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三十四块八毛


    启星打开黎家屋门的这把钥匙是很早之前就配好的, 那夜之后,黎晓没有问过,没有管他要过。


    今晚, 她就站在楼梯上等他自己开门进来, 然后朝他继续摇摇手臂, 看起来是要抱抱, 却是为得给他一个拥抱。


    有一年台风过境,黎家屋瓦掀飞许多, 舅公自家忙着收拾, 也没能顾得上黎家, 见启星这个老邻居来要钥匙,立刻就给了。


    黎家哪里还有什么值钱东西, 敞着门贼都懒得进的。


    启星就是那时候多配了一把钥匙, 他时常进屋来,有时候是为了找咪咪,有时候是他自己想有个地方躺一躺。


    咪咪大部分时候是在郑秋芬的架子床上, 偶尔也在黎晓的书桌上。


    而启星么, 他有时候会躺在露台上, 没空调的很多个夏夜,他都是躺在黎家的露台上睡着的。


    有时候, 他也会躺在黎家的堂屋里,水泥地光滑冷硬,可铺了竹席就觉得沁凉, 书本摊了一地,黎晓翘着脚在写作业或者看课外书,落日就在屋外,阳光像浪花一样打到他们的脚边, 也溅到黎建华和郑秋芬的棺椁边角。


    启星躺在那里,望着黑黑的屋顶出神,他觉得卷曲而裸露的电线像死神干扁的一只手,他感觉到死亡缓缓倾轧而来,那时候连他也觉得黎晓没有回来的理由。


    他还曾躺在黎晓的床铺上,床垫惨叫着,漾出呛人的灰,一点点她的味道都没有。


    启星剧烈地咳嗽起来,肺腑震痛。


    他被自己的咳嗽震醒,发现自己躺在黎晓的床铺上,彷佛套着美梦的连环噩梦一样。


    ‘噔噔噔’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旧日的留声,启星对于这种幻觉都已经麻木,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看见黎晓的虚影,黎家的一树一果有了变化,他都会以为是黎晓回来了。


    直到,黎晓回来了。


    她轻轻的,轻轻的凑近启星,仿佛他是一团雾。


    “没睡着啊?那么喝点热水吧。我刚才去同阿公讲了一声,讲你在我这里歇一歇。”


    回忆深深碾压过,而启星躺在黎晓的床铺上,洁净温软的被褥里全是她的味道。


    “外公还没睡?”


    黎晓把外套脱掉,抛到椅背上。


    “没睡,阿公也在等你。”


    她看见启星的眼睛如星般闪了一下,他看着黎晓不说话,但是一开口却道:“这件也脱掉。”


    黎晓低头看了看自己棉质睡衣,蓝底白点点,疏疏印着各种模样的猫咪,宽松的翻领,扣子没全拧上,露出里面一截细吊带的乳白料子。


    “我想抱抱你。”启星又说。


    于是,黎晓在昏暗的小台灯下,抿开剩余的三颗扣,把睡衣从肩头掀下去。


    她尽量不把这事做的太害羞,但穿着吊带掀开被窝躺进去的时候,脸还是红了。


    启星正在喝水,黎晓听见他吞咽的声音,明明是他在喝水,黎晓却觉得自己嘴里也湿掉了。


    启星的衬衫叠在椅子上,比黎晓那件松垮垮的外套要规整多了,他穿件黑背心,肩头和胳膊都露在外面,还是跟大理石一样冰凉凉滑溜溜的。


    黎晓刚伸出手想摸摸的,结果启星直接栽进了她怀里,更方便她摸东摸西了。


    黎晓摸摸他的肩膀头子,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胳膊,摸摸他的背,她还想探进去摸呢,只是启星贴得好紧,上身没这个空隙给她钻。


    下边嘛,黎晓手短,探不着啊,只好把嘴唇往他肩膀上印了印。


    启星笑了起来,道:“再咬咬。”


    黎晓听话地张开嘴,一个牙一个牙地印过去,小脑袋微微摆着,柔软的嘴唇蹭磨着,她很快收起牙,用舌尖一个印一个印地舔过去。


    启星微微撑起身子,看着黎晓把绯红的舌尖从他肩膀上收回去,藏进水润的两瓣唇里。


    他很早很早就留意到她的唇形格外漂亮,上唇弯弯,下唇丰润,懵懂又诱惑。


    “心情,唔。”黎晓被启星亲了一下又一下,问题也变得断断续续,又黏黏腻腻,“好点没?”


    “没事了。”启星说。


    “真的?”黎晓有点不相信,在一个又一个吻里说:“以前都要别扭两三天的。”


    “可能是因为你不给我抱抱。”启星停顿了吻,黎晓抬起脑袋来亲他,迷糊地说:“我记得有抱抱吧。”


    “嗯。”启星记得,一点没模糊。


    打完启鹏回来那天,启星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脸上还有伤,骗秦阿公说是撞的,秦阿公当然不会信,但黎晓也那么说,他就将信将疑了。


    夜半的时候启星还在河边坐着,黎晓蹑手蹑脚从家里出来,陪他坐了很久,抱了他很久。


    启星还没到家就已经把事情跟秦双说了,秦双跟启鹏闹了一整夜,早上戴着墨镜回秦家。


    黎晓不知道她跟启星说了什么,启星那时候不想提,如今却很平静地开了口。


    “她在自欺欺人,我不是没看见那个女的样子吗?她就觉得可能是我误会了,是我看错了,反正我就不该打启鹏,她还让我去看他呢,她其实想说的是让我回去道歉,但让阿公瞪回去了,她自己也恶心得说不出口,她心里其实也不信启鹏那套鬼话,但她选择把事情圆过去,把那样的日子过下去。”


    杨柳街道的湖滨小区本来就有不少住户,因为离几家中大型的机械制造厂近,所以还有一些人家把房子分割出租了。


    启鹏和秦双最开始的一间厂子就设在那附近,也在那个小区里租了一间房,赶货备货时方便休息。


    秦双那时候虽然也在厂里忙进出货,但毕竟还有个启耀,几乎没去住过。


    那个小区才五层,没有电梯,楼梯是外置的,像个旋转的海螺,一幢楼东、中、西三处都有楼梯。


    启星还没上那楼梯,一眼就看见启鹏猥琐的笑脸,然后是他那只手,正拍在一个女人撅起的臀部上,还游移着。


    那个女人的蓬发倒垂着,正在弯腰拨扣凉鞋带子,她还没直起身,就被启鹏挡住,然后往楼梯上推。


    启星冲过去的时候启鹏还以为他要去追那个女人,想拦他,结果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那个女人吓得要命,跑到第二层楼不敢停下,第三层楼不敢停,直到第四层楼,她横穿回廊而过。


    黎晓正从小朋友家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她的蜷发都被风拨开,那是一张因惊慌而有些变形的面孔,粉底沁着油光,眉毛滑稽地短了一截,被蹭掉了。


    “就是她,”河岸边,启星被黎晓抱得缓过些精气神来,跟她对了对那女人身上的裙子花样和卷发,又问:“她长什么样?”


    黎晓被河风吹得有点冷,抱着启星拍拍背的时候,下巴都搁到他肩膀上,打呵欠打得全是泪水。


    “真就蛮普通的,没有你妈妈好看,比她矮,不胖不瘦,那裙子穿得不也比她俗气吗?你妈妈每次来的时候,穿的都像电视上的人。”


    现在老了依旧是没有秦双好看,虽然照片是模糊的,但那个女人在回忆里却分外清晰起来,因为黎晓真正知道了她是谁。


    “怎么了?”黎晓抿着唇忽然就不说话了,启星觉得她有点紧绷,沉下身子贴着她,又缓缓蹭了上来。


    吊带被他蹭成卷边的款式,往上收拢着,启星在她唇上啜吻着,道:“不想那些了。”


    黎晓闭了闭眼,启星的吻太舒服,只不过没有从前那种总在索要顶撞的感觉。


    他把蹭起的卷边扯了回去,盖住黎晓的肚脐,明明吻得愈发深入,但黎晓感觉到他在缓缓收束着,于是扒紧了他的肩头,道:“抽屉里有。”


    启星盯了她看,他眨眼时睫毛扇出来的风把她脸上的火烧得更旺了,黎晓受不住滑进被子里去了,听见抽屉拉动的声响。


    “你不是嫌这个磨吗?”


    黎晓扒下一只眼,看见启星凑在灯下研究那个薄薄的小方块,他转眸看她,神情里冒出那股熟悉的轻佻和戏谑,居然说:“都不让进。”


    黎晓把脸捂上,又把自己卷起来,又羞又懊恼。


    “我随便拿了一个,没仔细看,自助结账的时候只顾着看它要三十四块八毛了。”


    启星笑出声,黎晓心想着你倒是开心了,她的三十四块八毛 ,真是好贵啊!


    捂着脸的被子被扯下,黎晓把扁着的嘴抿回去,看见启星含笑的眉眼被那侧的夜灯描得鲜浓,她心里酥麻麻的,又软哝哝的。


    “乖了,那么今天先亲亲好吗?”


    启星心想应该不会浪费的,等夜不这么短暂而紧促的时候,他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黎晓接纳和喜欢上各种各样的刺激。


    黎晓是还好,她今天的心思分了一些在旧事,可以被启星的拥抱和亲吻纾解。


    “那你呢?”黎晓的睡裤薄薄的,而启星没有可以穿的睡裤。


    “不用管。”启星如今对自己真是堪称冷酷,但那时候他可不这么委屈着,就算条件不允许,他将就也要将就的,可以说是特别不要脸,那一次是让黎晓帮他,这一次黎晓不肯了,他就让黎晓看着他就行,只需要看着她,他就可以。


    黎晓不由得想起他倚在蚝壳窗下笑着动作的样子,黏糯地嘟囔着,“你以前怎么不这样?”


    启星听得这一句,原本细细密密的吻瞬间变得粗莽生疼,他喘息的声响像是在大口大口吞咽掉那些回忆,免得过去的自己涌出来,将黎晓剥个干净。


    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好熟悉好醉人,黎晓的呼吸也跟着一乱,近乎窒息时连心神都溃散开来,大部分都被磨得胡乱飘摇,只剩个几缕在琢磨着,‘星星,到底是成熟了还是在装模作样啊。’


    第52章 一鸽赛九鸡


    启星早起回家时秦阿公已经穿得齐整, 吃过早饭坐在桌前等他了,桌上摆着一个小小旧旧的红布包,他用拐杖敲敲地, 面上有点不高兴。


    “楼上保险柜里金子拿出来, 还有我让你在银行里买的那些, 都提出来, 我要给晓晓了,不像话, 待一会, 说说话好了嘛, 怎么一个晚上不回来?”


    “我想同她待在一起,走不脱。”


    “你少在这里讲些癫话, 我同你讲的话都当做耳旁风?!想吃巴掌想吃笤帚?待一起, 哼,那要结婚的呀,喜糖分分, 摆酒吃吃, 那么不管你去还是阿晓过来, 别人白天黑夜看见都没关系啦。”


    启星看着秦阿公很严肃的样子,也根本没脸说自己昨天还算乖, 默了片刻后开口,“外公,奶奶从楼梯上摔下来那天, 黎晓妈妈也在。”


    秦阿公不解问:“是啊,我记得她也在,秋芬那时不是同我折元宝吗?元宝还没折满一个筐底部,她就摆着好难看一张脸过来要秋芬回去, 怎么了?是她们吵了什么叫秋芬跌下去了?”


    启星低了低头,说:“她看见我抱着晓晓在亲,所以才那样的,所以才同奶奶吵起来,所以才……


    秦阿公呆了呆,一拐杖横过去,重重打在启星大腿。


    “你早不讲?!你这样的混账!把阿晓拖累得这样苦!”


    “怎么讲?”启星低着头,“她妈妈要我缝死了嘴,你送完奶奶,把道士服都烧了,喝酒喝得呕血,晓晓不见了,猫也不见了,黎家就剩个壳子,你也就剩个壳子。”


    秦阿公看不见启星的脸,只见他跟前的地湿了两三点,他心头一抖,想着,‘星星也就剩了个壳子。’


    他后来似乎也是一年好过一年的,复读、考大学、毕业、下乡、考公,他一样样稳稳妥妥做过来,埋在书案前的那个样子,同跟黎晓一模一样,完全都不是启星自己了。


    秦双越满意,秦阿公心里越有种说不出的怕。


    他还记得黎晓小时候是多么机灵活泼的一个小姑娘,黎建华走了之后,整个人就沉静了一些,明快的部分好像染到了启星身上。


    而后来了,启星在他眼前都是那个样,那看不见的黎晓呢?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真是把你整个人赔给她也不知够不够斤两!”


    秦阿公看了启星一眼,胡乱把眼皮的几层褶子抹开,把蓄在里面的眼泪蹭掉。


    启星转身去厨房拿纸巾给秦阿公,道:“妈以后或许对我和晓晓的事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我同她再有什么争执,您会站在我这边吗?”


    秦阿公知道昨晚上肯定又是不欢而散,看着启星薄薄红红的眼皮不住点头。


    “那好,我去上班了。”启星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还很熨帖,但还是上楼换了一身。


    秦阿公喊住他吃早饭,启星手里甩着挂着小松鼠的车钥匙,转身对他笑道:“吃过了,晓晓给我做了年糕煎蛋。”


    秦阿公看着他的笑脸出了神,觉得似乎看到少时的启星。


    那时候一放学回家就往黎家跑,他一叫,启星就这么对他笑。


    “奶奶喊我吃绿豆汤。”


    “我跟晓晓去放风筝。”


    有时候他也不往外跑,而是把方桌搬到院里来,在桌下边点起一盘蚊香,等着黎晓来做作业。


    秦阿公觉得自己真是糊涂,竟然毫无知觉。


    两小无猜看在眼里,但总以为他们得上完学才会开窍!哪里有这样的事!?喜欢总不是一下子冒出来的,喜欢就是一直都喜欢啊!


