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雨下了一整夜,谈轻很快睡着,再醒来时,先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他揉着眼睛翻身看去,就见裴折玉正坐在桌前翻看文书。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赣州刘县的县衙后院。
外面雨还在下,谈轻意识回笼,打着哈欠爬起来穿衣服,裴折玉听见声音便让他先去洗漱,等他出来时外间已经摆上了早饭,谈轻这才给了裴折玉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
两人刚动筷子,温管家就过来了,告诉裴折玉和谈轻,昨晚雨太大,王府有些屋子漏雨。
“殿下原先住的书房也有些漏雨,很多衣物书籍都受潮了,小的做主让人搬了出来,不知是搬到王妃的主院,还是搬去其他院子?”
谈轻支着下巴看向裴折玉,饭也不吃了,就看他怎么回答。原先裴折玉是一直住在前院书房的,可这趟回来,他一声不吭就跟着谈轻住进了正院,谈轻之前也是默认的。
在谈轻注视下,裴折玉脸色没半点变化,很是淡然地问:“王妃这里可还有空余房间?”
谈轻歪了歪头,“有啊,去找福生,放我隔壁吧。”
温管家迟疑地看向裴折玉。
裴折玉倒没有多争取,点头说:“听王妃的,去吧。”
温管家这才领命退下。
谈轻耸了耸肩,自顾自吃点心。
裴折玉不动声色说起,“我看王妃房里还很空闲。”
谈轻没好气斜他一眼,“不要,我要自己独占房间。”
裴折玉挑眉,“那今夜……”
“你自己过来过夜呗!谁拦你了?”谈轻立马打断他后续的话,他说着给裴折玉递了个隐晦的眼神,握拳道:“今晚我要跟你比拼到底!”
大白天的说这些话,饶是裴折玉也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看他害羞,谈轻反倒笑开了。
裴折玉预留了空闲去喝六皇子大婚的喜酒,今日没有回刑部,只翻看文书办了一些简单的事让手下人去做。谈轻则跑去厨房看人做简陋版的蛋糕,做了一桌美味菜肴。
虽说最后是他自己吃的多。
雨一直下到晌午,晚上谈轻玩到很晚,导致第二天睡到快午时才起床,在王府里垫了垫肚子,就坐着轮椅和裴折玉去隔壁六皇子府喝喜酒,因为挨得近,走几步路就到了。
今天没下雨,谈轻略有些失望,和裴折玉进了六皇子府后自顾自找了位子坐下,碰到瑞王和四皇子,都拉着裴折玉聊了几句,瑞王兄弟约莫是把裴折玉和宁王当做跟他们一块把太子拉下储君之位的同伙了。
秦如斐曾经是六皇子的伴读,今天也来了,谈轻看见他时,见他远远冲自己行礼,便跟裴折玉感慨道:“心爱之人成亲的喜酒,秦如斐不得不来,还要强颜欢笑,好惨。”
裴折玉一愣,“秦如斐?”
谈轻想着这八卦还没跟裴折玉说过,便挨着他耳边小声说:“秦如斐喜欢你六哥裴浩!”
裴折玉面色微愕,抬眼望向远处的秦如斐,他被一帮文人学子簇拥着,笑得很是谦恭。
经过大半年的减肥以及教书育人的氛围熏陶,秦如斐早已摆脱痴肥模样,看去很是清俊斯文,绝对担得起京师第一诗才的名号。
裴折玉眼皮子猛地一跳,回头问谈轻:“谁说的?”
“我看出来的呀!”谈轻理所当然地反问:“你没看出来吗?之前秦如斐天天借酒浇愁就是为了老六,我问过他,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裴折玉在上书房读书时经常缺课,可也知道六皇子和伴读秦如斐之间如何相处的,自认这不可能!但看自家王妃一脸笃定,他到底没再多说,只提醒谈轻:“二哥来了。”
谈轻果然被引走注意力,抬头看门前,“哪儿呢?”
宁王果然来了,很快就进来,同他们坐到了一桌。
六皇子府的喜酒没什么意外,太子来没来谈轻不知道,反正他没看到,他和裴折玉没待太久,等六皇子将六皇子妃接回来时,皇帝没有出现,丽嫔也没有得到恩典出宫,六皇子妃被送入洞房后他们就走了。
老六的事跟谈轻无关,他之所以去喝喜酒,只是想要把自己给出去那份礼金吃回来罢了!
还好六皇子裴浩他大舅有能耐,这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菜色也好,谈轻吃得还算舒心。
吃饱喝足,恢复精力,晚上他又跟裴折玉玩了一把。
隔天裴折玉神采奕奕地去刑部上值,闹了几个晚上眼圈青黑的谈轻终于认输了,他安慰自己,他这具身体还小,等成年后就好了。
这几天太虚了,得先养养!
可六皇子婚礼一过,小两口刚进宫请安过了没两天,慎嫔突然就被禁足了,一大早叫人给谈轻递信,要谈轻和裴折玉进宫看她。
裴折玉昨天刚去了京郊没空,谈轻看慎嫔催得急,就换上朝服让福生和洛白跟他进宫。
他们得过皇帝恩典,每月可以进宫看望慎嫔,只是时隔没多久再到毓秀宫时,毓秀宫正殿宫门被封着,谈轻也只能从小门进去。
一见谈轻,慎嫔就又哭又骂。
“都怪那黑心的宜贵人!陛下才会罚本宫禁足!王妃,你可得在陛下面前帮本宫好好说说话,本宫真的不是故意害了宜贵人的!”
一会儿又骂宜贵人,一会儿又说她害了宜贵人……
谈轻满心疑惑,“慎嫔娘娘先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
慎嫔到底忌惮谈轻,委委屈屈地收敛起骂宜贵人的凶狠,慌张地说:“宜贵人昨夜滑胎了,说是本宫推掉的,本宫哪里知道她有孕?她故意陷害本宫,是想害你和老七!”
又是这些后宫阴私,谈轻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理解,“宜贵人为什么要害我和裴折玉?”
慎嫔直掉眼泪,抽噎不止,“本宫哪里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她就是嫉妒陛下宠爱本宫!”
皇帝什么时候宠她了?
谈轻无言以对,也不问她了,转头看向慎嫔身后。两个大宫女一个是慎嫔用惯的晴芳,一个是生面孔。看后者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礼,谈轻就知道这是裴折玉派来的人。
“昨日是谁跟着慎嫔娘娘?”
比起八成是裴折玉派来的另一个大宫女,晴芳这个跟了慎嫔好些年的大宫女反倒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谈轻,说话支支吾吾的。
“回王妃,是,是奴婢。”
谈轻便问:“那你说说,慎嫔娘娘是为什么被禁足。”
慎嫔又慌又气,满脸委屈幽怨,只顾垂头抹眼泪。
晴芳唯唯诺诺地应道:“昨日晌午,主子与宫中的尹贵人和吴美人去御花园赏花,正好碰到宜贵人,主子不慎摔倒,将宜贵人推倒在地,当时宜贵人并无碍,可回到延庆宫后当夜便请了御医过去,听闻是不足两月的胎儿没了,陛下大怒之下,便……”
她无需再说,谈轻已经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慎嫔抽抽噎噎地缓了口气,不满地说:“当时宜贵人自己说无事的,本宫哪儿知道她有了身孕?本宫又不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她!先前王妃说的那些本宫都记得的,昨日见到她时,本宫压根就没想搭理她!”
谈轻问:“当时有人推你吗?”
慎嫔红着眼摇头,“没有,晴芳当时就跟在本宫身边,尹贵人和吴美人都不在本宫身后,宜贵人过来行礼时,本宫突然脚底一滑,是宜贵人自己凑上来才被本宫推倒的!”
谈轻看向晴芳,后者很快便应道:“当时同在毓秀宫的尹贵人和吴美人确实没有机会碰到主子,主子摔得太突然,奴婢该死,没能及时扶住娘娘,推到宜贵人确实是无心的!”
谈轻拧眉,“可宜贵人的孩子确实没了,让娘娘禁足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宜贵人的意思?”
慎嫔擦着眼泪骂道:“陛下前两次来见本宫时还夸本宫这些年懂事了,一定是被宜贵人吹枕边风才会罚本宫禁足的!”她说着急忙拉住谈轻手臂,“隐王妃,本宫不要被禁足三个月,你帮本宫向皇上求情,本宫真的不是有意的,是有人陷害本宫!”
谈轻也觉得这事奇怪,抽出手示意晴芳过来安抚慎嫔,“要是宜贵人腹中的胎儿真的是因为慎嫔娘娘没了的,那你现在就不只是禁足三个月这么简单的事了,昨天不慎推倒宜贵人,当夜宜贵人便滑胎……娘娘别急,宜贵人滑胎一事估计还没有结束。”
慎嫔被禁足没准只是太倒霉,宜贵人的孩子肯定不单纯是因为她没了的,真把皇帝的孩子给推没了,皇帝能只让她禁足三个月吗?
皇帝让她禁足三个月,应该是暂时给宜贵人一个交待。
谈轻说:“但这事肯定要查清楚,娘娘昨天怎么突然出去赏花了,是有人约你吗?碰到宜贵人摔倒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把慎嫔问住了,她捏着手帕回忆道:“这个月陛下来过本宫这里三次,毓秀宫里的贵人美人都来巴结本宫,今日是那尹贵人和吴美人过来请安,本宫想着她们跟丽嫔不一样,应该不敢坏事,聊着聊着一时兴起,便去御花园走走,没想到就出事了。”
谈轻问:“是谁说要去御花园的?”
慎嫔微微垂头,“是本宫……本宫听她们说,宜贵人在御花园截走过陛下好几回,前两天更是直接在贵妃那边把陛下请走了,惹得贵妃很是不喜,本宫就是想着许久没有好好逛过御花园了,便出去走走。”
听她越说越小声,谈轻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无非是皇帝来过她这里几次,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便起了邀宠的心思。毓秀宫的尹贵人和吴美人不一定是别人派来撺掇她的,但谈轻估计这两人也没安什么好心。
不过慎嫔摔倒的时候,她自己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八成是宫里有人在背地里算计,要拿慎嫔当出头鸟对付宜贵人,谈轻不免有些好奇。
“宜贵人很得宠吗?”
慎嫔闷声道:“她一进宫,就能跟从前最得宠的欣嫔分宠,前不久欣嫔得罪了她还被降了分位!她长着一张跟先皇后七分相似的脸,太后和陛下便都宠着她,陛下三天两头召她侍寝,她还敢跟皇后贵妃叫板!”
“这么多年来,这后宫不都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把持着的吗?”慎嫔酸溜溜地说:“可她一进宫什么都变了,连太后都站在她那边,她要是能生下皇子,肯定会被封妃!”
谈轻挑眉,“这样吗?”
慎嫔点点头,又跟谈轻哭诉道:“隐王妃,咱们才是一家人,你得帮帮本宫。对了,老七怎么没有来?本宫被人欺负了他都不管?”
谈轻无奈道:“他出京办差了。”
慎嫔有些不满,嘟囔道:“那隐王妃你可得跟陛下好好求情,本宫不想被禁足三个月,本宫好不容易复宠,三个月过去陛下早该忘了本宫,这后宫也成宜贵人的天下了!”
谈轻左耳进右耳出,等她说完便道:“这件事一定不简单。但禁足三个月对慎嫔娘娘来说并非坏事,只是禁足,证明皇上知道不是你害的宜贵人,但毕竟没了一个孩子,宜贵人恐怕不会轻易放下,还有得斗,你现在被禁足,能免了再受无妄之灾。”
慎嫔瞪大泪眼,“可是禁足三个月,陛下还能记得本宫吗?本宫争宠也是为了你们好啊,皇上宠爱本宫,本宫便能帮到你们了!”
谈轻不认为她能帮到自己,她只要不添乱就够了。
明面上,谈轻还是随口劝了一句,“你连是谁害你都不知道,解禁后出去也照样会被别人构陷,还不如安心待在毓秀宫里。不过是三个月罢了,你有这时间,就给宜贵人腹中没能降世的胎儿抄抄经书也好。”
慎嫔不知是气是怨,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谈轻不再多话,示意福生准备走人,“慎嫔娘娘好好想想吧,事情我会跟殿下说清楚,尽量不让你再被牵连其中。既然宜贵人这么得宠,冤家宜解不宜结,娘娘是说吧?”
他又瞥了眼晴芳,“照顾好娘娘,本王妃走了。”
晴芳屈身应是。
谈轻让福生推着轮椅走人,还不忘递给一直安静等在一侧的大宫女一个眼神,那大宫女不动声色退出大殿,跟随谈轻出毓秀宫。
出毓秀宫大门时,那宫女忽然跪下,“奴婢百合,奉命侍奉慎嫔娘娘,这次主子娘娘出事,是奴婢无能,还请殿下和王妃责罚。”
说到底还是算计慎嫔的那些人坏,谈轻摆手道:“起来吧,昨日慎嫔出事,你怎么不在?”
百合缓缓起身,垂头应道:“慎嫔娘娘更喜欢一直伺候她的晴芳,平日都让奴婢留在宫中处理一些杂务,极少带奴婢出毓秀宫。”
谈轻心知这肯定就是裴折玉的人,慎嫔却似乎防着她不用,便有些纳闷,“她不喜欢你?”
百合迟疑须臾,“上次陛下来时,夸过奴婢的茶艺不错,慎嫔娘娘便不再让奴婢近身。”
其实百合长得平平无奇,年纪比晴芳要大几岁,都不如晴芳年轻貌美,慎嫔防她做什么?
就因为裴璋一句夸赞?
谈轻按了按额角,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慎嫔,可事情还是要解决的,“昨天怎么回事?”
百合道:“事情便如主子娘娘和晴芳所言,尹贵人与吴美人撺掇娘娘去御花园,后来奴婢去过主子娘娘和宜贵人出事的地方,当时正巧有内侍在御花园洒扫,娘娘滑倒的地砖上全是水,却浮起了一层油。”
“油?”
谈轻回想了下,御花园特意修了人行的小道,每日洒扫,地砖磨得很平滑。如果倒上一层油,或许不仔细看不出来,但踩在上面肯定会很滑,这就是慎嫔摔倒的原因吗?
“我明白了。”
谈轻看向百合,“慎嫔禁足这段时间还是要辛苦你,小心外面送来的吃食物件,不要给人动手脚的机会,毓秀宫里的娘娘也防着点,她不听话,你就说是本王妃吩咐你的。”
百合受宠若惊,“奴婢不辛苦,定会照顾好慎嫔娘娘。”
谈轻倒觉得她挺累的,天天跟着慎嫔这样的主子,“回去吧,有什么消息就给王府传信。”
他说着看了福生一眼,福生当即意会,取出一袋小金锭递给百合,百合更是感激不已。
宫中处处需要打点,也不乏捧高踩低的小人,慎嫔现如今被禁足,只怕用度上会被削减。
用人是要恩威并施的。
谈轻是服过孕子丹,可他带的侍卫小厮都是男子,不能在后宫待太久,吩咐了百合看好慎嫔便离开了,不料刚路过御花园,便迎面碰到了正要往后宫里来的荣安长公主。
长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大女儿,身边向来是跟着一大帮人,排场极大,原本是要往另一处宫门去的,见到谈轻后便停了下来,赫然是站在原地等着他,谈轻只好过去行礼。
“长公主近来可好?”
