摸着他发顶道:“义庄在城外五里,开棺验尸不是什么好事,季大人也带了仵作,我们一会儿可以留在马车上等待结果。”
    谈轻心说这多没参与感?不过一大早就要出来做事,他还是很庆幸自己不是个当官的。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他理解地点了点头,拉住裴折玉的手,目光幽幽地看着裴折玉。
    “我不会去打扰他们的,不过裴折玉,你不要老是摸我头,我要是长不高了就找你算账!”
    裴折玉俨然不能理解谈轻对长高的执念,睁着一双清冷漂亮的丹凤眼,满是无辜地安慰道:“轻轻已经够高了,不长了也没关系。”
    谈轻不满道:“不,我以前可是跟你一样高的!”
    裴折玉知道他说的以前不是指镇北侯府小公子的以前,而是现在的谈轻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但他毕竟没见过,难免有些好奇。
    “轻轻原来这么高?”
    其实也就刚好一米八,要比裴折玉矮一点的。
    谈轻有点心虚地移开眼,“总之,比现在高!”
    裴折玉静静凝望他好一阵,丹凤眼好似能看穿人心,叫谈轻有点羞恼,伸手去捂他眼睛。
    “好吧,我是没那么高,可是我来这里之前还很年轻,我还能长,说不定会比你还高!”
    裴折玉不由勾唇轻笑,轻轻握住谈轻的手,侧首亲了亲他嘴角,看他的眼神温柔极了。
    “我只是很好奇轻轻以前的容貌,突然很想见见从前的你,想知道你从前的更多事情。”
    谈轻不由一愣,白皙的脸颊却红了,“我以前啊,跟现在长得很像,但是我的眼睛没有现在大,皮肤要黑一点,鼻梁要高一点……”
    他很是在意的留意着裴折玉的反应,“我也没有现在这么瘦,一拳打下去你肯定受不了。我要是没有现在好看,你就不认我了吗?”
    裴折玉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反而笑开了,又垂首亲了亲谈轻嘴角,“我娶回王府的就是你,自然只认你一个人,不管你以前如何。”
    他伸手轻抚谈轻眉眼,“但我想,轻轻在哪里应当都很招人喜欢,定也是极好看的容颜。”
    谈轻还算满意,笑说:“好看不好看我就不好说了,我跟原主长得有七分相似,不过要说我招人喜欢就算了,我以前可是很凶的。”
    裴折玉挑眉,“有多凶?”
    谈轻看他就是故意跟自己闹着玩,但笑归笑,他眼里还是有些认真的,故意冷下脸。
    “就是很凶,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不要惹我。”
    裴折玉倒没有不以为意,而是再三倾身在谈轻唇上印下一吻,“我知道轻轻不好惹,但轻轻只会对付那些对我们不好的恶人。不管轻轻从前什么样,我都认定你一个人。”
    谈轻被他哄得耳尖都红透了,偏偏他就是爱听好话,又想要矜持,便捂住裴折玉的嘴。
    “不许再亲了!”谈轻红着脸看向车厢外,“外面有人!”
    裴折玉也算听话,不亲了,改为伸手揽住谈轻腰身。
    “连累你跟我到这刘县,还是委屈你了,吃不好睡不好,等回到王府,定要好好养回来。”
    谈轻心中既甜蜜又苦恼,“你也太黏人了。”话是这么说,他也没有推开裴折玉,反驳道:“我没觉得委屈,而且出来一趟我还胖了。”
    裴折玉的丹凤眼别有深意地看着谈轻,“还是尽快回王府好,我不想在这里委屈了你。”
    谈轻反应过来脑袋一热,脸登时变得羞红滚烫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裴折玉,好像没想到他斯斯文文的,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可他又不甘心认输,动了动唇,露出一脸正经神情。
    “我还没满十八岁……再说了,我觉得我比你强壮!”
    他越说越有底气,想想自己肚子上还是有一层腹肌的,虽说薄到几乎没有,那也是腹肌!
    谈轻当场便挺直了脊背,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折玉。
    “谁更厉害还不一定呢!”
