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福生离开谈轻身边好些天,回来时马上就能上手帮洛白将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谈轻洗漱完和裴折玉出来时,堂屋里已经摆上早饭,见到谈轻和裴折玉福生立马喊人。


    “殿下,少爷。”


    “回来了。”


    谈轻点点头,眼神已经飘到了桌上,刚买回来的包子在县衙厨房里重新蒸过,装在小笼屉里,还冒着热气,闻起来香喷喷的。


    福生应是,局促地站在一边。


    边上的洛白看在福生与他同是国公府派来的人,便想着帮福生说句话,“今日一早天刚亮福生就回来了,当时外面还下着雨呢。”


    谈轻眨了眨眼,回头看到过于沉默的福生,哪里还不懂洛白的意思,顿时笑起来,“小白,去找一下卓大夫,让他待会儿过来一趟。”


    洛白干笑道:“我这就去!”


    他利索拱手退下,说是出去叫卓大夫,其实不过是让他先退下的借口,好问福生什么话。


    洛白走后,福生俨然松了口气,先看了眼裴折玉,见他在谈轻身边坐下,并不言语,便跟谈轻说:“少爷,师父让我回来照顾你。”


    谈轻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裴折玉给他舀的一碗热汤,捧着暖手,“我知道,裴折玉跟我说过了。昨天回去之后,谈夫人没事吧?”


    福生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下,迟疑摇头,“师父没事,就是有些风寒入体,大夫说,师父郁结于心,因为那些旧伤,身体很虚弱。”


    谈轻已经饿了,闻言却没心思先吃饭了,问福生道:“那他都缺什么药,你给送些去?”


    福生看了看谈轻,再次摇头,“师父那里不缺药,只是有些事情无法释怀……我也希望少爷和师父能和解,不过师父很难放下。”


    谈轻知道他跟钟思衡现在关系很尴尬,大概是没办法和解的,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直接说出真相,因为钟思衡有资格知道。对于现况他也无可奈何,“昨天多谢谈夫人。”


    福生有些失望,耷拉脑袋。


    谈轻还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氛围,裴折玉就夹着一只小笼包送到他嘴边,他回头跟裴折玉对了一眼,笑着张口咬下,嚼吧嚼吧,转移话题说:“对了,你是谈夫人的徒弟?”


    “对。”


    福生道:“当年师父隐姓埋名回到凉州,化名白竹,藏身在一处道观中,有一年灾荒,家人把我卖给了别人当肉吃,是师父救了我,之后带我回了道观,做师父的道童。”


    谈轻一下子就心软了,指向身边的位子,“你吃饭了没有?别站着了,坐下来陪我吃点。”


    福生看看裴折玉,虽说他一直没吭声,可他是隐王,他坐在这里,福生哪里敢造次?他果断摇头,“少爷放心,我回来路上吃了。”


    他看着谈轻,又说:“其实师父本来派去京城照顾少爷的人不是我,是我自己要去的。自小师父待我如亲子,我也清楚,师父是将我当做了远在京城的儿子谈轻宠着的。师父一直都很思念少爷,我占了师父对少爷的爱,自然该替师父照顾少爷。”


    谈轻斜了裴折玉一眼,让他别冷着脸,后者满眼无辜地看着他,显然不认为这样不好。谈皱了皱鼻子,夹起一个小笼包给他塞嘴里,又问福生:“那个师枢也是个道士?”


    谈轻一口一个的小笼包还是挺大个,硬是塞到了裴折玉嘴里,让他清俊瘦削的脸颊都鼓了起来,也不敢吐,只好慢慢咀嚼。


    看自家少爷跟殿下玩闹,福生嘴角一抽,识趣低头,说道:“师叔确实是师父的师弟,但不是道士。其实师叔的兄长是谈家军的将士,当年谈家军出事后,师叔被牵连遭遇暗杀,混在乞丐群里躲了半年,师父将师叔救回道观后,认作自己的师弟。”


    谈轻放下筷子,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家伙看着那么不正经,居然还是一位烈士之后!”


    福生叹道:“师父这些年帮过很多谈家军的家眷,在谈家军全军覆没后,朝中明面上追封谈家军主帅为镇北侯,抚恤战死将士,可实际上,远在凉州的谈家军家眷在得到了抚恤荣誉的同时也会遭遇威胁和审问,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师叔当年的下场。”


    谈轻问:“查什么?是查这些被裴璋卖给漠北害死的烈士的家眷有没有藏着他的罪证吗?”


    看他明显面露怒意,裴折玉给他碗里夹了一块糕点,“裴璋向来多疑,他谋杀先帝之事不可走漏,索性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


    谈轻最恨的就是对烈士不敬的人,裴璋为了自己的利益害了那么多人,连烈士家眷也不放过!他握紧筷子,闷声道:“这些罪状最后一定要写在他的罪己诏上,公布天下。”


    福生叹息道:“如果可以的话,因他惨死的三万谈家军极其家眷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他抬眼看向谈轻和裴折玉,犹豫须臾,屈膝跪下来,“少爷,殿下,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谈轻愣了下,“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快起来吧。”


    他坐在轮椅上不方便,便将筷子搁在桌上,朝福生伸手道:“行了,有话起来再说吧。”


    福生跪在地上没起来,看向守在他们身后的燕一。


    裴折玉漠然放下筷子,跟燕一说:“先下去吧。”


    燕一应是退下。


    屋中只剩下裴折玉和谈轻、福生三人,福生这才说:“我想请卓大夫去师父那里走一趟。”


    谈轻听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就这?等卓大夫得空让他走一趟。不过你居然跪下来求我们,是谈夫人病得很严重?”


    福生摸了摸鼻尖,摇头说:“不是师父,是……”他看向裴折玉的眼神似乎还是有些忌惮。


    “是侯爷。”


    话音落下,谈轻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在吃东西,要不早就被福生震惊得喷了,“你说谁?”


    裴折玉面色凝重,“镇北侯?”


    在二人注视下,福生硬着头皮点头,“是少爷另一位生父,曾经谈家军的主帅,谈显。”


    谈轻惊道:“他没死?”


    福生小幅度摇头,“没有……只不过,当年谈家军出事,侯爷被谈家军中的细作下了跟当年狗皇帝毒害先帝时一样的毒药,拼死将师父送到安全之处后,也撑不住倒下了。这些年来,侯爷一直在沉睡,身体极虚弱,师父也一直在寻医为他医治。”


    “侯爷这些年身体被那毒害得不轻,两年前少爷被孙俊杰那厮和谈淇哄骗偷偷服下假孕子丹时,师父为了照顾侯爷根本走不开,今年三月少爷重病时,更是侯爷垂危之际。”


    福生忧心道:“不是师父不想回来见国公爷和少爷,是根本不能离开侯爷身边,侯爷身体太差了,师父怕自己一旦走开了,便是他与侯爷的最后一面。而这次入京,师父一是担忧少爷出事,二是为了求医,听闻京中有一位解毒圣手,师父便特意带着侯爷秘密回京,不料找了几个月都没找到人,只听说他南下了。可等师父找到那位大夫的老家时,才发现那位大夫并未回来,而是……被请入了隐王府。”


    谈轻愣了下,“是卓大夫?”


    几个月前他找到卓大夫时是通过陈御医的推荐,当时卓大夫确实是打算回老家,而且卓大夫确实曾是游医,没有固定的落脚处。


    福生点头,“我也没想到师父找的就是卓大夫。”


    谈轻啧了一声,惊叹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捏了捏拳头,转头想跟裴折玉说什么,裴折玉便道:“那便让卓大夫过去吧,我会多找些宫廷秘药的配方给他,他会保密的。”


    但愿谈显醒了,钟思衡就别再惦记谈轻的身体了。


    谈轻也打定主意要帮钟思衡把谈显救回来,就当是他占了原主这具身体所给他们的补偿。


    “好,我跟你……”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来钟思衡昨天在茶楼对他的态度,应该是暂时还不想再见到他的。


    于是谈轻便改了口,叮嘱福生道:“事不宜迟,你过会儿便带卓大夫回去给侯爷看看。”


    福生心头大石总算落下,朝着裴折玉和谈轻磕头。


    “多谢殿下和少爷的体谅,凉州的大夫都说,再拿不到解药,侯爷只怕熬不过这一年了。”福生道:“可是师父已经失去了太多,若是连侯爷都离开了他,师父会崩溃的。”


    谈轻忙推着轮椅过去,弯腰扶起他,无奈道:“行了,我理解的,我会尽力帮侯爷的。不过你来找我们请卓大夫,谈夫人知情吗?”


    福生一脸心虚,“我前几天才知道,他们要找的解毒圣手就是卓大夫,可师父他这些天病了……事情是我和师叔决定的,我相信少爷的为人,是不会将侯爷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的,师叔也觉得,少爷是侯爷的亲儿子,泄露消息对少爷也没有好处。”


    其实师枢的原话更粗俗,也不论什么孝心,他只知道,双方已经联手,借个人使使不算什么。至于谈显的存在,只要谈显还活着,裴折玉和谈轻早晚是要知道的,而且谈显的病情也不能拖,先治好了再说。


    谈轻撇嘴道:“这家伙有时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钟思衡之所以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谈轻先坦白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原主,为此心怀芥蒂。


    谈轻叹了口气,回头跟裴折玉相视一眼,无奈耸肩。裴折玉捏了捏他手腕,将轮椅拉回来,“先吃饭,等福生找个方便的时间,我们便派人将卓大夫秘密送过去走一趟。”


    福生知道谈轻会心软答应的,可裴折玉不开口,他还是有些不安,闻言才是真正放心了。


    “多谢殿下!”


    谈显还活着这消息给谈轻的震撼不小,连早饭都忘了吃了,如今天冷,放一会儿早饭就凉了,福生得了他们的承诺,格外殷勤地将早饭带去热了一遍,让谈轻无语凝噎。


    以前福生这小子在裴折玉面前唯唯诺诺的,话都不敢说半句,今天居然讨好起裴折玉了。


    不过他也是盼着谈显能活下来的,不然钟思衡如今的状态,他想起来就心里就很是愧疚。


    用过早饭,洛白掐着点把卓大夫请了过来,给裴折玉请平安脉。正如裴折玉所言,今日下雨,他确实没有病发,只是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精神已经尽力遏制了,药还是得继续吃,才能确保心病不再复发。


    这是这些天来让谈轻最高兴的一件事,裴折玉身体好了,比他自己的身体好了都开心。


    而裴折玉用了一些宫廷秘药的药方做承诺,卓大夫果然心动了,答应了再帮他们解毒。


    至于钟思衡和谈显的身份,裴折玉和谈轻都没有透露,等福生跟师枢商量好了,入夜后便悄然派人过来,将卓大夫接了过去。


    裴折玉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谈轻陪了他一整日,入夜时福生带卓大夫走了,谈轻也没有跟上去,估计钟思衡暂时也不想见他。


    裴折玉的心病有明显好转这件事,足够谈轻乐一阵子了,晚上又让人做了一桌土豆加菜。


    裴折玉不讨厌土豆,可对谈轻这段时间对土豆的热衷也是哭笑不得。他虽然没有病发,可前些天身体藏着的隐患也在下雨后冒了出来,导致胃口很差,今日吃的也不多。


    临睡前,裴折玉忽然发现谈轻藏在卧房里的装着很多果味糖的匣子不见了,谈轻支着一条腿挪上床时,听他问起便眼神闪躲。


    “就是给福生留的啊,他要是吃不了可以分给其他人,反正我现在不能多吃,想要的话问赵希声再给就是了,你想吃糖了吗?”


    裴折玉不知道福生爱不爱吃糖,却记得谈轻这些天至少在那个匣子里陆陆续续放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硬糖,福生哪里吃得完?


    不用想,裴折玉都知道谈轻是专门给谁留的糖。


    与谈轻不同,谈轻会觉得亏欠原主的父母,裴折玉却更担心谈轻的安危,他要的是同他成亲的谈轻,是来自异世救赎他的谈轻。


    但补偿钟思衡是谈轻的意愿,裴折玉愿意陪他一起,听谈轻这么问,裴折玉反问:“那若是我也想吃糖,轻轻又会怎么回答?”


    “那也没有了啊。”


    谈轻坐在床沿,朝他摊手,“你真的很想吃糖?”


    裴折玉微微一笑,“我以为那些糖是给我留的。”


    谈轻一脸诧异,裴折玉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可是糖已经没有了啊,全都给福生带走了!


    裴折玉看他呆呆坐着,眼珠子却转得飞快,不由失笑,“还没有想到该怎么补偿我吗?”


    被他揭穿心思,谈轻吐了吐舌头,招手让他近前。


    裴折玉走近床沿,“想好了?”


    刚走到床边,谈轻就站了起来,裴折玉担心他的腿,忙扶住他。谈轻如今腿动起来伤口还是有些难受的,但还在能忍受的程度,他支着没受伤的腿靠着裴折玉站稳,便踮起脚尖抬头亲向裴折玉好看的唇。


    “夜深了,别吃糖了。”


    就算想吃,他也没有啊!


    裴折玉扶住谈轻柔韧纤细的后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只是这样,就想要敷衍我?”


    谈轻哪里还看不出来他这是故意调笑自己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凑近他嘴角。


    “要亲快亲,亲完吃药睡觉!”