长公主还是一贯的雍容华贵、盛气凌人,勾了勾红唇,笑得颇有些讽刺,“谈不上多好,老七家的,你今天是进宫给慎嫔求情来了?”
长公主和宁王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宜贵人是宁王的亲表姐,自然也是长公主的亲表姐。
这一听就是为了宜贵人算账的。
谈轻心下苦笑,面上真诚,“没有,只是听闻慎嫔娘娘出了点事,便代殿下进宫看看,父皇罚慎嫔禁足自然有父皇的道理,我们做儿臣的,听话就是,不便插手后宫之事。”
长公主绘着精致妆容的面容微微一顿,气倒是消了一半了,“慎嫔做错事,确实不怪你和老七。本宫知道你和老七也很辛苦,去赣州那么久才得来的恩典险些就让她毁了。”
谈轻笑而不语。
这话别人可以说,他和裴折玉目前没有公布裴折玉真正生母身份的打算,是不便说的。
长公主眉心紧蹙,“表姐刚没了孩子,本宫放心不下,进宫看看。但慎嫔那边,你和老七也上点心,你和老七原本跟弘弟私交甚好,本该是自己人,闹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宁王名裴弘,也只有长公主会这么称呼他这弟弟。
谈轻一脸受教,“我明白,长公主放心,我和我家殿下一直都很清楚,二哥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好好帮扶二哥。不过长公主,这次恐怕真的是误会,慎嫔她是被人算计了。”
长公主神色冷静下来,眼下老七跟她弟弟宁王才是一派的,慎嫔没道理害她表姐宜贵人,她便问:“隐王妃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谈轻道:“慎嫔娘娘昨日摔倒的地方被人抹了油。”
长公主顿了顿,沉声道:“本宫知道了,你跟老七也放心,只要事情不是慎嫔做的,本宫和表姐都不会冤枉她,定会揪出幕后真凶!”
“至于那些构陷慎嫔的人……”荣安长公主微眯起眼,“本宫定会严查,为表姐讨回公道!”
谈轻道:“即便慎嫔是被人算计,当时确实也无意伤了宜贵人,还请长公主帮我和我家殿下向宜贵人聊表歉意,此事我和殿下也会尽量帮忙,找出真凶。殿下跟我说过,我们和二哥是自己人,若有误会尽早说开才是,不能给有心之人挑拨的机会。”
长公主看他的眼神满意了许多,点头道:“你和老七能这么想,本宫就放心了。本宫还要去看表姐,你也早些回去,好好休养,你的腿伤一直不好,想来老七也不放心。”
谈轻点了点头,目送长公主带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让福生赶紧出宫。
福生推着轮椅往宫门外走,笑得很是乐呵,“少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了?之前您说话不是挺气人的吗?”
“我说什么鬼话了?”
谈轻白他一眼,“长公主跟我又没仇,还是宁王的姐姐,客气一点不会有错,你当我是杠精啊,天天见着人就怼,见着人就骂吗?”
福生被骂了还直乐,感慨道:“少爷为了殿下是真的变了,你以前最不爱说这些客套话。”
“现在我也不爱说。”
谈轻侧身靠着轮椅,一只手支着下巴,思索道:“我觉得吧,刚刚长公主也是在试探我。”
福生啊了一声,“不是问罪吗?”
谈轻看他真是一点都不敏感,撇嘴道:“小白怎么看?”
洛白也跟着进了宫,他比福生心思敏锐一些,谈轻问起了便应道:“长公主应当是更担忧有人从中挑拨,让殿下和宁王心生芥蒂。”
荣安长公主如今是得宠,太后和皇帝都宠着她,可太后和皇帝没了,太子继位,皇后和太子或许会留着长公主,却绝对不会再任由先皇后的一对儿女继续踩在他们头上。
如今宁王有机会夺嫡,长公主自然是要帮宁王的。
宁王才是她同母的亲弟弟。
她比谁都关心宁王能不能顺利将太子从这个位子上挤下去。而宁王刚在朝堂展露头角,裴折玉是宁王的助力,长公主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宁王还没起来就给自己树敌。
谈轻挑眉,“长公主似乎更想要我们的承诺,并非真心问罪,但宫里肯定有人挑拨宁王和裴折玉,会是谁呢?皇后,还是贵妃?”
想再多也没用,反正他接收到了长公主的用意,明白她更希望他们继续帮着宁王就够了。
出宫一路没再遇到什么人,谈轻顺利回到王府后天也黑了,叶澜课上到一半谈轻就进了宫,也早就回家了,谈轻饿着肚子回来,刚让人去找些吃的,裴折玉后脚也进了门。
谈轻见到他回来有些意外,“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裴折玉看谈轻还穿着先前进宫的青鸟朝服就知道他上哪儿去了,除下大氅交给小厮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没什么事,二哥来找过我,我便早些回来了,王妃进宫见母妃了?”
谈轻点头,两三句将宫里的事说给他听,“慎嫔被裴璋禁足了,昨天她被人撺掇去御花园,不小心推倒了宜贵人,宜贵人肚子里才两个月的胎儿就没了,现在都说是慎嫔害的,但慎嫔应该也被人算计了。二哥也去找你了?是不是也为了这件事啊?”
“辛苦轻轻了。”裴折玉握起他的手,轻叹道:“二哥跟我说,知晓此事与我们无关,让我们不必放在心上,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的二哥。这件事他会处理,我们等着就行。”
“二哥这么说?”谈轻想了想,不由失笑,“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次就是有人要用慎嫔和宜贵人挑拨我们和二哥,连长公主今天见了我,也很担心我们会真的对二哥不满。”
慎嫔的事裴折玉知道,长公主的事裴折玉是不知道的,他便问:“今日碰见长公主了?”
谈轻道:“出宫时碰上了,说了几句话,不过这事我答应了慎嫔要查,真的不用管吗?”
看屋里没有外人,裴折玉抱住他说:“我让人看着就好,轻轻最近不是要忙玻璃厂的事吗?你忙这些就好,宫里的肮脏事我来。”
玻璃谈轻是做出来了,纯度还很高,比这个时候的琉璃漂亮很多,但还在考虑销路,他不打算曝光玻璃厂和自己的关系,不如找一直合作的裴彦。反正他们目前也在商量开火锅店,再卖一批玻璃多赚点钱,裴彦不可能拒绝,也能帮他隐瞒身份。
“那我就不管了,明天我要出去一趟,把玻璃样品给裴彦送过去。”谈轻给裴折玉说了自己这几天原本的打算,裴折玉也耐心听着。
等了一阵,厨房将饭菜送过来,裴折玉才松开谈轻,他没问慎嫔的事,还是谈轻提了一嘴,裴折玉觉得谈轻安排得挺好,让慎嫔待在毓秀宫里冷静三个月抄抄经书也好。
明日两人都有事要做,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谈轻去了一趟玻璃厂取了一些样品,才去畅意楼跟裴彦见面。见了样品,裴彦惊为天人,爱不释手,说要抱回去当传家宝。
谈好了合作后,顺道试吃过畅意楼新研究的麻辣火锅,谈轻才心满意足地回了隐王府。
裴折玉时忙时不忙,每天都要去刑部看看,大朝也要早起去点卯,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他换上了日常的玄色衣袍,坐在屋里看书,谈轻的卧房外间已经成了他的另一个书房。
见谈轻回来,裴折玉放下文书朝他招招手,谈轻便高高兴兴地从轮椅上起身跑过去。
“你回来多久了?我一身火锅味,等我换身衣服。”
裴折玉没让他走,拉住他的手让他跟自己挤着在太师椅上坐下,一手揽在谈轻腰间,垂首亲了亲他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脸颊,他身上是有股火锅味,闻起来让人食欲大动。
“辣的。”
谈轻伸手捂住裴折玉凑过来瞎闻的鼻子,没好气地笑着将他推开,“你又不能吃辣的,没给你带!好了,快松手,我要去换衣服。”
“不忙。”裴折玉拉下他温热的手,“陪我说说话?”
谈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里暗含着几分期待。
“说什么?”
大白天的,他不会是白日宣淫吧?
谈轻故作一脸正直地提醒他,“那我也要先洗澡哦。”
裴折玉垂首亲了亲他眼尾,笑道:“不干什么,就是说说话。宜贵人滑胎的事有结果了。”
谈轻立刻正经起来,“怎么样,慎嫔不会有事吧?”
裴折玉笑着摇头,“没事,查到了一个失宠的贵人身上,说是因为嫉妒宜贵人得宠特意她常去的御花园做了点手脚,没想到母妃倒霉碰上了。她必然是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没等再往下查,她已经吊死在宫里,死无对证,线索断了,只能到此为止。”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谈轻皱了皱眉头,坐直起来,“那指使她的人会是谁?”
裴折玉摇头,“或许是皇后,又或许是贵妃,她们都不会乐于见到我们和二哥一直抱团。”
就算瑞王和四皇子最近明面上跟宁王、裴折玉相处挺好,这也是面上的,实际上,他们还是竞争对手,最后总要斗个你死我活的。
谈轻问:“那慎嫔呢?”
裴折玉扶着他后腰道:“母妃虽然是被人算计的,到底也伤了宜贵人,继续禁足,而宜贵人也得到了补偿,如今已经是宜嫔了。”
谈轻又问:“就这么结束了?”
裴折玉点头,“就这样。”
谈轻深吸口气,很是想不通,“宜贵人没了孩子,便升为宜嫔,死了一个贵人,慎嫔被连累禁足三个月,幕后之人却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就这么结束了?”
裴折玉温柔地亲了亲他脸颊,哄道:“有时候,有些事是不能查到最后的,就算我们都知道那是个替死鬼,但现在让真相大白反倒会将水越搅越混。等着吧,那个人不会藏太久,总有一天她会露出真面目的。”
谈轻闷闷地抱住他,“好吧。”
他也不是不明白,就算查到底真的把那个人揪出来,只怕会是越来越乱,给自己添麻烦。
宫里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事情会与什么人有关,皇帝未必不知道,但还不到时候揭穿。
皇子插手后宫的事,只会平白惹裴璋厌恶罢了。
裴折玉又亲了亲谈轻脸颊,温声道:“别不开心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裴璋打算今年五月开恩科,我记得镇北侯府的谈明在准备会试,若要参考,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恩科?”谈轻吃惊地坐起来,“怎么突然要开恩科?”
去年年初会试刚结束,按理来说,要等三年再开科举,没想到皇帝今年居然要开恩科。
谈轻很快想到一个人,“是因为右相?右相倒台后,被揪出来不少贪官,朝中没人用了?”
裴折玉笑着夸赞他,“轻轻好聪明。右相一脉倒台,朝中官职空缺,是原因之一,还有便是太后今年九月便要七十整寿了,但太后自去年年底身体越来越差,裴璋打算今年为太后办一个隆重的圣寿节贺寿。”
谈轻恍然大悟,“对啊,太后年纪也不小了。这么看起来,裴璋好像还挺孝顺太后的。”
“裴璋害过无数人,但对太后这位养母确实孝顺,大抵是因为,太后为他也算操劳半辈子吧。”裴折玉道:“当年先帝驾崩后,便是当时还是太妃的太后一力扶持裴璋继位,虽说她娘家不算显赫,可她做妃子时高祖很宠爱她,做太妃时,因先帝生母早逝,登基后也托她帮扶先皇后,对她也很敬重,她早前也掌管过朝中权柄。”
谈轻道:“这么听来,太后年轻时是个很厉害的人。”
“是。”裴折玉道:“可她选择的并非明君,她为裴璋操劳大半辈子,即便裴璋做了皇帝之后,后宫出了乱子也全靠她收尾。所以裴璋明知道她不是生母,仍是对她极孝顺。”
谈轻摇头,“厉害归厉害,但她的眼神不太好。对了,当年先帝被毒害,太后会知情吗?”
“我不知道。”裴折玉冷冽眸中无一丝情感,只道:“她纵容裴璋害了不少人,包括我的生母和她的夫家,即便她看起来慈眉善目,在我眼中,也不过只是裴璋的帮凶共犯。”
谈轻抱住他腰身,仰头看着他,安慰道:“吃斋念佛,不代表她是个好人,之前她和裴璋派人追杀隔壁的小胖子时我就看出来了。任何人做错事都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她是为什么,她的身份是什么。”
裴折玉垂眸望着他,丹凤眼里满是温柔和宠溺。
就见谈轻收起了笑容,目光幽幽看着他说:“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再摸我腰,痒死了。”
裴折玉顿了下,笑着抱住他,忍不住亲了亲他白皙的脸颊,在他耳边问:“这些天也吃了这么多补品,应该不虚了吧,今晚来吗?”
谈轻没好气地斜他一眼,还记得刚认识裴折玉的时候,他还觉得裴折玉是个小可怜……
但扣住裴折玉比他大一些的手掌,谈轻红了脸,眨眼掩饰满眼期待,“今晚早点休息。”
裴折玉听懂暗示,弯了弯唇,垂首亲吻他的唇角。
第172章
第二天一早,裴折玉去上朝,谈轻神清气爽的起来,先去了一趟镇北侯府,给原主上香,顺道跟谈明说了今年会开恩科的事。
谈明还是有些慌,对自己的学识没有信心,打算先去找他的老师商量一下要不要下场。
这是他自己的事,谈轻觉得先下场考一考,没考上也没事,但还是以他自己的意见为主。
谈轻没有在镇北侯府待太久,说完事就打道回府。
谈明亲自送他出去,可还没出镇北侯府大门,就在不远打扫的妇人突然跪到了他们面前。
“隐王妃,求您救救妾吧!”
一行人都被吓了一跳,洛青差点就把剑拔出来了。
谈明面色不大好看,镇北侯府交到他手上,他的一切几乎都是谈轻和卫国公府给的,自己看管下面居然会有下人冲撞了谈轻,谈明忙叫管家来处理,惭愧地跟谈轻请罪。
“都怪我御下不严,惊吓到王妃,我这就让人处理。”
谈轻是有些被吓到的,因为这个人跑出来太突然了,但也不算什么,他摇了摇头,看向护在他面前的洛青洛白和福生,“没事,有这么多人护着我呢,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管家正叫家仆将这名仆妇押下去,那妇人见状慌忙跪行到谈轻面前,“隐王妃救救妾!”
谈明跟着看向那妇人,分明穿着一身灰色布衣,包着朴素的布巾,看着很年轻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完全不像是做粗活的人,谈明却很迷茫,“我没见过这个人,管家?”
这会儿妇人已经被家仆抓住,管家闻言仔细一看,也有些慌张,“回王妃,少爷,这女子不是侯府的人,不知是何时混进来的……”
那女子被抓到后也很是心急,一边挣扎一边朝被众人护着的谈轻喊道:“王妃……王妃救救妾吧,妾腹中是有你们谈家的骨肉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下意识看向谈明,要知道这位原本在谈家族中的谈明谈少爷是被隐王妃寄予厚望接到镇北侯府的,往后也是要继承侯府的爵位,这大半年来一直在国子监读书,还没成亲,这就先有孩子了?