    启星是跑着出去的,他上班的时间有点赶,如果是跑着去的话,还来得及打开黎家的房门,捧住黎晓的脸蛋亲一亲她。


    “要喝吗?”黎晓唇角抿着一根细细吸管,启星分出一只手摸咪咪的时候,她把吸管转到启星唇边,“没多少了。”


    启星叼着吸管把牛奶盒吸扁了,顺手抓了出门丟,道:“晚上回来给你烤磅蛋糕当早饭。”


    黎晓惊喜道:“肉桂的吗?”


    “不是。”启星看着她,露出微微思索的样子来,说:“柠檬迷迭香和艾草红豆,再过些时候,可以做斑斓芒果、香草杏子。”


    黎晓还是笑,点点头。


    启星胳膊撑在刚才被秦阿公打了一拐杖的地方,跑一跑更痛了。


    他细细看黎晓的神色,倾身又啄了她一口,诱惑道:“至于香蕉肉桂核桃的,想吃就再等天凉的时候。”


    黎晓垂了眼又抬眸看他,轻声说:“今年生日,我想吃那个布丁蛋糕,那个蛋糕,我没吃到。”


    “好。”启星歪着脑袋在她眼尾落下一个吻,尝到一点隐秘的咸味,叫他舍不得走了。


    黎晓举起咪咪一只爪推推他肩头,说:“去赚罐头钱。”


    春天,总是要忙一点的。


    湿地的范围除了潺坑之外,还涵盖了附近的其他村落,但潺坑村的范围最大,空地也比较多,比较方便规划,所以湿地项目办公室也在潺坑村,就在城市书屋的边上。


    早春的时候湿地策划了一个种花的活动,黎晓和启星挑了一日空闲也去种花了,而接下来的活动是给湿地的树木做科普的小挂牌。


    挂牌是透明的亚克力板,用丙烯马克笔在上面画画写字。


    步道林里的树木挂牌几乎都是黎晓做的,她在何淼的小馆里泡了一整个上午,吃吃点心聊聊天再画画,并不累。


    咪咪懒洋洋趴在蒲团上看着淼淼拿着她的小画板,指着那团土黄色的毛线团说是它。


    咪咪别开脸,绝不会承认。


    钱宜茹挽着秦双走进来的时候,黎晓根本没看见,她看见的是随后跟进来的那个女人,她成了短发,还是喜欢戴耳饰。


    听秦阿公说,她叫童芳。


    黎晓的视线是跟着她的落座才看见了秦双的,三个女人一齐盯了黎晓片刻,还是钱宜茹笑道:“这些都是你画的呀?刚才在外面我和妈妈还有阿姨还在看呢,画的真好,字也好。”


    “谢谢。”黎晓点了一下头,对秦双道:“阿姨。”


    秦双大概还在生她的气,并没有做什么回应,倒是童芳一边打量着黎晓,一边不知是对秦双说了句什么,黎晓眼看着秦双皱了一下眉。


    她们三人刚去钱宜茹的店铺看完了装修,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吃点心。


    “你的想法是有的,又有开店的基础,从前的老客也多,但不知道该怎么把他们引到这里来,湿地规划了还没两年,名声到底不响亮。”


    秦双越是认真给钱宜茹分析,黎晓心里越是难受纠结,她不是一个能太藏得住心情的人,但也就是脸色黯淡了点。


    “丹艳,你家小馆子倒是开得住,我看生意不错啊。”


    秦双往椅背上一靠,仰起脖子四下打量的姿态还是很有韵味。


    ‘多亏启星像妈妈。’黎晓心想。


    “赚点自家的人工费,养养孩子养养老啦。”吴丹艳说的也是实话,如果雇人的话她也是吃不消的。


    秦双眼角睨着黎晓,她正抱着豆豆教她画画,蒲团上那只潦草老猫枕着她的衣角打滚,小孩小猫间或一抬眼,都是盯着她看。


    “你家的枇杷树要不要个牌牌啊?”豆豆仰脸问:“枇杷什么时候可以吃?”


    “快了快了,”黎晓说:“熟了摘给你吃,今年冬天埋了肥了,枇杷多,不过私人的树不好挂公家的牌牌。”


    豆豆有点失望,“那我家的香椿树也不能挂嘛?”


    黎晓想了想,道:“那么我们等下去看看有没有边角料,看能不能占到公家便宜。”


    秦双低头搅着咖啡,黎晓和豆豆的说话声其实很轻,是她留心去听,听了心里又很烦,胡思乱想。


    ‘不挣钱,带孩子,占一头也行,起码孩子像她像启星都会好看。’


    “这个呀?配星星真是有点普通了。”童芳道。


    钱宜茹知道双方家长想要撮合她和启星的心思,她其实也不反感,可启星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可以说是礼貌范畴内最大的冷淡了,现在这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回来了,感觉更是没可能了。


    “妈。”钱宜茹皱了皱眉,道:“别这样说。”


    “哎呀,我们自己人讲讲嘛。”童芳不以为然,她觉得这事成不了,谈恋爱又不是结婚,也不用她急,秦双自己就会上手拆。


    不过么,其实童芳也看上启星长情这一点。


    秦双没接她的话头,继续跟钱宜茹谈论起筹备店铺的事情。


    何淼提着个保温桶从后厨走了出来,看见秦双很热情地叫了声阿姨,然后朝黎晓走去。


    “晓晓,鸽子汤炖好了。”


    黎晓接了过来,对后厨的吴丹艳道:“谢谢阿姨。”


    鸽子是黎晓早上去市场买的,但是里面的药材都是吴丹艳配好的,红枣、枸杞、党参、黄芪、麦冬,拧开保温盖就闻见一股很香很香的药气。


    “没事!就占个锅子有什么好谢的?你现在就给亚敏妈送去吗?”吴丹艳道。


    “嗯,养老院吃晚饭的时间早。”黎晓说。


    “淼儿,妈妈分出来那把香蕉让晓晓一起带去。”吴丹艳叮嘱道,“早点去早点回来。”


    黎晓同启星说好了,等他下班去养老院接她,不过秦双在这里,所以她只是笑着点点头。


    “豆豆,麻烦你照顾一下咪咪。”


    豆豆大声答应。咪咪想,谁照顾谁啊。


    黎晓提着保温桶往外走,经过秦双她们这一桌的时候,她顿了顿,看了钱宜茹一眼,又看秦双,道:“阿姨,你们慢用。”


    钱宜茹笑着点点头,秦双撩了下眼皮,童芳扬起一张笑脸,好奇道:“去看长辈啊?很有孝心嘛。”


    黎晓不想同她讲话,冷冷略过,这叫秦双越发觉得她古怪。


    童芳又道:“这样一壶鸽子汤多少钱?小店就是人情味重,还帮着费煤气炖呢。”


    “晓晓自己买的老鸽,总得要七八十一只吧?是吧?一鸽赛九鸡啊!”吴丹艳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揩了揩手,笑道:“店里是不帮炖的,但我有个煲汤很好的砂锅,煲出来的味道不一样,先前星星借我这个锅子去煲骨头汤给他外公喝嘛,那个礼拜天的香气哦!哎呀,我们没功夫去看亚敏的妈,晓晓去,那么我也蹭着表表心意嘛,反正整天在厨房忙,煲汤掐了时间就行,又不用看火。她们年轻人有事做啊,那些牌牌画的多漂亮,晓晓小时候哪里学过画画呢?豆豆现在画画课一节一百二!还不如蹭晓晓的本事呢!你看看我店头的招牌,还有那个花瓣灯,钱小姐,你先前不是也夸好漂亮吗?还有那个卷帘上拉绳坠子都是晓晓用种子串起来的,真真正正是心灵手巧啊。”


    吴丹艳这番话好像是想到哪里说哪里,闲聊天一样,但又什么都说全了。


    她也不等着秦双和童芳应话,对赞同自己的钱宜茹笑了笑,又对黎晓说:“快去吧。”


    黎晓转身出门,抬手捂住眼睛。


    第53章 新土豆和旧星星


    镇上的养老院当然不会是什么高档次的, 但叔婆在养老院的日子算是最高一档的了,因为黎亚敏一个月还接她回家住几天的,而黎晓也已经来看过她两次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带了一箱子软面包, 叔婆什么都说好, 最后最后才小声抱怨说伙食不好, 肉没肉味, 菜没菜味。


    这一锅的鸽子汤叔婆一顿喝不完,黎晓本来想分一半出来放冰箱里明天再喝一顿的, 但叔婆不想麻烦人给她热。


    “人老了, 做什么都要看脸色。”叔婆哀了一句, 忙又提起精神来,请了另一位阿婆来一起喝。


    “叔婆下次想吃什么?”黎晓问。


    叔婆是非常不想麻烦黎晓的, 但的确很盼望她来探望自己。


    “只不要再买鸽子了, 好贵的。”叔婆说。


    “长人伯说再有几天,可以挖新番芋吃了,到时候煮番芋豌豆饭, 加一个山药肉饼汤。”黎晓说。


    叔婆红着眼睛笑, 嘴上挑刺, “看看你有多少收成?”


    黎晓的土豆没有打过药,没有撒过化肥, 收成不会太好,但趁着下过雨的土地疏松,一耙子起出来, 提着草辫子一抖,一个个黄土豆就露出来了,一把得有二十来个,最大不过鸡蛋那么大, 最小只有硬币这么小。


    新土豆饱满光亮,土在皮上都黏不住,手指一抚就掉了。黎晓已经小心挑选了,但有时候也会如长人公说的那样,一把都是小小的土豆崽崽,指甲盖那么大,无助地暴露在风里,黎晓想把它们再塞回去也来不及了,只能捡回篮子里。


    一想到将用启星新买的小土锅做土豆崽崽焖饭的滋味,米饭和土豆都能烙出焦巴来,黎晓的眼泪都要从嘴里流出来了。


    土豆崽崽她得第一时间捡起来,免得掉进土里都找不见了,但大土豆可以晾一会,等她扒够了在一起装起来。


    所以启星看见黎晓的时候,她正蹲在一地黄圆的土豆中间,咪咪睡在田埂上,它有个外出专用的软垫子,底下缝了一层防水尼龙料子,咪咪转脸一看启星,轻轻沙沙响,跟风晃草叶一个声,黎晓还在扒拉土豆,直到听见启星拿了箩筐捡土豆的响动。


    “给你衣服弄脏了。”


    “弄脏了就洗,有什么大不了的。”


    启星提着两筐土豆,黎晓捧着咪咪回家,她满脸土汗,觉得不太漂亮,所以一直低着头,忍住想用咪咪擦脸的冲动。


    “等你洗完澡差不多就能吃了。”启星说:“没泡米,来不及用砂锅做焖饭,葱油土豆排骨、椒盐河虾好吗?”


    “好好。”黎晓一不小心仰起脸来,小花猫的脸蛋被启星看了个正着,真真人随咪相。


    黎晓连忙往家里跑去,有了热水器是方便,水龙头一拨就是热水,老冰箱的配件启星已经在网上找到了,约了老师傅明天来看看,到时候黎晓就能冻点红豆冰棍,冰点绿豆汤喝了。


    现在这暮春时分还有几分爽朗,吹干的头发落下来,贴在后颈上,跑起来的时候被风一拨就散开,不会黏黏的。


    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秦阿公难得被允准喝浅浅一碗底紫红桑葚酒,黎晓有一杯桑葚气泡水,启星的位置上却摆着一只碟形的香槟杯,黎晓闻了闻,感觉是度数不低的酒。


    “我的不是酒吗?”这感觉桌上好像就她一个小孩。


    “你想喝吗?”启星问:“可以抿一口试试。”


    黎晓端起他的酒杯喝了一口,蜂蜜的甜和柠檬的酸也太哄人了,裹着威士忌的气泡裂在口腔里,烧得她一下就脸红了。


    “好喝,但是度数太高了。”黎晓说。


    秦阿公笑道:“兑一点点红酒在晓晓那杯里嘛,饭后喝清清口,没事的。”


    启星起身想去拿酒,黎晓抓住他说:“先吃饭,不要弄了,你杯杯里倒一点点进来。”


    她戳戳自己的酒杯,笑得乖乖。


    “好,但是要先吃一点饭。”启星说。


    桌上的豌豆苗拌水萝卜土豆泥沙拉应该是启星信手添的一道素菜,清淡爽口是不假,但同时芝麻盐的香气浓郁,黑胡椒的闷辣感又很重,难得沙拉素菜都能这么适合下酒,秦阿公是吃了一口又一口。


    葱烧的土豆排骨就更不用说了,土豆又软又糯,说不出的好吃,排骨酥烂脱骨,这菜的颜色浅浅的,一点酱油没有,只放了盐。


    “我叫星星不要红烧要白烧,是这个番芋灵啊,怎么都好吃。”秦阿公果然还是有口福有经验的。


    只椒盐河虾的味道重,又是椒盐又是酱烧,虽然是炸的,但没裹粉,炸熟后再下到酱汁里调弄了滋味,最后抖得椒盐一拌,鲜香浓郁,黎晓连嚼了七八只,壳都不用吐。


    秦阿公的小酒早就喝完了,起身去边上兜转一圈消食。


    黎晓洗好碗解掉围裙,把杯底的气泡水也喝干净了,她这杯里估计只有两滴点酒味,不上劲。


    启星还在洗澡,黎晓上楼时看见他的酒杯摆在临河这面的窗台边,里面还剩着一小半。


    “星星喝酒怎么就不上脸呢?”


    如果他上脸的话,这白皮肤晕着红得多好看?