    看他掩饰羞涩的模样,裴折玉实在没忍住将人拥进怀里,胸膛因为笑声轻轻颤抖起来。
    “轻轻误会了,我只是想说,这里不如京城,轻轻跟着我受苦了,连石云都敢对你无礼。”
    谈轻当场愣住,脸却更红了。
    而裴折玉在他耳边轻声笑着,气息温热,只会让他羞囧得简直想要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裴折玉笑过之后,细细打量起谈轻的容颜,一双清冷的丹凤眼还带着几分笑意,目光落到谈轻唇上,却叫谈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轻轻的意思我明白了。待你来年生辰,我会考虑的。”
    谈轻又尴尬又羞,总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在打量自己的猎物,盘算着从哪里先下口似的,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脸,同时自暴自弃般将脸埋到他肩上。
    “别再说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躲在裴折玉怀里不肯出来,只说:“你就当没听到好了!”
    裴折玉抿紧薄唇,末了还是笑出声来,拉下谈轻根本没有用力的手握进手心里,随即温柔地将人抱住,捏了捏他白皙纤细的后颈。
    “好,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这趟来赣州还是委屈你了,回京后我该好好补偿你才是。”
    谈轻都没脸见人了,嘴上不应,心下却道,都说没听到了,要补偿我就别再说话了啊!
    他现在听见裴折玉说话就想起自己刚才误会他的事,真是尴尬极了,只盼着谁快点来转移裴折玉的注意,好让自己挽回一下脸面。
    他真的不是那么污的人!
    或许是他的愿望太迫切,老天开眼,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外面的燕一和福生便来禀报。
    “师爷,到义庄了。”
    今日有外人在,几人都统一口径称呼他们的假身份。
    谈轻喜不自胜,晃了晃裴折玉胳膊,“表哥,到了!”
    他一叫表哥,裴折玉就知道他要使坏,也只能无奈地松开他,“就这么喜欢叫我表哥?”
    谈轻觉得叫表哥挺好的,代表了他们之间纯洁的表兄弟感情,所以理不直气也壮,“你不喜欢吗?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宁大人?”
    裴折玉无奈摇头,“也罢,你喜欢便叫,很有意思。”
    谈轻看他都没有脸红,调戏不成功,便只好作罢,紧跟着转移话题,“那我们下去吧?”
    裴折玉正要点头,外面的燕一又匆匆说道:“师爷,小公子,今日似乎无法开棺验尸了。”
    谈轻随手整理了下衣襟,拉开门帘问:“为什么?”
    裴折玉拨开谈轻压在白绒披风下黏着脖子的一缕长发,随后也看向马车外的燕一福生。
    燕一看了眼不远藏在山林间阴森森的义庄大门,回头应道:“方才听见季大人问那看守义庄的人,说是义庄里没有张仲义的尸体。”
    谈轻和裴折玉面面相觑,想了想,谈轻先下了马车,看向不远处的义庄,义庄的墙体看起来有些焦黑,好像受过火灾,而季帧正站在门前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家说话。
    裴折玉也被抬下来了,谈轻推着他过去,正好听那看守义庄的老人家说两个月前义庄走水的事,才知道这里停放的尸体要么被烧了,要么侥幸保存下来的都匆匆下葬了,也分不清哪一具尸体就是张仲义的。
    两个月前,那不正好是张仲义死后没多久吗?
    谈轻直觉这事有蹊跷,就听见季帧问身后的人。
    “刘县丞,此事当真?”
    到刘县两天,这还是谈轻第一次见到那位似乎架空了江知墨这个新知县的刘县丞,转头看去,从人群走出的刘县丞穿着一身洗旧了的厚棉衣,约摸有三四十岁,颇有几分气质,看起来似乎很沉稳可靠。
    今日开棺验尸,江知墨其实也来了,穿着一身官服站在人群里,见季帧没叫他还很失望。
    刘县丞上前道:“回大人,义庄走水确有其事。只因这几个月来县衙事务繁忙,下官该死,一时竟想不起来,让几位大人白跑一趟。大人们先移步回县衙,下官这就派人去查,定要尽早找到张知县的尸身。”
    季帧凝望他须臾,末了摇头,“不必了,张仲义之女上京告御状时已交待她父亲葬在何处,刘县丞竟是不知,带我等来了义庄。”
    刘县丞脸色煞白,“这,下官确实不知,自张知县死后,他的尸骨便停放于义庄,后来下官忙于县衙事务,未曾留意……敢问大人,可是张小姐暗中将张知县的尸骨下葬?”