闹出去可不好听,很容易影响他以后成婚和入仕。
谈轻也挑起眉梢,支着下巴回头看向谈明。谈明被看得一脸懵,反应过来忙不迭解释。
“我没有,不是我!”
看他这么慌,谈轻没忍住笑出声,瞥了那妇人一眼,说道:“无妨,既然是来求我救命的,我便多留一阵吧,谈明,带人进来。”
谈明不知谈轻信了没有,脸上还是有些冤枉,见福生推着谈轻回前厅,他也赶紧叫管家让那些家仆松开那女子,把她带了进去。
那女子后怕地咽了咽喉咙,才跟着谈明进去,谈轻已然坐在轮椅上等着,身边只有福生和洛青洛白,无聊得指尖点着轮椅扶手数数。见厅里没有其他人,那女子又跪了下来,含着眼泪,红着眼哀求谈轻。
“求王妃救妾!”
谈轻给了谈明一个眼神让他坐下,接过福生刚倒的热茶捧着暖手,不紧不慢地问:“现在没有外人了,说吧,到底找本王妃有什么事,别拿什么谈家骨肉跟本王妃扯淡,本王妃很忙,谈明也向来稳重本分。”
知道谈轻没有误会,谈明心底松了口气,才敢坐下。
那女子年纪是比谈明大上不少,但确实丰腴貌美,声音婉转悦耳,素面朝天也掩不住眼底那股娇媚和算计,此刻委屈垂泪,看着确实有几分我见犹怜。但她偷看谈轻一眼,见这位隐王妃压根就没看她,便收敛起那几分不安分,恭敬地磕了个头。
“妾不敢欺瞒隐王妃,妾名莺儿,黄莺的莺,腹中的孩儿乃是谈家二老爷谈显的亲骨肉。”
听她这么一说,谈明怔了怔,眉头紧皱起来,“谈显?你可知道,他年前就已经死了?”
谈轻也愣了下,打量莺儿一眼,招手让福生过来,“我们之前不是查到过谈显的外室吗?”
这事是有的,这么久过去了,福生回忆道:“好像是个唱戏的,养在一个御史家附近,当时孙氏闹过去,谈卓还被参了一本。”
莺儿抬头偷看他们一眼,娇声道:“妾便是这位小哥说的那位……五岁起便开始学唱戏。”
谈轻搁下茶碗,“你确定你腹中胎儿是谈卓的?”
莺儿忙不迭点头,摸着略微隆起的小腹说:“妾腹中胎儿已有四个月,年前老爷没了之后才发现的,可谈夫人妒心太重,非但让人将妾从院子赶走,还要将妾卖到妓院里,还好妾提前跑了出去。要是让她知道妾怀了老爷的孩子,她不会饶过妾的!”
谈轻勾唇笑了笑,颇有些嘲讽,“你混进侯府找本王妃,是想要本王妃帮谈卓养孩子?”
看谈轻显然不是很乐意,莺儿眼珠转了转,小声说:“可妾腹中确实是你们谈家的骨肉。”
福生翻了白眼,“之前我家王妃跟二房的事满京城都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们王妃和镇北侯府早已经跟那谈家二房划清界限,你肚子里怀了谈显的遗腹子就去老宅找他夫人,找侯府?没用!”
谈轻没说话,俨然是默认。
谈明这便起身,拱手道:“没想到侯府居然这么轻易就让外人混进来,看来我该好好整顿侯府,下次王妃来时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至于莺儿,我会派人送去谈家老宅。”
谈轻点头,“你看着办吧。”
莺儿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决定了她的去处,可算是急了,“你们不能将我送去孙氏那边,她跟她那不要脸的儿子会要了我命的!”
谈明面不改色,转身出门。
莺儿急得眼圈红了,咬了咬唇说:“隐王妃,我知道您不喜欢谈家二房,也不喜欢谈卓那个当了东宫侍君的儿子,我知道他的秘密可以弄死他,谈卓是他和他娘害死的!”
乍一听见这话,谈明停在原地,面上有过错愕,随即看向谈轻,谈轻也确实有些吃惊。
“你说什么?”
莺儿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跪行上前,眼巴巴地看着谈轻,“谈卓死之前原本是打算休妻的,因为谈淇惹恼太子,被东宫赶了出来,害得他也丢了官职!他说过,等休了孙氏,他就接我过门的!可是他回老宅没几天就死了,肯定是孙氏母子害的!”
“还有……那个谈淇,谈卓一死,他就又巴上了太子,回了东宫!”莺儿急道:“肯定是他们母子,想利用谈卓的死让太子回头!”
谈轻皱眉道:“你说这些都是你猜的,没有证据吗?”
莺儿被问住了,“证据,妾不知道,但妾肯定,谈卓一心往上爬,谈淇母子出事他马上就想甩掉他们,他那么惜命,怎么可能会这么死了?不是谈淇母子算计他又是什么?”
谈轻提醒她,“可很多人都知道,谈卓是喝醉酒,失足摔进老宅池塘淹死的。你没有证据,怎么指证谈卓是被孙氏和谈淇害死的?”
莺儿神色慌乱,“隐王妃不是不喜欢谈淇吗?只要你说是他害死的,将他拿下就是了?”
“放肆!”
谈明神色大变,斥道:“在王妃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莺儿被吓得浑身哆嗦,低下头。
谈轻按着额角深吸口气,这莺儿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手里根本就没有证据,不过……
谈轻思索了下说:“你既然求到本王妃这里,本王妃也不会见死不救。但本王妃没有帮仇人养孩子的癖好,本王妃给你两个选择,给你一笔钱,你打了孩子,远走高飞。”
莺儿连忙摇头,护住小腹说:“这可是谈家的血脉,同是谈家人,王妃为何如此狠心?”
谈轻笑问:“那你是想要本王妃给谈卓养孩子,今后顺道将镇北侯府交给他,这样吗?”
莺儿脸上的喜色压根藏不住,“莺儿谢过王妃恩……”
“本王妃的话还没说完,你也别着急谢恩了。”谈轻一看她这样,哪里还看不懂她今天在镇北侯府堵自己的目的,唇边笑意越发凉薄,“我就是随口一说,原来你还真的打算母凭子贵,还看中了镇北侯府是吗?”
莺儿由喜转惊,面色骤白。
谈轻看着她的脸色变化,再看谈明,见他脸色毫无变化,似乎完全不在意镇北侯府落到谁手上,心下还是满意的,这才给出莺儿第二个选择,“不想打掉孩子也不是不行,但本王妃不会帮谈卓养,他的孩子也跟本王妃没有半个铜板关系。本王妃会派人把你送去谈家族中,你生下孩子后照样可以拿钱离开,族中会抚养他长大。”
这俨然不在莺儿的考虑当中,她皱着眉头很不乐意。
福生看出来她的意图是被谈轻说中了,对她也没了耐心,冷哼道:“你今日混入侯府惊扰王妃,王妃没有派人将你送到顺天府衙已经是大发善心,你若是不选,那就去老宅!”
莺儿缩了缩脖子,想来打不打孩子,她都能拿到一笔银钱。要是真把孩子打了,那她就真的跟隐王妃和镇北侯府攀不上半点关系了,往后让孙氏抓到还不是死路一条?
可要是生下孩子留在族中,往后隐王妃肯定是要依靠族人才能在隐王府坐稳王妃的位子的,要是他没孩子,说不定会在族里过继几个,不肯过继,至少也会扶持一把族人。
到时,她儿子就是隐王妃最亲的堂弟,是至亲血脉。
凭这关系,现在隐王妃有多恨谈卓,谈卓都死了也该放下了,到底是亲戚,隐王妃就是要扶持亲人也会选择跟自己血脉最近的吧?
莺儿咬了咬牙,想到自己辛苦十几年就能熬出头来,最终决定赌一把,朝谈轻叩拜谢恩。
“妾要留下孩子,谢王妃救下妾和妾腹中的孩子!”
谈轻没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她既然作出选择,谈轻便吩咐谈明,“这事你去办,可以吧?”
谈明忙道:“是。”
处理完谈卓外室的去向,谈轻不想再在侯府浪费时间,这便离开。谈明派人将莺儿带下去,送谈轻出门时再次保证会整顿侯府。
到了侯府大门前,谈轻想了想,还是叮嘱谈明一句,“你放心,当初让你继承爵位的,其实是我外公,他知道你是个踏实本分的人,只要你没出事,你的位子是不会变的。”
谈明愣了下,忙应道:“谈明明白,定不会辜负国公爷和王妃的期望,守好镇北侯府。”
谈轻点头,“要是打算今年下场,就好好准备吧。”
谈明如今的世子位,谈轻是跟钟思衡聊过的。诚然,钟思衡并不愿意接受这个被裴璋追封的侯府,这是谈家军三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他不想要,但既然是老国公的安排,他便不会去改变他父亲的意愿。
侯府爵位交给谈明,其实真正的实权还是握在谈轻和国公府手里的,谈轻那份也早就交给福生看着,等钟思衡何时回来再处理。
谈明的性格谈轻也有所了解,目前看来,谈明并不贪图侯府什么,而谈明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有过国公府和谈轻的扶持才能走得更长远,侯府的爵位对他只是锦上添花。
不过受莺儿影响,谈轻还是有些疑虑,让洛白去调查一下,看看谈卓的死有没有内幕。
两天后,洛白就从钟惠的人手里收到了回信,递给谈轻,原来谈卓的死因还真有问题。
谈卓是在去年年底没了的,当时说是官场失意,喝醉了酒,半夜回来时,失足跌下谈家老宅的池塘,年底很冷,他当夜就淹死了。
事实上,莺儿确实没骗谈轻,钟惠帮忙派人查过谈家老宅的仆人和邻居,他们都知道谈卓死前要休妻的事,谈卓将他被人撸下来的罪责全推到谈淇身上,为此跟孙氏天天吵架,孙氏娘家也来过好几回。
孙氏确实有杀他的嫌疑。
至于谈淇,他年底在老宅养身体,一直都很虚弱,谈卓死前经常骂他,他也有作案嫌疑。
而最大的漏洞是谈卓的死。
他们说谈卓是被淹死的,但其实谈卓是因为脑袋上的磕伤死的,谈卓死后老国公感觉不太对劲,就让钟惠打听过。不过谈家老宅的池塘边也要不少石头,说不定谈卓就是先摔倒磕到脑袋,才掉进池塘。
谈卓死前确实跟朋友喝过酒,也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去的,因为谈淇被送回来,老宅那边不似以往风光,仆人都少了很多,当时雪天路滑,夜里看不清,确实很容易出意外。
当时这么看合情合理,老国公还说过谈卓这是报应。
但钟惠这次再查,却发现了很多问题。谈卓死那天,孙氏跟谈淇有过争执,谈淇也伤了手,说是不小心摔了,脸上却有巴掌印。
老宅的仆妇说,孙氏经常做噩梦,嘴里喊着“冤有头债有主”“不怪我”“杀你的不是我”这种话,甚至跑去佛寺求平安符,而谈卓死了那两天,她精神恍惚,还会打骂谈淇。
至于谈淇,他心理素质要比孙氏好很多。谈卓死后,他给谈卓风光大葬,一个人主持着葬礼,还趁机得到太子垂怜回到了东宫。
洛白绘声绘色地说:“据说谈卓下葬后,太子看二房那边孤苦无依,着实可怜,便去过谈家老宅一趟。但其实是谈淇托人给东宫的侧妃孙俊杰写信,太子才会去谈家老宅,他也很聪明,没有直接跟孙俊杰说自己多可怜,只是给孙俊杰送了很多东西。”
比如那些明显跟宫里有些格格不入的摆件,既讨得孙俊杰喜欢,又能让被皇后所迫时不时去看他一回的太子看得出来,时不时提醒谈淇的存在,待一问起,知道谈卓死了的事,不知怎么想的就去见谈淇了。
“有在谈家做过事的人说,亲眼见到谈淇哭着跪求太子,求太子垂怜,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太子可以依靠,哪怕太子把他当小猫小狗也好,他愿意赎罪。还说……”
洛白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福生好奇地问:“还说什么?”
正翻看玻璃设计图的谈轻也看了洛白一眼,洛白说:“怪恶心的,少爷听了要不高兴。”
说一半又不说,福生心痒难耐,“到底说了什么?”
谈轻好笑道:“他想听就说吧。”
洛白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说:“谈淇说,让太子将他当做王妃也好,他长得像王妃。”
谈轻无语凝噎,“确实恶心。”
福生也是一脸嫌恶,“噫!早知道我就不好奇了。”
洛白说:“那人听得不全,只听清楚这几句,知道太子原本根本不想带谈淇回东宫,而且是来问罪,警告他别再将手伸到东宫。可不知为何,后来太子还是将谈淇带走了。”
谈轻放下图册,“看来谈如果淇不是跟赔钱货达成什么交易,就是他握着赔钱货的把柄。”
洛白赞同,“太子原本对谈淇十分厌恶,能忍着将他带回东宫势必是有什么目的。不过就算谈淇被接回了东宫,也不如从前得宠,太子除了每月固定去他那里三次,基本不会与他见面,但对比其他两位侧妃还算得宠,太子也从未在他们那里过夜。”
谈轻挑眉,“还是独宠,但看上去更像在遮掩什么。难道赔钱货不举,要谈淇帮他遮掩?”
福生惊道:“太子居然不举?”
“我开玩笑的。”谈轻笑道:“我哪儿能知道他有没有不举。”但他能肯定赔钱货生不出孩子,他那药还在东宫,至今没被人发现。
直接让赔钱货不举,他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找太医调查,但弱精嘛,不深查查不出来。
谈轻耸了耸肩,叹道:“看来谈卓的死真的有问题,难道真的会是谈淇杀了他爹吗?我知道他狠,没想到他会狠到这个地步。”
洛白问:“王妃要揭发他吗?”
谈轻想了想,缓缓摇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孙氏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谈淇,就算人真的是谈淇杀的,她也不太可能出来作证,二房现在落魄,我们要出手,也难免被人说我不留情面。你让人继续查,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要是有就留着等待时机。”
福生问:“什么时机?”
谈轻笑道:“揭发谈淇只能爽一时,要是能顺势把赔钱货从那个位子踢下来就能爽很久。”
福生恍然大悟,再看谈轻是满脸佩服,“少爷,你真的是越来越沉得住气,越来越奸诈了!”
谈轻白他一眼,“我奸诈?福生,你这个奖金没了!”
福生顿时笑不出来了,他月钱不算高,可每个月谈轻都会给他发一大笔奖金,怎么能一下子就没了,他立马改口追着谈轻讨饶。
晚上裴折玉回来时,谈轻特意跟他说了这个事,裴折玉倒没有很意外,只说他也查查看。
裴折玉今天回来得晚,谈轻就没等他先吃了,这会儿饭摆了上来,谈轻让他先坐下吃饭,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最近很忙吗?”