    黎晓越是想,自己的脸反而越发红,启星走过来的时候她正托着脸,看着窗外深蓝的暮色。


    他身上的水汽和窗外的凉风交织在一块,吹得黎晓心神摇晃,启星把喝空的酒杯放下,玻璃轻碰脆响,黎晓盯了他看,道:“你喝酒真不上脸吗?”


    “有你一个三步倒不就行了吗?”


    黎晓气得把启星扑在床上,只听见他很嚣张在笑。


    他唇上的酒味只有一点点了,舌尖上渐渐也淡了,刚刚洗完澡吹完头,启星脸上的确是有点红的,只是没开灯只借着暮光看不清楚,黎晓摸到了那点热意,却分不清是启星还是她自己的体温。


    刚才看窗外的时候,黎晓发现河埠头在冬天的时候露出的那个台阶已经被漫上来的河水覆盖了。


    谁叫春天的节气里有雨水又有谷雨,一个是冬寒消融,一个是雨生百谷。


    可实际上,属于潺坑的梅雨季节甚至还没真正到来,在黎晓从小大的记忆里,温暖和潮湿总是一起的,就像此刻的她。


    没有开灯的房间灌着清新的风,有种在旷野的感觉,但羞耻的感觉都被风一阵阵拂干了。


    黎晓探进了启星的衣服里,一件毫无难度的白色短袖。


    她是不会任何乐器的,但指尖却不由自主在启星身上拨弄。他的肌肤总是凉凉的,但稍微用点力就能摸到热烫的血液。


    黎晓摸到他的腰,摸到他的小腹,摸到他的胸。


    她在晦暗的暮色中看见自己的手从他的领口探出来,彷佛是贯穿了他的身体,指尖抓向他的正呵气的唇。


    启星皱着眉,好似喝进去的烈酒在他身体里烧起来了。


    他搁着薄薄的布料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肆意。


    黎晓低头看着,他身上的短袖是合身的版型,斜斜暴露着腰腹的线条,她将启星的手拂掉。


    他倒是也没用力,随随意意撒开手,整好以暇盯着她那迷乱气恼的模样看,以及她那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小磨摇姿势。


    黎晓有些羞赧地捋了一下头发,一手捂住他的眼,同时俯身来吻他。


    启星陷入黑暗,却得到一个甜蜜又短暂的深吻,从指缝里窥出去,朦胧可见黎晓发醉的样子,她正认真对付那件薄短袖呢。


    早知还是穿衬衫好,如此简单不设防的一件衣服也叫她头痛,只一味胡乱推上去,皱巴巴卷成一条卡在肩头,这样子也太乱糟糟了,晓晓会喜欢吗?


    启星一眨眼,掌心挠搔酥麻,黎晓几乎一颤,收回手,另一只手却始终按在他胸上。


    她怔怔的,看看他,又慢慢将手移开。


    雪白的肌肤在深蓝的暮色里彷如黎明微晓,绚烂的启明星烧在他心口上,灼热可触。


    黎晓没想到会这样,却又觉得好像就该是这样。


    她以为自己和启星是重新开始,但在启星这里,其实从未结束,就像这颗启明星,始终在他心上。


    黎晓感到一阵尖酸的羞愧,她把掌心烫在那颗星星上,又慢慢攥成拳,她没发觉自己在颤,直到被启星紧紧搂抱住,她同那颗星星紧紧贴在一起,听见启星说:“晓晓,我好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们结婚吧。”


    黎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刚才明明索求失败了,但觉得心脏鼓胀温暖,头脑快意混沌,彷佛得到了最充盈的填入,全然圆满,一丝缝隙都不留。


    她轻轻抽泣着,仰着脖子在呼吸,好像是有点无法承受,话也说不出口。


    “求你,晓晓,求求你,跟我结婚,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启星握着她的后颈,又钳着她的腰,分明不是求人的姿态,说的话却极没尊严,像是醉了。


    黎晓抿紧唇,伸手去摸启星的脸时,发现指尖上沾了一粒泪。


    她觉得启星真傻,男孩并没有什么后发优势,他永远都比黎晓慢一截。


    也可能因为年少时是他先没压抑住情欲,才酿成了那样的噩梦,所以时至今日,黎晓走出来了,而他还没有。


    黎晓点了点头,于是被他搂得更紧,连呼吸都是逃逸出来的几丝几缕。


    “先前为什么不叫我看?”她轻声问:“专门留着今天求婚用的?”


    启星没说话,黎晓但凡要琢磨他,总是一猜一个准。


    他抱着她挪了一下,侧身去开床头柜,说话声哑哑的。


    “求婚的星星不是这颗。”


    黎晓没看清他握在手里的戒指盒是什么颜色的,可那主钻边上附着的那两颗彩钻的颜色她一定是知道的,粉色蓝色,是启明星的光芒。


    “什么时候买的?”黎晓想着总是最近,却听启星道:“好几年前了,那时候看到了觉得合适就买了,怕以后找不见。”


    说话间,戒指已经戴在了黎晓指头上,尺寸也是正好的。


    黎晓不知道他买这个钻戒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她看着手上的戒指,眼泪掉在手背上,沿着青色的血脉淌下去,她说得出口的只有道歉。


    “晓晓,你再说对不起的话,我真是要疯了。应该是我说对不起的。”


    黎晓没有对不起启星什么,启星也没有对不起黎晓什么。


    “现在都好了,十八岁结束了,我们可以结婚了。”


    黎晓忍了很久的眼泪也没忍住,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夜里的蝉鸣蛙叫声被哭声压灭了,许久之后才又渐渐浮了上来。


    黎晓哭晕过去的短暂时间里,她感觉启星下去了一趟,把一杯水放在床头,然后房间里响起开保险柜的声音。


    黎晓动了动,趴在床上看启星拿出一个个存金的盒子还有银行卡。


    “阿公已经看过了,他说这个月廿三日子好,那天我请假,我们去领结婚证。”


    黎晓点了头才细想他这句话,嚅嗫道:“那不就是五天后?”


    “嗯,明天休息,我们去买对戒。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和我的生日。这些阿公让我先给你,首饰金我们明天再去买。”启星坐在床边看她,“阿公说要见你妈妈谈一谈。”


    “不要,我自己做主。金价太贵了,金子先不买吧。”她握住启星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道:“我给你买戒指。”


    启星坐在床边看她,听到自己会有戒指,连连点点头。


    “那么你妈妈呢?”黎晓问。


    “阿公去讲。”启星说:“如果不行,我自己去讲,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很清楚我只有你一条路。”


    第54章 结婚的事情


    启星没有让秦阿公去跟陈美淑谈结婚的事情, 自己却约了陈美淑在市里的茶座见面。


    陈美淑来的时候派头很足,冷着脸不说话,服务生放下茶水, 她却赶在启星前头开了口。


    “要结婚?”


    “是。”


    “哼。你妈妈准备了什么?我这里没有陪嫁的, 晓晓要比她妹妹聪明漂亮得多, ”陈美淑睨了启星一眼, 讥道:“你最知道了。”


    “我还没有跟她讲。”启星坦诚道。


    陈美淑一皱眉,“那么好了, 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吧?”


    “我的都是她的。”


    “哼, 这种屁话也就她信, 谁要听?我跟你讲,她还是有人要的, 要不是你死缠着, 我早就给她看好人家了,也是车子房子俱全。”陈美淑道:“你要真诚心叫你妈妈搞一套房子写她名下,车子倒是随便的。”


    不论什么年纪, 什么处境, 启星在陈美淑面前都是处在下风。


    “拿了她的房子就要听她安排了。”


    “那么你的意思, 你连你妈都没搞定,还想来搞定我?”


    “我妈妈不需要什么‘搞定’, 我不需要她的同意,我只是不能一面向她要钱,一面要自主。”


    “骨气不能当饭吃的诶。”陈美淑道:“你家的家底你一点不要?”


    “经济上不委屈之后, 其他方面就要委屈了,如果向我爸那种人要钱的话,就会成为他的奴隶。”启星道:“阿姨,我收入总算稳当, 我同晓晓是真心想结婚,我向她求婚两次,一次是前天,一次是那天。”


    陈美淑愤然瞪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忍下了。


    “现在结婚么简单了,也不用偷户口本,你装模作样同我来讲什么?”陈美淑扯了下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她讲同我断绝关系。”


    启星默了一会,道:“我其实是来确认的,确认您还很讨厌我。”


    陈美淑纳闷地瞪着他,只听启星说:“除了阿公之外,我家其他的人晓晓不用理会,但我希望晓晓有娘家人,有一个讨厌我的,审视我的人,会比较好。”


    陈美淑着实愣了很一会,她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讲话很奇怪,不知道在说什么,弄得她数度开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僵了很一会之后,她走神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拧着,神情怨怼,半晌后又直直盯着启星打量,开口道:“戒指看看。”


    启星松开交握着的拳头,左手手背上汗津津一片,捂得那个戒指上的碎钻似露。


    “有够寒酸,她那个什么样?”


    “素钻细圈。”启星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想到她纤细手指上的两枚戒,神情一柔,道:“戴在她手上很好看。”


    他们的对戒并不贵,但钻戒很贵,是启星一年的工资。


    秦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钻戒她也见过。她拉着启星去买衣服的时候,他停在一个珠宝柜台边看了一会,看的就是这枚戒指。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秦双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她那时也觉得这戒指好看,夸儿子有眼光,橄榄型的主钻非常典雅,只是边上两粒小小彩钻有点太轻盈了,但这是对于她的气质和骨架而言的。


    秦双一看见黎晓手上竟然是这枚戒指,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讲了。


    ‘这戒指还真衬她。’秦双今天其实没想来,但启鹏非要来,她拦不住怕他闹出什么所以才跟来。


    秦阿公在这件事上从来都站启星,而且愈发坚定,一见他们来立马给启星打了电话,并且阻止他们去找黎晓。


    可启鹏是扯不住的,他指挥秦双去把黎晓叫来,因此已经同秦阿公吵了一架了。


    黎晓在网上买的木糖醇零食到了,碰巧给秦阿公拿来,撞见了就走不脱了。


    所以秦阿公现在又警惕地盯着启鹏看,就怕他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搅和了,早知道等启星和黎晓拿了证再说,可这样瞒着秦双,他心里又不好受,启星要结婚,秦双总得知道。


    秦阿公两头为难,一张老脸皱成干菜。


    启鹏的面皮抽了很几下,最终开口时还算端得住语重心长的腔调。


    “你们这样真是过分,那个戒指光闪闪显摆个什么?结婚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你们两个可以擅自做主的。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黎晓看着他这副人模狗样的长辈样子很想笑,她忍住了,大概目光没忍住,有那么一丝轻慢。


    启鹏这人能拜高能踩低,最受不住矮他一截的人还敢看轻他,口吻当即就是一变,怒气愈发藏不住,嗤道:“你这边是没什么人,总算还有个妈,她还不知道吧?你别摆一副图人不图财的样子,她会替你讨的,我还不知道,她精得很,哼。”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个吊!你讲人家妈干嘛?”秦阿公骂道:“小孩自己想定就好了,他们俩两个都是要强的性子,总比那软塌塌立不起来,成日吸爹妈血的要好。”


    “爸。”秦双无奈地喊了一句,瞄了黎晓一眼,她倒是定定的,被启鹏这样指摘也不见她哭泣羞恼。


    “我不介意。”黎晓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你讲什么?”启鹏没听懂。


    于是黎晓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我不介意星星的爸爸是这样的,我替他难过。”


    “哈?”启鹏感到不可置信,不可思议,他看了看秦双,看了看秦阿公,又看向黎晓,“我怎么?我有什么地方叫你看不上?哈?妈的,你这……


    “你讲话就讲话!”秦双呵断他,转而对黎晓道:“你这样说话没意思,你觉得启星的爸爸不好,我想想总也是启星给你的一些观念,可这毕竟是他爸爸,你今天这么说,真是有点挑事了,我的家庭讲起来有什么不体面的?”


    黎晓垂了垂眼,听秦双继续说,“你真是有点奇怪的,一会很有礼貌,一会又这么挑衅?你做给启星看的?那没意思。”


    “我不是好脾气,星星知道。”黎晓顿了顿,无视启鹏在一旁说着什么,径直道:“您喜欢钱宜茹吗?”


    秦双没料到她会问这一句,抱在胸前的胳膊紧了紧,皱着眉张口道:“你自己问我才讲,那么她的条件的确比你好。”


    “她没有比我好。”黎晓居然道:“我比她好。”


    启鹏在旁边大笑,笑得像个智障。


    “撒泡尿照照镜子,说自己比宜茹好,真真可笑。”


    “那么她比我好在哪里?”黎晓反问启鹏。


    启鹏伸出十指,一根一根点给黎晓看,“身段喽,家底喽,事业喽……


    黎晓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单手托腮顺势掩住口,指了指启鹏的无名指,用口型无声道:“童芳喽。”


    听启星叫童芳‘妈妈’的爽感应该胜过听他真心实意喊自己一声爸,所以启鹏根本没想着要弥补启星,修补父子关系,他恨这个敢在光天化日下痛揍他的儿子,想要羞辱他,那么最恶毒的法子就是让他喊那个小三做妈妈,娶小三的女儿做妻子。


    也许启鹏对启星也不是单纯的恨,他感觉到这个儿子的独立和成长,知道启星会一天天站得更稳,而他则日渐衰败。


    所以他可能也想用这门婚事拉拢启星,若同钱宜茹真成了,那某种意义上启星当初为了秦双所挥的那一拳也就不复存在了。


    秦双张口想说‘行了’,可启鹏却突然闭了嘴,收起那副作态,表情甚至都严肃了,他就那么看着黎晓,眼神很骇人。


    黎晓放下手,静静与启鹏对峙,空气古怪凝滞着。


    秦阿公看看黎晓又看看启鹏,虽然不解,但阿公骂人一向是很专心的,还相当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脸颊像吃醉了一样红,拍桌斥道:“天仙啊?天仙也比不得晓晓!我又不是没见过!晓晓清汤素面,已经漂亮得很了,你儿子也就高点白点,搞什么做起来选妃一样!你自己多大款?现在小孩情投意合愿意结婚已经很好了!你们还不知足,晓晓打小就学习好,人又孝顺,你们好意思比爹比妈的,真是没心肝,这种话都讲得出口!那么我讲现实一点,晓晓要都好都好,十全十美,女孩是要高嫁的!你家儿倒未必攀得上!”