    裴折玉沉默下来。


    是的,他睡前还要吃药,缓解心病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谈轻如此有恃无恐,让裴折玉不禁自省,但既然谈轻邀请了,不管如何还是先亲了再说。


    雨下了一整夜,因为服过药,谈轻和裴折玉都早早睡下了,翌日醒来,才知道福生一夜未归,是早上赶回来的,卓大夫也回来了,同时,福生还带回来了钟思衡的口信。


    他说,多谢。


    谈显的身体已经极差,中毒睡了十几年,是钟思衡找了无数大夫付出了不少代价才让他吊了一口气到现在。卓大夫并未能让他即刻醒来,因为他已经毒入肺腑,而他体内的毒又十分复杂,只能尽量缓解。


    这也足够让钟思衡松口气了。


    是钟思衡亲口让福生带的话,他肯定清楚裴折玉和谈轻已经知道谈显的存在,谈轻没有多问,只猜钟思衡应该是被师枢和福生说服了,又或者是为了谈显能活下去让步了。


    过不了几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庄严肃穆的衙门挂上崭新的红灯笼,也添了几分热闹。


    接近年关,没再时不时的下雨,吃着卓大夫换的新药,裴折玉没再病发,因担忧前些天在茶楼被刺杀的事再发生,他和谈轻都没有再出门,可右相和常家并未就此收手。


    这几天,衙门厨房发现被下毒一次,让学乖了的洛白看出来了,裴折玉下了死命令,江知墨连夜带师爷肃清了整个衙门,现如今衙门便如铁桶一般,什么人进出都要搜查。


    江知墨以前没有机会接触衙门公务,又被刘县丞明里暗里刻意贬低,其实能力还是有的,也不是只会读书。自打刘县丞被关押后,他提了自己的师爷,已经逐渐上手衙门事务,有钦差监督办事还算妥当。


    可裴折玉和谈轻在衙门是安全了,替谈轻外出去土豆基地办事的叶澜却遭受了无妄之灾。


    还好谈轻多了个心眼,找裴折玉借了几个暗卫保护叶澜,叶澜没有出事,也从无怨言。


    除夕那日,谈轻腿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会再伤口开裂渗血,裴折玉还是不放心,让他接着坐轮椅,等完全养好再说。


    这些天里,卓大夫几次被暗中接到钟思衡那边为谈显医治,不说能解毒,也总算没有辜负他解毒圣手之名,将毒压下来不少。


    卓大夫擅长解毒,兴趣也是解毒和钻研疑难杂症,谈显恰好两个都占了,他短时间内无法解毒,只能说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解药,私下却是连夜钻研此毒,想方设法解毒。


    除夕夜,县衙里的衙役大多回家去了,只留下少部分人值夜,江知墨和师爷也出了门。


    今天夜里县城里确实会放烟花,还有花灯,白天就布置起来了。谈轻还是很爱凑热闹的,跟裴折玉和叶老师吃过简简单单的年夜饭,征得裴折玉同意,一块出门逛灯市。


    他们吃得早,天还没黑就出门了,以防万一,裴折玉特意带了不少侍卫和暗卫出门。


    这两天县衙看着风平浪静的,可算算时间,离季帧真正抵达京城还有几天,等右相贪污的事被揭露,再到几方势力在朝中争斗运作、右相垂死挣扎,最后皇帝下旨决断,至少在正月十五前,右相还不会倒。


    当然,他们这阵子小心翼翼,这个新年右相也注定过得不好,恐怕还要日夜提心吊胆。


    花灯要入夜才好看,谈轻还坐在轮椅上,任裴折玉推着逛街,纯粹消耗时间等着放烟花。


    在河边猜灯谜时,谈轻碰见了福生,他今日去了钟思衡那边,等福生和师枢过来,谈轻才知道他们不知不觉逛到了钟思衡落脚处的附近,福生和师枢也是出来逛灯会的。


    师枢一点也不知道客气,一见到谈轻就冲他伸手。


    “新年好,红包!”


    谈轻无言以对,在兜里拿出来一颗糖扔到他手里,“红包是长辈给小孩的,你是小孩吗?”


    “也行,你要是叫我一声师叔,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发红包。”师枢说:“来吧,我听着。”


    没有红包,糖也不错,师枢剥开油纸把糖球往嘴里一扔,是加了枸橼果汁的,酸得他面目狰狞,鼓着嘴巴吐也不是,含着也不是。


    “你阴我……”


    谈轻就是故意的,看他难受,谈轻就乐不开支,趁他不备,冷不丁上手撕掉他的假胡子。


    师枢嗷地嚎了一声,捂住嘴巴眼含热泪瞪着谈轻。


    “师叔?”


    谈轻捏着那片小胡子,再打量他年轻的脸,分明还算好看,可没了胡子怎么看都索然无味,于是失望地扔回去,“你确定要发我红包?”


    师枢揉揉嘴皮子,抢回假胡子抱怨道:“你不敬长辈,就算发红包,我也只给一个铜板。”


    这人还是不学乖。


    谈轻笑了笑,将手里一个红色的福袋扔给他,师枢手忙脚乱接过,迷茫道:“只是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自己已经打开了,里面混着几颗糖球,两个一两的小银锭和几枚金豆子。


    师枢眼睛几乎迸发金光,“我去!你也太有孝心了!”


    今天谈轻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又在扶手挂着的布包取出一个一样的小福袋递给福生。


    “今晚你在你师父那边守岁,红包我就先给你了。”


    福生没想到自己也有,愣愣接过,“谢谢少爷。”


    谈轻回头看向身后的裴折玉,笑容狡黠,“自家人,客气什么。不过糖和银子是我的,金豆子是我的大财神玉哥哥给的。有的红包放得多有的红包放得少,老师拿到了全是金豆子的红包哦,小白手气也不错。”


    洛白嘿嘿一笑,伸出双手,“我有十个金豆子!”


    师枢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因为他的红包里只有三个,他心里那叫一个酸,立马催着福生打开福生的红包,竟然也有七八个金豆子。


    师枢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看着裴折玉说:“大财神玉哥哥,我的最少,能给我补一把吗?”


    就算今天是除夕,裴折玉看他的眼神依旧很冷漠。


    谈轻乐得看戏,笑眯眯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大财神。


    师枢也不带怕的,见他不回话,便没趣地把自己的红包收进兜里,“就知道你们今晚会来看烟花,我跟小福生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谈轻问:“找我干什么?”


    师枢指了指河边的小道,示意往边上走,别挡在大街中间,边走边说:“来给你们送礼的,这几天谈老大身体好了很多,师兄心里高兴,正好过年了,给你们送一份谢礼。”


    一行人随着他走到河畔,师枢才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书信,谈轻接过书信打开,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把手里的信递给裴折玉。


    “大财神,快看!”


    裴折玉对这个新称呼很是无奈,伸手接过书信,丹凤眼眸光一顿,眼里也浮现几分笑意。


    信上说,他们先前被常家人刺杀的事传入京中,皇帝大发雷霆,让右相回府自省,又有宁王和卫国公得理不饶人的推手,此事很难收场,右相已经派人去跟宁王和卫国公谈和,奈何两家对他俱是闭门谢客。


    贪污的罪证还未送入京中,这只是常家倒台的开端。


    谈轻幸灾乐祸,“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新年礼物。”


    师枢诱哄道:“那你要不要去当面找师兄回礼?”


    谈轻笑容微顿。


    福生攥紧红包,小声说道:“如果少爷愿意去见师父一面的话,师父今天一定会更开心。”


    谈轻按住胸口,拿出钟思衡送过他的玉竹坠子,跟裴折玉说:“要不,我们就去拜个年?”


    裴折玉看他拿着那坠子就猜到他要见钟思衡,想来钟思衡还需要他们这边的卓大夫给谈显解毒,应该不会对谈轻动手,便点了头。


    谈轻找了个借口说去见朋友,特意让洛青洛白跟着叶澜,才和福生二人去钟思衡那边。


    洛青洛白是卫国公府的人,就算他们年纪轻不认得钟思衡的面具下的脸,想隐瞒老国公钟思衡还活着的事,最好就别带他们去。


    毕竟钟思衡和谈显如今一个残废一个昏睡,并不比当年的战死好到哪里去,老国公年纪已经大了,身体不好,不宜情绪过大。


    这边离钟思衡暂住的园子不远,师枢一边嚼着糖一边带路,很快就带他们到了园子门口。


    “我就纳闷了,你们明明是亲生父子,为什么会闹这么久别扭?连快过年了也不见面?”


    一听这话,谈轻就知道钟思衡肯定没跟师枢说他不是真正的谈轻。福生扯了下师枢的衣袖,意味深长地看着谈轻说:“少爷对我很好,我也希望少爷和师父可以和平共处。”


    谈轻知道他话里有话,可这不能看他自己,他理解钟思衡,而钟思衡也已经对他很宽和。


    师枢没再把胡子贴回去,回到园子时糖都快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爱吃糖,带他们去见钟思衡时又缠着谈轻多要一包福袋。


    谈轻很疑惑他会不会牙疼,倒也阔绰地扔给他一包。


    因为大财神的赞助,他有好多金豆子做福袋红包。


    一行人问了园子里的人,知道钟思衡在谈显的房间里,裴折玉没有进去,留在门外等他。


    谈轻将脖子上的玉竹挂坠摘下来,紧握在胸前,回头看向裴折玉,与熟悉而清冷的丹凤眼一对视,他就安心了,起身进了院子。


    第167章


    院子里很安静,谈轻走到门前时,还能听见屋里钟思衡低哑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止步。


    “过了今夜,你便睡了足足十四年了,还记得我们当年回西北时,轻儿还不到三岁,时间过得好快,如今我们一家就只剩下我一人。谈显啊谈显,你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谈轻特意在门前等了等,轻咳一声,才伸手敲门。


    “白观主,我能进来吗?”


    屋中的人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心情,过了一阵,才又开口道:“隐王妃,进来吧。”


    门没闩上,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外风大,谈轻也不磨蹭,利落地进了房间把房门关上。


    屋中烧着炭盆,暖气迎面而来,让在外面吹了许久冷风的谈轻有些不适应地哆嗦了下,转头便见钟思衡站在床榻边,眼眶微红,似乎刚刚哭过,脸上有些故作的冷淡。


    “隐王妃怎么来了?”


    好像从谈轻第一次见到化名白竹的钟思衡时,他就是个很容易红眼睛的人,看着总叫人难以放心。谈轻也没有当面揭短,瞥向门口说:“刚刚在外面碰上师枢和福生,他们希望我今天能过来跟你见一面。”


    钟思衡微微垂眸,转身回到床榻前坐下,“他们不过是孩子话,王妃有时不必在意的。”


    谈轻近前说:“他们是希望白观主能开心。今天是除夕,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了。”


    钟思衡看向他的腿,只问:“隐王妃的伤都好了?”


    谈轻看他似乎有些抗拒,在离他还有七八步的位置站定,笑说:“能跑能跳,都好了。”


    就是还没有掉痂,洛白说得长好了才不会落下病痛,裴折玉就紧张得每天只许他走一段。


    钟思衡的视线回到床榻上的人身上,用自己仅剩下的左手拧干床边铜盘里的湿帕,而后拉过床上之人的手臂,为他擦洗手心。


    “那就好。”


    谈轻想帮忙,看他动作熟稔,想来早就习惯只用一只手做事,以他们现在尴尬的关系,估计钟思衡不会愿意让他帮忙,犹豫了下还是作罢,转而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屋中灯火明亮,照清男人的面容,即便沉睡了十几年,钟思衡将他打理得很干净,脸上的胡须应该每天都刮,相貌很是端正俊朗。


    在谈轻看来,就是个一脸正气的帅哥,要不怎么能跟钟思衡生下原主这么好看的小孩?


    就是太瘦了些,脸颊微微凹陷,面色也很苍白。


    谈轻不由感慨道:“这位就是谈将军?我见过二房的谈卓,他们长得不太像,谈卓看着就很奸诈蠢笨,这大概就是相由心生吧。”


    钟思衡缓缓点头,“二房确实不像他,显哥……他已经躺了十几年了,再不醒来,我都快忘记他曾在马背上英勇杀敌的样子了。”


    谈轻正色道:“我和裴折玉说好了,会尽我们全力让谈将军醒过来,你放心,他会好的。”


    “多谢。”


    钟思衡低着头将湿帕放回铜盘里,给谈显掖了掖被角,嗓音轻柔,“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让显哥醒过来,但如今我又很怕他醒过来。阿轻的事,我还不知该如何同他交待。”


    这是谈轻也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他思索了下,走近钟思衡,将手里的玉竹坠子递给他。


    “我还是更习惯叫你白观主,之前我每回见了白观主都觉得你很亲切,你又送我玉坠,我便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没想到你会是真正的谈轻的生父。这玉坠应该也是白观主以为我是真正的谈轻才会送给我的吧?事到如今,我想我也应该还给你了。”


    戴了这么久这个玉坠,谈轻也有些不舍,“对了,镇北侯府的产业和你的嫁妆如今都在我手里,谈明继承爵位的事已经定下,回去之后我会找他详谈。至于那些嫁妆和谈家家业,我之前动用过一些,后来也补回去了,之后会让福生都交还到你手上。”


    钟思衡怔了下,定定看着坠子,缓缓起身伸手接过,“我知道你基本没有动过我们给阿轻留下的东西,只顶替了阿轻的身份。至于爵位,也是我父亲一手促成的。我们目前还无法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回到京城,这些东西,还是隐王妃先代我们保管吧。”


    他握紧玉竹坠子,忽然问:“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谈轻坦然道:“我以前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大家都叫我1036。成为谈轻后,我才拥有了名字,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知道它曾经属于你的儿子,我可以改名字。”


    “就算是换了名字,这具身体也还是他的,不是吗?”钟思衡突然有些不满,但话说出了口后,又蹙起长眉,仓促地别开脸,低声问:“1036……你的父母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谈轻愣了下,摇头说:“我没有父母,只有从小养育我的老师。”他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以前的世界跟晋国不一样,那里遍地绝望,我见过无数死人,也死过一次。”


    钟思衡不忍地攥紧手中玉坠,惭愧道:“对不起。”


    谈轻早知道钟思衡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但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让钟思衡心软,又道:“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跟真正的谈轻切割开来,而我无意占了他的身体是事实,我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离开。你说我是借尸还魂也好,怪我是夺舍也罢,事实如此,我只能尽力去弥补他的家人。”


    钟思衡抬眼看向他,眸光复杂,“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希望你就是我的阿轻,哪怕你替他骂我怨我也好,我都认了。但你直接告诉我你不是,你是占了我儿身体的游魂,我该怎么办?我的儿子已经没了,可他的躯体还活着,却已不是他……”


    他摇了摇头,笑容极苦涩,“我做了这么多年道士,也算是修行了一场,可是这一次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和显哥假死后,父亲只剩下阿轻这一个至亲,我知道他想为阿轻好,可他性子急,难免与阿轻有些误解,阿轻年纪小不懂事,也总是会惹他生气,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可自从你来了,父亲开心了许多,身体也渐渐好了许多,他很喜欢你,福生也是,就连师弟……他才跟你认识没多久。”


    “这些,是阿轻十几年来都做不到的,可他才是我真正的孩子,你说,我又该怎么办?”