裴折玉道:“抄了两家。”
谈轻忍不住乐,“你去了刑部之后老是干抄家这事,名声都传出去了,我这些天出门人人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生怕得罪了我。”
裴折玉笑着亲了亲他嘴角,“他们怕你,就不敢动你。这段时间忙的都是右相倒台后积累下来的案子,月底差不多也处理完了。轻轻的玻璃什么时候卖,我记得是这几天吧?”
谈轻看他吃饭,还嫌他挑肥拣瘦吃得少,又给他夹了一块肉,点头说:“三天后在裴彦家的宝丰商行上架,对了,我今天从厂里带回来一些玻璃,你哪天得空就给二哥送去。”
谈轻指向窗前,矮榻上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礼盒,“我准备了三个玻璃摆件,你给二哥带一份,剩下两个我明天让人送去长公主府,一份给长公主,一份给宫里的宜嫔,为之前慎嫔不小心推到她赔礼。就说这些玻璃是我和裴彦走得近,私下问他要的。”
“好,我记住了。”
裴折玉说完又亲了亲谈轻脸颊,“轻轻辛苦了。”
谈轻感觉被他亲了一脸油,笑着推开他,“别腻歪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再干别的!”
裴折玉默默加快了吃饭速度,他胃口不大,吃的不多,等谈轻吩咐人把残羹剩饭收下去,他也飞快地沐浴回来,抱着谈轻回床上。
晚上腻歪了一阵,裴折玉洗了手回到床上抱住谈轻,忽然说:“月底漠北使臣就要入京了。”
谈轻正昏昏欲睡呢,听到这话瞌睡虫顿时跑了。
“这么快?”
裴折玉揽住他的腰身说:“到时瑞王会去接待使臣,听说来的,是漠北王庭最小的王子,叫拓跋武,他的生母是漠北可汗的第二位王后,娘家是漠北势力最大的部落之一,听闻漠北可汗很看重拓跋武。不过漠北王庭有七位王子,三位王后,除了宁安公主,其他两位王后都有得争,最后会是谁接过漠北可汗的位子还未可知。”
谈轻是头回听说漠北王庭的状况,“三位王后?”
裴折玉道:“第一位是漠北可汗的原配,第二位便是七王子拓跋武的母亲,第三位则是十几年前被裴璋送去和亲的宁安公主。宁安公主没有孩子,也根本无法跟前两位王后争。这次拓跋武入京只怕是来者不善,到时恐怕还会再多一位和亲公主。”
“三公主还是四公主?”
谈轻拧眉道:“这两位公主年纪差不多,都一样小,三公主大一些,虚岁也才十二吧?”
裴折玉叹道:“还得看裴璋的意思,不过他应当不敢与漠北开战,和亲就是最好的办法。”
谈轻心里顿时不爽了,“摊上裴璋这个窝囊的狗皇帝,宁安公主和三公主真是太倒霉了。”
裴折玉轻拍着他后背道:“不说这些了,免得不开心。三天后我抽空陪你去看玻璃展?”
为了卖玻璃,谈轻打算在裴彦家商行的铺子开一个玻璃展,到时候才好坑有钱人的钱。
裴折玉能抽空陪谈轻去,谈轻哪里还会不高兴?
“好!”
裴折玉看他高兴得差点蹦下床,笑着抱回去亲了亲,两人又说了一些话,便早早睡下了。
三天后,玻璃展如约而至。
裴折玉抽出空来,陪谈轻去了宝丰商行的铺子。铺子挂上了许多新制的玻璃壁灯,很是亮堂,这还只是瑕疵品,绘上一些精美的图案,经过艺术加工,就成了一处灯光展。
只有真正有钱有权的人家才用得起琉璃,裴彦说想把玻璃带回去当传家宝是真的没有夸张的。完全透明的玻璃果然让权贵们大开眼界,谈轻打算第一批只上极少的玻璃,导致这一批玻璃被哄抢出了高价。
先前送去宁王府、长公主府,还有裴彦家庆王府以及跟谈轻走得近的一些人家中都有玻璃,也算是一种无声的宣传,导致第一批卖完了还有很多人下定。谈轻赚得盘满钵满,真正实现了让裴折玉帮他数钱的愿望,当然,他也没有蠢到大量出售玻璃。
这东西只能卖个新鲜,割一波权贵的钱,技术他最后肯定会拿出来的,也会推广全国。
裴彦跟着他赚了好大一笔,一天几乎是宝丰商行一个月的利润,回庆王府后被他祖父夸了好久,但他知道谈轻的打算后也表示赞同,不过还是劝着他先多赚几笔钱再说。
这批玻璃卖出的银钱,谈轻拿了一部分继续扩大的养猪场,种土豆红薯,剩下的留着以后用。裴折玉只清点,不拿半两银子。
卖完玻璃,就到了二月底。
漠北使臣入京了。
同时,前阵子因为得罪宜嫔被降了分位的欣贵人所出的三公主被封为静安公主,记到皇后名下,搬去坤宁宫,听闻这是皇后自己特意跟皇帝求的恩典,她很喜欢三公主。
册封静安公主的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正在谈侍君那里,越发消瘦的谈淇低头站在一侧,听宫女说完,太子便摆手让人下去。
殿中只剩太子和谈淇,谈淇瘦弱的脊背紧绷起来。
太子翻看书册,头也没抬,面色看去有些冷淡,“你确定拓跋武会是下一个漠北可汗?”
谈淇战战兢兢地应道:“两年后,拓跋武会成为新的漠北可汗,他很喜欢三公主,但是三公主嫁的是他的大哥,所以最后,他便杀了他大哥夺位。若是能将三公主嫁给他,那我们便能利用三公主笼络住他。”
太子冷笑道:“谈淇,你的预言已经出过错了。”
谈淇指尖抖了抖,垂头道:“殿下,那是因为……”
太子放下书册,看他如此慌张,脸上浮现一个讥讽的笑容,却故作温柔地挑起他下巴,让他与自己直视,“你怕什么?孤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谈轻可不会这样害怕孤。”
谈淇眸光顿了顿,朝着太子露出故作乖巧的笑容。
太子顿感索然无味,松开手起身,“孤还有事,走了。静安不过是一个公主,嫁给漠北哪个王子都是和亲,孤还是赌得起的。”
他看着谈淇,又皱了皱眉,笑意凉薄,“谈轻也不会像你这样,在孤面前这般唯唯诺诺。”
第173章
漠北而来的使臣入京之后,先由鸿胪寺派人迎入使馆居住,等待皇帝下旨,择日朝见。
这段时间,京中治安比以往森严不少,常能看到巡城兵马出没,谈轻也减少了出门次数。
裴折玉如今在朝中做事,消息很灵通,比如说皇帝宣使臣三日后朝见,之后还有宴会。
届时谈轻也要到场。
漠北不似其他小部落,三十年前,如今的漠北汗王就统一了漠北几大部落,如今兵强马壮,十几年前先帝还在时晋国能与之一战,可裴璋登基后重文轻武,军中实在无人。
故而接待漠北使臣的外藩宴会必须慎重,莫说隐王妃必须到场,满朝文武也要到,要让使臣看到晋朝的繁华强大和对漠北的重视。
前几日,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的长子,也就是郡主陆锦的亲哥哥陆昭也从塞外赶了回来。
据说是皇帝命陆世子回京,或许还会顺势给他指婚。
陆锦也回来了,前两天还给谈轻写过信,很喜欢他让人送去的玻璃瓶,等得了空去见他。
到漠北使臣朝见皇帝那天,谈轻放了叶澜大假,换上王妃朝服进宫。裴折玉一早就去上朝了,他现在去,是去招待外藩的宴会。
宴会设在宫中,谈轻进宫时跟安王妃碰上面,还在宫门前跟他和他家小胖子聊了一会儿。
几个月不见,小胖子进宫读书没见掉半斤肉,反倒更加白胖,见到谈轻一口一个小叔叔,谈轻听得高兴,给了他不少水果糖——
年后回来的时候,他带回去不少水果糖,给隔壁安王府送了一些,小胖子果然很喜欢。而赵希声也将水果糖放到京城的铺子卖,比先前的其他酥糖卖得好,小孩子都爱吃。
两人在宫门口聊了一阵就分开了,今日安王也上朝了,宴席上人多眼杂,安王妃不便与谈轻明面上太过亲近,带着小胖子先进宫了。谈轻坐着轮椅慢吞吞进会场,路上碰到了陆锦,还碰见了裴彦和秦如斐。
这次陆昭回来,陆锦好不容易可以暂时不必每日祈福,回公主府与她大哥叙旧,可谓是双喜临门,见着谈轻时连忙冲他笑着招手。
裴彦这个世子跟她走得近,秦如斐出现在这里,谈轻实在想不通,秦如斐本人也很无奈。
他原本在桃山那边的学堂好好做他的副山长呢,他爹就派人来接他回去,还带他进宫参加宴会,他甚至没来得及给谈轻写信请假。
陆锦平时在青元观修行,虽然可以偶尔偷跑出来一趟,可时隔这么久,今天还是今年还是头回见谈轻,哪怕以往有书信往来,乍一看见谈轻坐轮椅,陆锦还是关心了一下。
“七表嫂的腿伤这么严重吗?到现在还不能站起?”
谈轻揉了揉鼻尖,“我没事,你们怎么没有进去?”
后面的宴会会场大殿已来了不少贵人和官员家眷,宴席一直摆到殿外大堂,看去极隆重。
陆锦在道观松散惯了,再穿起绫罗绸缎,戴上朱钗耳铛都有些不习惯,将团扇当成蒲扇摇,笑容也比从前少了几分骄矜,多了几分随和,“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嘛。”
她说着用团扇挡住嘴角,压着声音说:“我刚去见过太后,太后不太高兴,因为祥妃听闻漠北使臣要来,想跑出后宫,但陛下不想让她到这里来。七表嫂一会儿要去见太后吗?”
谈轻果断摇头,“不太方便。”
他知道陆锦是故意给他透露消息的,怕他一会儿要是去见太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谈轻也想起来,祥妃依旧思念她已经被送去和亲十多年的女儿宁安公主,已抑郁成疾。
可惜这次宁安公主确实没有回来,裴璋也不想让人破坏两国邦交,祥妃注定要失望了。
陆锦这就放心了,看着谈轻今日的装扮,没忍住赞叹一声,“几个月没见,七表嫂跟以前不太一样了,之前还不太明显,现在看着差别可太大了,难道跟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待久了也就跟着变得好看吗?”
谈轻顿了下,迷茫眨眼。
他天天看铜镜里的自己,倒是没有觉得有太大变化,非说有变化的话,就是他跟刚穿过来的时候比,是越来越像他末世的脸了。
原主本来长得像钟思衡,精致明俊,谈轻在末世时跟他也很像,就是没那么精致,眉眼偏无机质感,但笑起来眼睛特别清澈明亮。
谈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反问陆锦:“郡主,听说你大哥陆世子回来了,今天他会来吗?”
说起陆世子,陆锦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眯眯说:“我大哥上朝去了,等哪儿天得了空,我再介绍七表嫂跟我大哥认识认识?”
谈轻一口应下,“好啊。”
陆锦提到她大哥就高兴,也很自豪,“对了,我大哥这次回来,听说陛下会给他指婚,想来不久后我就要多一位嫂嫂了,今年喜事可不少,没准我还能在公主府多住一阵。”
裴彦像是收到什么暗示,轻咳一声,笑着说:“是啊,我下个月也要定亲,婚期定在了五月份,祖父说了,到时一定要请王妃。”
谈轻跟他合作生意这么久,这事却连半点风声没收到,惊讶之下下意识看向他和陆锦。
陆锦一脸嫌弃地往后退开,“别看我啊,是小李!”
谈轻这才想起来,陆锦跟两个姑娘玩得好,当时陆锦差点就要嫁给太子,那两位姑娘还帮她想办法来着,一个姓李,一个姓田。
裴彦破天荒的红了脸,“原先我不是登报要找恩人吗?后来才发现是熟人,是陆昭他妹子的好朋友李姑娘,她当时是认出我才让人救了我,后来有急事又走了。年前我才知道就是她,玻璃展时我们就定情了,到时王妃可一定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谈轻听懂了他的暗示,玻璃展是谈轻跟裴彦一块办的,这事除了自己人只有裴彦这个合作对象知道,听裴彦这意思,玻璃展那天促成了他们的亲事,确实是该感谢谈轻。
不知不觉,他就成媒人了?
谈轻一肚子疑惑,但也只能恭喜他,“那你运气还真不错,又是两情相悦又是门当户对。”
裴彦嘿嘿傻乐。
陆锦有些瞧不上他这副模样,警告道:“你可要对我的好姐妹好好的,要不然我肯定从道观里跑出去揍你,还会叫上我哥谴责你!不过玻璃展到底有多好看?我这几天刚回来一直听人跟我说很美,可惜我当时去不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下一次。”
谈轻不以为意地说:“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瑕疵品绘上图案,在灯光下看着漂亮罢了。”
裴彦清了清嗓子,也正色起来帮谈轻保密,“对,就是寻常好看。展出的都是次品,内场卖的才是好东西,我记得我给你送过一个,王妃也给你送了,比玻璃展的好多了!”
陆锦还是心痒,“可我没见过,真的没有下次了吗?”
她眼巴巴看着裴彦,毕竟玻璃展是裴彦家办的,裴彦摸摸鼻子,悄悄看了眼谈轻,“我是帮人卖的,这个得看人家卖主愿不愿意再办一次,你放心吧,下次办一定邀请你。”
“行吧。”
陆锦勉强满意,“反正我也有两个了,七表嫂送我的玻璃瓶才好看,你那灯罩凑合吧。”
说起玻璃灯罩,秦如斐眯了眯眼,反驳道:“其实灯罩也不错,透光好,前段时间王妃送了一些到学堂,装上去之后夜里看书也不必费劲了,看得久了眼睛也不会不舒服。”
要说这大半年来变化最大的定要数秦如斐,体型气质都变了,陆锦乍一眼还认不出来。
陆锦闻言便说:“玻璃很贵吧,七表嫂真的有心了。”
谈轻看秦如斐在日光下时不时眯着眼,又提到眼睛,便问:“你是不是书看多了短视了?”
也就是近视。
秦如斐被戳穿弱点,立马睁大眼睛摇头,“还好吧。”
谈轻还是好心劝了一句,“为了我们的学堂,副山长辛苦了,晚上别再在灯火下看书了,别熬坏了眼睛,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我之后给你送个好东西,让你看书不累。”
做出来玻璃之后,他已经让人琢磨做眼镜和放大镜了,原本叶老师要用,现在秦如斐也要一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好。
秦如斐心说谈轻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学堂建成至今,谈轻就没去过学堂几天,都是他管着的,辛苦是有的,但他也没什么怨言。
“学堂还好,学生都很上进。”他神色微变,又说:“不过我确实要跟王妃告假一段时间。父母给我安排了亲事,六月之前我会频繁回京,但王妃放心,小周会顾好学堂的。”
谈轻其实也有点心虚,把人家坑到桃山快一年了,人家要成亲了,他肯定没道理不批假。
“你安排就好,要是缺人手,我就让人再找先生。”
陆锦不知怎么又笑了起来,“七表嫂怎么不猜猜看,要跟你们秦大山长结亲的人是谁?”