    谈轻看这一出颇有意思,重新打量起刘县丞。
    据燕一调查,刘县丞姓刘名兴,是刘县当地人,从秀才做到师爷,再到县丞,在县衙也待了六七年。按说本是那张仲义身边的一把手,居然不知道他已经下葬了?而且季帧今日带他来,也有点试探的意思。
    张仲义家中没什么人,女儿和老仆都送走了,死后没人给他收敛尸骨,刘县丞也不管,看来他们共事一年多,关系也不怎么样。
    日头已经升起,季帧不再浪费时间,只道:“刘县丞一人支撑起整个刘县县衙数月,或许是真的忙忘了。罢了,先去张仲义坟前吧。”
    他这话说得刘县丞脸色越发惨白,不知季帧有没有影射他在县衙一手遮天,却也不敢反驳,在季帧转身回马车时,躬身垂头行礼。
    江知墨颇为同情地将刘县丞扶起来,小声劝道:“刘县丞也是忙忘了,季大人并未怪罪,刘县丞也别太自责,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不过说起来,刘县丞和张知县共事一年多,你怎么连他的尸骨被人带走下葬都不知道?连义庄走水的事都能忘?”
    刘县丞的脸色变得难堪,江知墨随即担忧看着他,“这种小事,刘县丞不该忘才是,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先回府休息几日?”
    刘县丞浑身一僵,声音冷硬地说:“劳江大人挂怀,下官无事,季大人还在等,走吧。”
    江知墨被身后偷笑的师爷扯了扯袖子,也就不再多话了,看刘县丞走时还一脸的羡慕。
    好像很羡慕他能帮钦差办事。
    谈轻在不远处看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推着裴折玉回马车时,还跟裴折玉说了几句。
    也不知道这江知墨是真蠢还是假蠢,但刘兴大概会认为他别有用心,想要夺回主事权。
    裴折玉笑道:“刘县新上任的江知墨便如一年前刚到赣州府的蔡知府,他显然不如蔡知府圆滑,依我看,他并非嘲讽,是真傻。”
    谈轻更好笑了,“可是刘县丞的脸色好难看!别看江知墨和他的师爷都是愣头青,傻乎乎的还挺气人,真不知道他们平时怎么相处的。”
    裴折玉道:“县衙虽小,却也是另一个小型的朝堂,江知墨要坐稳知县的位子还需要自己立起来,他是朝廷命官,总不能一直让刘县丞代理公务。今日是因刘县丞在季大人面前撒谎,季大人才这般讽刺他。”
    谈轻笑够了,斜眼看裴折玉,“所以季大人果然是在试探刘县丞,这刘县丞心里有鬼,不过看起来,你也早知道张仲义下葬了?”
    裴折玉轻轻握住他的手,“张仲义之女早已说出他葬在何处,但只有我和季大人手里才有文书,你懒得看,我也就没有细说。”
    谈轻吐了吐舌头,“那么厚的文书怎么看?再说了,查案的又不是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裴折玉看着他嫩红的舌尖,眸光暗了暗,“今日季大人特意叫来刘县丞,便是想要试探他,看他今日的反应,必定有问题。其实在张仲义死前几日,便已命家中老仆将唯一的女儿送走,给他收敛尸骨的人并非他女儿,而是其他人。张仲义在老家已无其他亲人,为他下葬的是他帮过的百姓,可惜那些百姓也没什么银钱,只暗中匆匆将人下葬,连碑也没有立。”
    谈轻好奇道:“那张仲义的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她回去过,祭拜过张仲义,便上京了。”裴折玉道:“刚好原先看义庄的老伯回了老家,新来的本就没见过张仲义,那时天热,尸体停放没多久便开始腐烂,分辨不清面容,便没发现他的尸骨已经被人领走。当时程纬还在县衙,也没人敢提张仲义。”
    程纬的知州衙门不在刘县,却也管着赣州各地许多事务,虽然在蔡知府之下,但蔡知府太圆滑,不愿得罪右相,程纬那里没出事他是不管的。数月前刘县出事,镇压白顶山匪患一事便是程纬亲自去处理的。
    谈轻恍然大悟,想了想,放松地靠上车厢上的软垫,“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我反正是不管的,我这些天跟着你们看看这看看那的,根本就记不清楚什么线索。不过说起来,我们昨天去白顶山的时候不是留了人在那边打探吗?他们打探出来什么了吗?”