    钟思衡红着眼看向谈轻,“这段时间,我想过无数遍,若你是阿轻,那该多好,可我心里也很煎熬,因为你不是。因为不讨人喜欢的阿轻才是我的孩子,我一直都让人看着他,我知道的,他有些任性,有些固执,也有点虚荣,所以才舍不下太子妃的位子,但他其实很善良的,他只是太想要一个人爱他了。二房也好,太子也吧,他也不想跟父亲吵架的,是裴璋在利用他,蛊惑他,用他来牵制父亲……也是因为我,因为我扔下他这么多年,他才会变成这样。1036,我的阿轻不是个坏孩子,他只是没有你出色。”


    他垂下头,声音喑哑,“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很坦荡,可若是连我这个当爹的都忘了他,那这世间还有谁会记得我的阿轻?我的阿轻又会不会怨恨我?将他扔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让别人取代他?”


    “我不能忘了他!”钟思衡摇头否决了这句话,眼神坚定,却又迷惘,“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忘了他,唯独我不可以!他是我拼了命生下的骨肉,也是我亏欠了十几年的儿子!”


    看着他憔悴痛苦的面容,谈轻暗叹一声,说道:“我不会取代他,白观主,我曾经让福生在京外佛寺为真正的谈轻立过牌位,在镇北侯府,也有人每日为他上香。而害死他的人,包括二房一家、皇后、太子甚至是皇帝,我都会一个个揪出来报仇。”


    钟思衡双眼通红,抿唇不语。


    谈轻便道:“我就是我,从我变成谈轻后,我就从未掩饰过我与他之间的不同,但现在我确实就是谈轻,我接受这个身份,也从未想过取代他的过去。我并非比他更出色,我们只是性格不同,你说外公和福生他们一开始会喜欢我,其实他们只是先入为主将我当做你的亲骨肉,爱屋及乌,才会对我好。我明白你作为父亲对他的愧疚和对我的不满,也请你放心,我会永远铭记他,替他守好镇北侯府、照顾亲友,帮他报仇,白观主,我说到做到,你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督促我。”


    “报仇……”钟思衡眼底的迷茫慢慢变作决绝,沉吟道:“你说得对,我该为我的阿轻报仇。”


    他抿紧唇瓣,神色凝重看向谈轻,“你真的会帮他?”


    这算是愿意与谈轻和解的意思吧,谈轻无奈失笑。


    “真正的谈轻起初是因为那枚假孕子丹身体变得极虚弱,之后又遭人算计,包括二房、孙俊杰,再到赔钱货太子、皇后和狗皇帝,又或者更多的藏在暗处的人,才会在宫中落水后感染风寒,再被气死。他的死,根源在于那枚假孕子丹,而那枚假孕子丹,经我们调查,应当是后宫之人专门为他准备的,那些算计他的人也是帮凶,我会找出将假孕子丹送他身边的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那些欺辱他的人。”


    谈轻认真起来,伸出手说:“白观主,请给我一次机会。我们认识这么久,你也让福生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是清楚我的性格的。我说过会为他报仇,就一定会做到。”


    钟思衡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眼底,看穿他的心思,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最终闭了闭眼,举起左手与他击掌。


    “好!我记住你的话,会一直看着你。裴璋也好,皇后太子也罢,不管将假孕子丹送给阿轻害死他的人是谁,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他向来是个温柔的人,还是头回说出这么冰冷狠厉的话,柔中带刺,眸中杀意冷得骇人。


    谈轻睁大眼睛看着他,再三确定他是答应了才收回手,“为他报仇是我一直以来的意愿。白观主,作为他的生父,你该亲眼看着害死他的人得到报应,谈将军还未醒来,外公年纪也大了,你也该保重身体。”


    他在怀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红福袋,递给钟思衡,“今天是除夕,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实在不高兴就吃点糖。不要总是闷在屋里,谈轻肯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


    钟思衡默然看着福袋。


    谈轻随即小声提醒他,“福生和师枢都很担心你。”


    要不也不会大过年的跑来找他,请他来见钟思衡。


    从第一次见面起,还不知道钟思衡的身份时,谈轻就知道白观主是个太让人放心不下的人,此时此刻,他看着钟思衡伤怀落寞的神情,越发肯定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错。


    但他更清楚,钟思衡背负的太多了,也失去了太多了,原主的死,也许会成为让他为之坚持隐忍了十几年的念想崩溃的最后一击。


    谈轻便又说:“福生跟我说过,他会去京城照顾谈轻,是因为自觉惭愧,以为自己占了你本该给谈轻的爱,所以便要替你照顾谈轻。其实在福生心中,你就是他的父亲。”


    钟思衡眸光怔了怔,接过福袋,垂眸道:“多谢。”


    谈轻叹息道:“过去的事谁都没办法改变,白观主也不必将所有过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真正让你们父子分离多年的人是裴璋,是那些阴谋阳谋,但珍惜眼前人也同样很重要,别忘了,外公还在等你回去。”


    钟思衡拿着福袋并未回话。


    安慰的话谈轻也不方便再多说,“对了,裴折玉让我告诉你,我们初七回去,到时候你是一起走还是留下,便让人给他传个口信。”


    钟思衡点了点头,沉默良久,才道:“回京之前,赣州绝非安全之地,若出了什么事需要用人,便让人给赣州大营的林参将传信。”


    说起林参将,谈轻有些诧异,“上回揪出刘县那些私兵,裴折玉向那边借人,来的就是那位林参将,原来他是白观主手下的人吗?”


    钟思衡摇头,“他曾是我父亲麾下一名小将,与我算是朋友,虽然与显哥有些私怨,但他为人仗义、念旧情,只要搬出你的身份,他便会帮你。再不济,便搬出外公……”


    他看着谈轻,眸光又黯淡下去,在心中告诫自己——他不是真的谈轻,也不是他儿子。


    谈轻心道难怪那天林参将看了他夸他那玉竹坠子好看,再往回一想,师枢也说过坠子……


    原来人家是看坠子认的人?


    钟思衡敛去眸底浓浓的自责愧疚,背过身回到床榻边坐下,凝望着谈显,轻声道:“隐王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吧,别让他久等了。”


    谈轻点头,“那我先走了。”


    话已经说开,钟思衡不看他,大概是心里还有些难过。谈轻转身往门前走去,伸手拉开房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钟思衡格外瘦弱单薄的脊背,没忍住劝道:“其实我很羡慕真正的谈轻,有一个很爱他的生父。白观主,这十几年来,你真的很辛苦,偶尔也歇一歇吧,让自己喘口气。”


    钟思衡没有回应,只低着头,紧握住谈显的手背。


    谈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冬日里天黑的早,太阳一下山很快就天黑,他过来时天还是亮的,出来时天幕黑沉沉的。


    关上房门后,谈轻由衷长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见院子外面站着的一帮人。师枢正揽着福生肩膀跟他说话,裴折玉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燕一这个人很警觉,微微侧首提醒了裴折玉一句,裴折玉紧跟着回头。


    在与谈轻视线相触那一刻,裴折玉原本稍显阴郁的丹凤眼瞬间温柔得犹如春水一般,快步上前接他,握住谈轻已经掉了血痂,但还是留了好些伤疤的双手,“没事吧?”


    谈轻笑着摇头,“算是暂时和解了,我现在是一身轻松。对了,差点忘了要给你个东西。”


    他将手从裴折玉掌心抽出,拿出一个福袋给裴折玉,里面金珠子很多,一晃就会响动。


    裴折玉有些意外,“我以为自己是没有红包的。”


    谈轻斜睨了他一眼,“漏掉谁也不能漏掉你啊。”


    恰好在这时,天上一声轰鸣,炸开一朵朵绚烂金花。不知不觉,都到了放烟花的时辰了。


    谈轻仰头看天,忽然踮脚勾住裴折玉脖子,抬头亲他一口,眸中倒映烟花,笑意灼灼。


    “新年快乐,裴折玉!”


    这是他在这个朝代跟裴折玉渡过的第一个除夕,这次能跟裴折玉一块看烟花,他很开心。


    放烟花的地方离园子很近,一朵朵金花升空,吸引了师枢和福生的注意力。烟火在空中爆炸的声音很大,间杂着几条街道外行人喧闹的欢笑声,几乎完全盖过谈轻的话。


    裴折玉没有听清楚谈轻的话,却被他当众亲得一愣,而后弯唇将他拥入怀中,堵住唇舌。


    除夕夜一过,就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大街小巷炮竹声就没停下过,谈轻拖着一条还没好的伤腿到处疯跑放炮竹,让裴折玉颇为操心,大年初二才算消停些,因为下雨了。


    谈轻前两天一直疯玩,除夕熬了一整宿守岁,裴折玉也跟他熬,下雨时两人补觉睡过了大年初二,这次裴折玉的心病也没再复发。


    新年眨眼过去,到了初七。


    春回大地,冰雪消融,裴彦家商行在扬州的货船返京,谈轻等人去临江府坐他家的船。


    这一次,钟思衡带着谈显和师枢等人跟了上来,依旧没有暴露身份,打算先回紫山观落脚,也方便卓大夫时不时给谈显解毒。


    江知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别谈轻等人,要是没有隐王和王妃,他哪里能这么顺利在刘县站稳脚跟,也立不了这次的大功劳。


    谈轻心说江知墨要是一直这样单纯,恐怕他们是没法在京城再见的,官场如战场,他缺心眼哪里斗得过别人,升到京中做官?


    大年初九,宝丰商行的货船在临江府扬帆起航。


    小半个月后,抵达京城。


    第168章


    入京那一天,雪下得很大。


    在渡口下船时裴折玉早早就给宁王和国公府传了信,等回到京城那天,宁王派人出京来接他们,老国公也派钟惠亲自过来了。


    出京这么久,再看到漫天大雪谈轻都有些不习惯,裹了一层又一层厚衣服,跟个球似的。


    这趟回京,他们在路上就了半个月时间,在正月二十一到了通州渡口,跟钟思衡等人分别后,钟思衡和师枢带谈显回紫山观,谈轻和裴折玉则慢吞吞地拖到二十五才入京。


    在入京前一天,右相贪污一案的结果也下来了。


    去年年底,谈轻和裴折玉被常家人刺杀的事传到京中时,皇帝已经封印了,年底官府也停办公事,一直到过了年,季帧等人带伤回京,将账册呈交到朝堂,惹皇帝震怒。


    几方势力争了一轮又一轮,有人要捞右相,有人要踩右相,前两天终于出了结果,查抄右相一脉及常氏一族,单一个右相,抄家找到的脏银高达数百万白银,轰动朝野。


    而近二十年来,右相及其亲眷、学生贪污受贿,积累的金银财宝抵得上大半个国库,连府中都藏了满墙金银,细查下去是多少百姓的血汗,藏了多少冤案。短短十来天,又揪出了占据半个朝堂的贪官蠹虫。


    皇帝或许能容忍自己吃肉,给右相留点汤,可右相一脉越来越过分,贪得越来越多,越往深处查,右相的人脉就越叫他心惊胆战。知晓自己很快就会被在朝中架空,一时间连他最忌讳的程纬养私兵的事都被压了下去,下了死命令决心要严惩这些人!