谈轻看她笑得有些奇怪,又看了眼裴彦,这人也是笑而不语,看起来好像都是知情的。
谈轻便问:“我认识吗?”
陆锦笑问:“七表嫂你再猜猜看,我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娘,把他们两个堵在外面说话?”
谈轻也不用猜了,嘴角抽搐。
“田姑娘。”
陆锦朋友众多,但这两个姑娘是她最好的闺中密友。
谈轻又很奇怪,问秦如斐:“你认真的吗?六皇子刚成亲啊,你不会是为了报复他才……”
田姑娘跟陆锦关系好,谈轻也不忍心看人家一个小姑娘被祸害,便狐疑地看着秦如斐。
可他这样话说一半留一半,便叫秦如斐摸不着头脑。
“我为什么要报复六皇子?”
陆锦和裴彦在不方便说私事,谈轻招手让秦如斐过来,便让福生把他推到角落里,秦如斐看看陆锦和裴彦,糊里糊涂地跟过去。
谈轻才压着声音问他:“你喜欢的人不是六皇子吗?”
秦如斐当场愣住,“什么?谁说我喜欢六皇子了?”
他声音不大,可陆锦和裴彦就带人站在不远,两人还是听见了,都很是吃惊地看了过来。
这回真不是谈轻说出去的,谈轻干笑道:“那个,你刚到桃山时说过喜欢的人,不就是……”
秦如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太大声了,顿时一脸懊恼,听到谈轻的话后又是一脸冤枉,“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谈轻看他矢口否认,好像根本不知情的样子,也开始怀疑自己,毕竟当时他真没说过……
“那你当时说的是谁?”
秦如斐回想起刚被坑去桃山时谈轻跟他说过的话,脸色青了又红,目光幽幽看着谈轻。
“我说的一直都是田姑娘,原本还想感激王妃将学堂交给我,年后刚开学忙不过来田姑娘主动来帮忙教导新招的女学生,没想到……”秦如斐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王妃跟多少人说过这种关于我和六皇子的谣言?”
谈轻恍然大悟,田姑娘一直都是秦如斐的诗迷,在秦如斐败给谈淇失意那段时间,转而去谈淇的诗会,所以秦如斐才越发消沉……
居然真是他误会了?
谈轻又很心虚,“也没多少……”
上回六皇子成亲,他就跟裴折玉说过,再往前,就是谈明,还有福生……应该没了吧?
谈轻也不太确定。
秦如斐听他这语气,在学堂修身养性养了大半年沉积下来的随和气质下的火气一触即发。
谈轻二话不说,自己转着轮椅后退,一边给福生使眼色,一边笑说:“我看见我家殿下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去找我家殿下!”
福生也机灵,知道少爷的谣言被当事人当面戳破,赶紧推着谈轻跑走,秦如斐倒是没追上来,但谈轻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见陆锦的笑声,可想而知秦如斐脸色会多难看……
他也没想到会是误会啊!
远离秦如斐几人后,谈轻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让福生放慢速度,慢吞吞进了大殿会场。
“看来我要催厂里尽快做出眼镜,好给副山长赔礼。”
福生没忍住直乐,“我还是头回见少爷你落荒而逃!”
谈轻幽幽瞪他一眼,但终归是自己误会了,他不由感慨,“还好我没有把这个猜测公布出去,否则秦如斐一定会狠狠报复我的!”
福生笑着说:“那他现在知道了就不会报复少爷吗?”
谈轻无言以对,瞪着福生说:“我觉得你变了,一有机会就奚落我,福生,你奖金没了。”
福生顿时笑不出来了,立马改口:“冤枉啊少爷!我是在提醒你,咱们得好好哄着秦公子,像他这样不要钱还尽力做事,背后又有权有势罩着桃山的副山长可找不出第二个!”
谈轻沉默了下,“……也是。”
虽然话有点过分,但秦如斐不要工钱这点真的很好。
谈轻叹道:“那等他成亲时,我包一个大红包,再专门做一套玻璃摆件给他们夫妻俩。”
不过目前他是不敢见秦如斐了,福生便推着他进了大殿。等了一阵,太后、帝后带着漠北使臣与众皇子、大臣过来,裴折玉走在人群后面,可谈轻一眼就能找到他的身影。
繁复的礼仪过去,谈轻和裴折玉并肩坐在席间。
上头还是太后和帝后、贵妃,众皇子的席位在太子之下,按爵位与序齿坐下,对面便是漠北的七王子拓跋武和他的幕僚、将士。
这种场合太子只能带一位侧妃来,像宁王、瑞王和裴折玉这个瑞王,封了王的带着王妃坐在下方,四皇子和六皇子、八皇子都往后稍一稍,荣安长公主与她的驸马坐在一席。皇后身边的位子也是一位精致华贵的小公主,漂亮得仿佛观音座下童女。
可这位小公主还太稚嫩了,尚且撑不起奢华贵重的金冠,宽大的华袍让她看去极娇小。
头一回坐在帝后身边的高位,三公主俨然很紧张。
使臣入京前被册封的静安公主,到底是为什么,在座的人大多心里有数,谈轻此前只见过三公主几次,今日见到她也不免暗叹。
记在皇后名下,养在皇后宫中,她便是嫡公主。
准备和亲的嫡公主。
谈轻不忍心再看,听着皇帝跟漠北使臣说话,在满朝文武里找到外公,老国公位置很靠前,冷着脸没说话。毕竟明面上镇北侯夫夫是死在漠北人手中,他不可能高兴。
谈轻暗暗观察着众人,微微侧首小声与裴折玉说道:“那个漠北七王子,看着年纪好大。”
起初裴折玉说拓跋武是漠北最小的王子,他以为会是一个年轻人,但坐在对面的拓跋武身量高大,穿着漠北服饰,扎着辫子,唇上蓄着短须,是个一拳能打十个的老大哥。
裴折玉明白他的意思,在桌下拉住他的手低声说:“拓跋武已快三十了,早已娶妻。他们这次来,若当真要和亲,对象应当是他那原配已死的同母大哥,比他大十来岁。”
谈轻有些不可思议,反抓住他的手问:“那他大哥不得四十多岁了?三公主才十二岁!”
裴折玉眼底有些嘲讽,“宁安公主当年去和亲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漠北可汗比让她和亲的父皇年纪还大,但她们都没得选。”
谈轻满心震撼,再看一眼被打扮得格外精致的三公主都觉得残忍,裴折玉只捏了捏他的手心,“这次漠北使臣来,不一定会顺利和亲,应当是试探。他们等待了这么多年,哪怕和亲了,也依旧会攻打我朝。”
之前钟思衡也跟他们说过,漠北老汗王快熬不住了。
漠北老汗王打了一辈子仗,统一了漠北不少部落,野心勃勃,在人生最后几年,他应当不会甘心他的版图只在漠北,而是挥兵南下。
谈轻暗松口气,又凝重起来,“今天会出事吗?”
裴折玉给他倒了一杯茶,小幅度摇了头,“方才朝见时,拓跋武几次挑衅父皇,只怕宴会上也不会安生,你我看着就是。这里是大晋的京城,满朝文武都在,他们不会得逞。”
谈轻接过茶水,缓缓点头。
开宴后殿中奏起歌舞,可对面的拓跋武看着俨然不安生,没看一会儿就搁下酒杯,“晋国陛下,本王子头回来你们晋国,没什么见识,原来你们的歌舞跟这淡得跟水一样的酒水一样乏味吗?那挺没意思的。”
谈轻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裴折玉,真让他说中了。
裴折玉在桌下捏了捏他手心,伸出另一只手,原本握着的拳头打开,掌心上是一颗糖。
谈轻笑看他一眼,放下茶杯接过糖果,一边看戏一边偷偷剥开包裹糖果的纸塞进嘴里,登时眯起了眼睛,是苹果味的,甜滋滋!
裴璋脸上还带着笑,“哦?七王子不喜欢歌舞?”
拓跋武撇嘴笑了笑,拎起酒盏将酒水直接倒在地上,“这种酒,在我们漠北是上不得台面的。晋国陛下喝过我们漠北的烈酒吗?那才是真正的畅快。久闻晋国地广物博,但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叫人失望。”
裴璋面不改色地摆了摆手,总管太监便命人将歌舞撤了下去,整座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既然七王子不喜欢,那便换。”
皇后穿着华贵的凤袍坐在一侧,端的是端庄雍容,“七王子想听什么?畅快的舞乐和烈酒我大晋也是有的,七王子喜欢让人送来便是。”
“多谢晋国皇后关心,不必了。”
拓跋武随手扔下酒盏,笑得很是嚣张,“本王子喜欢的是漠北的烈酒和漠北雪山下热烈的歌舞,今日是见不到了。本王子这次主动来晋国,是因为父汗常说晋国好,本王子不知哪里好,想来晋国好好学习,不知晋国陛下可愿意给本王子这个机会?”
裴璋问:“七王子想学什么?”
拓跋武故作思考的模样,“晋国的文教武功,本王子都想学习。正好,本王子这次带来我漠北最勇武的将士,也想同晋国讨教一番。”
他这话一出,底下满朝文武都开始窃窃私语,谈轻也偏头问裴折玉,“他这是要比武吗?”
要是比武,拓跋武带来的那帮大块头肯定能打倒在场不少文官,但他们也不是找不到人。
裴璋这便笑应:“七王子更喜欢看比武助兴,那便安排下去,朕记得军中有几个好苗子?”
他看向席间的官员,但还没等他们回话,拓跋武便笑道:“父汗曾说过晋国陛下宽容大量,今日得见陛下,果真如此。晋国陛下放心,我们漠北人不会欺负弱者。这样吧,这第一局,还是文斗吧,听闻你们晋国京中文人学子盛行作诗,那便来斗诗吧。”
看似在退让,其实是在侮辱他们晋国人太过文弱。
裴璋显然对他想要比武切磋有所预料,但没料到他居然主动提及斗诗,裴璋神色微变。
“七王子不必客气,毕竟我大晋乃是东道主,漠北也是大我晋的姻亲,论诗,漠北似乎……”
裴璋笑着摇头,没说下去,显然认为晋国必然会赢。
拓跋武不怒反笑,拍手道:“陛下放心,既然本王子主动提出斗诗,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的,漠北人不打没准备的仗。本王子手下有一位幕僚,曾经也是晋国学子,如今也算是回了故乡,这场斗诗,便让他来。”
漠北使团里站出来一个相对文弱的身影,走到拓跋武身后向他躬身行礼,开口便是流利的晋国话,“七王子放心,臣定不负重托。”
这人一冒出来,在座不少晋国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谈轻暗暗啧了一声,跟裴折玉吐槽,“晋国人帮着漠北人对付晋国?这人算是卖国贼吧?”
就算漠北赢不了,也够恶心人了。
裴折玉微微拧眉。
饶是裴璋,脸色也不大好,他忌惮的是漠北老汗王,不是拓跋武,虽然他也卖国,可看着自己的子民背叛晋国他还是不能接受。
拓跋武看他不说话,笑得越发恣意,“晋国陛下,我们漠北人不擅长作诗,更擅长在马上骑射,在沙场杀敌,所以请了原本是你们晋国的才子,晋国陛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裴璋慢慢露出笑容,“无妨,七王子打算如何斗诗?”
拓跋武转眼看向席间的文臣武将,像是在找人,“听闻你们京中有一个很会作诗的天才,本王子这幕僚曾经夸赞过他的诗,要是能与他比试定是最好不过,他好像叫秦什么……”
裴璋笑问:“秦如斐?”
谈轻猛地一惊,转眼在人群里搜寻秦如斐的身影,不多时就在太师身边见到了秦如斐。
这人一脸震惊,跟鹌鹑似的坐着。
谈轻心下恍然,原来裴璋让秦如斐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见到秦如斐僵硬地站起来,与很多对秦如斐寄予厚望且已面露得意的官员不同,谈轻默默往裴折玉身后缩了缩,想躲起来。
裴折玉不明所以,“他不是轻轻的副山长吗?”
谈轻颇为心虚,“我刚刚一不小心得罪了他。”
裴折玉有些好奇,“怎么了?”
谈轻跟他没什么不能说的,一边偷看秦如斐朝皇帝行礼应答,一边偷偷回答裴折玉:“我误会他喜欢的人是六皇子,其实不是。”
裴折玉眨了眨眼,“这样吗。”
谈轻点头,他不仅误会,他还传谣,能不心虚吗?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裴折玉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不意外,谈轻便抓住他的手问:“你都不觉得吃惊吗?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折玉很快摇头,“我不知道。”
谈轻是愿意信他的,可正要说话,就见裴折玉眼底泄露出几分笑意,他气得瞪大眼睛。
“裴折玉,你是不是在骗我!”
第174章
宴会上人太多,裴折玉轻轻包住谈轻的手,眸中忍笑,低声认错,“回去之后你再气好不好?不先看看你的副山长怎么斗诗吗?”
谈轻暗瞪他一眼,心说哪有生气生一半留着下次的,裴折玉就是故意的,上次还没提醒他,要是提醒了他,他能当年问秦如斐吗?
不过漠北使臣还在,谈轻知道轻重,不可能当众闹起来,心里琢磨着回去后要怎么跟裴折玉这家伙算账,竖起耳朵看向秦如斐。
秦如斐心里显然没底,时不时看向他爹秦太傅,与皇帝回话时倒是恭敬谦虚没有出错。
皇帝看秦如斐也很满意,“秦如斐是朕的六皇子的伴读,也是太傅之子,在我大晋算不上诗才第一,但朕看着,这些年轻人里确实是秦如斐更擅长作诗,七王子挑得好啊。”
皇帝这话听着像是在谦虚,其实一边夸了秦如斐,一边又昭显了大国气度,让漠北使臣知道秦如斐不是最好那个。一会儿斗诗要是秦如斐赢了,那就是漠北七王子挖墙脚也挖不到好的,要是秦如斐输了,那也不算什么,就是会写几首诗的年轻人罢了。
但这退路是皇帝的,是大晋的,却不是秦如斐的,秦如斐要是输了,他们秦家就走到头了。
秦如斐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是能作诗,有点才学,年少成名,可朝中多少天子门生,才能在他之上的多了去了,他顶多是在同辈当中小有名气,比他们更早会写诗,也不敢在同辈当中称第一,因为这些同辈当中不乏皇子皇孙权贵。
可现下的状况,秦如斐必须要赢,他到底年轻,底气不足,低头与他爹对视一眼,看到秦太傅暗暗点头,便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谈轻见状低声问裴折玉:“秦如斐不会有事吧?”