    “打探到了一些。”裴折玉冲谈轻伸手,“想听?”
    谈轻睨他一眼,还是起身拉住他的手,挨着他身边坐下,裴折玉这才说道:“白顶山的匪首名叫高大山,是下河村的猎户,在下河村略有两亩旱田,一间茅草屋,靠打猎为生,在落草前新婚妻子刚过世。”
    谈轻问:“还有呢?”
    裴折玉眸中含笑,偏头看着他,“跟着他的人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家境贫寒,而上山落草前都已经被迫变卖了家中田地,房子被山洪冲榻,城中粮价暴涨,县衙存粮管不了那么多人,大抵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上山。”
    “被迫变卖田地?”谈轻若有所思,“听起来不大妙,我记得他们上山后抢的也都是富商?”
    裴折玉颔首,“对,几个村镇受灾比较严重,张仲义没有钱粮管不过来,刘县的富商趁机逼迫那些百姓贱卖田地,可粮价却一直在涨。听闻这些人上山后只抢富商,还会将每次抢来的钱粮分发给附近受灾的村民,直到闹出人命,引来程纬这个知州。”
    谈轻问:“死了很多人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第一个死的是刘县一个姓刘的富商之子,听闻是被匪首高大山所杀,死后还被割下头颅挂在城楼上。后来征集百姓上山剿匪的便有刘家人,便是我们怀疑养了私兵的那几家富商之一。”
    谈轻又问:“我们昨天去白顶山上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反而通过师枢找到了山里那个废弃的猎场,既然已经有了怀疑对象,有没有可能,那个猎场会跟这个刘家人有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会一会他们?”
    裴折玉道:“不急,眼下大家的重心都在季大人这边,也方便我们暗中派人调查这几家富商,若他们心中有鬼,该急的是他们。”
    谈轻只想退休养老,让他动脑子翻季帧送来那堆文书是很难的,他索性靠在裴折玉肩上偷懒,“昨晚睡太晚了,我有点困,先眯一会儿眼,等到地方你再叫我起来好不好?”
    裴折玉笑着应好,抬手拢紧了谈轻披风的毛绒领口,有他在身边,谈轻很快安心睡着。
    到山上坟地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谈轻打着哈欠下马车,上山的路不好走,也不能落下裴折玉,谈轻便和燕一轮流推他上山。
    张仲义死前曾散尽家财换来粮食救助不少百姓,死后却落得贪污罪名,只一幅薄棺匆匆下葬,数月过去,坟地上长满了野草,小小一个坟包立在山间,不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猜得到这里埋葬着一位知县。
    谈轻几人走得慢,上来晚,到坟地时徐校尉的人和县衙的人已经开始挖坟,而季帧和石云几人站在树荫下,地上还摆着一些香烛。
    这些早就烧完的香烛显然受过风雨摧残,应该是刚从坟前拔出来的,谈轻和裴折玉过来时,季帧隔着手帕将这些东西放下让人收好便同他们打招呼,“宁师爷和小公子来了,没想到张仲义死后还有人祭拜,而且有些香烛贡品似乎还是不久前留下的。”
    谈轻看了眼在坟前指挥的刘县丞,日头暖融融的,他看刘县丞脸色却不大好,这才回头问季帧:“会不会是他的亲友来祭拜过?”
    石云见缝插针,笑得阴阳怪气,“张仲义只有一个女儿,老家也早已经没什么亲人,何来亲友?他当时一身污名,若他当真贪污,说不定便是当时帮他转移了赈灾钱粮之人假借百姓之手,帮他收敛尸骨。”
    谈轻耸肩,“有人替他收敛尸骨,说明人家还是有朋友的,就算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他反问石云:“再说了,人家做过善事,自然有人帮他料理身后事,怎么石大人好像没见识过的样子,你没有朋友吗?”