    最终右相负荆请罪,皇帝念在他在朝中战战兢兢二十多年,也曾立过不少功劳,如今年事已高,便罢黜官职,允其返乡养老,至于其他常家人,俱是量刑流放,而右相谢恩之后,当夜饮了毒酒谢罪自杀。


    谈轻收到消息时还很震惊,不过右相的死,裴折玉查到是因为皇帝的威逼,也是右相为了保住自己的后人,与皇帝做的一个交易。


    右相知道皇帝的太多秘密了,连皇帝私下给漠北送钱粮盐铁都是右相和常家在运作。他这次触到裴璋的底线,为了保住常家血脉,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若不死,常家就不只是被流放处置了,而是满门抄斩。


    右相一脉倒得轰轰烈烈,这个新年过去,朝中百官来了一个大洗牌,空出来不少位子。


    不少贪官被揪出来下狱、斩杀。


    至于程纬,他罪名太多了,也是秋后处斩,不过念在他最后交待了账册,他的罪名并未祸及他的家眷,黄小月母子被轻轻放过。


    而那些被带上京问罪的人不仅仅贿赂程纬,还给他养私兵,甚至刺杀隐王和王妃,严重者秋后处斩,像刘家及时醒悟,便罚没家财处于流放。最后,石家兄弟的案情也在朝中被公之于众,石家人也下狱了。


    这次福生依旧跟着谈轻,一行人跟钟惠等人在京郊碰面,入夜前回到京中,舟车劳顿一路辛苦,第二天一早裴折玉就去上朝了。


    这次是赣州的案子是隐王督查的,而扳倒右相一脉至关重要的账册,更是隐王和隐王妃他们冒死得来的,他们立了大功,右相一脉恨他们入骨,而皇帝肃清右相一脉的钢铁手腕也叫其他人对他们很忌惮。


    故而他们入京第一天,就有人不少人盯上了他们。


    如今风尖浪口,自是没人敢乱动他们,右相一脉倒台,他们可是大功臣。皇帝必然知道他们昨天回来了,哪怕没发话,裴折玉也该尽早入宫去跟皇帝交待清楚这些事。


    这是裴折玉头一回上朝堂,他一早起来谈轻也醒了,满心不安,等他换上朝服出门后,谈轻更是焦虑。结果没等裴折玉回来,宫里便来了人,太后召他这位隐王妃进宫。


    昨晚回来前裴折玉就说过,回去后他要去见裴璋,而后宫肯定也会召谈轻入宫,一是定会问责他先前偷偷跑出京,二是安抚这次谈轻在赣州受伤,还有嘉奖他和裴折玉。


    他跟裴折玉现在是夫夫一体,裴折玉在朝堂办了大事得了奖赏,谈轻这王妃也是该有的。


    谈轻便让福生翻出了八百年没穿过的王妃朝服,换上后坐着轮椅入宫,他腿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留下一道很长的疤,早就能跑能跳,但疤痕猩红猩红的,看去很狰狞。


    反正装病重就不用跪拜行礼,为难一个身体还没好的人说出去太后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装病装到底,福生细心地给谈轻脸上擦了一层粉,让他脸色看起来更苍白,谈轻头回这么轻松进宫,全程坐着到了太后宫里,太后也没晾着他,立马除让人带他进来了。


    进了太后的寿安宫,谈轻才发现皇帝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嫔都在,包括皇后和王贵妃,这两人一左一右簇拥着太后,但肉眼可见太后身边最亲近的还是她的侄孙女程若蝶。


    福生推着谈轻进来时,皇后和王贵妃都跟太后说着话,边上的惠妃祥妃和丽嫔等妃嫔要么附和讨好,要么垂头不语。叫谈轻意外的是,常嫔居然也在,而且位置还不是末席,甚至紧紧挨着惠妃和祥妃。


    常嫔今日穿着一身不算显眼的淡蓝色宫装,发髻梳得偏素净,却斜斜簪着一支突兀的华贵的金钗,还是支凤钗,镶嵌着一颗亮眼的鸽血红宝石,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分位能有的。她赫然春风得意,时不时笑着抚一下金钗,身边的妃嫔也在恭维她。


    再看皇后,虽然在笑着跟太后说话,可压根不看常嫔一眼,显然对她很是不喜,谈轻一眼就看出来,常嫔绝对已经得了奖赏。


    常嫔还自顾自乐着,反而是太后身边的程若蝶最先提醒太后,“姑奶奶,隐王妃到了。”


    谈轻敢担保,这满殿的人绝对不是没人发现他,只是太后和皇后贵妃没发话,那些妃嫔都不敢‘看到’他来了,至于常嫔纯粹是太高兴太忘我,估计是真的没见到他,不过程若蝶的提醒恰到好处,没有让谈轻等待,太后一见到他便慈祥地朝他招手。


    “隐王妃来了,快,上前让哀家看看可是瘦了。”


    谈轻还真不太习惯太后对他这么热情,可她都发话了,福生自是推着他过去。谈轻也没起身,拱了拱手说:“谈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还有诸位娘娘。请太后娘娘恕罪,我腿伤还没有痊愈,站起来就疼,实在没办法起身跪拜。”


    太后面不改色,仍是慈眉善目地笑着说:“不碍事,你身体要紧,腿上的伤便好好养着。”


    谈轻知道太后是个人精,自己这么说也是试探,太后没动怒,就说明这趟叫他入宫是嘉奖大过责罚的。他这便故作乖巧地说:“多谢太后娘娘,谈轻这趟去赣州,带回来不少特产,也给太后娘娘带了一份。”


    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的洛白便捧着一个长匣子躬身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绣布,将其展开,便是一幅朴素的字画,麻布上绣的是写意的山水花鸟,提了一首词。


    皇后瞥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一块破布,也值当千里迢迢送到母后面前?隐王妃,母后一直记挂着你,你就这样敷衍母后?”


    谈轻就知道皇后会挑刺,他跟裴折玉立了功,最不高兴的就该是皇后母子,他也没将皇后的责骂放在眼里,只跟太后说:“太后娘娘,这是赣州那边很独特的绣品,它看起来是比不上宫中的绣品那样精致华美,但这副庐陵山水画,却是大家所作,这手艺或许比不得宫中司制房的绣娘,却也是赣州的女子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京城外的山河很辽阔,也有很多京中没有的新鲜物件。”谈轻道:“我想太后娘娘见识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赣州去年刚遭过灾,百姓能填饱肚子已很是不容易,什么好物件全都被那些贪官蠹虫和黑心肝的富商夺了去,百姓手里还能剩下多少东西?孙媳不愿意劳民伤财,想着太后娘娘心怀慈悲,应当也很是忧心赣州的百姓,回来前找了又找,才在一位书画大家手中换到了这副绣画,献给太后娘娘。”


    皇后顿时哑火了。


    她自认是不够聪明,可谈轻话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要是还插嘴,岂不是显得她们这些宫里的娘娘生性奢靡,不知民间疾苦吗?前些天皇帝才整顿了一批贪官,后宫与朝堂向来息息相关,也肃清了一番,不见眼下宫中妃嫔打扮都素净不少了吗?


    皇后悻悻闭嘴,懊悔地瞪了谈轻一眼,心知这回眼药没下成,太后肯定也不会责怪谈轻。


    太后果然面露动容,“民间的绣件也别有意趣,哀家倒是觉得这画挺好的,隐王妃有心了。这段时间在赣州,你和老七都受罪了。”


    谈轻得意地冲皇后露出一个假笑,随即诚恳道:“能为父皇分忧,我和殿下不辛苦的。”


    在太后这里,对皇帝好的话,才是她最爱听的话,她显然很满意,笑着点头,“隐王妃腿伤如何了?一会儿让太医正给你瞧瞧,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毛病,老了就难受了。”


    谈轻立马谢恩,“谢太后娘娘。”


    太后也没忘记正事,又说:“你这回偷偷跑出京城,实在是不该,可你怎么说也立了功,还受了委屈,哀家这次便不责罚你了,回来之后就老实点,待在王府里好好养伤,莫要再叫皇帝为你和老七操心了。”


    王贵妃也笑说:“是啊,隐王妃是不知道,知道你偷跑出京,又在赣州受了伤,陛下当时多着急头疼,好几宿都睡不好。好在你平安回来了,本宫知道你和老七新婚燕尔的,舍不得分开,可老七那是去办公事的,这次也算吃了教训,下回可别再犯了。”


    谈轻心说皇帝哪儿能操心他和裴折玉的死活?不过转念一想,皇帝估计还挺怕他死了的。


    他要是没了,皇帝还有什么筹码牵绊老国公?这两年漠北战事在即,以裴璋的性格,肯定还是想留着老国公,做两手准备的。


    要不说王贵妃比皇后会说话,人家开口带笑,同时附和太后,还给他偷跑出京找了一个借口。谈轻没必要跟她争,腼腆地笑了笑,便垂头说:“谈轻知错了,太后娘娘莫气。”


    这算是给了太后一个台阶下,太后笑意多了几分真诚,又跟王贵妃你一言我一句地跟谈轻嘘寒问暖。虽然常嫔说不上话,但王贵妃时不时还带她一句,谈轻便也耐心陪笑。


    皇后看在眼里,面色微沉,倒也没有硬要插进去,捧起茶碗接着茶盏掩盖翻了个白眼,心说谈轻这臭小子明显是在玩苦肉计,那绣画也是在敷衍太后,太后给他请太医院医正也罢,王贵妃上赶着干什么?


    王贵妃是个人才,只要她有心,绝对不会让人有空闲尴尬,虽然谈轻不太想聊,聊着聊着,谈轻笑得脸都快僵了时,寿安宫外的宫人才进来通报,皇帝和宁王、隐王来了。


    正端着茶水中场休息的谈轻闻言立马坐直了,太后也很快让人请皇帝和两位皇子进来。


    不多时,裴璋带着宁王和裴折玉进殿,皇后和贵妃带头与众妃嫔宫人起身行礼,谈轻跟着低头,目光却越过裴璋和宁王,直直看向他们身后一身玄青亲王蟒袍的裴折玉。


    蟒袍肃穆威严,却衬得裴折玉那张原本稍显冷郁的脸多了几分艳丽,谈轻是越看越喜欢。


    裴折玉和宁王给太后请安时福至心灵看来,撞见他亮晶晶的双眼,丹凤眼弯成了月牙。


    太后跟裴璋说了两句话,无非是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皇帝应了声,回头才看到谈轻似的。


    “老七家的今日也在,正好,朕也省了功夫,再派人召你进宫了,如何,腿伤得严重吗?”


    谈轻立马收回偷看裴折玉的视线,心里直骂裴璋狗皇帝,半垂着头说:“站起来会很疼。”


    裴璋笑问:“那若是再有下回,还要偷跑出去吗?”


    谈轻看向裴折玉,毫不违心地说:“那是要看情况的,上回是我家王爷身体不好,又那么冷,我不放心。要是下回父皇再让他跑那么远办差事,说不定我还是会跟上去的。”


    裴璋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谈轻,你这倔牛一样的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你外公。”


    谈轻眨了眨眼睛,看向他说:“我跟外公还隔了一代呢,说不定是随了我爹和我父亲呢?”


    “也是,镇北侯夫夫也是这样的牛脾气!”裴璋扬声笑了笑,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心虚愧疚,只说:“罢了,这回你也尝到苦头了,朕便不罚你了,老七,你的王妃,回头你自己看着点,务必叫他老实待在王府里把伤给养好了,省得卫国公再找朕抱怨。”


    谈轻腹诽这人脸皮还挺厚,害了钟思衡和谈显和那么多谈家军,还能面不改色提起他们?


    可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装的,裴折玉还是应了是。


    右相是死了,但朝堂还乱着,裴璋收拾了右相,等同于自断一臂,近来确实很忙,跟太后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皇后都没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最后满脸幽怨地看着他离开。


    皇帝一走,宁王和裴折玉也不便在后宫多留,二人向太后告退,裴折玉顺道接走谈轻。


    出了寿安宫,谈轻着实松了口气,才有空闲跟宁王说话,宁王颇有些担心谈轻腿上的伤。


    “至今还无法起身,七弟妹竟然伤得如此严重吗?”


    谈轻不想跟他撒谎,裴折玉却抢先答道:“不碍事的,只是伤还没好全,筋脉受损,大夫说养上三个月便无碍。方才太后娘娘已经下旨让太医院给王妃看诊,想必很快会好。”


    谈轻眨巴眼睛,配合点头。


    宁王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想了想,又跟裴折玉说:“七弟,三日后你便要去刑部上值,父皇和我对你都寄予厚望,你定要尽心尽力做事,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谈轻闻言颇为诧异,抬头便见裴折玉颔首道:“我明白,多谢二哥,一直以来都在帮我,若是没有二哥,右相伤了我和王妃这笔帐,我们恐怕也没法向他讨,只能吃哑巴亏。”


    “自家兄弟,还跟二哥说这些客气话?”宁王摇头失笑,“先前你和七弟妹帮我筹集药材时,我也没跟你们客气。至于右相,他贪得太多了,害了太多百姓,是他咎由自取。”


    他拍了拍裴折玉肩头,“好了,七弟妹身上还有伤,你们回府休养几日,待七弟妹身体好了再到我府上,给你们办一场庆功宴。”


    裴折玉应道:“多谢二哥。”


    谈轻跟着点头。


    宁王和他们在宫门前分别,裴折玉和谈轻便回隐王府。上了马车隔绝外人窥探,裴折玉才问起谈轻方才在寿安宫的事,谈轻一五一十说了,这些人的反应都跟裴折玉猜测得一样,走时太后还给了他不少奖赏,而裴折玉那边,皇帝也给了不少赏赐。


    今日早朝也很顺利,裴璋哪怕再不乐意,最终也允许裴折玉入朝堂,但是先让他去刑部。


    刑部是块硬骨头,裴折玉一个刚入朝堂的皇子,在朝中没什么势力,是很难啃下来的。


    何况进来查抄了不少臣子,正是刑部最忙的时候,哪怕裴折玉被允许休息几日再去上值,真到刑部时也是很难上手的。明面上裴折玉去刑部,是因为他这一趟立了大功,破了冤案,揭露了右相一脉,实际上,去刑部对他没有好处,差事办好了裴折玉就要多一个冷酷狠戾的罪名,定会得罪不少人,办得不好,不正合裴璋意吗?


    至于宁王希望裴折玉能跟裴璋和解这方面,裴折玉再朝中站稳脚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打算慢慢试探,以及改变宁王的想法。


    谈轻对狗皇帝嗤之以鼻,这不就是输不起吗?