    “你家儿?爸,你是谁外公?”秦双无语极了,又奇怪地看了启鹏一眼,他跟断了舌头一样沉默着。


    秦阿公话讲劈叉了也不改口,径直道:“晓晓叫我阿公也叫了多少年了,星星吃了晓晓奶奶多少饭?他们两个就有缘分!”


    秦阿公用拐杖拄拄地,一口长长的气还没叹完,只听启鹏在沉默中又一下爆炸了。


    “他妈的,别想要我一分钱!”他站起来冲黎晓拍桌子,“你们真别想要我一分钱!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秦双怕他发癫,展臂拦在黎晓和秦阿公这一侧,又被秦阿公推到身后去。


    “你作甚怪,发甚癫,你一个铜钿掉地上被我偷了?你在我跟前敢鬼叫什么?!”


    秦阿公还好没用启鹏几个钱,便是秦双给的钱也都存着没动,否则真要被女婿这话连带进土里去了。


    唯一一个清楚启鹏癫病症结的黎晓也感到困惑,启鹏竟然以为她是在威胁他,好索要钱财。


    “她威胁你什么了?!你神经病啊?”秦双算着启星回来的时间,上前推着启鹏要走,“好了好了,先走,走了。”


    启鹏恶狠狠瞪着黎晓,那神情几乎叫秦双悚然,她赶紧将启鹏推走,下意识转身看黎晓。


    她到底年岁轻,不过在强撑,眼圈已经泛起受惊的痕迹,但深吸了几口气就平复了。


    秦双再一转身,就见启星从巷弄里走出,他阴着一张脸,几步就跨到了启鹏眼前,启鹏明显倒跌了两三步,又强行挺胸来呵骂。


    “拿你那双狗眼再瞪老子试试看!”


    秦双最怕最怕就是他们父子再打起来,忙挡在他们中间。


    黎晓见启星越过他们看自己,赶紧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拉起嘴角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道:“我们已经谈好了,没事了。”


    启鹏讥讽道:“脸皮针都戳不破,没见过这么上赶着……


    “你给我闭嘴!”启星说这话的神情像是要剜掉启鹏的舌头,“我已经当没你这个父亲,你不是讲幸好多生了一个儿子吗?你老是想着来掺和我的事情做什么?滚啊!”


    启鹏扬起手想打启星,但恐怕是不敢,因为早已经一次给他打怕了。


    所以秦双一按他的腕子,他的气势就塌掉了,顺势躲在她身后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斜眼睨着启星和黎晓,显得很嘲笑他们的结合,又在拿他自以为世故老道的经验来诅咒他们即将开始的婚姻。


    “我知道你想怎样,”黎晓感受到这种恶意,简直无法忍受,她对上启鹏的目光,定定道:“我偏不!我就要跟星星结婚!”


    第55章 葱烧大排


    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 但如果是背离了各自家庭的两个人呢?那结婚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黎晓说完那句话的时候,秦双看见启星的表情,该怎么描述呢?她觉得他简直舒坦极了。


    作为父母, 她竟然见不得这种舒坦。


    启鹏心里火气没消, 开车时怒气冲天, 一脚油门一脚刹车, 秦双平日里都会劝他哄他,今天心灰意冷, 也疲惫, 只说:“你开得再猛一点, 就算弄出事来他们这个婚也是照结不误的,你知道吧, 黎晓同我讲, 星星高中本来对市二中的篮球队有意思的,不过捉到你的奸了,他是打那个时候起就不想靠你的。”


    启鹏猛地一脚刹车, 转头看着捂着胸口的秦双, 不知是在审视什么。


    片刻后他道:“你现在讲这个又什么意思, 我同你讲是他误会了,那女的不小心崴了脚, 搭我胳膊一下而已,他自己发狗疯。”


    秦双被安全带勒得生痛,她很惜命, 不想弄得启鹏发癫,只是自嘲一笑,道:“随你怎么讲,儿子总归是为我出头, 我呢?到头来还是为你讲话。他恨我在这里!”


    启鹏不说话,阴着一张脸开车回家。


    秦双很多时候都睡在留给启星的房间里,迟些时候秦阿公给她打来电话,她不留情面地一通埋怨,秦阿公只受着。


    “那么儿子同我再亲近不起来了啊!”


    “怎会啊?”


    “娶媳妇了会更疏远的啊。”


    “那么你对他媳妇好,就近了啊,往后还有孙孙,你做奶奶哩!不盼着?”


    “你要孙媳妇,不要女儿了。”


    秦阿公很久没听过秦双讲这样孩子气的话,他大笑起来,眼窝酸酸的,慢慢说:“怎会呢?爸爸只你一个女儿,你也只有爸爸一个,咱们从小到大苦啊,女儿没有妈是什么日子,你最知道啊,苦啊,建华的妈小时候也很照顾你,女人的事情都亏了她教你,爸爸不想翻这些旧事出来,我知道你是年岁小,记不清了。可你们嫌晓晓没个好妈的时候我心里真是恼啊,我先想到你小时候,再想到她小时候,爸爸心里头好痛,我念着你们两个小女孩呢。”


    秦阿公笑开始,却是泪结尾,秦双也趴在枕上忍不住哭。


    “那,那怎么办?闹成这样了。”秦双抽泣道。


    “没事的,爸爸老了,时兴的东西不清楚了,我看人家结婚分的糖样子都变了,我只知道那些糕糕饼饼的,你给他们准备好不好?”秦阿公道:“星星最好哄了,你对晓晓亲近一点,他就服帖了,真真的,他等晓晓等了很久很久,晓晓也苦啊,她的苦说不出,爸爸知道你也苦,有时候想开点,爸爸还在呢,啊。”


    秦双成天觉得这个没良心,那个没良心,结果到头来她自己最是没良心的。


    “我过几天带你去看喜糖,咱们选定就行了吧。”


    听见秦双答允了,秦阿公也掏出帕子揩了揩眼泪,道:“是,这些星星是无所谓的,他会随你的,留几份糖给他们送朋友送同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亲戚你送送掉。”


    薄薄的门板外,启星倚在门口听得清楚,他另一只耳朵里还塞着耳机,手机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在堂屋里发生的场景。


    阿公平日在家只卧房和堂屋出入最多,所以堂屋也有一个摄像头。


    启星已经看了很多遍回放,他都快背下来了,但他还要继续看,因为他还没弄懂黎晓到底对启鹏说了什么。


    启星把画面定在黎晓身上,拉大拉大,听着启鹏惺惺作态点数钱宜茹的好处。


    “身段喽,家底喽,事业喽……


    他模仿着黎晓嘴唇开合的样子,搞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让启鹏骤然沉默。


    她对着启鹏也没出声,但启鹏一下就看懂了,居然是他们两个会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吗?


    为什么她只针对了启鹏,却遮掩着不想让秦双发现?


    “他妈的,别想要我一分钱!”启鹏把桌子拍得直震,黎晓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无论看几次,启星都恨自己没有再揍启鹏一顿,“你们真别想要我一分钱!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威胁?黎晓有什么能威胁启鹏的?


    “我知道你想怎样,我偏不,我就要跟星星结婚!”


    黎晓好像真是在威胁启鹏,不,不对,她是在对抗启鹏,她在……


    启星觉得,黎晓好像在保护他。


    黎晓其实保护了启星很长的时间,黎建华的去世算一个转折点,启星开始站到她身前。


    但在幼年时期做保护者需要更多的勇气,而在启鹏这种人面前坚定地说出要同他结婚,启星真得很想知道黎晓那一瞬间在想什么。


    “我就想着要同你结婚啊。”


    黎晓说这话的表情实在太认真了,以致于缺乏了一点羞涩,明明求婚的人是启星,黎晓却像是更想达成这件事的人。


    启星心里应该高兴的,他也的确高兴,却也悬着一个问号。


    那天过后,黎晓好像是所有人里最平静的一个,启星下班回来时,还看见她很有闲心地坐在廊桥上画画。


    画板和水彩是何淼送给她的礼物,廊桥上游人三三两两,偶有人驻足看她画画,黎晓画得专心致志,并不回头一看,连她身边的咪咪都睡得安宁。


    启星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下,咪咪眼皮一撩,尾巴微微一摆,继续睡觉。


    黎晓转首看他一眼,笑道:“今天回来好早。”


    立夏了,白天越来越长了,归人不在暮色中,在夕阳中,真好。


    黎晓的画却没有染上夕阳的金色,她好像只拧开了一管绿,画了近处的摇摇晃晃的谷绿,又画了远处深深浅浅的山青。


    潺坑村的夏天就是这样,最浓是绿,最淡是绿,无处不绿,甚至连人身上的风息都是绿的。


    启星轻轻嗅黎晓的气味,窥探她后颈细细的绒发,看见她小臂、脚踝处都抹着绿痕,透着一股幽幽的药草香气,同她的味道混在一处,清新而明媚。


    “去哪里玩了?”启星有一点小孩子式的不高兴,感觉黎晓撇下他自己玩去了。


    “同淼淼妈妈去采金银花了,晒干了等盛夏的时候给你煮茶带去上班喝嘛,噢,对,还有五味子啊,我秋天的时候晒的,”黎晓一边说一边收拾颜料画笔,见启星盯着她的脚踝看,她有些得意地把腕子上的草汁痕迹亮给启星看,道:“原来菖蒲揉烂了可以防蚊子,淼淼妈妈给我抹的,天热起来真快啊,水边草堆里已经有蚊子了。”


    启星接过她的画板,小心避开没有干的颜料,拿过她的颜料箱,黎晓只要抱着咪咪就好了。


    “我今天焖了一个糙米饭噢,等下要做一个蛤蜊蒸蛋,鸡蛋攒了几个了。阿公说想吃蚝油生菜,生菜烫烫过就好,他想吃脆脆的,说起来,我觉得阿公嗦菜的样子真是很像兔子,”黎晓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脑袋里天马行空,同她小时候一样,“你呢,你想吃什么?”


    “葱烧大排。”启星说:“得吃肉。”


    黎晓眨眨眼,抿住唇,隆起一个为难又可爱的笑。


    “这个我不会做。”


    “我会,我做。” 启星说:“很下饭的,葱烧的透一点,只有葱香没有葱臭,你会喜欢的。”


    黎晓毫不怀疑这一点。


    湿地的公众号上发布了一个在立夏打卡赠送菖蒲盆栽的活动,只要在湿地内有商业消费行为都可以来领取,所以今天的游人格外多,单身男女,遛娃的溜宠的,早早吃完饭出来玩的,懒得做饭出来吃的,形形色色的人。


    钱宜茹的宠物店也开业了,这几天店里人手还没齐全,所以常见到她自己在店里忙碌,她光是店面就有三开间,后头还有一大块空地,春日里植上了草皮,眼下已经冒的郁郁葱葱。


    也是巧,启星和黎晓行过的时候,钱宜茹正送她妈妈出来,母女俩手挽手,说说笑笑。


    “童芳。”启星忽然说,也没有叫人家阿姨。


    “别理她。”黎晓下意识道,回过神来后找补了一句,“唔,你要打个招呼吗?”


    启星好像有些恍神,片刻后才道:“不用,我们回家。”


    在村口下棋的秦阿公也被他们叫回家准备吃饭,启星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累啊?”秦阿公和黎晓异口同声问。


    “没有,想着做菜的事。”启星说。


    大排是启星已经做过处理的,被锤得有些扁薄,边缘的筋膜都被剪开,避免受热收缩而影响口感。


    黎晓忙着她的生菜和蒸蛋,只闻见那股葱香越收越是浓厚,炸过大排在锅里收汁,启星正夹着一块在剪,剪成肉条混在葱段里,方便秦阿公吃。


    黎晓靠在启星胳膊上,发觉他做了很多,焦糖色的浓稠酱汁也留很丰富。


    “分出来一些,你可以明天煮面吃,冰箱里有鲜面的,先别吃那干面,鲜面是碱面,单煮,别混在汤底里煮,可以加一筷子咸菜,就不用费心准备午饭了。”启星趁机在她发顶亲了亲,说。


    黎晓都被他讲的开始馋明天的午饭了,她抱住启星的胳膊,下巴在他手臂上磨磨。


    那样子,怎么说呢?猫猫总是知道自己很可爱的。


    “咱们后天结婚的吧?”


    “当然。”启星警惕地反问:“为什么问?”


    黎晓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得启星太好了,所以想早早把他敲成自己的人,所以避重就轻,笑道:“因为葱烧大排太香了。”


    浓油赤酱最下饭了,往糙米饭上一盖,哪里还觉得糙?米粒都变得晶莹动人,大排嫩极了,裹满了酱汁,筷子一夹直淌,嚼在嘴里汁水摇晃。


    ‘但为什么星星白白净净也这么馋人呢?’黎晓腮帮鼓鼓,还很贪心地追咬了一口,葱烧大排上两个弯弯缺口。


    启星拿纸巾擦她的唇角,看着她抿唇又笑,唇瓣开合在说:“星星,真好吃,饭都多吃一碗。”


    或者又冷着脸,迎上启鹏挑衅的脸孔,讥刺道:“童芳喽。”


    第56章 稻田稻浪


    春夏时节, 有太多理由可以下雨。


    梅雨带,台风天,冷暖锋相遇时的强对流天气, 所以对于脑袋顶上这不大对头的天气, 黎晓适应良好, 倒是启星好像有点微妙的不安。


    “真不用提前取号吗?”