    石云被噎得一时哑然。
    谈轻可不想听他多话,摊手道:“要是祭拜他的人是他的亲友,我们调查张仲义平生时也能多一条线索,石大人连这都不懂啊。”
    石云咬了咬牙,而后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谈轻,“小公子倒是懂得多,不愧是宁王府的人,难怪隐王殿下派你前来,本官佩服。”
    谈轻哪里不知他对自己的假身份起疑,索性大言不惭地承认,“不错,隐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就是看我和表哥机灵聪慧才让我和表哥先来探路,你也不必太羡慕我和表哥。”
    季帧适时笑着出声,“好了,宁王殿下和隐王殿下既然派宁师爷和钟小公子先行一步,自有两位殿下的用意,即便隐王殿下此刻未能赶到,我等也要尽责办案,待隐王殿下赶到,好给隐王殿下一个交待。”
    石云有把柄在季帧手上,哪怕季帧明显次次都是偏袒谈轻二人,闻言也只能低头应是。
    谈轻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这个明显在找茬的石云了,跟季帧说起话来,等待开棺验尸。
    十几个精壮汉子在,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挖到了棺材,近三个月前下葬的薄棺已经有了腐化的迹象,众目睽睽下,众人合力开棺。谈轻和裴折玉站得远,但才只看了一眼,裴折玉便拉着谈轻让他闭眼。
    “别看了,我们去树荫下。”
    谈轻其实心理没那么脆弱,他可是在末世里长大的,见过变异生物将人撕裂啃噬,多血腥的场面在他这里都能面不改色,不过一具腐烂的尸身,但裴折玉让他别看,他便也听话地带上福生推他回到树下。
    空气中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看过腐尸的福生面如菜色,谈轻无奈地让他先去缓一缓。
    裴折玉仍旧十分沉静,和谈轻一坐一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季帧等人带仵作开始验尸。
    三个月前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当时下葬的张仲义尸身早已经腐烂,已经见了骨头,很难从再从皮相看出来什么线索,从石云开始,江知墨等人陆陆续续绿着脸退到远处,最后只剩季帧、燕一和刘县丞几人,他们捂着口鼻留在棺木前等待仵作。
    江知墨甚至跑到林子里大吐酸水,跟他一般年轻的师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谈轻只扫了一眼就没眼看,别开脸看向坟地前的刘县丞,跟裴折玉小声说道:“这位刘县丞心理素质不错啊,比起江知墨要好多了。”
    裴折玉了然道:“一个小县丞,胆子倒是不小。”
    验尸花去了不少功夫,最后只见仵作上来,季帧摆手让人过去,将这具棺木重新掩埋。
    其他人这才又凑了过去,见季帧负手凝望棺木不语,石云上前问:“大人,可有发现?”
    见谈轻推着裴折玉过来了,季帧才道:“尸体腐化严重,单从张仲义颈骨上的痕迹看不出来究竟是他杀还是自缢,但张仲义的右手手腕到指节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若非下葬时出了问题,便是在他生前他的手受过伤……他的认罪书上,有他的指印。”
    石云道:“大人是说,张仲义的伤或许是被他人勒死后伪造认罪书按下指印时留下的?”
    季帧目光略过他,落到刘县丞身上,或许是因为亲眼看过验尸,刘县丞的脸色有些白。
    谈轻看懂了,“那便先从张仲义身边的人开始查,他一个知县,平日要处理不少公务,生前常写字的右手受伤,不会没人发现吧?”
    季帧便问:“刘县丞,张仲义临死前几日你应当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可知他的手伤了?”
    张仲义临死前几日还在县衙做事,刘县丞这个县丞确实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刘县丞白着脸沉吟须臾,回道:“其实张大人那几日很少待在县衙,死前两天下官就没再见过他,在那之前是没受伤的。只不过那些天张大人频繁外出,或是去镇上分发米粮安置百姓的地方安抚大家,又或是去河堤上走走,看洪水何时能退,还有……”
    看他支支吾吾的,季帧拧眉道:“还有什么?”
    刘县丞本就低着的头又低了几分,“张大人私下去过几次白顶山,与白顶山的匪首高大山有过接触,大人说,想劝他们自首。”
    “或许……”
    刘县丞偷偷观察了一眼季帧几人的反应,接着说:“白顶山上的贼匪颇为猖獗,对官府与富商极为排斥,或许张大人的手便是被他们所伤。而因为张大人与匪首高大山的私下接触,也有人怀疑过张大人贪污的那些赈灾钱粮有可能是藏在了白顶山上。”
    谈轻挑起眉梢,抱着胳膊问刘县丞,“那你们当时去清剿白顶山时发现那些钱粮了吗?”