裴折玉道:“他只能赢,输了,丢的不仅仅是他秦家的脸,还有整个大晋和父皇的颜面。”
谈轻也替秦如斐捏了一把汗,“他应该能赢的吧。”
毕竟连重生回来的谈淇不是谁的诗都偷的,被他偷了不少诗的秦如斐将来一定有大才。
不过那也是将来的秦如斐,不是现在的秦如斐。
拓跋武不是看不出来秦如斐在紧张,扬声笑起来,“看来本王子还真的挑对人了,晋国太傅的儿子,应该是你们晋国很出色的年轻儿郎,但本王子这幕僚本事也是不小的,之前还险些成了你们晋国的状元郎。”
他那幕僚闻声站出来,先朝裴璋行了一礼,但用的是漠北的礼节,而后看向秦如斐,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这位便是秦太傅家的公子吗,想来秦太傅与秦祭酒定是将秦公子教导得极好吧?或许你不认得我,但在十三年前,我也算是秦祭酒的学生。”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叫裴璋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秦如斐听这话大感不妙,生怕这背叛晋国的人连累到秦家,忙道:“你是国子监的学生?”
那幕僚嗤笑道:“曾经是,如今不是。我离开晋国已经太久,如今怕是没人记得我了,但或许提及我的名字,你们会有印象吧。我名高瑭,曾是晋国永安三年春闱会元。”
今年是永安十三年,永安三年,那已经是十年前了。
秦如斐九年前还在宫里伴读呢,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低头想问问秦太傅,却听见在座的一些上了年纪的文官嘀嘀咕咕地说起来,“永安三年春闱会元?原来他是那个高瑭!”
谈轻看得糊里糊涂,转脸看向裴折玉,十年前裴折玉也才十岁出头,记不大清楚,但略有印象,“永安三年,是季帧中状元那一年,当年春闱爆出了舞弊案,重考了一遍。”
谈轻立马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在被朝中一些文官揭露过去后,高瑭紧跟着冷笑道:“不错,当年我被卷入舞弊案中,含冤入狱,流放千里,险些丢了性命,我这双手在流亡途中也险些废了!”
他说着回头朝拓跋武躬身一礼,“所幸得七王子相救,让我高瑭入得漠北王庭,为漠北汗王效忠!今日我回到故土,不是要为当年的冤案讨回公道。”他满目讥讽地看着在座众人,“我要告诉你们这些晋国人,是你们不仁在先,而我高瑭已转投明主!”
他这话气到了朝中不少官员,裴璋脸色也沉下来。
拓跋武却抚掌大笑,“本王子也是爱惜人才才会收留高先生,引荐高先生给父汗也是因为高先生有真本事。好过去的事不提了,高先生入我漠北王庭九年,早已是我们漠北自己人。秦公子,你可准备好斗诗了?”
话题又回到秦如斐身上,原本看好他的只是认得他这个人读过他的诗的官员,被高瑭这么一搅和,不少人都寄希望于秦如斐身上,盼着他将高瑭这个叛国贼狠狠碾压下去。
秦如斐是满心忐忑,永安三年的会元,看高瑭这样,估计是真的被无辜卷进去,是有些真能耐的,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胜过高瑭。
谈轻也有些担忧,小声问裴折玉:“你觉得能赢吗?”
裴折玉缓缓摇头,“若这高瑭没点本事也进不了漠北王庭,不过这里可是大晋的地盘。”
那边秦如斐也整理好心情,应道:“不才虽自幼有父亲、长兄教导,但天赋平平,只作得几首小诗,远远不及父亲与长兄十分之一,但高先生要与我斗诗,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高先生打算如何比?”
高瑭瞥他一眼,正笑着要说什么,帘子后面的太后忽然出声,声音不大,但满朝俱静。
“斗诗由漠北王子提出,诗题便由我大晋出吧。”
拓跋武没料到太后会突然出声,裴璋却像定了心神,重新笑起来,“好,即兴出题,如此一来,对双方都公平,也能看出他们二人谁的才学功底更扎实,七王子怎么看?”
拓跋武皱了皱眉,看向高瑭,见他点了头,才笑应:“也好,那晋国陛下打算出什么题?”
帘子后面有个小太监悄然出来,与总管太监耳语几句,总管太监到皇帝身边说了什么。皇帝愣了下,便笑道:“即兴作诗,诗题自然是越新越好,朕的二皇子宁王近来献上一尊玻璃瓶,剔透纯净,精妙绝伦,朕与太后见之都很是喜欢,便以此为题。”
他话音刚落,便有宫人端着一个锦盒步入殿中。
乍一听到玻璃这两字,谈轻吃了一惊,有听裴璋提到宁王,便往宁王那边看去,正好见到宁王正在宁王妃身侧坐下,原来方才众人都在讨论高瑭舞弊时宁王出去过吗?
可不管是太后还是裴璋,他们都全程坐在那里,就是打着帘子将太后和皇后、公主隔开罢了,全程他们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位子。但用玻璃做诗题明显是太后和裴璋突然有的主意,宁王出去肯定是在替他们办事,亦或者说,是太后让他去取玻璃。
没想到在裴璋这里,太后说话权居然这么大?
谈轻不免惊愕。
裴折玉也有些错愕,微微侧首跟谈轻说:“先前你让我给二哥送玻璃,后来他说太后很喜欢宜嫔拿给她的玻璃,但不忍心夺人所好,二哥就也送进宫去了。这里里寿安宫有些远,想来这是去宜嫔那里借的。”
这会儿宫人已经将锦盒里的玻璃瓶取了出来,是一尊圆肚长颈瓶,但瓶口处做了荷叶边褶皱处理的透明玻璃瓶。谈轻一眼就认出来,点头说:“是给宜嫔和长公主送的那两件之一,应该是去宜嫔宫里拿的。”
这玻璃瓶一出,原本不甚在意的漠北七王子拓跋武都坐直起来,“这是何物?琉璃瓶?”
裴璋一个眼神,宁王便站了起来,介绍道:“此物名为玻璃,是京中新近时兴的物件,色泽比琉璃更通透,更是有市无价的珍品。”
琉璃不管在哪儿都是千金难买的珍品,而这与琉璃相似却更为通透的玻璃一出现更是引起不少权贵哄抢,加上谈轻有意限量销售,确实卖价很高,而且供不应求。拓跋武头回见到玻璃,也将其看作是珍品。
“先前从未听说过晋国还有玻璃这等珍品。”拓跋武眼里闪过一丝钦羡,无疑也想要一尊。
裴璋见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自觉扳回一城,也笑了起来,“这珍品是弘儿孝敬太后的,太后很喜欢,朕手里也没有。今日只是借太后的玻璃瓶作为诗题,七王子以为如何?”
太后和蔼道:“宁王是替皇帝孝敬哀家,哀家知道这份心意便够了。今日斗诗总该有个彩头,哀家便将这玻璃瓶给出去,秦如斐和漠北的高先生,今日便以这玻璃瓶为题,谁胜出,这尊玻璃瓶便是谁的。”
拓跋武原本以为皇帝不会给,闻言又笑了起来,给高瑭递了个眼色,“好!玻璃瓶是晋国太后的,晋国太后说怎么比就怎么比!”
太后笑得很是慈祥,“那便以这玻璃瓶为题,双方各做一首诗,由大家当场评判高下?”
拓跋武眼珠子都在玻璃瓶上,毫不犹豫点头应好。
双方上头的人决定好了,高瑭和秦如斐只能照做。以玻璃瓶作诗,自然是要观察玻璃瓶的,朝中不少人都是头一回见到玻璃,都有些好奇地观望着,高瑭俨然有些不悦。
让晋国出题,公平是公平了,可他便没太大把握了,这玻璃瓶又是新东西,他从未听过。
对于秦如斐来说,他不仅知道玻璃,他管着的桃山学堂都换上了玻璃做的灯罩,他熟啊!
宫人摆上笔墨纸砚,两人都观察着玻璃迟迟未动。
斗诗的过程很枯燥无聊,谈轻都想不明白崇尚武力的漠北王子怎么会提出这种比试,难道只是想借高瑭羞辱晋国?但叫他更想不通的,是太后怎么会想到拿玻璃瓶作题。
虽然隔得很远,谈轻也能留意到裴彦朝他看来的兴奋的眼神,今日之后玻璃的名气肯定会比之前更大,下回卖玻璃会有更多人抢,他们就能赚得更多,谈轻却有些忐忑。
人怕出名猪怕壮,玻璃的名气越大,被皇帝的人注意到,多半要做贡品献上去了,而且还要小心有人通过裴彦和玻璃厂查到他。
但事已至此,想这些也没用。
用玻璃做题,谈轻对秦如斐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秦如斐对玻璃的了解肯定比高瑭多。
即兴斗诗,不仅要考较他们平日积累的学识,还要考验他们的头脑够不够灵活,时间也是限定的,一炷香时间,香早已经点燃了。
没有歌舞,宴会里格外安静,但大伙儿都在小声说话,最紧张的莫过于秦如斐和高瑭。
半柱香过去,高瑭提笔在纸上揣摩着诗句,秦如斐却还在盯着玻璃瓶看,快到香燃尽时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提笔一气呵成。
这漫长的一炷香时间让谈轻感觉有些无聊,悄悄靠着裴折玉肩头坐着,等秦如斐放下笔时,香正好燃尽,他连改动的时间都没留。
听裴折玉提醒时间到了,谈轻也打着哈欠坐好了。
两人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写的诗,诗题又是新出的,高瑭修改了几回,秦如斐完全没改,两首诗就放在那里,等待宫人当中诵读。
先读的是高瑭的诗,他颇为得意地站在那里,拿眼尾看秦如斐,“年轻人还是太猖狂了,即便是即兴作诗,也不该连修改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这样的诗上得了台面吗?”
秦如斐轻咳一声,低着头说:“我的诗还未公布,便论上不上得台面,高先生话说早了。”
没想到他看起来怂巴巴的,说话倒是挺嘴硬,高瑭看他一眼,冷哼一声,笑容很讽刺。
这会儿宫人已经诵读了高瑭的诗,他写的是一篇七言诗,听着挺长的,在座不少老臣听着不住点头,谈轻便扯了扯裴折玉衣袖。
“怎么样?”
裴折玉思索道:“高瑭确实有本事,这诗对仗工整,借物咏史,挺好,不亚于大家水准。”
饶是秦太傅,也当众点头。
拓跋武更是抚掌叫好,又说:“秦公子的诗呢?”
裴璋递给总管太监一个眼神,总管太监便让宫人呈上秦如斐刚写的诗,当众诵读起来。
秦如斐的诗是四句一韵,比高瑭的要长很多,不能说字字珠玑,但也是清新自然,读来气势磅礴时而转为宁静,也是一篇引人深思的佳作。从秦太傅和几个老臣脸上笑容就能看出来,他们对这首诗很满意。
读完之后,宴会上不少人笑出声,高瑭脸色铁青。
连谈轻这个不太懂诗的都听出来了,秦如斐的诗开篇写玻璃的由来,篇尾嘲讽投敌卖国的老鼠,不正是在讽刺转投漠北的高瑭吗?
至于玻璃的由来,在他诗中被想象成了天上仙人所赠,洋洋洒洒近百字,读来韵律感很强,后面讽刺老鼠那部分也挺辛辣幽默的。
光从调动在座众人的情绪上面,秦如斐的诗比高瑭更出色,皇帝听完也笑着夸了三声好。
太后笑得依旧很慈眉善目,出声询问:“高先生和秦如斐的诗都很不错,哀家倒是分辨不出来谁更好一些,不知七王子怎么看?”
拓跋武身边有个幕僚同他耳语几句,在看在座众人反应与高瑭脸色他已是了然,皱着眉斜了高瑭一眼,便扬声说:“秦公子的诗很有意思,既然分不出胜负,便平局如何?”
论水平高瑭是在秦如斐之上,但高瑭写的确实不能说差,但秦如斐的诗显然更出色些。
皇帝倒是没有异议,点头说:“论诗总是难免分出高下的,那便听七王子的,这一场平局。但这玻璃瓶给谁,还是让太后做主吧。”
太后笑道:“这玻璃瓶,本该是给胜出之人,但既然是平局,今日又是为漠北王子举办的宴会,哀家便做主将这玻璃瓶赠与七王子,至于秦如斐,你可向哀家提一个要求,便当做这次哀家给你的嘉奖。”
皇帝也道:“母后说的是,秦如斐,你怎么看?”
秦如斐当然没有意见,忙向太后和皇帝叩拜谢恩。
拓跋武虽然没赢,可他得了玻璃瓶心里也高兴,也跟着端起酒盏,朝裴璋敬酒道谢,“那本王子就笑纳了,多谢晋国太后和陛下。”
斗诗算是平和结束了,秦如斐得了嘉奖,抹了把冷汗回到他爹秦太傅身后坐下,身边的官员无不同他道喜,满是欣赏地看他。
其实大家都知道,要争到底秦如斐应该是赢了的,这是给漠北一个面子,才说是平局。
事实上,他还那么年轻,不仅诗的气势盖过了高瑭的诗,还趁机嘲讽了他一把,懂的人看得挺爽的,之后皇帝也不会亏待他。
谈轻暗松口气,因为不用再找别的人做他的副山长,他高兴得灌了一杯茶水,裴折玉看在眼里,弯了弯眉眼,在他耳边说:“秦如斐诗中的玻璃是仙人送来的,其实也没错,在我看来,轻轻就是那个玻璃仙人。”
谈轻差点喷茶,没好气地掐住他手臂,一脸威胁。
“玻璃跟我可没关系啊,什么玻璃仙人,再说我挠你!”
裴折玉看他生气反倒被逗笑了,连忙顺毛,“好好好,玻璃仙人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谈轻暗瞪他一眼,在桌子下的手偷偷拧他手臂的肉。
裴折玉当即讨饶,“我错了。”
谈轻本就没用力,但还是松了手,得意地闷哼一声。
裴折玉看他不是真的生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轻轻扣住他的手,结果又被瞪了一眼。
谈轻也没挣开,还偷偷玩起裴折玉修长笔直的手指。
拓跋武跟裴璋敬了酒,搁下酒盏,便让面色难看的高瑭退下了,余光瞥向谈轻和裴折玉那边,招手问身侧幕僚,“那边晋国的隐王身边的少年就是隐王妃,钟巍的亲外孙?”
幕僚看看谈轻座下的轮椅,应道:“正是。当年带着谈家军和西北军将我漠北大军拦在关外两年的,就是这隐王妃的生父谈显。”
拓跋武鄙夷道:“谈显拼死挣得的爵位,儿子却要嫁给晋国皇子做男妃,还成了个瘸子。”
幕僚提醒道:“七王子,不可轻看晋国人。晋国皇帝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将隐王妃外公钟巍在西北的兵权收回来,隐王本不得宠,隐王妃嫁给他之后,他才渐渐得到重用,可见这个隐王妃绝对深不可测。”
幕僚又道:“王后交待过,这次来晋国不可闹得太过,这一场平局就当是让了晋国,接下来,该让他们看看我漠北儿郎的本事了。”
拓跋武看着远处的谈轻和裴折玉,撇嘴笑道:“急什么,反正还要再比两场,再玩玩。”
幕僚正要劝他,他已扬声跟裴璋说:“晋国陛下,这第一场比完了,就该接着第二场了。本王子有个主意,这第二场,我们就比箭术,但本王子希望还是能自己选人比试。”
刚才高兴没一会儿,拓跋武又来搞事了,满朝文武都静了下来,裴璋笑容也收敛几分。
“七王子这次想选谁?”