    “真不用, 没那么多人结婚,淼淼说离婚才忙呢!”


    启星手里的牛奶刀切馒头都捏扁了, 有点生气地说:“不许提这两个字。”


    黎晓拍拍自己的嘴, 笑道:“你怎么啦?很紧张吗?身份证带了吗?”


    启星一手馒头一手身份证的, 捏得很紧,掌心都被刻出红痕来了。


    “领证领证, 开车开车。”黎晓乖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叼着一只牛奶刀切转脸看启星道:“捆好了,这只你自己捏扁的你吃。”


    启星不太有胃口,不过黎晓喂他的话, 他还是一口口吃完了。


    开去市区民政局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 政府单位离得都近, 启星从前也因为工作上的事来过这附近,可能是为了添点浪漫, 民政局这一块地方的绿化风景都做得很好,步行过去几乎是种享受。


    两人手牵着手,一步步走进民政局的大门, 双方都同意的话,领证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


    启星把两本结婚证都拿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然后默默揣进兜里。


    “你给我一本呀。”黎晓说。


    “回家再说。”启星想着她回家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要拍照片给瑶瑶看。”


    “去我朋友圈拿。”


    “啊?”黎晓连忙划开手机,“你发朋友圈了?”


    果然也就是一张图, 两本交叠的红证,边角带上了黎晓戴着钻戒的一只手。


    雨点‘吧嗒吧嗒’打在车窗上,黎晓轻轻吁出一口气,看着玻璃上雨点蜿蜒作画。


    “还不开车吗?”黎晓问:“今天请假是一整天吧?”


    “是,一整天。”汽车发动时声响轻微,黎晓发觉自己总是在笑,于是捧住脸蛋轻轻拍了拍,舒舒服服调宽了位置,躺在副驾上看开车的启星。


    她看着看着,脸上的笑也渐渐淡掉。


    为什么她会觉得启星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呢?


    “你怎么了?”黎晓问:“因为今天下雨吗?可是阿公说下雨的意头好啊,顺风顺水嘛。”


    “没有,我很高兴。”启星说:“有点不太真实。”


    “都领证了还不真实?”黎晓侧身看着他,又问:“还是说你爸爸妈妈那边给你压力了?”


    “没有。”启星说:“我妈过两天带阿公去选喜糖,我爸根本没有吱声了。”


    黎晓还不知秦双愿意去准备喜糖的事,心里有点意外有点高兴。


    车外雨愈发大,嘈杂又安静。


    启星去掰雨刷器,慢了视野模糊,快了晃得心烦,上上下下拨了一个来回才定。


    “晓晓,我问你一件事。”他轻声说,差点要被雨声淹没。


    “早点问啦,感觉你这两天都怪怪的,还以为你有什么婚前恐惧症呢。”黎晓说。


    启星笑了起来,说:“我做梦都没梦到过同你结婚,我每次梦见你,要么就是那种梦,要么就是你站在院门前,我想跑向你,但是怎么跑都到不了你家门前,越跑越累,越跑越越是散架,胳膊没了,腿也没了,剩了一个身子在蛄蛹,怎么爬也爬不到你脚边。”


    黎晓被他说的眼睛都烫了,启星深吸了一口气,说:“现实终于比梦更好了,你真愿意同我结婚。”


    “当然是愿意的。”


    “是怕我会跟童芳的女儿在一起吗?”


    黎晓一下没领会他的深意,惊道:“你,你知道了?你爸爸跟你说的?”


    启星听她没有否认,心里难受,但又拼命劝自己,别管她怎么想,她到底是嫁给他了。


    “启鹏是死到临头都会狡辩的人,他怎么可能主动跟我说,童芳就是你在楼道上看见的那个女人吗?”


    “是。”黎晓担忧地看着启星,道:“你别难过。”


    “不难过。”启星道:“我只是觉得很恶心,我不难过,难过是因为在乎才会有的情绪。那你不告诉我,就是怕我难过吗?”


    “嗯。”黎晓看着启星,启星留心着前面的路,只飞快望了她一眼,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黎晓犹豫了一下,就听启星说:“晓晓,在这件事情上同我讲实话好吗?”


    “正月十五,大概是你妈妈用阿公的手机发了一张你们家宴的照片,我起初觉得童芳眼熟,后来才想起来的。”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启星较真地问。


    “我回来那天突然想起来的。”黎晓想起启星那时苍白而晦暗的面孔,她看向现在的启星,竟然发现他的神情没比那时候好多少,“怎么了星星?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先找个地方停车吧,雨也大了。”


    他们已经驶出了市区,正在国道上,不方便停车。


    “没事,我开慢了,别怕。”启星沉默下来,好一会后,车辆从国道下来,黎晓勉强认了认外面的路,发现应该来到了湿地的外围,周遭都是大片大片葱郁的农田。


    离回家还有一段路途,但雨已经很大了,启星熟悉这里,把车辆稳妥停进一条只能进不能出的小路上,前左右都是农田。


    车一停稳,黎晓就拥了过去,启星并不满足于一个拥抱,控着她的下颌吻她的唇。


    黎晓想要喘口气他都不让,刚偏了偏唇又立刻被缠住,她的腰腹抵着档杆的区域,实在生疼,不由往后退了退,想着换个姿势。


    启星居然不让,只箍着她问:“你可怜我吗?”


    “论起来,我比较可怜吧。”黎晓趁机呼吸,胸膛起伏,困惑道:“你可怜我吗?”


    启星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温柔又,又有点难过。


    “我爱你,晓晓。”


    黎晓连呼吸都先停一停,她要漾在这句话里,飘一飘。


    “你爱我吗?”


    黎晓回神,说:“爱。”


    启星虽然笑,眉宇间却郁郁。


    “你为什么不信啊?”黎晓有点生气,有点恍然大悟,“啊,你以为我是为了彻底抹杀你跟钱宜茹在一起的可能性所以才跟你结婚的?”


    启星抿掉了自己笑,黎晓缩回副驾上,想着自己似乎也有这么点心理,但又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想跟星星结婚啊。


    “你有这个疑问怎么不领证前问?!”黎晓不知道自己的恼意是打哪来的,说出口的话就是气冲冲的。


    “我才不,”启星才不会犯蠢,说:“我,我怎么着都要跟你结婚的,就算你是可怜我,怎么样都好。”


    “你现在少在这里讲这种可怜兮兮的话,”黎晓抱着胳膊,道:“我早先都应了你了。”


    “什么?”启星不懂她的意思。


    “你不该有这个疑问啊。”黎晓的怒气烧成羞恼,“我都答应你了的!”


    “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启星真是琢磨不出,见她气得耳朵都红了,连忙想先拉过来哄一哄。


    “你混蛋,你最混蛋了,还越来越混蛋。”黎晓给了他一拳头,使了点力气,震得她自己手都麻。


    启星想屈腿爬到副驾去,黎晓手脚并用抵着他,启星过不去,顺势把主驾的座椅滑到底,调宽的位置把黎晓给搂过来了,她挣了几下,碰响了一声喇叭,像是田野里游走着一只俏皮的小象,在这雨天里扬起鼻子快乐歌唱。


    “把人招来不好。”启星一句话吓住了黎晓,她看看自己如今跨坐在他腰胯上的姿态,要是被别人看见了还了得?


    可是谁会看见呢?秧苗已经插好了,立夏之后,潮热交织,稻田里咕噜咕噜都是生长的乐章,间或需要除杂,也不会选在这大雨瓢泼的时刻。


    “那你放开啊。”黎晓小声说。


    “不要。”启星直觉那个答案会是他想听到的,于一边吻着她的唇瓣和舌,一边喃喃道:“晓晓,晓晓,求你告诉我,告诉我这个混蛋,嗯?教教我。”


    黎晓被他拥蹭揉捏着,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软软搭在他肩头,分在他身侧。


    “你,你不是说,不能再忤逆自己的心,去顺别人的意吗?”她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启星的脸颊,有些紧张地瞟向玻璃窗上模糊的水幕,又看向启星,轻声说:“我答应你了呀。”


    启星看着她的眼神出奇滚烫,他的吻虽变得柔缓了,动作却轻佻而粗鲁了。


    “啊,”黎晓捂住他的手,羞赧道:“在这里呀?不要吧。”


    启星的注意力仿佛都在呼吸上,他没说话,只是撇开身上的西装外套,干脆脱下,披在黎晓身上,将她遮了个严实。


    黎晓的外套早就脱在后座上,她身上的短袖薄透,西装丝滑的内衬裹在她背脊后腰上,冰冰凉凉的感觉叫黎晓身上更烫了。


    “你,你,星,星星,星星。”黎晓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来阻止,但结巴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骤然从慌乱堕入迷乱中,吞吞吐吐得更为严重了。


    黎晓捂着脸,从缝隙中看见启星的白衬衫散开了底下三粒扣,腰腹的线条漂亮极了,肌肤白透,用力时那些血管脉络全部胀得青青绿绿。


    忽然,座椅放倒了几寸,启星往下沉,黎晓往前倾,她如受惊般‘呀’得叫了一声,但根本就稳当得很,她再怎么掉下去,也只会掉在启星身上。


    黎晓伏在启星身上,看他毫不遮掩的,享受又肆意的神情,根本瞧不出刚才那副郁闷样子。


    “混蛋。”黎晓咬着唇斥骂道。


    “是,我是混蛋,我怎么能忘了晓晓允诺过的呢?”后视镜在黎晓的遮挡下时隐时现的,启星拱起腰腹时,按下她,嗅着她的发丝问:“我比衬衫垫着舒服些吗?”


    黎晓只觉得回忆叠加现实,那深夜的小雨和现在的暴雨都一起浇淋在了她身上。


    窗外,暴雨如注,夏雷轰轰,黎晓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安静得很,可启星全听见了,他忍不住把黎晓拽进怀里,她被叠得这样小小一只,比他的某些幻想还要绝妙。


    黎晓的唇在凌乱地吐着些拒绝的字眼,两条纤细的腿却乖顺得屈起来,被他用双臂紧紧夹抱住时,她有点回过神来,因为外边雨小了,天光渐渐清晰,而风还很大。


    启星感觉到她的紧张,她想躲却贪恋快意,下意识藏进他的西服里,蜷进他的怀里,同窗外的稻浪一切频频跌宕着。


    第57章 想你


    车子不能开进岛里, 真是有点不方便呢。


    而且两人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幸好雨还没停,藏住他们的乱糟糟。


    黎晓掩在伞下, 抱着启星的胳膊既想快快往家里走, 但又脚软得很。


    “不舒服吗?”启星想抱她, 但黎晓不让。


    黎晓摇着头, 是舒服的余韵残留不走,行走时酥麻感还在滋生。


    启星在思考着什么, 黎晓连忙说:“又不是第一次。”


    “第一次的时候很疼吗?”启星的思考被打断, 皱眉问。


    “别问了, 那时候问个不停,到现在还要问啊?”黎晓有点羞恼了。


    启星稍稍扬起伞, 看四下无人, 就雨伞递给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那,有进步吗?”


    黎晓不答只揪住启星的耳朵, 抿玩了一会耳垂, 松手一看, 红得像两颗玛瑙。


    “我得赚钱了。”黎晓的物欲久违地冒出来,脚尖踢开篱笆院门, 藤花一颤,抖落一地雨珠,又很快被雨丝蒙湿。


    “怎么?”启星看着黎晓摸钥匙开门, “卡里有钱,不是摆设。”


    雨伞是匆匆搁在门边,水滴从伞面上滑下来,在地上蓄了一汪水洼。


    启星没有放下黎晓, 关了门的一瞬间他又不知疲倦地去吻揉她,黎晓在缝隙里呵气哼叫呼吸时还分心想着要给启星买首饰,各种艳色的钉环,买这种东西用自己挣来的钱会更愉悦一些。


    “你,你带了几个呀。”黎晓跌在自己的小床上,意识到启星居然还想再来。


    “我总不至于带一沓。”启星拧开黎晓床尾的刚擦洗过的老旧电风扇,碧绿色的扇叶转动起来,带来一阵集中的凉意。


    “也差不离。”黎晓坐起身,抱膝瞧着他拉开自己的抽屉,她不由得缩了缩,道:“那个不是买错的吗?”