    但裴折玉倒觉得是个好机会,他原本名声也不好,外传都说他阴郁孤僻,刑部正适合他。


    回隐王府后,皇帝和太后、甚至皇后的赏赐也下来了,这几人都未必真心,前两个于公要给他们赏赐,后面那个是被裹挟着赏的,给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摆件,还不如太后和裴璋实诚,给了好些珍贵药材。


    其中有一盒药膏,对愈合伤口有奇效,还能祛疤,谈轻分了一点给卓大夫研究,剩下的,先挽起裴折玉袖子给他抹在手上伤疤上。


    裴折玉很无奈,这药分明是给谈轻用的,谈轻居然用在他身上?每回见到谈轻小腿上的伤疤,裴折玉便很是心疼,其实他们也不算撒谎,谈轻站得久了,小腿确实会生疼。


    这药裴折玉省下来给谈轻用,只盼他早一些好。


    两人刚回王府,许多请帖成堆送进了隐王府,有谈轻的老朋友裴彦、陆锦还有秦如斐谈明的问候,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人的请柬,都是皇亲国戚和权贵,裴折玉都给推了。


    理由都是现成的,隐王妃腿伤未愈,无法赴宴。


    裴折玉不受宠时,门前清冷,人人避而远之,如今刚回京得了奖赏就有人上门巴结了。


    谈轻也觉得讽刺。


    他们离开京城将两个多月,京城也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让谈轻震惊的,是关于二房的。


    谈卓死了。


    这消息是谈明让人送过来的,收到消息时谈轻和裴折玉还在吃饭,听完后饭都忘记吃了。


    “怎么死的?”


    福生说:“听说我们离开京城后,谈淇就被送回了谈家,居然没死,但太子都不要他了,谈卓在官场上也遭人奚落,年前被查到贪污,革职查办,除夕夜的时候喝多了,一头栽进池塘里,没过年人就没了。”


    谈轻啧了一声,“听着像是喜事,这就是报应吗?”


    裴折玉虽然没说话,却也笑着给谈轻夹了一片肉。


    福生欲言又止,“可是……”


    谈轻就着谈卓的死讯狠狠下了一口饭,见他吞吞吐吐的,便问:“可是什么?有话直说。”


    福生看他想听,便直说了,“谈卓死后,太子又把谈淇接回去了,也不知道谈淇怎么命这么硬,他都当面说过太子的不是,只是利用太子,太子居然还能忍着接他回东宫?”


    谈轻一口饭堵在嘴里,没心情笑了,嚼吧嚼吧咽下去,没好气说:“下次像谈淇这种晦气的消息,就不要在我吃饭时说出来了。”


    “是少爷自己要听的嘛。”福生小声嘀咕了一句。


    谈轻没跟他吵,拿着筷子思索了下,回头问裴折玉:“谈卓一死,谈淇就被接回东宫……裴折玉,你说,他们是不是又憋着坏?”


    他有些担心谈淇又要利用重生的便利害裴折玉。


    裴折玉倒没有将太子和谈淇放在眼里,又给他夹了他喜欢的菜,温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子如今在朝中已非一家独大,谈淇也不过一些小聪明,我们等着接招就是。”


    谈轻心说也是,被他这么一安慰,也不妨碍吃饭了,而且谈淇没死成,身体确实落下了严重的病症。听闻他服下孕子丹同时又泡在冷水里许久,转化期里小死了一回,醒来后孕纹也十分黯淡,还不如谈轻。


    而且太子那里还有谈轻托钟惠之手送去的不孕不育药,他们根本无需担忧东宫能有喜。


    真有,那太子就绿了。


    谈淇曾经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原主不轻,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谈轻让福生将谈卓已死的消息和谈淇的状况转告钟思衡,希望他看到害过他孩子的人这个下场能开心些。


    裴折玉去刑部前还能休息三天,谈轻本以为这三天能跟裴折玉好好逛逛京城,赶上京城新年还没有完全过去的余庆,没想到第二天宫里就传来消息,常嫔被皇帝赐了封号。


    慎。


    如今她不是常嫔了,而是慎嫔。


    有封号的嫔和没封号的是完全不同量级的,慎嫔先后两度母凭子贵,先是裴折玉娶谈轻让她从贵人晋升嫔位,而后是裴折玉立功,让她受封,她在宫里也算吐气扬眉了。


    可这个封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别有深意。


    就跟裴折玉的封号一样,隐王,慎嫔,都有敲打他们的意思,裴璋还是怪会恶心人的。


    诚然,这是慎嫔的喜事,她派人请裴折玉和谈轻入宫,她明面上还是裴折玉的母妃,要是不去,孝道上说不过去,裴折玉便应了。


    慎嫔是有争宠的野心的,可着实不太聪明,裴折玉原本并不打算带谈轻去,免得谈轻受委屈。可谈轻想着刚成亲那会儿进宫慎嫔就让裴折玉跪了好久,怕这次也一样,要跟着去看着,免得让裴折玉受委屈。


    午时前,两人就进了宫,去了慎嫔的毓秀宫。


    现如今慎嫔是毓秀宫正儿八经的主位娘娘,这几天不少妃嫔巴结她,正是最得意的时候,谈轻和裴折玉来时,她穿着身与以往素净截然不同的红裙,戴上整副镶嵌红宝石的金凤头面,看去极奢华,可其实与她温婉小意的相貌是有些矛盾的。


    一见到裴折玉和谈轻,慎嫔便笑起来,仿佛先前罚裴折玉跪了许久、后来又在皇后面前卖了裴折玉的人不是她,一口一个乖儿。


    谈轻是真的相信慎嫔没有什么心机,看着她今日格外华丽的打扮,跟裴折玉是相对无言。


    近来皇帝在严打贪污,后宫为了避风头,都刻意往朴素简单那方面打扮,她怎么反其道而行?而且右相贪污还是裴折玉告发的!


    谈轻顿感头疼。


    在慎嫔让他们坐下时,谈轻暗示她,“今日慎嫔娘娘打扮得很是华贵,与以往不太一样。”


    慎嫔抬起手轻抚发髻上的凤钗,嫣然笑道:“王妃也看出来了?这副头面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这身衣裳则是丽嫔让司制房送来,恭贺本宫受封,说起来近来宫中的姐妹都送了不少礼来,这可都是托了王妃的福,要不是你帮衬,老七也立不了大功!”


    在她眼中,裴折玉是烂泥扶不上墙,只有一次两次间接帮她晋升的谈轻才是真正的功臣。


    谈轻嘴角一抽,回头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摇了摇头,让他不必在意,反正不是亲生的。


    但小时候还不知道生母是宁芮时,裴折玉肯定也是对慎嫔这个母妃有过一些期待的吧?


    谈轻皱了皱眉,又问常嫔:“那皇帝来见过你吗?”


    慎嫔笑容僵了僵,“还没有……”


    晴芳在一边小声补充,“今日来宣旨的公公说,今夜陛下会过来与主子娘娘一块用膳。”


    慎嫔又笑了起来,可不知怎么又有些幽怨,“自打本宫搬到毓秀宫,陛下还从未来过见过本宫,晴芳,你去将本宫那把玉琵琶取出来,陛下以前最爱听本宫为他弹琵琶了。”


    谈轻默默扶额,裴璋近来忙得很,今晚抽空来吃饭,应该是不好赏赐裴折玉,便转而对他的母妃封赏,可裴璋最近在严打什么整个朝堂和后宫都知道,所有人都在避嫌!


    他们刚回京城一两天都知道,自打右相倒台后,京中多少臣子都谨慎起来,过年也不敢大摆宴席,穿得要多素有多素,一个个低调得很,就怕第二天被抄家的就是自己!


    常嫔被算计穿得这么华贵,戴凤冠,还弹琵琶……


    但愿裴璋是个色令昏智的,看见这样的慎嫔时,不会觉得慎嫔触他眉头,拂袖而去吧。


    慎嫔大概也觉得在裴折玉和谈轻面前说这些没意思,让晴芳给他们上茶,打发走了满殿宫人,便语重心长地跟谈轻说:“隐王妃,不是本宫催你,你和老七成亲也快一年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六皇子也快成亲了,东宫目前没什么消息,可瑞王妃年底刚生下小皇孙,陛下亲自给取了名字,叫耀光,你们是不知道,最近贵妃可得意了,陛下也是三天两头就去她宫里。可她是贵妃,谁敢跟她争?”


    她有些想入非非,“如今你们立了功,陛下也给了你们机会入朝做事,若是你们早日生下小皇孙,想来陛下一定会更加重用你们。到那时,我们就不用再受以前的窝囊气了!”


    裴折玉俨然不想说话。


    谈轻摸摸鼻尖,反问慎嫔:“这些是谁跟你说的?”


    慎嫔有些不好意思,“本宫也是听宫里的姐妹说的。丽嫔也说,像我们这些娘家不显贵不受宠的,没法帮到你们更多,你们更要抓紧生下皇孙,才能让陛下多看你们一眼。”


    又是丽嫔……


    谈轻无言以对。


    慎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动摇了,便哄道:“隐王妃,本宫也是盼着你们好的,早些生下小皇孙,对你对老七对我,都有好处。”


    谈轻:“……”


    谈轻颇有些无奈,他都受伤了,慎嫔就只管争宠。


    没等谈轻想到怎么回话,裴折玉便极冷漠地说道:“母妃不必多说了,后宫的娘娘与你说的话,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我们与他们不同,现在生孩子,不亚于是被推出去和太子、瑞王争,母妃当真以为,若我们得宠,皇后和贵妃能饶过你?”


    谈轻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今天裴折玉长嘴巴了?


    上回来不老实跪了吗?


    但这样也好,慎嫔再笨,裴折玉这么不留情面,她也意识到不太好,主要是更害怕皇后和贵妃在宫中的势力,这便讪讪笑道:“那都听你们的,本宫不懂,你们要小心些。”


    谈轻暗松口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比上回来的时候喝的要更好,不用想都知道宫里的人踩低捧高,见他们得宠就换上好茶。


    慎嫔刚刚在他们面前丢了脸,尴尬地喝了口茶水,小声解释说:“这段时间,宫中多了一位宜贵人,很是得宠,还是宁王的亲表姐,跟先皇后长得很像,胆大得很,还敢跟贵妃争宠,我也是有些看不过眼……”


    宁王的表姐?


    跟先皇后很像?


    这让裴折玉和谈轻有些诧异,两人相视一眼,谈轻直接问慎嫔:“宁王表姐怎么会入宫?”


    “错不了,正是宁王殿下的亲表姐!是先皇后的娘家侄女,姓刘,跟长公主亲近得很的!”


    慎嫔当他是大靠山,见他问起,连忙讨好地说:“那刘氏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是二十有九,早就嫁过人了,还有两个儿子,可她运道不好,夫婿早些年被牵连进了一个案子,人没了,儿子也被砍了。刘氏无情无义跑回娘家躲了几年,一个月前随她母亲入宫拜见太后,好巧不巧被陛下看见了,便纳入宫中,封为宜贵人。”


    “刚入宫就是贵人,还有封号!要知道,先皇后闺名怡宁,与她那宜贵人的宜听着多像啊!”


    慎嫔越说越酸,“她年纪也不轻了,又嫁过人生过孩子,还克夫克子,不过是仗着长得像先皇后罢了,陛下才会常去她宫里吧?”


    第169章


    慎嫔说这些话太过主观了,她跟宫里那么多妃嫔比都不算聪明,要不也不会被皇后和丽嫔轻易算计,谈轻看她也说不出来更多有用的信息,失望之余,多叮嘱了她一句。


    “这些话,等皇上来了,慎嫔娘娘千万不能说。”


    慎嫔掩唇道:“放心,本宫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她似乎有些心急,频频看向外面天色,“原本是想交待你们早些生皇孙的事的,你们有自己的主意,本宫也就不再多说了,陛下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见过本宫了,你们再坐一会儿,没什么事就先回吧。”


    谈轻端着茶碗无语凝噎,常嫔兴冲冲地派人叫他们进宫,这才喝上一口茶就要打发他们走,他开始怀疑慎嫔这么多年在宫里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靠后宫娘娘大发善心吗?


    然而慎嫔都发话了,谈轻也只好默默搁下茶碗准备走人。裴折玉先他一步起身,却跟慎嫔说:“在父皇来之前,母妃还是尽快换一身打扮,近来因为右相贪污一案,牵连众多朝臣,若不想惹祸,便安分些。”


    慎嫔笑容僵在脸上,怒瞪他道:“本宫安安分分的,怎么会惹恼陛下?老七,你出去一趟,反倒教训起母妃来了,翅膀硬了吗?”


    谈轻想帮裴折玉解释,裴折玉按住他肩头,冷淡地说:“母妃何不想想,你不过是得了封号,平日视你若无物的皇后和丽嫔好端端为何送你这些东西,她们有必要讨好你吗?”


    慎嫔气得脸都红了,拍桌起身,捏着手帕的手指着裴折玉,指尖颤抖,“老七,你放肆!”


    “丽嫔是皇后的人,母妃早知道皇后和太子对我极为不满,她们根本不必拉拢你,但不方便动我,算计母妃还不容易?”裴折玉神情近乎冷漠,“今日母妃的荣华富贵,是我为你挣来的,若母妃不想回到以前在宫中无人问津的日子便听我的。你已非刚进宫的贵人,不必与其他妃嫔争宠,只有安分守己,才能留住眼前的富贵。”


    “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不喜欢你,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招人待见?”慎嫔气归气,转念一想裴折玉说的又有些道理,“真有这么严重?”


    她在宫里待了快二十年,早几年得宠风光过一阵,后来失了宠,十几年来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便越发坚定了一定要重新夺回皇帝的宠爱,更怕失去已经到手的富贵。


    从前每月用度被宫人扣下或私吞,她都不敢出声,大冬天的没有炭,天热时更没有冰……


    她不想再受这些苦!