拓跋武站了起来,笑道:“听闻你们晋国有一个很厉害的抄家皇子,连你们晋国的右相都被他抄了,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本王子一直很想见识一下这位皇子,不知他是……”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齐刷刷看向谈轻和裴折玉。
谈轻登时笑不出来了,拧着眉头回头看裴折玉。
这是在说他吗?
裴璋笑容有些僵硬,“你说的,可是朕的七皇子?”
拓跋武故作惊讶地看向裴折玉,“原来那位厉害的抄家皇子就是隐王?本王子没看出来隐王是个习武之人,隐王真是深藏不漏!”
幕僚急忙提醒,“七王子,隐王背后,就是钟巍……”
卫国公钟巍,才是他们漠北最忌惮的西北大将军。
拓跋武冷睨他一眼,叫幕僚悻悻闭嘴,拓跋武随即一脸真诚地跟裴折玉说:“没想到隐王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本王子最欣赏强者,既然碰上了,定要与你切磋一番才是!”
他越夸裴折玉厉害,裴璋脸色就越不好看,谈轻也没忍住暗骂一声,这货就是来挑事的!
谈轻又回头看向裴折玉,小声问他:“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抄家皇子这种外号?”
“我也刚知道。”不过裴折玉半点也不急,还笑说:“玻璃仙人和抄家皇子,听上去很般配。”
谈轻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玻璃仙人已经过去了好不好,现在轮到裴折玉被点名了!
裴折玉这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第175章
比箭术,自然要换地方。
待宴会大殿外面空地布置完善,以皇帝太后为首,所有人都转移到了外面,皇帝自然还是坐在最上面的龙椅上的,拓跋武依旧坐在下首,空地上已派人备好了弓箭和箭靶。
拓跋武亲自点了人,裴折玉没有说不的机会就被裴璋安排上了,弓箭被送到裴折玉手里,谈轻坐在轮椅上紧跟着他,还是不太放心。
他知道裴折玉射箭很准,但漠北人也不差,漠北人在马背上打天下,箭术肯定也不错。
专业的跟业余比,不用想都是专业的更胜一筹,谈轻小声嘀咕,“希望这个拓跋武只是看起来强壮,其实外强中干,根本射不准。”
裴折玉不由失笑。
结果谈轻话音刚落,拓跋武那边便点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出来,说道:“晋国陛下,这是本王子手下最勇武的将士之一,也是一位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便让他与隐王比箭术,隐王可不要藏私啊。”
一听到神箭手这仨字,谈轻差点骂人了,他自己不来跟裴折玉比,找一个神箭手来比……
这不就是在欺负人吗!
不仅是谈轻这么想,在场许多文臣武将也都颇为不满,认定这一局怕是要让给漠北了。
拓跋武说完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裴折玉:“倒是忘了问了,隐王可擅长骑射?”
看谈轻气得脸颊鼓起来,裴折玉借侧身遮掩揉了揉谈轻后脑,便从容地回道:“本王年少时在上书房学过几年骑射,略懂一二。”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众臣更是失望,再知道裴折玉在上书房时总是因病告假后纷纷摇头。
裴璋也认为这局输定了,脸上笑容极淡,“朕这七皇子自幼体弱多病,确实不擅长骑射,但既然七王子选了老七,便让他也出来活动活动。老七,你也别太紧张,尽力就好。今日与漠北使臣切磋,只为两国邦交之谊,你也好好学一下漠北的箭术。”
他早知道拓跋武肯定会找机会灭大晋的威风,为了今日,特意叫了不少各方面都很出色的年轻人进宫,不成想箭术超群的少年将士没被选上,反倒是挑上了病弱的老七。
但好在开局没有输,裴璋明知裴折玉不会赢,也没有太过着急,不过裴折玉今天要是给他丢了人,他得想着将人撵回王府思过了。
毕竟裴折玉现在帮着宁王,不能将他彻底撸下去。可一直留着,裴璋看见他也不顺眼。
裴折玉的回应依旧很平静,表现得一点也不紧张。
“儿臣明白。”
裴璋看他这样不由皱起眉头,到嘴边的茶碗也放了下去,没心情再喝了。这个老七在他这里老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什么也不着急,却暗藏一身反骨,叫他很是厌烦。
拓跋武见状笑道:“竟是这样吗?看来是本王子先入为主,误会了隐王,还望隐王勿怪。”
话是这么说,也没见他提出要换一个人来比箭术。
谈轻更气了。
漠北那个神箭手也过来了,接过宫人送上的弓颠了颠,拉开弓弦试了试便不屑地扔回去,“你们晋国的弓太轻了,在我们漠北七岁小孩都能拉开。七王子,我想用自己的弓。”
拓跋武扬声笑道:“我们漠北的勇士就是这样豪爽,不拘小节,晋国陛下勿怪,既然这里的弓用不惯,换上漠北的弓也无妨吧?”
这些漠北人处处挑刺,裴璋早就看出来了,面上还是做做客气大度的样子,笑着摇头。
“无妨。”
“还是晋国陛下大度。”拓跋武句句话里有话,让裴璋表面笑眯眯心里憋着气,说完调头跟裴折玉说:“隐王也可以换上自己趁手的弓,毕竟你的对手是我们漠北的神箭手。”
裴折玉淡声婉拒,“不必,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大晋的弓不比漠北差,大晋人用得惯。”
在场不少臣子闻言都默默点头,虽然明知道隐王不会赢,可隐王这态度还是很讨喜的。
拓跋武听他这话绵里带针的,不免多看他一眼,“既然隐王说了不用换,那就开始吧。”
规矩还是照漠北的来,一人九支箭,第一轮是单纯射箭靶,第二轮骑射,第三轮再定。
感觉裴折玉是被推出来炮灰的,谈轻怪不高兴的,执意要自己给裴折玉戴上护甲和扳指。
准备的功夫,裴折玉还来得及多哄他几句,“没事的,父皇说了,只当是下场活动活动。”
谈轻才不信裴璋的鬼话,也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拍着裴折玉手臂说:“我觉得你比漠北那个神箭手厉害多了,你就当是来玩的,好好玩尽情玩,回去我给你奖励!”
裴折玉挑眉,“当真?”
谈轻也就是哄哄恋爱脑,看他这么在意,耳尖都有些红了,连忙催他:“回去再说!快过去吧,那个漠北的神箭手又要作妖了!”
裴折玉眸中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谈轻,“我记住了。”说完他便和带着弓箭的燕一去了不远处特意清空出来,布置了箭靶的场地。
谈轻嘴上催他快去,其实还是挺担心的,看看他高瘦的背影,又看看对面那个漠北派来的大块头,他心里也替裴折玉捏了把汗。
还好只是比箭术,不是比武。
裴折玉虽然凶名在外,可他年轻,长得有好看,站在场地上拉弓搭建,还是很养眼的。
看他神色淡淡,半点也不紧张,包括谈轻在内,在座不少人都不知不觉跟着平静下来。
漠北那神箭手名不虚传,头一箭就正中靶心,回头挑衅地看向裴折玉,裴折玉才刚刚拉开弓弦,箭矢疾射出去,同样正中靶心。
谈轻并不意外,他知道裴折玉准头很好,可在座很多人不知道,第一箭便惊艳了不少人。
开门红的第一箭让在场一些武将当场叫好,连裴璋都变了脸色,拓跋武笑容也顿了顿。
“隐王箭术很准啊。”
宁王与有荣焉,笑道:“漠北的神箭手也不负盛名。七弟年少时虽然体弱多病,但在上书房从未落下功课,私下也常有练习。”
漠北那神箭手没料到裴折玉还是有些底子的,但不过才第一箭,他也从容不迫地让人将箭靶往后移到二十丈外和三十丈外,接连射出两箭全都正中靶心。裴折玉照样让人后移箭靶,三十丈外也能精准射中。
晋国这边的喝彩不断,三十丈外,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拓跋武笑容也渐渐挂不住了。
“隐王还真是深藏不露。”
谈轻闻言白他一眼,便看着裴折玉,眼睛亮晶晶的。
宁王笑意更深,“不过是运气好,才能与漠北的神箭手打平罢了,骑射是七弟的弱项。”
拓跋武面露狐疑,“是吗?”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幕僚,看来他确实小看了钟巍的外孙儿婿,这隐王果真深不可测。
很快到了第二轮骑射,漠北那神箭手发觉裴折玉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也正经起来。
骑射射的是活靶,毕竟还是在宫中,哪怕已经隔开很远一段距离,也是有危险的,活靶用的不是活物,而是一直在移动的箭靶。
骑射比的不只是射箭的精准度,还有骑术和敏锐度。
漠北的汗血宝马晋国做梦都想要,漠北人的马术也是相当不错的,漠北的神箭手几乎没有任何意外在马背上射中三个红心箭靶,最后骑着马回来一脸挑衅地看着裴折玉。
有了前面的开门红,在场的晋国人对裴折玉有了不少信心,瑞王冷不丁出声,“很少见七弟上马,没想到七弟的箭术相当不错,也不知道这骑射能不能为我大晋赢得一局?”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接腔,“七弟藏了一手好箭术,若是能赢下这一局,合该重赏才是。”
裴璋听着二人的话却皱紧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谈轻正看着裴折玉上马,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总觉得不对味,皱着眉头看向他们,正好对上宁王的眼神。宁王朝他摇了摇头,便温和地笑道:“七弟不过是运气好,平日练习得多,若是能赢自然最好不过,但赢不了也无碍,毕竟漠北来的可是一位神箭手。”
大抵是宁王的话格外中听些,裴璋点了头没说话。
谈轻皱着眉头想了想,到底没搭理太子和瑞王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回头看裴折玉。
裴折玉已然上马,本就年轻俊秀的儿郎,在马背上英姿飒爽,惹得在场不少人纷纷侧目。
不过多时,裴折玉很快就骑着马路过箭靶的区域。
他并未迟疑,斩钉截铁拉弓搭箭,可就在射中第一箭的时候,他骑着的马儿不知怎么躁动起来,险些将他甩下马,往围栏处跑去。
看到这一幕,谈轻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险些当场站起来,还好裴折玉及时拉紧缰绳让马儿回到正轨。似乎猜到他会担忧,裴折玉回眸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便接着往终点策马而去,两箭很顺利射中靶心。
刚刚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得清楚,不少人小声说起来,“方才是不是马惊了?隐王差点就摔了!”
谈轻实在担心,到底没有忍住跟裴璋拱手说道:“父皇,儿臣想去看看殿下,先告退了。”
他也没等裴璋应允,立马催着福生将他推过去。刚才那动乱裴璋也看见了,对谈轻虽然有些不满,倒也没有当众让人将他拉回来。
场地有些远,福生推谈轻过去时,裴折玉已经从马背上下来,那马儿俨然有些不对劲,此刻还在躁动不安,裴折玉同燕一吩咐了什么,才让人将马牵下去,等回头一见到谈轻,他原本冷淡的脸上便笑了起来。
“王妃怎么过来了?”
谈轻朝他伸手,担忧道:“你刚才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裴折玉大步流星走过去,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谈轻拉开他的手掌一看,手心和手指赫然被勒出了几道红痕,还有淤血。
谈轻又心疼又气,“刚才怎么回事,有人动手脚?”
裴折玉脸上闪过一丝凉意,“回去之后再说。好了,父皇已经在等着了,我们快过去吧。”
今日人多,裴折玉和谈轻在外都是叫裴璋父皇的。
谈轻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也憋了一肚子火,倒也听话的跟裴折玉回去了。
回到裴璋那边,裴折玉便躬身行礼,“儿臣马术不精,险些摔了跟头,所幸这一轮没输。”
裴璋明面上还是一位仁君慈父,闻言便露出担忧的神情,只问裴折玉:“方才可有受伤?”
裴折玉垂眸道:“儿臣无事。”
谈轻跟在一侧默不作声打量着在座众人,尤其是看太子和皇后时,他的眼神充满怀疑。
还别说,皇后端庄的表面之下确实赫然很失望。
太子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发觉谈轻在看他时反应过来什么,眉头紧皱,颇为不悦。
那漠北的神箭手回来后,拓跋武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笑得阴阳怪气,“略懂箭术,马术不精?隐王今日真是叫本王子大开眼界。”
裴折玉淡然道:“侥幸能与漠北的神箭手打平,不知接下来,七王子还打算怎么比?”
拓跋武思索了下,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容,“既然前两轮都旗鼓相当,这最后一轮总要有个胜负,在我们漠北,有这么一个玩法,以人做靶,将靶心放置在人身上,再蒙上眼睛,射中靶心者,即可胜出。”
这玩法不出奇,就是玩得有些大,拓跋武朝裴折玉笑得很是挑衅,“如何,隐王敢试吗?”
裴折玉只道:“若是七王子愿意做靶,本王便试。”
拓跋武笑容一僵,“隐王难道还找不出人做靶?本王子看,你的王妃应当不会拒绝你吧?”
谈轻冷不丁被提到,防备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笑道:“玩这么大?要本王妃做靶也不是不行,但拓跋武,既然是你提出的比法,你自己带来的神箭手,你也一块做靶如何?你不会信不过你自己的人吧?”
裴折玉面不改色道:“王妃不可能做靶。七王子,你在我大晋胡搅蛮缠,也要有个度。”
谈轻笑着看向裴璋,“父皇,我就一个条件,这七王子太没礼数了,入乡随俗的道理都不懂,他要我做靶子,可以,我也要他做靶子,我相信我家殿下,但谁也别想辱我!”
拓跋武冷笑道:“这就是晋国对漠北使臣的态度吗?隐王隐王妃赌不起也罢,本王子不会强求,只要你们认输,这一轮不比也罢。”
谈轻反而笑出声来,“倒打一耙,你们漠北人挺有意思。赌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拓跋武。你就这么怕我家殿下一会儿赢了你,故意使诡计让我们认输吗?都说漠北人勇武善战,可现在看着,我怎么觉得你们漠北人不过如此,赢不了还想耍赖!”
“七弟妹!”
宁王低斥一声,忙不迭起身拱手:“父皇,七弟妹向来口直心快,七王子这要求确实太过强人所难,七弟妹会动怒也是情由所原。”
裴折玉却没有附和他,冷下脸斥道:“我大晋泱泱大国,从不惧战,王妃更是为大晋战死的镇北侯唯一遗孤!七王子怕是糊涂了,本王的王妃,是大晋的亲王王妃,不是你一个漠北王子可以用来做箭靶的。”
谈轻眨了眨眼,配合地说:“本王妃乃是镇北侯之子,当年的谈家军主帅之后,三万谈家军死在大漠,但他们的魂还在,他们当年宁死不屈,今日我也绝不会向漠北低头!”