    “现在可以试试。”启星撕开包装,薄薄的塑料壳套被风一卷,滚到被子上了,黎晓刚想去捡就被他抵翻在床上,“你要是不舒服,就喊停。”


    “你会听吗?”黎晓戳戳他,启星的信用在这件事上很烂。


    “我会看,”启星舔舔她的锁骨,咬着轻轻磨了磨牙,“我会知道。”


    知道她是真疼,还是爽绝了。


    黎晓拿的这一盒其实同启星从前拿的还是有些不同,她拿的这个螺纹还更密些。


    启星支着身子忙活了一阵,肩背上的薄汗蒸腾得似微沸的牛乳。


    软薄的夏被刚被他丢到床边去,黎晓用脚尖勾着,一点点扯回来盖住身子。


    “小了。”


    启星皱起眉,却并没就此放弃,黎晓好不容易拿回来的被子又被扔掉了。


    但还好窗帘掩着,天色阴暗,雨丝在阳台一歇,侵入了凉风和水汽。


    黎晓用指尖抹着启星的眉心的结,她刚想喊停,但不适的感觉很快润开,令她吃了一惊,用力挠着启星的肩头。


    黎晓觉得自己摇摇曳曳像是在船上,她的手从启星肩头滑落,跌在一片温软的水中,涟漪一阵阵荡开来。


    “怎么办,”黎晓感到一点困扰,被启星大力追问着,她只得呜咽道:“雨天呐,晾不干了。”


    启星被她的可爱激得缴械,埋在她颈侧发笑,将她挪到一旁,自己躺在湿地方。


    “我来洗,我来晾,晚上睡我那好吗?”他抽屉里的尺码比黎晓这个准,花样和味道也可以由她挑选。


    黎晓想也只能这样了呀,她侧身看启星,见他闭着眼在休息,额上密密是汗,唇瓣被枕头挤得像一团揉皱的玫瑰花,润泽而鲜红。


    黎晓忍不住亲亲他的唇,启星一挑眉,面孔一荡,像是清风拂面极爽透,他没睁眼,好像是知道自己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很得黎晓喜欢。


    “晚上再说。”


    “什么呀!”黎晓被他气到,重重捏他的胳膊,又捏又揉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启星勾着唇不说话,只伸手抓了把床褥,柔软的料子因为潮湿而支棱住了,黎晓恼羞成怒地用脚丫蹬平,只觉得口干舌燥的,但她又不想动,她就想和启星这么静静躺着。


    “舒服吗?”启星又说:“我舒服极了。”


    黎晓把被子拉过他的腰窝,指尖摸到他背脊上的薄汗,滑溜溜的。


    她将自己这边拉得高高,捂住脸说:“当然是好的。”


    “好的什么?”启星拉掉她的被子,大手抚住她的半张脸,指腹揉着她的唇。


    “好的感觉。”黎晓探指轻碰他薄薄的眼皮,指腹轻蹭他浓长的睫毛,又说:“星星,我很想你。”


    “也想过同我做吗?”启星问。


    黎晓被启星闭着眼乖相迷惑,小声‘嗯’。


    启星豁然睁开眼,压了过来。


    “怎么想的?”他坏心眼地问。


    黎晓当然不肯讲,于是启星开始讲。


    “你大二那年,生日那天,我偷偷去看你了。”


    黎晓屏住呼吸,有些紧张地看着启星。


    启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继续说:“我看见你的时候,你跟室友从食堂吃完饭回宿舍,有个男生摆了蜡烛捧了鲜花在等你,你拒绝了,上了楼没一会又下来去做兼职,到了晚上十点才回学校。你上班的时候,我折回了你的学校,发现那个男生还在树下等你,我把他拽出来揍了一顿,要他不准缠着你。”


    黎晓完全不知道这些,她只以为是自己拒绝得干脆,所以人家也不纠缠。


    “我就在你学校边上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晚上,旅馆生意很好,全是附近的大学生来光顾,墙壁很薄,声音很吵,到了黎明时分才消停点,越安静我却越想你,可我越想你,越弄不出来。”启星亲亲黎晓抿紧的嘴唇,“我以为自己废掉了,还好寒假回家的时候,我看见咪咪蹲在你家门口,我把它带了回来,就是那天晚上,你肯到我梦里来了,谢谢你。”


    黎晓把眼角的泪蹭在枕头上,启星说:“别哭,我不想你哭。”


    “那你继续讲,我还要听。”黎晓说。


    “你记不记得,我要了你一件内衣。”


    他那年纪尝过滋味哪里忘得掉,一天总有二十个小时在想那事,剩下两个小时不是在缠黎晓就是在自助,拿她的内衣是为了上学的时候能撑几天。


    “哪里是要走的,是你偷走的。”


    黎晓当然记得,还是在她身上穿了半天的。如果早知道,黎晓那天就会穿浅粉色蝴蝶结的那件,最好看。


    “我好多时候都是闻着弄的。”启星不知羞地说:“不敢套着弄,我怕弄脏了,弄破了。”


    “现在不会还在吧?”黎晓既难为情又心酸的。


    “你回来那天,包在我的一件旧卫衣里烧掉了。”启星道。


    “还挺有仪式感。”黎晓忍不住吐槽,启星忽然问:“变态吗?”


    黎晓眨眨眼,不解问:“怎么这么说自己?”


    启星想了想没说是自己按着快递地址大老远追去,面都没见到,而被甩了个变态的评价。


    他转而道:“还要听我讲吗?”


    黎晓立刻点头。


    “考回镇上之后,工作要比之前在山里的时候有系统一些,精力富余也不是好事。有时候莫名其妙半夜就醒了,想的都是你,有一回忘了咪咪在房里,动静大概是吓着它了。它‘哇’得叫了一声,跳到床上来,给我背上来了一脚,拜它所赐消停了几天。”


    黎晓想忍住没忍住笑,启星付出了三个,管黎晓讨要一个。


    “你就讲一个,好不好。”他的尾音上扬,是在撒娇。


    黎晓竟然忘了他是非常会撒娇的,否则也不会叫他什么都得逞,气也气不过一天,拒也拒不过他两回的。


    “都是一些梦。”黎晓没说假话。


    启星问:“梦醒的时候,也会这么湿湿的吗?”


    黎晓很不想说,但被他亲得晕乎乎就点头承认了。


    “有自己摸摸吗?”


    “没有!”黎晓否认太快,摇头太频,被启星看出了端倪。


    他笑得唇角翘翘,神情坏坏,问:“怎么摸摸的?”


    “说了没有了,你别自说自话。”黎晓气得转身背对他,反而更方便他搂抱厮磨。


    “晓晓是乖孩子,乖孩子不会这些,不懂这些,对不对?”


    启星貌似是顺着她讲,语气却诱得叫她发颤,黎晓觉得这样不行,才是领证当天,这头开的也太乱来了,她赶紧打断启星施法,严肃道:“我想喝水。”


    “我也想喝,晓晓让我先喝。”


    他一面说,一面亲吻黎晓的背脊,黎晓被他吻得酥酥麻麻,还以为他要从床尾一路潜下去,下床给她倒水呢。


    水的确也是启星倒的,不过是他自己喝够了之后。


    黎晓失水太多,抿着吸管喝得很急,启星怕她呛住,一捏吸管又松开。黎晓还是呛了一口,软在床上咳得好可怜,脸颊还红红的,貌似生病,却是爽极。


    启星回家了一趟,说是换衣服做点吃的,黎晓等他没等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脚步声一进房间就轻了,红茶和食物的香气离得很近,柔软的吻落在黎晓腮上。


    “午饭和手机都在床头柜上,我出门一趟,阿公剥了碗甜豌豆,冰箱里还有鸡头米,晚上吃甜豌豆炒鸡头米给你吃。”


    黎晓想睁眼没睁开,眼皮颤了颤,她感受到启星准备要离开,但额上忽然又是一软。


    “晚上见,老婆。”


    黎晓连梦里都在笑,醒来时云收雨霁,清风习习,她跟个电风扇互看半晌,捂着脸咿呀了几声,觉得实在好羞好幸福。


    红茶晾得温度刚好,黎晓一口气喝掉半杯,揭开裹着卷饼的油纸大大咬了一口,培根蛋香喷喷,生菜水嫩嫩,藜麦卷饼韧韧。


    黎晓一边吃一边走到阳台,往下看启星摘掉的是哪颗生菜。


    “好想星星啊。”黎晓忽然自言自语,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卷饼挡住嘴,轻声回启星先前的话,“早点回家呀。”


    老公。


    第58章 新婚快乐


    启星没有告诉黎晓, 他的朋友圈引发了大地震。


    在暴雨稻田里的时候,在黎晓湿漉漉小床上的时候,启星静掉音的手机像是遭受了什么信息攻击, 屏幕上堆积了密密麻麻的未读, 一刻都没停掉。


    其中有一部分是祝福, 从前的同学和现在的同事都非常意外, 尤其是认识两人的老同学们,就连何淼都有点意外, 她知道他们要好, 他们一直都要好, 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结婚。


    老同学除了给启星、黎晓发来祝福之外,还在启星的朋友圈下热络聊起天来, 仿佛一场小型的同学聚会。


    另一部分, 就没这么美好了。


    启家的亲戚群里信息一下就有百来条,大姑不会打字,急得发语音一声声叫启星, 堂哥说照片肯定是P的, 结婚这种大事哪里会什么响动都没有?堂姐说启星的对象不是姓钱吗?怎么姓黎了, 样子也变了,这是同一个人做医美了?还是启星换对象了?


    三伯二伯则都是些训斥, 讲他真是不像话,不声不响就结婚了,一点分寸都没有, 领导要是知道他这样办事,以后只怕前途堪忧。


    启星回家给黎晓做卷饼的时候,秦阿公已经接了许多个电话,手机被打到没电, 老头可怜巴巴拴着根充电线还得在那听启星的大姑哭,搞得好像启星不是同黎晓结婚,而是被黎晓打住院了。


    因为不想他们滋扰秦阿公,所以启星才要去大姑家里讲清楚的。


    启星的爷爷奶奶故去多年,大姑也孀居许久,所以大多节日都是来大姑家里一起过的。


    启星小时候也住在这里,大大的院子关着一个小小的人。


    大姑养启星养得很小心,怕出事没办法交代,所以基本都关着他,一老一小过日子。


    启星当然记不得那么多事,对这间院子最大的印象就是铁门总关着,他每每听见外头有小孩声的时候,就赶紧贴在铁门上听。


    启鹏真是好命,小时候爷爷奶奶宠爱,在家有大姑喂饭,出门有二伯三伯撑腰,现在都好坐在一旁翘腿抽烟,自有哥哥姐姐替他教训不孝子。


    几个堂哥堂姐也在,有些结婚了有些还没,大概是来看教训,长记性的。


    “结婚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同你爸爸商量,这怎么说的过去。”大姑愁眉不展。


    “我讲了。”


    “你讲了,你讲个屁!你真是脑子发昏,你以后有的后悔!”启鹏斥骂。


    “就是说啊,你爹妈不同意,我们这些长辈甚至都不知情,你就这样直接带去领证,你这是为人子女的做法吗?”二伯也跟着训斥。


    反正证已经领掉了,国家认可,谁管他们叽歪?


    启鹏知道这些话对于启星来说完全不痛不痒,转而说:“你眼里谁都没个,只守着你外公好了,我这个爸你也别认,大姑你也别叫了,干脆把姓也摘掉,同你外公姓去。”


    启星抬头看着启鹏发笑,“现在有点迟了,太多文件要一起改正,要户籍窗口的民警劝我算了。”


    启鹏没料到启星真动过这个心思,刚才还有点嬉笑表情,眼下实在难看极了。


    “不要讲气话,不要讲气话。不要故意气你爸爸呀。亲生父子呀,”大姑揩着眼泪,又对着空气做法,“啊呀,哪里来的妖精缠住你啊。”


    二伯性格较稳重,按住启鹏道:“证都领掉了,你也没办法,慢慢来安排,那个女孩喊来我们见见再讲,许没有你想得差劲。”


    “就村里的一个丫头,小时候就厮混在一起了,没个廉耻的!”启鹏道。


    几个堂兄堂姐总算年岁相去不远,谈情说爱时谁心里不揣个人?爹妈说一句不好总是要恼的,更别提是这么难听的话。所以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糕,齐齐搁下二郎腿来拦启星。


    三堂哥道:“女孩明明蛮漂亮的啊。”


    “没点面皮怎么勾得住?”三伯一开口就是骂,“同你一样是个蠢货。”


    大堂哥年岁最大,工作上同启星也有些交集,就道:“我看阿弟挑的老婆也不会差的啊。”


    二伯瞧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


    二堂姐在秦双手底下的销售部上班,比他们都知道一些关于黎晓的事。


    “我早就跟你们讲了,阿弟他就喜欢清纯的,那姑娘一张面孔看着很乖很惹人怜,也难怪啦。而且我刚才还同小婶打了电话,她说人家是理工毕业的,村小镇中一路读出来多难得?根本也很聪明!小叔你也别讲这样的话。钱宜茹太时尚了,精明外露的,你介绍对象也要看阿弟喜好嘛。”


    启星被几个堂哥七手八脚困住,大为光火,额上青筋直跳,讥道:“谁叫她妈妈符合他的喜好呢。”


    启鹏一下昂起头来,拍桌道:“那个鸡毛丫头造我的谣,妈的,她贱得很,挑拨离间!”


    话音刚落,启星的拳头已经到他眼前了,启鹏颧骨上挨了一击,痛得整个脑壳都发麻。


    大姑尖叫着,启星将所有人掀开,还要打他亲爹,那‘砰砰’几拳殴下去,大姑都快晕厥了。


    直至被几个堂兄弟扯开来,三伯冲上前要替启鹏打启星,只听二堂姐喊了一声,“小婶!”


    启星回头看见秦双站在门边,面孔铁青。


    屋里一片死寂,只余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启鹏的嘶嘶声。


    “那个贱丫头歹毒得很,她这一箭双雕啊!阿双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启鹏狼狈地站起身来,吼道:“哪有你这种儿子!被个丫头骗得团团转还来离间你爹妈。”


    “童芳就是那个女人。”启星看着秦双,哑声说。


    秦双脑海里轰然,脸热而手冷,她开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咳了几声后,终于冒出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


    “我看监控,”启星看向启鹏,轻蔑道:“监控里,他说钱宜茹怎么怎么好,晓晓就说了两个字——童芳。”


    他又看向秦双,径直道:“钱宜茹没有什么地方比晓晓好的,就因为她妈是童芳!那次我是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脸,晓晓看见了,她就从晓晓面前跑过去,晓晓讲她拿一个银色的漆皮手包,戴一对钻石银耳钉。”


    “鬼扯!你有什么证据!?”