    看慎嫔原本红润的面色赫然白了几分,谈轻扯了扯裴折玉衣袖,便安慰道:“慎嫔娘娘无需担心,只要你平日小心些,她们是算计不到你头上的。不过近来皇上因为右相贪污一案气得不轻,这风尖浪口的,大家都怕触霉头,所以还是安静些好。”


    慎嫔倒是相信谈轻的话的,在她眼里,谈轻是帮了他们母子的福星,她戴着金护甲的手轻轻抚过衣袖上精美的金绣纹,有些不舍。


    “没想到皇后娘娘和丽嫔娘娘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好吧,本宫换了,那这凤钗呢?”慎嫔抚上发间的凤钗,眼巴巴地看着谈轻,“这凤钗是太后娘娘赐的,应该无事吧?”


    慎嫔还是个爱美的女子,谈轻笑着摇头,“既然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就留着吧。今日是慎嫔娘娘受封的好日子,也不能太素,换朝服吧,错不了,安安静静陪陛下用膳即可。”


    否则以她这不够聪明的脑袋瓜,谈轻真怕她会惹事。


    “本宫知晓了。”


    慎嫔不情不愿地应下,她是真喜欢皇后跟丽嫔给她送的这些头面首饰和衣裳,但也还算听话,就是不免抱怨,抚着衣摆说:“方才那宜贵人过来道贺时正好碰上丽嫔派人来送这身衣裙,盯着看了许久,怕是眼红得紧,还想跟本宫换,本宫才不答应。丽嫔说,这身衣裳是今年宫中仅剩下最后一匹流金锦做的,一尺千金!宜贵人想得美,送一套破珍珠头面就想换走?但这丽嫔坑害本宫也真是大手笔……”


    这流金溢彩的料子这么美,她根本舍不得换下来。


    谈轻回头看了裴折玉一眼,不出意外看见裴折玉面露沉吟,但他看得出来慎嫔看不惯最近得宠的宜贵人,便由着她抱怨,只道:“我和殿下都知道娘娘在宫里也很辛苦,但我们跟娘娘是荣辱与共的,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那么多人盯着我们,稍微有点差池我们就要被打回原形。往后好日子长着呢,娘娘不必急在一时。”


    还是谈轻说的话让慎嫔舒心,她白了裴折玉一眼,才又弯唇笑起来,“隐王妃明白本宫不容易就足够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在陛下面前用心办事,本宫绝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谈轻也不全是哄她的,慎嫔明面上跟裴折玉是母子,跟他们就是捆绑着的,皇帝肯定不乐意给裴折玉权势,但给都给了,他或许等着看裴折玉笑话,而慎嫔这里也要盯着。


    万一慎嫔在宫里出什么事,裴折玉也会被她牵连。


    慎嫔自己能承诺不会拖后腿,谈轻就满意了,又耐心跟她说了两句,就和裴折玉走了。


    离开毓秀宫后,裴折玉推着谈轻出宫,不大赞同地说:“我会派人来督促母妃,尽量不出错。她并不聪明,连算计你我都摆在明面上,她说什么话,王妃大可不必再理会。”


    谈轻拉住他衣袖,“这还是在宫里,你小声些。”看四周无人,身后又有燕一和福生跟着,他才暗松口气,小声说:“她如今还是你的母妃,明面上我们要做出孝顺的样子,只要她不胡闹,我不过说两句话哄哄她罢了,不费什么事,她还挺好哄的。”


    裴折玉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头,“她毕竟担着我母妃的名分,年幼时也曾将我养在膝下几年,虽说都是乳娘照顾我,她不过是利用我争宠。这些年来,她对我如何苛责我也都能忍,但王妃不行,你不用忍。”


    谈轻好笑道:“你现在不用忍,我也不用忍。你放心,你现在升官了,她不敢再随便罚跪了,至于我,她现在还当我是靠山吧。”


    “其实她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知道不能得罪我。”谈轻思索道:“但她方才说的那位宜贵人……宜贵人要和慎嫔换那身一尺千金的流金锦做成的新衣,你觉得是好意还是巧合?”


    皇帝正为右相贪污一案伤肝动怒,丽嫔送流金锦制成的新衣给慎嫔,就是故意想让她在皇帝面前被责骂。慎嫔爱美,也贪慕荣华富贵,果真上当,宜贵人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要跟慎嫔换那身新衣,关键是她还是宁王的亲表姐,这便不得不让人多想。


    裴折玉明白谈轻的暗示,“确实太过巧合,母妃不喜欢宜贵人,宜贵人与她也不在一宫,今日却特意过来道贺,想来应当是好意结交。回去后,我托二哥向她道谢便是。”


    谈轻点头,摩挲着下巴说:“那这宜贵人还是个好人呢,不过这丽嫔引导慎嫔催我们生孩子,肯定是要跟贵妃和瑞王争,会是皇后安排的吗?皇后会愿意让我们先生下皇孙吗?宜贵人再得宠,也妨碍不到无宠的慎嫔,会是有人在引导慎嫔和她斗吗?”


    裴折玉皱眉道:“后宫中向来不乏阴谋算计,想不通便不要想了,我会找个机灵点的人看着慎嫔,我们只安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谈轻笑了笑,“也是。”


    宫里固然有许多可怜女子,但他们也管不了,能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已经很不错了。


    二人边说边走,快出后宫时迎面碰上了一身黄色蟒袍的太子裴乾,谈轻正跟裴折玉笑着说话,见到赔钱货后脸上笑容顿时拉下来。


    可不见都见了,当面撞上,裴折玉只能拉住轮椅停下来喊人,躬身行礼,“太子殿下。”


    谈轻一脸晦气,心下再次庆幸他装腿疼坐着轮椅不用行礼,就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看着。


    太子还是先前那副德行,不过大抵是最近裴折玉得了嘉奖,令他很是不满。此刻碰见裴折玉,他沉着一张冷脸,满眼嘲讽,“七弟,这么巧也进宫请安?对了,忘了恭喜七弟,这趟差事办得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不仅自己得了赏,母妃也沾了光。”


    谈轻压根不想听他说话,没耐心地眼神游移开来。


    裴折玉直起腰淡声应道:“太子殿下过誉了,这趟差事还是太子殿下一力举荐臣弟,臣弟才有这个机会能为父皇分忧,说起来,臣弟该向太子殿下道谢才是,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本就憋了一口气,闻言脸色越发难看。没想到裴折玉这趟出去不仅安全回京,还立了大功,扳倒了右相一脉,而这事偏偏还是他自己举荐的,若是换了他的人,这个功劳就是他的了,他岂能不悔?


    可不知为何,太子深吸口气,面色又缓和下来,“既然七弟忧心感激孤,倒不如到孤身边来。你帮着老二出生入死,最后这么大的功劳大头让他占了,你不过是进了刑部学习,母妃得了封赏,拼了命就换回来这些,值得吗?孤向来不是个吃独食的人,只要你听话,孤可以不跟你计较以往的恩怨,老七,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谈轻惊得睁大眼睛,转头看向裴折玉,他幻听了吗?赔钱货在跟他家裴折玉说什么鬼话?


    且不说赔钱货怎么又动了拉拢裴折玉的心思,过往恩怨,那不都是赔钱货一直在算计他们吗?他说算了,就真以为可以过去?


    裴折玉也并未叫谈轻失望,他勾唇一笑,清冷眼眸对上太子的眼睛,满是无辜,“臣弟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面色沉下来,“老七,这是孤最后给你的机会,也是看在你的王妃与孤以往的情分上,不忍心看他再被你牵连受伤。你在孤面前装傻没用,跟着宁王,你便要是与孤斗,孤动不了宁王,还动不了你吗?”


    “噫!”


    谈轻受不了了,抱着胳膊猛一哆嗦,一脸嫌弃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还有人在皇宫里说这种恶心的话?太子殿下,本王妃一心只有王爷,你休要纠缠本王妃不放!”


    太子面色一僵,冷幽幽看向他,“两个月不见,隐王妃嘴皮子还是那么利索,看来你这趟出去伤得确实不重。亏谈淇在东宫还整日记挂着你这个兄长,为你担忧寝食难安。”


    谈轻作势要吐,没好气地揭穿他,“你们是怕我在赣州死不掉,求神拜佛求我快死吧?”


    太子拧眉道:“你未免也将孤想得太过无情,孤是算计过你,可从没动手伤你。你不信也罢,想必你回来后也收到消息,谈淇如今一无所有,你也可以放下和他的恩怨了吧?”


    谈轻迷惑了,“谈淇落得这个下场不是他咎由自取吗?他这是报应,我为什么要原谅他?”


    裴折玉也不再客气,稍稍侧身挡在谈轻面前,丹凤眼直视太子,“太子殿下,臣弟和王妃要回府了,谈卓父子的事,早已与镇北侯府无关,此外,臣弟要告诫殿下一句话。”


    太子冷笑,“告诫?”


    裴折玉面无表情看着他,“还望太子殿下谨记,王妃曾是殿下的伴读,可由始至终,父皇也从未下旨为你们定亲,而真正被赐婚与王妃成亲的那个人,是臣弟,不是你。”


    “还请太子自重,再来纠缠王妃,臣弟也不会再客气。”


    他看了太子一眼,便推着谈轻离开。那一眼冷得叫太子不由自主心头一颤,后知后觉面露羞辱之色,在他们背后怒斥道:“老七,你不过是个歌妓生下的贱种,竟敢威胁孤!”


    谈轻原本还挺高兴裴折玉为他出头的,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皱紧眉头,在轮椅上回头怒瞪太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见裴折玉和谈轻停下来,太子狠狠拂袖,黑着脸说:“慎嫔不过歌妓出身,孤说的难道有错吗?跟这种贱种在一起你也忍得下去?”


    谈轻捏紧拳头,忍无可忍双手重重扣在扶手上,想站起来的前一刻,便被裴折玉按住肩膀,谈轻不得不坐回去,不高兴地看着他。


    裴折玉轻拍他肩头,回眸望向太子,眸光冰冷如霜,“臣弟出身如何,臣弟心中清楚,不劳太子殿下提醒。倒是有件事要告诉太子殿下,下个月漠北使臣入京,父皇原本定了臣弟去接待,但臣弟刚入刑部,只怕是忙不过来,便举荐了三哥和四哥。”


    乍一听闻漠北使臣很快要入京,谈轻心里的火气便被震惊压了下去,太子却是又惊又怒。


    “老三?你不是帮着老二吗?”


    裴折玉打量他一眼,眼神漠然,仿佛在打量死物。


    “只要能让太子殿下不痛快,臣弟做什么都可以。太子殿下,蝼蚁抱团,也可扳倒大象,这几个月来,您的储君之位,还稳当吗?”


    太子怒不可遏,“你……”


    裴折玉不再与他多言,推着谈轻转身。谈轻看他不动声色便将太子气得直喘,也是乐不开支,给他竖了大拇指,想了想,又回头冲太子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差点忘了,既然太子殿下那么喜欢谈淇,我自然是祝福你们长长久久,别再去祸害其他人了!”


    他不知他说完后太子脸色有多难看,老实坐回去,笑得很大声。太子不会自降身价追上来,他们顺利出了后宫,坐上马车回王府。


    到了马车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谈轻才问起裴折玉漠北使臣的事,裴折玉倒是不紧不慢。


    “放心,漠北这次派使臣来应当是为了试探,也算是在给裴璋施威,不会这么快就开战。”


    谈轻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你怎么把这件差事推出去了?我还以为裴璋真的什么都没给你,就只是把你扔去刑部那边吃苦呢。”


    裴折玉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他确实不想让我立功,可事已至此,他似乎有心扶持二哥,而我无疑是二哥最大的帮手。正如太子所言,这次扳倒右相,二哥占了更大的功劳,裴璋自然也给了我一些补偿。”


    “不过接待使臣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事。”裴折玉说着很快摇头,“自从去年在行宫回来后,裴璋便对太子越发不满,却也没有偏向瑞王和四皇子让贵妃一家独大,或许他会认为三足鼎立更为稳固,便提拔了二哥。接待外邦使臣的差事瑞王和太子都想争,我硬要接下来的话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既然我能在恶心太子的同时,又得了瑞王一份人情,我何乐而不为?”


    谈轻乐呵地抱住他的手,大赞道:“棒!既然能恶心赔钱货,当然是要往死里恶心他了!”


    他顺势抓住裴折玉修长玉白的手指把玩,又问:“不过二哥已经打算要争储君之位了吗?”


    裴折玉由着他玩弄,“这次回京,二哥在朝中的势力已堪堪能与太子、瑞王相争,即便二哥原本无心入局,裴璋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无法轻易脱身,但我始终认为二哥比太子和瑞王都更适合那个位子。”


    谈轻赞同道:“二哥仁善、有能力,又愿意为民请命、深入到染上瘟疫的灾民当中,除了先天不足有点跛脚,哪里比不上太子和瑞王?他还是先皇后所生的嫡皇子,朝中永远有一些臣子会因为这点支持他,这是二哥的天然优势,但他和裴璋感情很深。”


    裴折玉道:“我会慢慢试探,即便最后我们会有分歧。现如今,我已经被裴璋规划到了二哥的派系,之后的事便等之后再说吧。”


    谈轻心想也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但他还是很想吐槽一句,“裴璋以前重用贵妃和瑞王母子,或许是要跟皇后太子之间求一个平衡,让他们互相争斗,便不会威胁到他自己的帝位。可他如今非要搞个三足鼎立,我总觉得啊,他会先把自己给玩死。”


    裴折玉眨了眨眼,轻笑说:“那我们岂不是不必费吹灰之力,便能坐着看他自取灭亡了?”


    谈轻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跟着笑说:“报仇当然还是要自己动手更痛快,不过我希望他活得更久一点,我还等着他的罪己诏呢。”


    裴折玉笑着点头,眸中却有几分认真,“王妃说的对。三足鼎立……怕是不会稳固太久。”


    谈轻凑过去问他:“那我们赌赌,看谁会先下台?”