提到谈家军,裴璋脸色很难看。
老国公忍了许久,此刻也不再忍耐下去,起身站了出来,沉着脸朝皇帝拱手,“陛下,老臣愿替隐王妃做靶。他不仅是老臣唯一的外孙,更是谈家军仅剩下来的一根独苗,也是皇家的王妃,是大晋的颜面,千金之体不得有失,就让老臣来替隐王妃。”
谈轻有些惊愕,“不用……”
没等他劝老国公,钟惠也跟着站了出来,“陛下,家父年事已高,还是让微臣来替吧。”
今日来了不少武将,早就被漠北一再挑衅憋屈得不行,见老国公出头,与他往日走得近的一个武将随后起身,“隐王妃乃是功臣遗孤,但老国公也是国之栋梁,至于你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到边上凉快去吧。陛下,老臣愿替王妃做靶。”
老国公这些年在朝堂依旧有不少人,接连又有三五个武将出来,裴璋脸色越来越难看,原本还想趁机搓搓谈轻和裴折玉的锐气,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这会儿眼看着局面快控制不住,他也只能先开口安抚。
“行了,你们都给朕安分点,今日漠北使臣还在,莫让人看了笑话。”裴璋说完又沉下脸跟拓跋武说:“七王子,有些玩笑不要开得太过,这里是大晋,不是你们漠北王庭。”
老国公带着这些将士,裹挟着裴璋不得不出面,一来谈轻确实是功臣遗孤,也确实是他们皇室的颜面,裴璋再不愿也必须护着他。
拓跋武仗着皇帝不敢动他,笑得很是嚣张,倒也确实让了步,“也罢,你们这么多人都护着隐王妃,隐王妃怕了不敢上,本王子也不强求,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你们愿意选谁做靶就让谁做靶,咱们接着比。”
谈轻嗤笑,“我更愿意让七王子做靶呢。你要是不怕的话,我又怎么可能怕?大家一起上吧。”他说完又跟了一句,“我也只是开玩笑。”
拓跋武挑了挑眉,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幕僚口中深不可测的隐王妃果真不是个好惹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谈轻,笑说:“隐王妃的脾气倒是很对本王子,跟我们漠北人一样耿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比起那些说话弯弯绕绕的晋国人,我更喜欢隐王妃。”
这话把谈轻恶心得翻了个白眼,裴折玉面色越发冰冷,侧身挡在谈轻面前,丹凤眼看着拓跋武,眸光冰冷,“七王子请自重。”
他的目光太冷,杀气腾腾的,反而勾起了拓跋武的兴趣,但他也懂得见好就收,摊手说:“我们漠北人说话就是这样,不小心犯了你们晋国的忌讳真是抱歉,那继续比试?”
他说着看向裴璋。
裴璋看着随老国公出头的那几个武将,好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卫国公,你们都坐回去吧。找个人来做靶,把这最后一箭比完。”
听他这么说,老国公等人才坐了回去,谈轻闷哼一声,裴折玉却暗松口气,捏了捏他手心,“好好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谈轻有些担心他,“其实我是可以去做靶的,我保证,如果我去,你一定可以射中的!”
如果射偏了,他尽量用精神力改一改箭的方向就是。
裴折玉摇头,“不行,你去的话,这一箭我是射不出来的。”他又说:“再说父皇已经安排了人,轻轻放心,我会尽力不伤到那个人的。”
谈轻暗叹一声,不管是谁都要找个人来做靶子,都怪拓拔武。看见拓跋武手下那个神箭手已经准备就绪,谈轻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小声问:“要不要我……”
他说着伸出手握成爪,意思很明显,想用异能坏对方的事,却被裴折玉先一步握住手掌。
“人太多了,我来就好。”
裴折玉一双丹凤眼看着谈轻,问他:“不信我吗?”
谈轻只好作罢,认真点头。
“信的。”
裴折玉笑着捏了捏他手心便走了。皇帝发话,总管太监很快找来一个年轻的禁军侍卫,要做靶子,侍卫不会不紧张,可随便找个站不住的人会躲,到时也会输。这侍卫胆子挺大,给裴折玉行礼时说话还是正常的,没有发抖,看起来是个靠谱的。
那漠北的神箭手先一步蒙上眼睛,率先朝他们漠北派出的将士射出一箭,箭矢刺穿那人头顶被当做靶心的苹果,那人分毫未伤。
苹果落地,拓跋武当即抚掌叫好,显然很满意,朝裴折玉抬了抬手,示意让他接着来。
裴折玉淡淡扫他一眼,在用黑布蒙上眼睛之前,回头看向谈轻,丹凤眼里浮现出笑意。
燕一随即帮他蒙住眼睛,可下一刻,裴折玉的举动却叫全场大惊——他在箭囊中抽出三支箭矢,拉满弓弦,三箭齐发,丝毫没有犹豫和停顿地朝着对面的侍卫疾射而去!
不少人惊呼出声,连谈轻都紧张地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成就一个医学奇迹,那三支箭矢嗖的一声划破春风,刺中了侍卫头顶的苹果,三支箭将巴掌大的苹果捣了个粉碎,而那名侍卫也后知后觉双膝一软。
人是没倒下的,看着脚边苹果,脸色却白得吓人。
一阵沉默之后,是谈轻先反应过来,激动不已地用力鼓掌,“隐王殿下,你才是神箭手!”
他一笑出声,人群都被他所感染,随即欢呼起来。
裴折玉闻声揭开蒙眼的黑布,回头看向谈轻,笑容无奈,将弓递给燕一,转脸再看拓跋武和他手下那名神箭手,脸色很是冰冷。
“承让。”
两人一个脸色黑沉,一个脸色煞白,俱不可置信。
裴折玉没管他们,示意燕一将那被裴璋派人推出来做靶的侍卫扶起来,说道:“辛苦了。”
侍卫回过神匆忙摇头,满目钦佩地看着裴折玉。
裴折玉转身走到裴璋面前拱手行礼,“儿臣幸不辱命。”
裴璋与在座几个皇子都有些怔愣,无疑,裴折玉肯定是赢了,但他刚才那一招太冒险了。
□
无论如何,看见以拓跋武为首的漠北使臣脸色不好看,裴璋再看裴折玉,也满意地笑了。
“好,好,好!”
连着夸了三个好,裴璋才冲拓跋武大笑道:“朕的这个七皇子,总是喜欢给人惊喜,让七王子见笑了。这一场,多得漠北承让。”
拓跋武愣是没想到,他们如此刁钻的条件,本以为稳赢,结果裴折玉居然还能玩出花来!
这个隐王,果真深藏不漏!
可众目睽睽下,拓跋武要是甩脸色就是输不起了,在幕僚提醒下,拓跋武挤出一个假笑。
“隐王真是让人意外,晋国陛下,你有一个好儿子。”
先前裴璋听了这话,估计会对裴折玉越发厌烦,可今天裴折玉给他挣了脸面,先前他对老国公和裴折玉夫夫的不满全都被抵消了,只笑道:“朕这些儿子,个个都是好的。”
他又跟裴折玉说:“下去休息吧,陪陪你家王妃。”
虽然没说奖赏,却恰巧正合裴折玉心意,他拱手退下,回到谈轻身边。谈轻眼睛几乎在发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没坐下,谈轻便满目欢喜地拉住他的手,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坐在不远的几桌都听见。
“裴折玉,你刚刚好招人喜欢!”
太子面色一沉,捏紧酒盏。
裴折玉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们,坐下后握住谈轻不安分的爪子,低声道:“你喜欢就好。先前说过的奖励,回去我再讨要。”
谈轻嘴角一抽,可是裴折玉刚刚真的太帅了,他好喜欢!他眼巴巴看着裴折玉,舍不得移开眼,好像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个人。
老国公远远看见,却是扬唇笑叹一声,痛饮一杯。
拓跋武丢了一局,心下懊悔不该招惹隐王,瞪了一眼手下让其退下,便试图挽救回来。
“晋国陛下,这第三局……”
裴璋高兴归高兴,也没忘记正事,漠北挑衅晋国,还想从晋国敲一笔大的,掏空晋国带回去再开战,他不蠢。那笔钱最后肯定要给,但拓跋武一再无礼,也该敲打敲打了。
没等拓跋武说完,裴璋摆手打断他的话,“七王子,天色不早了,第三局便作今日最后一局吧。依朕看,这最后一局便简单些,漠北勇士勇武善战,我大晋也不乏少年将才。”
他笑着说:“朕有个外甥,是宣平候府的世子,他自小习武,这几年来在军中也立了一些军功,朕很是看重。这最后一局,便比武吧,七王子,你可要亲自下场比一比?”
拓跋武原本就打算最后一局比武,论武功,他自认他们漠北的勇士不会输,当即应好。
“晋国陛下如此安排正合我意!”拓跋武递去一个眼神,漠北使团中便走出一个大块头。
谈轻乍一眼看见那人站起来,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人长得很高,目测至少在两米之上,而且非常壮,一身肉,每一步踩在地上,似乎都能听见震动的声音,一身肉也在晃荡着。
“这是我漠北第一摔跤高手,这一局便由他出战。”
谈轻默默摇头,语气笃定,“这下盘,一定很稳。”
看这人身形,至少三百多斤,几个人扛得起来?
不一会儿,宣平候身边一个高瘦的年轻人起身上前拜见皇帝,光看身量,他只有漠北那摔跤高手的一半不到,是个盘靓条顺的青年,看起来瘦,却是很有力量感的劲瘦。
裴璋似乎对陆昭颇为满意,笑着让他起身,“陆昭,你看漠北这位高手,可有信心能赢?”
陆昭是建安长公主的儿子,也遗传了一双裴家人的丹凤眼,若说裴折玉的丹凤眼是冷厉忧郁,他那双丹凤眼便如刀子般锋芒毕露,俊朗的五官更为他添了几分洒脱和恣意。
“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负众望。”
这人还怪好看的,眉眼看着也很眼熟,谈轻没忍住多看几眼,原本还拿着手帕说裴折玉辛苦了要给他擦汗,这会儿全忘了,挨着裴折玉小声说:“他就是陆锦的哥哥陆昭。”
裴折玉无奈地拿过手帕,擦去脸上的汗沾到的灰尘,意味不明地看着谈轻,“不错,他就是陆昭,跟太子同岁,都是父皇登基那一年出生的。他与我没有什么交集,父皇并不看重建安长公主和宣平候府,故而他自幼在国子监读书,五年前去了军中。”
裴璋之前忌惮建安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并不重用她和她的夫家宣平候府,这陆昭近两年来在军中小有名气,裴璋突然又用起陆昭来了,今日更是当众夸赞他这个外甥。
谈轻恍然大悟,远远看着陆昭说道:“我觉得他好眼熟,不太像郡主,倒是有点像安王。”
裴折玉道:“外甥肖舅,安王毕竟是先帝唯一的皇子,也是建安长公主的亲侄子,也就是陆昭的亲表哥,他们自然会长得像。不过建安长公主很早就跟安王不再往来,甚至避之不及,陆昭跟安王也没有交集。”
外甥肖舅?
想来陆昭长得像先帝,裴璋居然能忍着重用陆昭,肯定是因为陆昭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谈轻点了点头,盯着陆昭上了擂台,比武在即只随手扎起了宽大衣袖的从容背影,又点了点额角,“可我还是觉得他眼熟,以前我一定见过他,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裴折玉深深看他一眼,“陆昭已经三年没回京了。”
也就是说,谈轻根本没有机会见过他,谈轻想想也是,可他是真的觉得陆昭这脸眼熟。
说话间,比武已经开始了。
漠北那摔跤高手身量太壮了,跟陆昭一比,陆昭都被比成弱鸡。这摔跤高手更擅长的是摔跤,别看他是个胖子,动作还是很灵活的,也很有力量,一上来就一个大拳头。
拓跋武对这位摔跤高手很满意,看这二人体型之间惨烈的对比,便觉得毫无悬念,笑着跟裴璋说道:“我们漠北这位摔跤高手可是赢过无数勇士的,晋国陛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外甥,怕是挺不过三招呢。”
他这话刚说完,那摔跤高手抵陆战脑袋大的拳头快到陆昭面前时,陆昭才不紧不慢地出手,没躲,愣是一掌接下来,而后无比巧妙地化解了他这一拳的力道,将人推出去。
柔中带刚,有些太极拳的影子。
那摔跤高手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约莫是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有些羞恼,又朝着陆昭扑过去。
裴璋见状也笑了,“是吗?”
陆昭一出手,谈轻就知道这人是会武功的,他立马坐直了看热闹,拿手肘捣了捣裴折玉手臂,“陆昭有点本事,这回拓跋武真没有说错,我猜最多三招这场比武就能结束。”
裴折玉看他托着腮帮子看戏,亮晶晶的眼睛追寻着擂台上的陆昭,丹凤眼里笑意浅淡。
“王妃确定?”
“你看嘛!”
谈轻一边看,一边数。
那摔跤高手果然扑了空,虽说他很灵活,可陆战身法比他更快,他像是风筝一样被陆昭遛在擂台上,也被遛出了一肚子火,正要动怒时,陆昭总算出手,一拳打在那人肥硕的肚子上。那高手满肚子的肥肉晃荡着往下倒去,再被陆昭一脚踹下了擂台。
输得很惨。
这第三场,无疑是最轻松的一场,看这胖子摔下擂台,浑身肉都堆在一块,不少人发出笑声,陆昭倒是神情淡淡,拱手抱拳。
“漠北摔跤,确实有点意思,但也仅此而已。”陆昭抬眼看向拓跋武,唇边笑意极张扬。
“漠北王子,承让了。”
不说人群里的陆锦多高兴多骄傲,谈轻也激动得捏了捏拳头,小声偷着乐,“好爽啊!”
他又回头看裴折玉,“你看,我就说最多三招就……”
话音突然停下,因为谈轻发现裴折玉脸色不大对劲,脸上还是笑着的,可笑容怎么看都很假。在桌子遮掩下,他的手握住谈轻纤细的腰身,丹凤眼里颇有几分幽怨和不满。
“轻轻就这么喜欢陆昭?”
谈轻猛一哆嗦,因为腰间痒痒的,他想拉开裴折玉,反应过来裴折玉是在吃醋,没忍住笑眯了眼,忙按住他的手讨饶,“没有!我就是觉得他打架很帅,看得我很爽而已!”
所有人都在为陆昭的胜局欢喜,唯有裴折玉,打翻了醋坛子,丹凤眼执着地盯着谈轻。
“你也说过我帅,我让你不爽吗?”
谈轻差点笑喷,堂堂隐王殿下,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幽怨的话?可他被裴折玉掐中了痒痒肉,他也只能一边忍着笑一边哄裴折玉。
“你帅,你最帅,我喜欢你!”
裴折玉勉强满意,松开手拉过谈轻的手,看都没看陆昭一眼,只盯着谈轻说:“你是我的。”
谈轻松了口气,闻言还是没忍住差点笑倒在他怀里。
不就是多问了几句陆昭,觉得他眼熟,打架很帅吗?大家都这么觉得的,这也要吃醋?
裴折玉老是喜欢吃醋,干脆直接改名叫醋坛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