    启鹏依旧不肯承认,秦双脑海里却已经浮现出童芳的那副打扮了,漆皮手包甚至她都有一个同款,不过是棕色的。


    启鹏那天忽然对黎晓发癫的情景也就说得通了,更别提还有平日里他们两人在一块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目光和言语,真真是灯下黑啊。


    她知道启星讲的是实话,启鹏和童芳,真是一双绿豆苍蝇。


    启星懒得辩什么证据,道:“证据?你那天发癫的样子就是证据,想不到会被晓晓戳中吧?你有什么了不起?酒桌上捧你几句,就以为自己厉害?谁会真正把你这种贱人看在眼里。”


    “启星!”二伯出言喝止,三伯的脸皮子都在抖,牙关紧咬着。


    他们觉得不论启鹏做了什么,启星作为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揍成这个样子,简直不是人。


    几个堂哥堂姐不敢说话,眼睛偷偷瞄启鹏。


    出轨这种事情他们小辈其实不好评判,但这种暗搓搓把自己儿子跟出轨对象的女儿凑在一起的事,讲起来真叫人有些不耻。


    秦双想给启鹏一巴掌,但他被两个兄长护在身后,脸上红红紫紫,颧骨已经肿胀形变,目光愤恨地瞪着启星,看向秦双的时候又稍稍一缩,愧意很少,多得是算计。


    秦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若是糊弄不过去,一拍两散他也不会给秦双好果子吃。


    秦双徐徐吐出一口气,心里的恨却发散不出去的。


    大姑依着秦双痛哭着,嘴里念叨着什么造孽,好像在给启鹏号丧。


    三伯看了启鹏一眼,心痛啊,舞起手朝启星冲过来。


    秦双见状,赶在他前头抬手给了启星一巴掌,继而冷声道:“你满意了?”


    三伯止住动作,大姑抬了一下手,收住了,抓着秦双的胳膊像是支持像是鼓励。


    “小婶啊。”


    “打阿弟干嘛!”


    几个堂兄堂姐叫唤着,同时感到一阵面对父母的无力与憋闷。


    启星觉得太好笑了,等到痛感浮上来的时候,怒意也涌现,他咬了一下腮内的肉,瞄见启鹏目光微有得意,于是笑着反问秦双,“我满意什么?”


    秦双讲不出口,她心里也清楚这一巴掌不该拍在启星脸上,但不打不能收场。


    这事儿分明可以暗地里同她讲,她有预料也好去对付启鹏,何必搞得现在这样,铺开来烂一地,还得拿个簸箕一点点撮起来。


    而且打也已经打了,也收不回来,只眼睁睁看着启星的脸颊红起来。


    “满意我终于把那个女人找出来了?证明我是对的,启鹏是错的,你是蠢的?”启星摇了摇头,“你真以为我很在意启鹏的姘头是谁吗?连你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有多在意?”


    “你不要听他瞎讲,我那天是给那个丫头气坏了,心机简直太重了!她这样的污蔑,传出去多少难听啊。叫别人怎么做人呢?”


    启鹏的态度软和下来,可能是被启星这几拳揍软,可能是以为秦双依旧站在自己这边。


    启星觉得实在滑稽,大笑起来。


    秦双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唇瓣蠕动几不可闻地叫了声‘星星’,谁也没有听见。


    “怎么做人?启鹏,你为什么总把我跟钱宜茹扯到一起?想我叫童芳妈啊?”启星点了点太阳穴,“你脑子不正常。”


    他又看向秦双,指着她道:“你这巴掌居然拿来打我?你也不正常,你们还好意思讲晓晓的家庭如何,我看她妈妈就算再不好也比你们两个正常。”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讲你爸爸妈妈啊。”大姑哀叹道。


    “为什么不可以?做人长辈不是够老就可以,这样的品格还想来说教?全世界的年轻人要是都乖乖听启鹏大讲师的话,那这个世界立马变成超大商K。”


    不知是哪个堂哥发出一声憋不住的笑,听得启鹏脸上又多了一重青色。


    “还有谁有什么话说?”启星定定扫了一圈,几个长辈的神情虽然愤愤,不满家族里有个像他这么敢往父亲脸上殴拳头的子侄,但目光都闪烁着,唯有启鹏强撑着瞪他。


    启星没有看秦双,只道:“没有了是吧?好,那就祝我新婚快乐。”


    他转身走下楼去,站在院里准备开车时,二堂姐忽然从窗户里探出身来,喊道:“阿弟,新婚快乐啊,改天约你老婆出来一起吃饭。”


    三堂哥在窗口闪现了一下,大概也想说什么,但一下子给揪进去了。


    楼上又闹起一阵来,可能又是哪个儿女与父母的角斗。


    启星看见秦双从屋里迟疑着走了出来,但他没有停留,很快开车走人。


    第59章 甜豌豆和鸡头米


    启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秦阿公吃了黎晓煮的索面已经舒舒服服歇在屋里了,她还拍了一张索面的照片发给启星看,白白细细的索面, 清清脆脆的嫩菠菜, 热水里焖出来的水波蛋, 一撮小虾米, 一筷尖的猪油润成点点小油花,汤头淡淡鲜鲜, 秦阿公吃得很落胃。


    他也拍了照, 貌似是发给秦双看的, 黎晓没有问。


    索面只煮了秦阿公的份,卷饼吃得晚, 黎晓还能等, 等着启星回来一起吃。


    启星的脚步声是有点匆忙的,他知道自己回来迟了,而黎晓还没有吃晚饭。


    但在庭院前,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渐次开放的绣球花晕着如梦般的蓝紫色, 但这一切在今日都有些不同了。


    秦阿公卧房里的光芒昏沉,另一端的厨房却明亮。


    透过朦胧的纱窗, 启星看见黎晓正在灶前忙碌,厨房里的气味和声响都好热闹,烤箱‘滴’一声, 油锅‘滋滋’叫,显然是在启星说自己开车回来后,黎晓才开始做饭的。


    启星越走近,饭菜的滋味就越诱人。


    “啊, 回来了。”黎晓笑着回望他,又低头用筷子把煎得焦嫩发脆的鸡排翻过一面,鸡皮被煎得微微收缩,鸡油四溢,“我把冰箱里的腌鸡腿排拿过来做了,你是打算干煎吧?”


    启星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贴在她露出的那一段颈子上嗅了又嗅,“生吃都行。”


    “我照着菜谱做了鱼露黄油玉米笋,你要辣就撒一半辣椒粉。”黎晓反手摸摸启星的头,说:“甜豌豆鸡头米在那呢,你炒吧。”


    两个灶开火,片刻功夫就可以吃饭了。


    鲜鸡头米还没有上市,启星手里这一碗是去岁秋日里的冻货。


    甜豌豆倒是鲜灵灵的,绿得发嫩,启星把沸锅里翻滚的小甜豆捞起,用冷水一湃,顺手拿起浸在水里的罗勒叶子,晃干水,直接抓了一把按进煎着鸡排的锅里。


    油星遇水四溅,黎晓已经被启星挡到身后,她摘掉围裙,搂住启星的腰给他系上。


    罗勒叶很快在锅里坍缩,飘出阵阵似柠檬的清香。


    “装盘。”启星侧身忽然捏着黎晓的脸蛋,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看着她眨巴眼的样子,又忍不住在她被自己挤鼓出的脸颊肉上亲了亲,“帮我多盛点饭,我好饿。”


    岛台被填入了一道道菜,黎晓好快乐地去盛饭。


    启星把甜豌豆和鸡头米倒进已经炒出香味的火腿丁里,红白绿三色一凑,格外鲜灵。


    这道菜搁到岛台上,启星也顺势坐了下来摘了围裙挂在墙勾上。


    黎晓帮他把一半的玉米笋撒上点点辣椒粉,说:“没有汤,倒有两个是酒菜,你想喝酒吗?”


    启星点点头,“今天是该喝一点的。


    他开了一瓶白葡萄酒,色调如水温柔。


    黎晓明明是完全不会喝酒的,她很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在外从不饮酒,但是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对酒有着小孩般的好奇心。


    “先吃饭。”启星把她伸去拿酒的手一把攥回来,“你吃这么少,够吗?”


    “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嘛。”黎晓往自己碗里舀火腿丁小甜豆,一勺两勺,同米饭拌在一起,真是十分好吃。


    火腿丁咸香,豌豆嫩甜,鸡头米糯实,这道菜勾了薄芡,三种食材的滋味在芡汁里融融稠稠,很难得是一种非大荤而很下饭的菜。


    启星笑道:“可以消化的,多做睡前运动就好了。”


    黎晓正腮帮鼓鼓说不出话来,神情像是表达反对,启星反正听她说了很多‘不’,那都是赞他的力道,又听她叫了好些‘别’,这分明是夸他的持久。


    “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黎晓说完又去吃启星夹到她碗里的鸡排,鸡皮脆脆的,鸡肉嫩嫩的,盐巴、胡椒、罗勒,吃起来像个微微刺激又清新的夏,恰是她最喜欢的程度。


    “我有数。”


    “你有吗?”


    “有!”


    黎晓想着还好没有花那个冤枉钱买药买喷雾,“明天嘛,还有后天、大后天。”


    “大大后天,大大大后天?”启星笑弯了眼睛,从外头沾染回来的那点郁色终于消散干净。


    黎晓看见他笑心里就酥麻麻的,点点头说:“我们有好久好久的日子嘛。”


    今天晚上是黎晓在启星房间里睡的第一个夜,他们收拾好碗筷上楼的时候,咪咪同阿公已经睡下了。


    “阿公让我叫他外公,然后给了我一个大红包。”黎晓坐床上,拨拨刚吹干还有点热气的头发。


    “我知道。”启星调好温度,把空调遥控器放回抽屉里。


    “你又看监控了?”黎晓算是知道他怎么知道启鹏和童芳的事了,光是口型都能叫他给猜出来。


    “没有。”


    启星见她正摘戒指,婚戒、钻戒没同排,她还纠正摆弄了一下,然后挺自在地躺在靠枕上,并没因为家里、院里、巷弄口都是监控而不快。


    “我也不是一天到晚就翻监控的,那现金是我带他去取的。你要介意的话,我把堂屋的监控拿掉。”


    “不介意啊。干嘛拿掉,阿公在家里也闲不住,东摸摸西走走,拔拔草浇浇花,是要看着他的。”黎晓忽然四下看了看,玩笑道:“这屋里有摄像头吗?”


    “你想要?”启星很有兴致地考虑着,黎晓赶紧滑进被里去,“开玩笑的!不准录那种事情。”


    “嗯。”启星覆了过来,将她搂到自己的枕头上,一张大床非要挤着,“你想拍我的时候可以拍。”


    他微微眯起眼,神情也泛着一股荡漾和醺醉。


    半杯白葡萄酒分明是不会醉的,他做这样子又在诱惑黎晓,黎晓很挡不住的,甚至觉得把他那样子录下来的主意不赖。


    真是不好意思说,她今天一共两次半,次次感觉都很好。


    车里那次还有些生涩,她又紧张,但是被罩在启星的西装外套里又太有安全感了,她渐渐就有点忘我了,那点户外暴雨的刺激感比什么润滑都奏效,甚至余韵还帮着她在自己的小床上适应了从前很抗拒的东西。


    启星完全是知道这点的,黎晓同他在一起很安心没错,但也真是会害羞的啊。


    还有那半次,他怎么回事嘛!根本在她预料之外!也,也太超出了呀。


    启星那方面根本没有变,温柔和耐心只是伪装而已嘛!


    ‘这家伙啊,这混蛋。’


    黎晓把自己闷进启星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舒舒服服蹭了蹭,说:“睡觉啦,星星。”


    启星在她发顶亲了亲,把空调又打低了几度,关灯,抱着老婆睡大觉。


    黎晓抱着启星,真觉得好舒服。


    他睡觉是不穿睡衣的,皮肤滑溜溜的,摸着软软弹弹的。


    黎晓还穿一件小吊带,启星就在这上头玩着花样,闹了她很一会,听见她喘息声变得娇娇软软似哭,启星反倒是安分下来,只将她拘在怀里,不肯叫她睡自己那头去。


    黎晓真是气恼,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哦,她摸摸启星的唇,果然是在笑她呢!


    “哼。”


    那侧床头柜的手机振动,黎晓翻过去拿,就见是褚瑶的信息。


    “用我的满分审美给你挑的,满分使用感啊。”


    黎晓心虚地把手机盖了回去,立刻被启星捞了回去。


    她枕着启星一条胳膊,又横抱着他一条胳膊,心想:‘都是星星的味道呢。’


    她知道启星没那么容易睡着,轻声问:“你下午干嘛去了?”


    “去大姑家讲我结婚的事。”


    “啊?”黎晓微微紧张,“怎么讲?”


    “都祝我们新婚快乐,堂姐说改天一起吃饭。”


    黎晓松弛下来,抿着头发情不自禁地笑。


    但她又感到一点不对劲,戳了戳启星的脸颊,问:“还有吗?”


    启星顿了顿,道:“我妈知道童芳的事情了。”


    “她什么反应呢?”黎晓问。


    启星更是沉默了很一会,说:“她应该会离婚,一般的女人她不会管,但眼皮子底下的苍蝇太恶心。”


    这不仅是背叛,还是恶毒的愚弄。


    启星的胳膊忽然收紧,像是要从黎晓身上汲取什么。


    黎晓听见他深深呼吸,缓缓吐气,然后说了一句话。


    “她问我,满意了吗?”


    没头没尾的,但是黎晓听懂了,她甚至不意外秦双会这么说,孩子向父母索要,父母向孩子宣泄。


    只是黎晓和启星的索要在幼年时多次被无视,以致于成人后开始习惯性回避,而父母们却没有这种自觉。


    黎晓蜷在启星怀里转了个身,用他的胸堵眼泪。


    “哭什么?”启星的眼泪被她流出来了,心里的闷气消散殆尽。


    “那你怎么回她的?”