    他说完立马举手,“我赌二哥绝对不是先倒台的!”


    裴折玉无奈地看着他,这还需要选吗?宁王毕竟是裴璋刚扶持起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倒下?但他也乐意陪谈轻赌这一把,思索了下,笃定地回道:“我赌太子会先倒。”


    谈轻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选瑞王?他毕竟是太子啊,裴璋当年亲自选出来的太子?”


    裴折玉顺手揉了揉他靠近过来的后颈,温声笑应:“他与我们有仇,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继续留着太子,太子必定会接着纠缠他的王妃。


    裴折玉眸光清寒,轻声呢喃,“太子绝不能再留了。”


    第170章 【倒v结束】


    回到京城第四天,裴折玉也没能闲着,陪谈轻去了卫国公府一趟,探望老国公,顺道补回来本该过年的时候送过去的年节礼。


    老国公当年中风落下的后遗症和年轻打仗时留下的一些旧伤其实远比他们知道的严重,这个冬天除了上朝就没怎么出门,风湿疼得厉害,开年后至今都在养病没再上朝。


    谈轻给他带了一些药,和庄子送来的新鲜菜肉,肉是特意等谈轻回来才杀的自家养的猪和熏制的一些腊肉腊肉,没有全杀,谈轻的养殖方法不同,自家的猪吃起来更好。


    反正他们进门时老国公是见了面就骂,说他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敢偷跑出京了,吃完他们带来的肉菜煮的火锅之后就没再吭声了,看起来对他送来这些节礼还算满意。


    两人在国公府待到晌午就回去了,福生也去和他干爹干娘福伯福婶聚了一阵,他们都没有跟老国公说钟思衡的事,因为回京前钟思衡让谈轻瞒着,先帮他照顾着老国公。


    回去后谈轻打趣福生,福伯和福婶本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成亲前后跟着老国公几十年,本该跟老国公是同辈,收了福生做义子,可福生又是钟思衡的徒弟,真是乱套了。


    福生红着脸说各论各的,他一开始来京城,也是代替钟思衡回来看望老国公和国公府的一些老人的,专门打听过老国公和照顾老国公的福伯福婶的喜好,但是福伯福婶对他太好了,他才愿意做他们的儿子。


    探望过老国公第二天,裴折玉一早就去了刑部。


    这是他头一天正式上值,谈轻放心他的能力,但总难免有些担忧,特意一大早起来送他。


    裴折玉前脚出门,叶澜就来了。


    刘县的土豆基地已经交给专人打理,江知墨在任期间也会帮忙照看,加上还有目前还留在那边的赵希声跟他盯着建成的糖果厂房帮扶,不会有事。叶澜跟他们一起回的京城,前几天谈轻给他放了假,让他也去跟亲友聚聚,今天叶澜才来给他上课。


    上了半天课,晌午谈轻就带人在后院腾出来一块空地,把带回来育种的土豆给种下去。


    期间裴彦来过一趟,安王妃得闲也悄悄从隔壁过来了,都知道谈轻刚回来几天肯定忙,等到他忙得差不多了才上门来找他叙旧。


    下课后叶澜和安王妃避着外人眼线去了隔壁安王府,谈轻只跟安王妃聊了聊最近报社的事,就忙着跟裴彦对账商量种辣椒的后续了。给钟思衡引荐安王的事裴折玉会处理,钟思衡刚回来,裴折玉和钟思衡也有过书信来往,打算过些时候再寻安王。


    钟思衡和谈显曾经也算是先帝留给安王的旧臣,可先帝走得急,当年安王才不到五岁,母后和皇弟也因为先皇后难产死去,先帝出征前曾命裴璋监国,裴璋早已笼络了朝中许多重臣,雷厉风行坐上帝位。


    如此一来,体弱年幼的安王身份变得极尴尬,钟思衡和谈显在时还能护他一把,回西北后便顾不上了。曾经是先帝伴读的谈显还好些,钟思衡跟安王关系一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钟思衡前头刚在刘县承诺过裴折玉会助他继位,便不会再扶持安王。


    但事关先帝之死,钟思衡也想找到机会跟安王接触。


    这些事情裴折玉会去安排,谈轻目前还装着半个瘸子,待在府里养伤,这些他也不管的。


    说起来前两天太医院的医正奉太后命令来过一趟,谈轻装得半真半假,把人糊弄过去了,短时间内,太后应该不会叫他进宫了。


    裴折玉一早出门,入夜后才回来,回到正院时他特意放轻脚步,让人别吵到谈轻,不料正院灯火通明的,回房时,谈轻正坐在桌边埋头写着什么,连他回来都没有发现。


    已经到了正月下旬,京中乍暖还寒,还是很冷,谈轻应当是刚沐浴过不久,长发半披着,厚实宽大的云锦外袍下面只是一身贴身轻薄的青色寝衣,衬得腰身笔直又纤细。


    也不知道谈轻在写什么,一会儿咬笔杆一会儿抓头发,拧着眉头,好像写得有些费劲。


    当初太后罚他抄写佛经时,他都没这么难受过。


    裴折玉站在谈轻身后看了一会儿,见状没忍住弯唇笑了笑,出声提醒他,“在写什么?”


    谈轻被吓了一跳,立马捂住桌上的宣纸,反应过来这是裴折玉的声音立马惊喜起身回头。


    “裴折玉!你回来了!”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谈轻总能在见到他时充满活力,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煞是可爱。


    裴折玉周身疲惫仿佛都骤然一轻,笑着揉了揉谈轻的发顶,“嗯,轻轻这是在写什么,我站在你身后好一阵了,都没发现我吗?”


    谈轻下意识蹭了蹭他掌心,闻言却转过身将宣纸卷起来,又探头喊门前的福生,“福生,东西收一下,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吧!”


    他将宣纸随手折了折,便塞进自己怀里,跟裴折玉眨眼说:“现在还不能让你看,吃饭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碰上硬茬了?”


    他做完这些就给裴折玉解衣领,把他肩上厚厚的毛绒大氅除下来,裴折玉由着他,道:“还没有,万事开头难,我今日刚到刑部,近来又积攒下来不少案子,还没有上手。”


    等谈轻将他的大氅除下来递给后面进来的福生,裴折玉便拉着他坐下,看他双手上除了不久前留下的一些疤痕还有一些墨渍,便吩咐福生去接水来给谈轻净手,福生利落收了笔墨,便紧跟着应声退下了。


    裴折玉刚从外面回来,衣裳上都挂着雪花呢,双手也是冷飕飕的,谈轻不由缩了缩手。


    “冷!”


    话是这么说,可他也没有缩回去,他不嫌弃裴折玉手凉,裴折玉也不嫌弃他手脏,握着他温热柔软的双手取暖,笑问:“吃了吗?”


    谈轻摇头,“等你。”


    裴折玉皱了皱眉,“刑部最近事情多,我怕是要忙一段时间,往后不用等我,早些吃饭。”


    “就等。”


    谈轻一脸叛逆,又问:“在刑部有人为难你吗?”


    裴折玉对他很是无奈,失笑道:“我是裴璋派去刑部的皇子,没有人敢当面为难我,不过也不会给我太多提点,我得自己摸索着来。右相的案子牵连甚广,除了他的门生和贿赂他的官员牵涉其中,也揪出来不少其他派系的贪官,裴璋一怒之下要整顿整个朝堂,但这些人背后的靠山刑部尚书不敢全都得罪,便都交给我来处理。”


    谈轻担忧道:“那得罪人的就是你了,那些人会不会像右相和常家那样也派人刺杀你?”


    裴折玉握紧他的手,安抚道:“别担心,我们要走的路总是难免得罪人的,今日是这些贪官污吏背后的势力,来日还会更多。我也要尽快习惯才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谈轻心里也明白,他们目前只算是拿到了夺嫡这个门槛的准入券,还是被分到宁王派系的,刚入朝堂,一切都只是刚开始,为了报仇,为了让裴璋这个皇帝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这条路肯定不会太轻松。


    “那好吧,你小心些。”


    谈轻想了想,又说:“我明天给你做一种药,你随身带着,要是遇到危险,你就将打开那药瓶,只要闻到气味,刺客便会中毒。”


    裴折玉有些错愕,却很快摇头,“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在王府里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做去买,不用操心这些的。”


    谈轻知道他是不赞同自己制毒药,忙道:“放心吧,一点小事而已,我以前做过这种毒粉的,只要我偷偷制作,不会被人发现的。而且这种起效快、光靠吸入就能毒倒人的药本身毒性不大,就是给你防身的,下雨天也不能用呢,我小心一点就好。”


    不等裴折玉多说,福生已经端着温水回来了,厨房热着的饭菜也送来了,谈轻当机立断决定道:“就这么说定了,洗手吃饭!”


    有外人在,裴折玉不便再提此事,便推着谈轻的轮椅,带他先去洗手,再回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摆手让人退下,坐下来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谈轻就先给他添了一碗汤。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谈轻飞快地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温管家给我送来一匣子银票,好几千两呢,说是这几个月卖白糖的利润,你吩咐他拿给我的。”


    裴折玉拗不过他,想来自己进来不能每日待在王府,谈轻总能找到机会制药粉的,索性便由他去了,“需要什么尽管找温硚要,那些银票,有的是赵希声那边给的,原本就打算给你,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谈轻不客气地笑道:“那我就收下了,正好新年跟赵希声卖糖挣了一些银子,可以填一下我的私库,不过马上又要花出去了。我今天跟裴彦做了一单生意,他要在他家酒楼里卖火锅,邀我入伙,我们之前种的辣椒到时候直接供应火锅店,还有报社!”


    报社一直顺利运行,有最新消息源、有宁王这座靠山,又有裴彦家的管事看着,时不时准备个什么投稿活动,文人学子都喜欢,就算同行有竞品,也有更多人认准他家。


    这个新年过去,挣的不多不少,也有上百两分红。


    谈轻握紧筷子,“我今年要赚很多很多钱!不能再跟去年一样闲着了!我打算多养猪,还有白糖!在我们那个世界战争时可是战略物资,用处很大的,可以快速补充人体能量,我们目前可以用它来赚很多钱,但我还是更希望普通百姓也能尝到白糖。”


    裴折玉道:“白糖已经流于市面上,制作白糖的方子早晚要公布出去,朝廷势必也会插手,我也会尽力将白糖攥在我们手里,不能完全让给那些皇商官员,让他们从中牟利。”


    谈轻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我最近要准备一个很大的项目,你放心好了,你给我的银票不会打水漂的,到时候我给你挣大钱!”


    裴折玉看他越发可爱,笑问:“便是轻轻刚刚藏起来不让我看的那个?轻轻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来了?要多少银钱我给你拿就是。”


    虽然裴折玉这话听起来很豪气,可谈轻幽幽睨他一眼,完全不满意,“我不是要玩乐,原主那些东西我肯定不能用了,再说了,我们以后是要干大事的,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裴折玉便问:“那轻轻到底想做什么?不能说吗?”


    谈轻摇头,“不能!到时候你就等着数银票吧!你放心好了,我保证老老实实不犯法,我也不挣黑心钱,不会被你抓进刑部的!”


    其实谈轻做生意万一真的出了事也不是刑部管,裴折玉闻言不由好笑,倒也没有纠正谈轻,他相信谈轻不会做坏事,便道:“难得你这么有兴趣要做什么事,那便放手去做吧,要是遇到麻烦,便回来找我。”


    谈轻这才笑了,喜滋滋地给他夹了一块樱桃肉,“殿下果真是我的大财神,金大腿,我当然不会忘记找你做靠山的!奖励你一块肉,多吃点,明天才有力气跟刑部那些人斗!”


    两人说说笑笑,又聊了几句近来朝中局势,吃过之后便催着裴折玉去沐浴,早早歇下了。


    接下来几天,裴折玉都是一早出门,天黑回来,忙得根本没空陪谈轻吃饭,看得出来在刑部不太顺利,但从来没有跟谈轻抱怨。


    谈轻也让温管家找了他需要的一些药,制出来他说的那种药粉,撞在瓶子里给裴折玉随身带着,忙着自己的‘大项目’,有时候也会找温硚帮一点小忙,偶尔温硚还主动给他看他每隔一段时间要给裴璋写的汇报。


    出人意外地极简单,都是无异常。


    据说是因为最早温硚会故意事无巨细地将裴折玉一天下来干了什么说了多少话都记下来,裴璋骂了他一顿,他后来便精简下来,裴折玉让他告诉裴璋什么他就回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温硚回的最多的是裴折玉在刑部不顺,早出晚归,而关于的谈轻的只有一句——与旧日同伴偶有联系,打理嫁妆。


    做细作有时也真的很无趣。


    谈轻失去兴趣,忙自己的去了。


    转眼到了二月。


    二月二,龙抬头。


    过了两天,瑞王府小世子的满月宴席就要来了。


    裴折玉抽空和谈轻去瑞王府庆贺,因为裴折玉让了接待外邦使臣这件差事给贵妃的两个皇子,瑞王和四皇子对他们都颇为客气。


    日渐升温,裴折玉越来越忙,偶尔需要离开京城一两天,谈轻也就没再天天等他吃饭。


    等二月中旬,六皇子大婚的日子很快也要到了。


    谈轻搜刮了一遍库房,最后不情不愿地让温管家挑出来一些不大喜欢的东西作为贺礼送去。温管家记上册子,想了想又提醒谈轻,“明日是六皇子生辰,王妃可要送礼?”


    “送大婚贺礼已经很烦了,还要送他生辰礼物?”