    刘县丞愣了下,“大人记错了,那时白顶山的贼匪放言要造反,下山四处杀人放火,县里的富商刘家因幼子被白顶山匪首高大山所杀,悲愤之下以重金筹集人马抗匪,另外两家曾被白顶山劫过的富商也派来家丁相助,才拦住了那帮贼匪。也是白顶山的贼匪刚落草不久,不成气候,但当时太过混乱,连粮草也一并烧了精光。”
    “抗匪?粮草都烧光了?”谈轻回头看向裴折玉和季帧,“所以县衙事后也没管那些人马?”
    刘县丞苦笑道:“当时张大人不知所踪,整个县衙忙着安置受灾的百姓,根本腾不出手来对处理这些事,后来程知州带人来了,只夸赞刘家他们英勇抗匪,奖励一些银钱安抚,几家重金筹集来的人马也就散了。”
    谈轻立时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一个英勇抗匪。”
    这事哪哪儿都是漏洞,当时居然没有人提出来?
    刘县丞只道:“程知州的安排,我等也不清楚。”
    谈轻打量他一眼,笑着看向裴折玉和季帧,要是张仲义的女儿没能走到太后面前告状,这些事情早就翻篇,哪里还有人来打听?
    不过怀疑是一码事,要拿人还是要拿出证据的。
    季帧小幅度点了头。
    恰在这时,天空飘下几滴水珠,谈轻感觉眼皮上一阵冰凉,抬头看去,日头早就被乌云掩盖,天色黑沉沉的,飘下点点雨雾。
    “下雨了?”
    赣州冬日就是多雨,谈轻心头一沉,低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不着痕迹拧起眉头,却故作轻松地按了按谈轻手背,示意自己没事。
    刚开棺验过尸就下雨,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季帧无可奈何,只能先安排大家下山。山下就是上河村,赶在雨转大前,一行人去了村里避雨,江知墨穿着官服,百姓肉眼都能认出来,刘县丞也在,上河村的村长很快将一行人请到了自己家里避雨。
    村长家是个泥砖盖的大院子,虽不如青砖大院精致大气,却也足够宽敞。而村长家人口本也不少,房间自然也多,众人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在冬日里有些难受,便给了村长一些银钱,请他煮点姜汤热水。
    谈轻和裴折玉借了村长家一个房间换衣服,马车上有福生出门前备用的衣裳,方便替换。
    房间不大,光线不足,但收拾得很干净,谈轻只是披风和衣摆被水珠打湿了一点,除下披风放去炭盆前烤着,换一件外衫就是了。
    出京后,为了伪装假身份,他们换下穿惯的绸缎锦衣,换作了更便宜的棉衣,但里头还是柔软保暖的绸缎,反正只是换件外衫,谈轻大大咧咧地在裴折玉面前脱衣服,转头又给自己裹上了一件青色棉袍。
    有他和燕一一路护着,裴折玉没有被雨水淋到,可裴折玉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季帧还以为是下雨时夹带的霜风让他受凉了,谈轻却很清楚,裴折玉就是不喜欢下雨天,要是这雨再大一点,或者就这样雾蒙蒙的一直下下去,裴折玉恐怕要病发。
    今日出门没带上卓大夫,让谈轻此时懊悔不已,匆匆换过衣服,福生也将热水送来了,他连忙在随身的包裹里找到裴折玉的药,倒出来两粒药丸和热水递到裴折玉面前。
    “先把药吃了。”
    这些药丸不是裴折玉以前吃的宁神丸,是卓大夫新做的,效果是没有宁神丸好,可这些药丸安全不刺激,主要是预防和养身体。
    裴折玉听话服了药,有些恹恹地垂眸按着额角。
    谈轻有点担忧,小声问:“是头疼吗?病发了?”