    “今天领证了,这件事上我的确很满意。”


    启星随口编造,不想黎晓听更多难堪的细节。


    黎晓冒上来一点,亲亲他的下颌安慰着他。


    启星早起剃须,到现在已经冒出微微的胡茬,蹭起来酥酥的,这种感受还是新的,黎晓觉得有趣。


    启星一只手轻轻揉捏她的后颈,男人的手掌宽大,掌心温度又高,大概是挺舒服的,黎晓被捏得唉唉叫,却没叫停。


    可他另一只手从绷着的布料边缘探进去,指尖轻轻游弋着,寻觅戏弄着。


    夜晚舒适的被窝里,领了证的小夫妻在过他们的夫妻生活。


    黎晓蜷在启星怀里咬着唇,唇瓣被他吻开时,声音也藏不住了。


    她真是难为情,但是又真得没办法。


    她讲自己很想他,那么他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今天足做了三回,这算个半次,可过后的饱足感跟晕碳差不多,黎晓涣散的思绪没能回拢,她隐约听见河边蝉鸣蛙叫,世间难求的安宁就在此刻。


    在渐渐浓郁的睡意里,黎晓忽然听见启星在唤她。


    “晓晓。”


    “嗯?”


    “没事。”


    黎晓唇角翘起,她也唤他。


    “星星。”


    “嗯?”


    “没事。”


    两个太幸福的傻瓜的傻瓜式对话。


    第60章 生煎馒头


    次日, 黎晓下楼的时候家里安安静静的,启星上班去了,阿公不在, 咪咪在启星的书房里等着她睡醒呢。


    黎晓打电话给阿公, “阿公, 你在哪呢?”


    “同长人一起在桥边看小年轻钓鱼嘛。早点在厨房里噢, 星星给你摆在小煎锅里了,他讲别用微波炉打, 阿艳做的生煎馒头味道真不错, 星星吃了五只, 还喝掉了一杯什么打铁咖啡的,余下四只都是你的, 还有一杯豆浆噢!”


    吴丹艳偶尔做早点, 分量不多,黎晓昨天下午就看见何淼在湿地的群里接龙了,她本来是想接龙的, 但秦阿公很好奇地问接龙是什么意思, 弄懂了之后, 自己也接龙了十二只馒头和两杯豆浆一杯咖啡,然后很高声在群里讲, 自己要买来给小孩们一块吃,就像从前他去别处赶早集做小买卖,还能带回满满一篮还捂得温烫的早点。


    “散集啦, 便宜得很!”秦阿公总是这样讲。


    黎晓陷入飘香而柔软的回忆里,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小火烧得煎锅灼烫,烙得生煎馒头一只只都复苏了,香气把黎晓带了回来, 她抿了一口豆浆,端着煎锅搁到岛台的隔热垫上。


    吴丹艳做的生煎馒头是老面发的,跟小笼汤包那种薄薄韧韧润满肉汁的皮子口感很不一样,生煎馒头的面皮很厚实,特别有面香,翻转煎在锅底的焦脆面不跟雪花煎饺似得那么薄薄一层,也是很厚的,板实且脆,吃起来格外叫人满足,肉馅也很纯粹,有一刀刀剁出来的颗粒感。


    “阿姨的芝麻撒得好大方。”黎晓吃得满口香,面香肉香芝麻香,真能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黎晓回自己的小家忙了一上午的工作,到点了下来就见到门口横着一只小蒲瓜,她蹲下身捧着嫩绿的瓜仔在掌心颠了颠,心道,‘虾米炒蒲瓜、黑鱼片豆腐锅,我跟阿公吃两个菜足够了。’


    黑鱼片是启星囤在冰箱里的半成品,黎晓已经拿出来放在水槽里解冻了,品质还不错,配料表里除了鱼肉就是盐。


    伏季的休渔期开始了,所以鱼获不比冬天充足。


    黎晓抱着蒲瓜和新剪的一株生菜,想着豆腐跟鱼真是绝配,等启星周末有空,可以炖个鲜鱼豆腐锅吃。


    届时可以去菜市杀个包头鱼,或者买几条昂刺鱼,这都很好吃,豆腐也可以换个口味,今天鱼片易熟,同嫩豆腐相配,如果是炖鱼,好像是煎过的老豆腐更好,汤汁烧得浓浓辣辣的,然后转了小火慢慢笃呗。


    “阿公。”黎晓喊道:“中午吃蒲瓜和鱼片吧。”


    米饭是她定时了的,烹调时间已经过半,米香味淡淡的。


    “晓晓啊。”秦阿公在屋里唤她,“妈妈来了。”


    黎晓一愣,左手瓜右手菜,就这样子走进去见了秦双。


    秦双看起来依旧是很优雅精致,只是细看的话,眼皮微微肿。


    “您,中午在这同我和阿公一起吃饭好吗?”


    这个邀约柔软又霸道,黎晓还是挺敢的,否则也不会跟启鹏对呛,说自己比钱宜茹好。


    秦双之前觉得她怯生生却又尖刺,上不得台面,不过是肤浅的偏见。


    “麻烦吗?我看你饭都已经煮上了。”


    秦双现在很冷静,她同启鹏斡旋着,用这件事做筹码索利,打在启星面上那一巴掌很奏效,启鹏洋洋得意,没什么提防心。


    可秦双心头无尽懊悔,看秦阿公和黎晓的反应,启星应该没同他们讲明昨天的事。


    秦双面对黎晓即便有些窘迫,但因为火气都在启星身上发泄掉了,她没有恼羞成怒,做不到再冲黎晓发什么脾气,只觉得很无力,有些惶恐。


    她最恨自己蠢。


    “不麻烦,星星的冰箱是百宝箱。”黎晓说:“饭不够也没关系的,鱼片豆腐锅里加粉丝,煎一根山药,做一个薄荷肥牛吧,一点点辣,很快的。”


    听得出,看得出,她不是说虚话的那种人。


    秦双跟着黎晓进了厨房,将长发盘成一个低垂的髻,非常有女人味。


    ‘启鹏是猪头。’黎晓一边在油锅里煸蒜末一边想。


    “下午同我一起去定糖。”秦双道:“喜酒真不办吗?婚纱照总要拍的吧。”


    “好。”黎晓依次回答她的话,“不办。婚纱照要拍的,周末跟星星去挑一下。”


    秦双没再说话,把蒲瓜切好,粉丝泡好,薄荷洗干净,又拿着山药想找手套。


    “山药我来削吧。”黎晓说:“星星会过敏手痒,您也会吧。上次他手臂上溅到一点,红了一片。”


    蒲瓜虾米很快上桌,煮锅里的豆腐和香菇被火力催腾在轻抖,加入粉丝、鱼片之后沸了一沸,也被连锅端到秦双眼前。


    山药下了煎锅,秦双拿了筷子一片片翻面。


    “星星上次做的柠檬黄油山药,很好吃,但是我不会,就吃酱油的好了,他那个下酒,咱们这个就饭。”


    她们之间,最亲密的关系是系在启星身上的,黎晓提起他时很自然,很亲昵,这并不招惹秦双什么妒意,反而有种安心感,她没有的东西儿子有了,也算补偿。


    而且,依着秦阿公的意思,秦双和启星之间想要缓和关系,那黎晓最是捷径。


    秦双在抽油烟机的遮蔽下叹了口气,看着黎晓做最呛辣的一道菜——薄荷肥牛卷。


    辣椒和蒜末多多的,肥牛卷一看就细嫩油香,整道菜就透着一股泼辣浓郁的感觉,但那把薄荷一下进去,气味都清新了,解了夏天的腻。


    秦双哪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启鹏以为她还是会忍下,暂且在家里装老实人。


    童芳更不可能把那种丑陋的真相告诉女儿,她还借着钱宜茹的宠物店过几天开业的事,时不时给秦双发消息试探。


    秦双被恶心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些水。


    但,在这个厨房的每一顿饭都很好吃,不论是启星做的还是黎晓做的,家常滋味,叫人落胃。


    有薄荷肥牛卷和蒲瓜虾米两道下饭菜,米饭果然不够,但鱼片豆腐锅里的粉丝细滑入味,煎山药又脆糯酱香,秦双吃饱了,甚至意犹未尽。


    定糖的事情黎晓去,秦阿公就不去了,他似乎也想让黎晓和秦双两人独处。


    车门一关,黎晓有预感秦双要说事,但没想到她会说:“银行账号,给你转彩礼。”


    黎晓谈到这个还是有些局促,有彩礼就有嫁妆,她没有。


    “不用的,星星给了我很多了。”


    “他有几个钱我还不知道?也就钻戒稍微拿得出手些,金都是旧的,首饰金也总要一套。你就当替星星存着,彩礼就当个名目,我还往我爸户头打了一笔钱,但他还不知道。总之,我先稳住启星爸爸,他还以为我不打算离婚的,所以钱先分掉点,要是先谈离婚,这些钱就弄不出来了。”


    秦双歇在车座上皱起眉头,努力压抑的痛苦终于还是冒了出来。


    黎晓怔怔看着她,好半天才打开手机翻找卡号。


    秦双一边转钱一边又说了一句,“我也好回你妈妈的话。”


    “我妈怎么知道的?我没跟她说。”黎晓坐直了身子,她刚才就挺紧绷,现在更加。


    喜糖还没发,启星的朋友圈又跟陈美淑没关系。


    “启星同她讲的,说没有彩礼、房、车都没有。”秦双觉得儿子处事不周全,摇摇头说:“你妈听了怎么肯?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啊,听讲孙志明早些年赚了点,这些年么靠老客户挣点毛毛雨。可家底总比你有,只是你妈妈用钱不痛快,你那妹妹要是自己没钱,一辈子为了三瓜俩枣低声下气求她爸给几个子。启星没用过启鹏几个钱,我的钱他也不比启耀用的多,这我不当什么恩惠讲,养孩子是应该的,但要不是前几年我同启鹏一起拼死拼活干,我有这么好拿钱?生了启耀那几年他就有话讲了,各种小动作,客户的款压在自己户头。被他逼的,启耀也早早上了寄宿小学,明明那时候家里经济已经不错。”


    黎晓心里担忧着陈美淑会来试探秦双给的彩礼,也留心听着秦双话里的情绪,她预备着要安慰她,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长辈。


    “所以啊,女人得自己挣钱,不挣钱起码要管钱。”


    黎晓没料到秦双又转到这上头来了,她有这事业心还真挺好的,老公儿子靠后站。


    她忙讲,“我也工作的。”


    “我知道,外公同我说了。”秦双说:“我还搜到了你的简历,我还关注了你的小红书。”


    ‘真是母子啊,一个搜简历,一个翻监控。’黎晓心想着,又听秦双道:“那套蓝牙耳机设计的真漂亮,像个耳饰,牌子怎么搜不到?没有量产了?”


    “那个是品牌给客户的礼物,”黎晓道:“您喜欢我给您要两套来。”


    “宝蓝色。”秦双刚转了黎晓一大笔钱,当然不客气。


    接下来的路途,秦双没怎么说话,黎晓感觉到她很累,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到了喜糖店试糖选糖后,秦双还额外买了一大堆的进口巧克力,回程路上满车的甜香。


    “阿姨。”黎晓下车后,还是把酝酿了很久的话讲了出来,“我那天讲自己小时候幻想你也能是我的妈妈就好了,并不是讽刺你的话。”


    秦双非常惊讶以致于怔愣,她没想到黎晓会用这件事打破隔阂。


    小孩啊小孩,并不幼稚,而有些大人,把奸滑当手段,把自私当精明,以为是成熟的体现。


    “下次见面,我会准备改口红包。”


    秦双送黎晓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启星在路灯下等她,径直走了过来。


    启星大约是觉得她会把黎晓怎么样,提前板好了脸。


    秦双轻轻冒出几个不愉快的气音。


    母子俩昨天的争执被启星几句话轻描淡写带过,直到此刻黎晓才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僵硬。


    黎晓想要缓和气氛,拎起秦双分她的一袋巧克力,一咬牙道:“看,妈给我的巧克力。”


    启星吃了一惊,几乎被黎晓的话吓到。


    秦双绷着脸,但太久没看见启星这么孩子气的表情了,简直像是一只被年糕噎住的白鼬。


    她一不小心笑出来了,清清嗓子戳着手机给黎晓转改口红包,钱就钱吧,没有红封仪式感那也是钱。


    太好了!三个人里终于不是黎晓最尴尬了!


    “吃过晚饭了吗?”启星一卡一卡地缓慢回神。


    “没吃,你老婆讲你做饭了要赶回来吃,怎么?有我的份?”秦双硬声硬气的,心里却酸酸又欣喜。


    “你不节食吗?我老婆园子里的沙拉菜给你拌一盘就行了。”启星说。


    ‘?对呛就对呛,什么你老婆我老婆的。’


    黎晓窘得很,见秦双发笑还以为她会答应的,但她很快摇了一下头,说:“启鹏这几天盯我很紧,我还要回家做戏,等把你们的喜糖发了,我把厂里的事情算一算,钱宜茹那边我借口你们结婚,启耀高考事忙没怎么理她,等启耀考完,到时候我会跟启鹏离婚,分割干净。”


    启星紧着脸,秦双道:“离婚你不用管,你管你弟弟。”


    启星一撇脸,秦双看黎晓。


    “是报志愿的事吗?”黎晓进了套,“我可以帮忙看看。”


    “他那点分。”启星都笑了。


    “你厉害?三脚猫。晓晓帮忙就好了。”


    秦双觉得老爹真是讲得准,发动车子得意而去,留黎晓抱着一纸袋巧克力跟还没消化完年糕的启星眼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