    谈轻啧了一声,让温管家把册子拿过来,挑挑拣拣画了一个圈,“这个拿出来,给他送去,过几天他大婚时少就少一件礼物吧。”


    温管家笑眯眯应是,收好册子便告退了。他知道王妃跟六皇子不对付,自然不会嘲笑他抠门到连六皇子的生辰礼物都是从大婚礼物里扣出来的,有的人就是不配拿礼物。


    谈轻正忙着呢,摆摆手让他走了,但等温管家走到门前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温管家,“对了,裴折玉比老六小多少来着?”


    温管家转过身来,思索了下,应道:“回王妃,殿下比六皇子只小了五天,生辰很近。”


    五天?


    谈轻搁下毛笔算了算,那不就是老六成亲前天吗?


    那也就只剩下六天了。


    他得给裴折玉准备生辰礼物啊!


    有了想法,谈轻立马就办。


    所以接下来几天,裴折玉晚上回来时谈轻要么已经睡下,要么还在画什么图,也不让他看,裴折玉以为他还是在忙之前说过的大项目,即便很好奇也一直忍着没有问谈轻。


    还好谈轻现在装瘸子,京中贵人之间的什么宴会他全都有理由推了,只跟自己熟悉的宁王府和裴彦来往,与安王府则是越发小心,没再让人发现,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忙碌事业之余还能给裴折玉准备礼物。


    六皇子大婚的前三天,裴折玉要出京一趟,提前跟谈轻约好了大婚那天会陪谈轻一块去。


    他刚出京城,谈轻也坐着轮椅带福生出了隐王府。


    到了六皇子大婚前两天,一早起来天色便黑沉沉的,看着闷闷的,也比往日要冷,谈轻有些不放心,找来温管家问裴折玉到哪里了。


    裴折玉偷偷养了一些人马,温管家不仅知道还与他们有联系,但遗憾的是,他给谈轻的消息是案子出了点意外,裴折玉可能要晚一点回来,让他转告谈轻明天不能回来了。


    等到后日六皇子大婚,裴折玉会去宴席上找谈轻。


    说好今天回来的,谈轻便有些不高兴,他还提前让厨房准备好了丰盛的酒菜,现在只有他也吃不下,叶澜和福生、洛白看出他不开心,叶澜还特意在隐王府留到入夜才走。


    这一整天,雨都没下来,反倒天黑后响起旱雷。


    轰隆隆——


    谈轻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雷声后一个激灵坐起来,在枕头下面翻出来一个东西握在手心里便下床去找福生,让福生收拾行李。


    虽然不能在裴折玉生日当天凌晨第一时间祝贺他,现在赶过去,明天也能给裴折玉庆生!


    看着他忙碌了几天就为了给裴折玉准备生日宴的福生一脸早有预料,“马车备好了,随时能走,但是少爷,您好歹多穿件衣服?”


    谈轻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白天时温管家劝着他就没去,还是福生机灵。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就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确实有点冷,转身便要回房换衣服,岂料刚才回房换衣服,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以为是福生,谈轻低头解着腰带,头也没回说:“我很快就好,让马车先去后门等着,别惊动了温管家,对了,礼物要带上……”


    身后的人关上房门,便走近过来,在背后抱住谈轻,熟悉的怀抱和气息让谈轻愣了下。


    回头看到面容疲惫的裴折玉时,他眼睛登时亮起来。


    “裴折玉!”


    裴折玉弯唇笑了笑,嗯了一声,手臂环住他腰身,有些疲乏地靠在他肩上,哑声问:“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为何要避开温硚?”


    谈轻转过身抱住他,两天的期待在这一刻升到了顶点,变作满心的欢喜雀跃,“找你啊!”


    他几乎是扑进裴折玉怀里的,担忧地看着他,“刚刚听见雷声,估计要下雨了,你今天没回来是碰到什么意外了?有没有受伤?”


    裴折玉心头一暖,抱着谈轻的力道有些大,笑应:“没有,只是犯人逃了,费了些功夫抓人。我看时间还早便赶回来了,京郊在下雨,你不在我身边,我心中有些不安。”


    谈轻顿了下,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软了不少,“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啊。京郊冷不冷?有没有被雨淋到?饿不饿?我去叫福生给你热些饭菜,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本来让人做了很多好吃的,你都没……”


    他刚松开裴折玉,便被裴折玉紧紧抱回去,“看到你就没事了,轻轻,你就是我的心药。”


    谈轻听得老脸一红,便也任他抱着,小声说道:“不想吃饭,那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裴折玉疑惑地看向他,或许是因为出京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又或许是心病没有完全痊愈,丹凤眼里有些泛红,遍布着红血丝。


    谈轻推他肩头,“在桌上。”


    裴折玉转头看去,便见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锦囊,他又回头看谈轻一眼,得到点头确认,这才松开谈轻,拿起那只锦囊。


    里面的东西很轻,几乎没什么重量,裴折玉面露困惑,打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掌心上便多了一个系着红绳的琉璃小瓶,比小拇指还要小很多,指甲盖那么点长,异常明透,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裴折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很纯净的琉璃,裴璋宫中最漂亮的琉璃都比不上它的纯度。”


    “因为它不叫琉璃,它叫玻璃!”


    谈轻笑着说:“这就是我最近在筹备的大项目了!怎么样,这个朝代可没有纯净度这么高的玻璃,我有预感,它可以卖出高价!”


    “玻璃?”裴折玉垂眸看着手中的玻璃小瓶,“若是能保持这个纯净度,何止是卖出高价,便是天价,也有不少贵人抢着要这玻璃。”


    有他这句话,谈轻就放心了,“多亏末世的老师教了我很多知识,我偷偷搞这个玻璃厂,知道早期能借着新鲜挣大钱,可你这么说我才算放心。”他说着满眼期待地看着裴折玉,“这个是我亲自做的哦,我做饭是不行,可做别的我手艺还是不错的吧?”


    “你亲手做的?”


    裴折玉心思即刻便不在玻璃瓶上了,握起谈轻双手小心地检查起来,“没有受伤吧?”


    谈轻摇头,得意地说:“我厉害着呢!而且我一直都有吩咐厂里的人要小心注意安全的!”


    裴折玉见他确实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小心地握住手中精巧无比的玻璃瓶,“这是王妃亲手给我做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的。”


    谈轻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索性出言提醒,“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啊,生辰快乐,裴折玉!”


    裴折玉却愣住了,“生辰?”


    谈轻看他傻愣愣的,笑叹道:“到了今晚子时就是你的生辰了,裴折玉,你都忘了吗?”


    裴折玉怔怔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


    “那今晚就给你补回来!”


    谈轻说完抬头亲了裴折玉嘴角,啪叽一声很响亮。


    “恭喜你,十九岁了!”


    裴折玉眨了眨眼,定定看着谈轻须臾,盯得谈轻笑容快僵住时,他倾身将谈轻拥入怀中。


    谈轻愣了下,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裴折玉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须臾后又在他耳边说道:“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太开心。”


    谈轻抬头看向他,便见他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些苦涩,谈轻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裴折玉,是不是过生辰让你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裴折玉没有否认,“自从娘死后,我就没有再过过生辰,我都快忘记了,也没有人记得。”


    谈轻心头大石总算落地,捏了捏他耳尖,笑着哄道:“以后我会记得的,我们每年都过!今年准备得匆忙,等明天你及冠了,我要宴请很多很多人到王府,给你庆贺生辰!”


    明年裴折玉便弱冠了,这个朝代男子及冠是大事,他们去年去赣州时太子就及冠了,据说办得很隆重。谈轻就在想,赔钱货有的典礼,裴折玉也一定要有,还要更隆重!


    裴折玉心下动容,侧首虔诚地亲了亲谈轻的唇角。


    “谢谢你,轻轻。”


    谈轻嘿嘿一笑,笑眯眯地说:“我跟你说,我以为你今天会回来,让人准备了很好的酒菜,但你没有回来,我只能让他们先放着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他们做好了送过来!”


    他本来还打算做一个蛋糕的,就算他手残,也没有那么多材料,厨房也应他要求做出了差不多的,现在去做,凌晨就能吃上!


    可裴折玉却没有松开谈轻,看他穿得如此单薄,便拉住他道:“不用急,明日吧,天黑了,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什么就行。”


    谈轻才留意到他唇色有些发白,“那我去叫卓大夫?”


    “不用大夫。”裴折玉直直看着他说:“我看见你就安心了,你不在我身边,我总担心你。”


    谈轻好笑道:“我在王府好好的,你担心我什么?”


    “怕你跟上回那样出事。”


    裴折玉执拗地看着谈轻,谈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毫无征兆被触动到,温声说:“不会的。”


    裴折玉笑着点头,“那就好。”


    他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琉璃小瓶,一边拉着谈轻,两只手都舍不得松开,眸中满是喜爱。


    “我很喜欢轻轻送我的礼物。”


    在末世玻璃很常见,谈轻还怕这个礼物不够用心,裴折玉不喜欢。可裴折玉太过喜欢,他开心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瓶子里装着的东西,他眼珠一转,狡黠地笑起来。


    “你猜猜看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玻璃小瓶是透明的,屋中灯火光线明亮,足够让裴折玉看清楚,玻璃小瓶内是一截小小的紫色花藤,还带着一朵雪白的花苞。


    裴折玉摇头,“是什么?”


    谈轻故意吓唬他,“是我用异能催生出来的藤苗哦,被做成永生花就永远都不会凋谢了。把我的花藤带在身上,你会不会害怕?”


    裴折玉呼吸一滞,“花藤?”


    谈轻故作认真地点头,想拿走玻璃小瓶,裴折玉却更快地收回去,谈轻笑说:“还敢拿……”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折玉堵住了唇舌,他睁大了清澈漆黑的眼眸,抬眸却撞入裴折玉看似冷淡,却仿佛隐藏着熔岩的丹凤眼。


    裴折玉不知怎么格外激动,良久才松开谈轻,抵着他眉心,双眸仍直直望着谈轻的眼睛。


    “轻轻先前从未告诉过我,原来你的藤苗会开花。”


    谈轻靠着他喘气,很确定裴折玉没有被吓到,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可以发芽当然也可以开花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裴折玉定定望进谈轻眼底,“那,我可以看看吗?”


    谈轻满心迷茫,“看花?”


    裴折玉不再多言,将谈轻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往床榻走去,而后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


    谈轻才反应过来,裴折玉是在兴奋,他是个变态!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登时脸红到了脖子根,瞪着裴折玉说:“我只是给你防身的!就算花藤做成永生花,毒素也还在,谁敢打破玻璃瓶就会中毒!不是那个……跟别的什么都完全没有关系!”


    裴折玉丹凤眼中眸光顿了顿,依旧俯身亲吻他红润的唇,满眼无辜地看着他,“我想看。”


    谈轻脸颊滚烫得很,感觉要烧坏大脑了,裴折玉不等他回答,又低头在他唇边啄吻几下。


    “轻轻。”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喉结上下滚动,连眼尾都晕开一抹绯红,看得谈轻忍不住哆嗦了下。


    这家伙,是在用美人计……


    可他真的好好看。


    谈轻还是没忍住诱惑,任由裴折玉俯身亲吻自己。


    床帐被放下来,挡住烛光。


    不多时,谈轻的声音在里面响起,“你还没吃饭……”


    “不急。”


    裴折玉的嗓音极温柔,如春水般,令人深陷沉沦。


    屋外雷声轰鸣几声,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福生和燕一站在屋檐下看雨,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屋中才让他们送饭菜来。


    出门前撞见裴折玉回来时,福生就让厨房把准备好的菜色做上了,听到吩咐立马去办。


    等福生将饭菜送过来,得到允许进来摆上饭菜时,就见裴折玉正站在屏风后安静地洗手。


    而谈轻正闷闷地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腮帮子不吭声,眼尾看着有些红,眼睛也有些湿润。


    福生有些纳闷,少爷这是哭过吗?


    没等他想明白,裴折玉擦干手回来,便叫他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裴折玉和谈轻,谈轻瞪他一眼,闷哼道:“你真是白长了一张性冷淡的脸。”


    裴折玉面不改色,“不舒服吗?”


    谈轻脸又红了,“舒服的。”


    裴折玉留意到谈轻一直在偷看他的手,他的肤色稍显苍白,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确实挺好看。见谈轻越看脸越红,裴折玉笑了笑,在碗里夹了块鱼肉,挑了刺喂谈轻。


    “吃不吃?”


    “吃!”


    谈轻迅速收回视线,张嘴狠狠咬下鱼肉,嚼吧嚼吧,颇有些雄心壮志,“我要多吃点,说不定过几年我就长得比你高比你更厉害!”


    他故意挑衅地看了眼裴折玉腹部,让裴折玉啼笑皆非,倒也如他所愿,挑着桌上的肉菜喂他,“好,轻轻多吃些,多长些肉。”


    谈轻才不想长肉,他要竖着长,不是横着长!


    今天本以为裴折玉不回来,谈轻没心情吃的不多,半夜就有些饿,好在福生知道他的饭量,给裴折玉热饭时让厨房做了两人份的。


    谈轻早就沐浴过,等裴折玉沐浴回来时,他还有些撑的睡不着。看裴折玉换好寝衣上床,他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往里挪了挪,让出位置,可见到裴折玉格外小心地将琉璃小瓶放到枕头下面,他实在忍不住。


    “要不要藏这么严实?”


    裴折玉笑着躺下,“你送我的,我自然要收好了。”


    这个理由让谈轻勉强满意,躺平了看向床帐,不到半分钟,就翻过身往裴折玉怀里钻。


    嗅到熟悉的檀香,谈轻才安心闭上眼睛,“对味了。”


    裴折玉猜到他的心思,笑得胸腔微微起伏,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道:“夜深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