    裴折玉缓缓摇头,抬眸望向谈轻,失神的眼眸重新有了焦距,随即朝他伸手。这次谈轻很快握住他的手,却被裴折玉带着坐在他怀里,谈轻错愕地睁大眼睛,裴折玉已环紧他的腰背,将脸埋在他颈侧。
    “不疼,但有些昏沉。”
    颈侧紧贴着一片不寻常的温热,是裴折玉的脸。
    谈轻微微脸红,伸手抱住他肩膀,轻拍他的后背,哄道:“没事了,吃过药就会好的。”
    他看向木窗,又说:“雨很快就停了,没事的,有我在,我一会儿就带你回去找卓大夫。”
    裴折玉哑声笑起来,“王妃,我不是小孩子。”
    谈轻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嘴硬地说:“可你病发了,在我眼里跟小孩子一样需要照顾。”
    裴折玉仍是摇头,扬起脸看向谈轻,脸色是白了些,眼眸里的神采却和往日一样清醒。
    “我没事,这里远离京城,雨也不大,对我影响不算很大。何况我也该克制住自己,不能每次一下雨就动不了,次次都要你照顾。”
    谈轻心疼地看着他,“那也不用那么着急,现在有我照顾你,你呢,只管听我的话就好。”
    裴折玉眸中染上笑意,亲了亲谈轻嘴角,便侧首靠在他肩上,哑声道:“你陪我一会儿就好,我还没有病发,只是有一点困顿。”
    谈轻红着脸抱紧他,小声道:“那我陪你睡会儿。”
    裴折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谈轻看不到他的脸,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等了好一会儿,感觉他的气息十分规律,也没有动静,这才稍微退开一些,便见他闭着眼睛,已经睡去了。谈轻暗松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坐在他腿上。
    这要是一直坐着,裴折玉醒来时这腿是不能要了。
    谈轻便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从轮椅里慢慢站起身,然后伸手在扶手位置摸索一阵子,拨动暗处一个部件,特制的轮椅椅背便往下倒去,变成了躺椅,由于减震做得好,又垫了柔软的垫子,没惊醒裴折玉。
    确定药效上来,裴折玉睡得很安稳,谈轻暗松一口气,一点点松开托着他脑袋的右手。
    不过想了想,谈轻还是不舍地摸了摸裴折玉俊秀的脸,才起身将厚厚的大氅盖在他身上。
    房门突然被敲响,裴折玉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吓了谈轻一跳,忙捂住裴折玉耳朵,看着他又安稳睡去,谈轻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门一开,就见到福生和守在门前正捧着碗喝姜汤的燕一。
    一见到他,福生就端着碗过来,谈轻冲他嘘了一声,先关上门,福生反应过来也小声说话,端着一碗姜汤给他,“少爷喝姜汤。”
    谈轻接过碗就闻到一股独属于姜汤浓郁而呛人的味道,可在福生的注视下,还是一口闷了,辣得他吐着舌头把碗扔回福生手上,一边用手掌给嘴里扇风一边说:“表哥睡着了,一会儿再给他送姜汤吧。”
    燕一立马应是。
    福生向来怕裴折玉,谈轻说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外面雨停了,就是一直在刮霜风,哗哗响,谈轻看了眼院里,又问:“季大人他们呢?”
    燕一回道:“季大人和村长打听张知县的事。”
    谈轻也有些兴趣,看了眼屋里,叮嘱燕一说:“雨停了就好。我过去看看,你看着点。”
    燕一应好。
    谈轻叫上福生,往堂屋那边去,刚刚下的那场雨只堪堪打湿了地面,留下几个小水洼。
    福生忙前忙后,没时间换衣服,冷得直打哆嗦,亦步亦趋跟在谈轻身后,“少爷怎么比殿……师爷还着急,出来也不多穿件衣裳?”
    谈轻道:“还没干,不穿了。”
    他本是偏清瘦的少年体型,穿了两身棉袍连腰身都看不见了,刚喝过姜汤肚子里还热着。
    福生也就不催了,可走在前面的谈轻忽然停下。
    “少爷,你怎么了?”
    谈轻没说话,只是往堂屋走的脚步转而迈向了院子门前,目光定定地盯着门外一个人影。
    福生快步追上,“少爷去哪儿?”
    谈轻走到院门前,终于确定,在村长家隔壁背着包袱的人,就是昨天在猎场跑了的师枢。
    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背着包袱往外走,谈轻一把拉住福生让他噤声,想到昨晚裴折玉还委委屈屈地跟他告状,他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故意放轻脚步,几大步走出村长家,趁其不备,一把拎住师枢后衣领。
    “好巧,你也在这啊!”
    师枢吓得几乎当场炸毛,啊啊叫了一声,回头看到是谈轻后暗松口气,随后一脸惊恐。
    “怎么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