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槲寄生
沉默像一滩浑水,厚重得几乎叫人溺毙。
祁叆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愤恨。她手中攥着一张纸巾,终于开口:“岑哥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垂着眼,声音发颤:“那天我姐说漏嘴,你也听见了,你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没必要非得让我当着他的面出丑啊!”
“凝遇在信息里和你说了”我稳住呼吸,尽量平静地解释。
“你们从小到大几乎一直在一起!”她抬头瞪我,情绪陡然爆发,“我说了他并没有说清楚!”止不住地斥责,她连珠炮似地质问,“你们本可以说得更明白!而不是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眉头轻蹙,对她的发言感到疑惑:“侮辱?”抬起眼看她,语气冷了些问:“你是凝遇的朋友,他和你沟通,我尊重他,这不该是我去插手的事。况且,你也不会希望我看到你们的聊天记录吧。”
我把手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他表达得不够清晰,我可以为这件事道歉。可他的家庭你我都清楚,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祁叆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揉得皱巴巴,定定地盯着,等着我后话。
我给足了她尊重,可我更要维护我爱的人。于是我慢慢开口:“再说,凝遇并不知道你喜欢他。你可以斥责我没告诉你,可我该怎么告诉你?如果我突然发个消息告诉你——‘我和季凝遇在一起了’,你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祁叆的眼眶在我的发言下再次泛红,明显压着情绪,手指愈发紧绷。
我吸了口气,声音放低:“还是你希望我在那次聚餐后就告诉季凝遇你喜欢他?可他喜欢男人、可他更是我爱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我坐直了身体,眼神没有躲闪。一种躁动几乎要从胸腔中冲出来,疯狂的心绪在脑海中直蹿,血液飙升。
“你们都心知肚明家长有意让你们联姻。季凝遇总有一天会向你坦白。趁着那件事还没被长辈提到明面上来,这次是他告诉你最好的机会了。”
祁叆已经哭了,她精心打扮来见季凝遇,此刻却拿着纸巾小心按在眼下。
“对不起。”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我承认我们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好。但他及时告诉你,是出于尊重,也是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
祁叆扇着泪,哽咽地抬头,大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就有感情的?!可你们从小看起来就像一对好兄弟!”
“季凝遇十九岁生日那天向我告白了”我的视线下意识往别的地方瞟了瞟,顿了顿后说,“我一直都喜欢他。”
祁叆怔住,我看着她惊讶地开口又闭上,最后缓缓吐出一句,“你和姐姐的那件事我知道你和她说清楚了,那你当时有告诉她这件事吗?”
我摇头。祁叆突然咬紧牙骂了我一句:“懦夫。”
“你在那时就应该告诉她!她也一定会告诉我!我就不会这几年都在等着季凝遇,期待那件事!”她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丢在桌子上,发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季凝遇也是个懦夫!”
我垂下眼,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我,根本无法确定季凝遇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又怎么敢厚着脸皮到处宣扬他喜欢我的事。
这件事,从来都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讲出口。这份感情,是我和他之间极其私密的存在。祁叆是受害者,这是事实。可我们没有一个人,是故意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命运的捉弄。
“我们都没法掌控未知的人生”
祁叆没有理由责骂我们,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难过;她太清楚自己愤怒的理由了。我理解,可我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我只能尽善尽美。
我劝她冷静,她却直言:“遇到这种事,谁都没法一时冷静。”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沉声说着,“凝遇得和你谈谈长辈安排的事。”
“我不会low到去和爸爸妈妈说这些。”祁叆这会儿已经把眼泪擦干,板着一张脸,揣测不出什么情绪,“没必要说这件事了我知道得很清楚,季凝遇不可能喜欢我。”
“对不起。”
她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强求她再和季凝遇见面。知道真相的人,本就难以处理好情绪。
祁叆站起来,拎起包,“阿姨那边我会找借口,你们不用管我。”她走到门口,动作利落,带起一阵风。“你叫季凝遇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就他们家那个环境哪能轻易接受你们两个。这顿饭我吃不下去了,就当我请你们的,我先走了。”
我跟上去,送祁叆到门口,她最后回看我一眼,说,“这些事我会和姐姐说。还有,你也永远不要让季凝遇知道我喜欢过他。”
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我不会再和爸妈说这件事了,也请你记住是我单方面拒绝了他。”她倔强地仰着头,最后还不忘责骂道,“你们可别当那柜子里的懦夫了!好自为之吧,两位。”
回到先前的地方,季凝遇一个人呆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一桌已经上好的菜上。我坐到他身边,简要说明了情况。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奇怪地问我,“你到底和她谈了些什么?”
我不想让他为这事烦心,也答应了祁叆的请求,于是再次向他承诺:“总之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去和阿姨说的,也不会再提起联姻的事情。”
“我想知道原因。”季凝遇脸上已经浮现出着一层淡淡的不悦,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不愿意说细节我不逼你。可你自打回来面色就不太好。我就想知道她有没有为难你?或者提了什么条件?”
“哪有这么复杂。”我心喜,季凝遇担心我,右手自然地探向他后颈,轻轻摩挲,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我只是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了,就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你们非得背着我单独谈?”季凝遇拉下嘴角,这会儿语气有些委屈,“你和她有那么熟?还能有共同话题?”
“说好不问的。”我笑了笑,倾身过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就一个条件,她说必须是她拒绝你。”
季凝遇被我亲得一愣,脸发红,闷闷地说,“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不会真的联姻就好。”
“祁叆很好。”我贴着季凝遇低声说,“她还提醒我们,要提前做好面对长辈的准备。”
季凝遇脸色稍变,眼中掠过一抹不安,低头不语。
“不想这些事了。”话题太过沉重,我转移。
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饭。季凝遇要求我去前台看账单,把费用转给祁叆。午后,我们又一起出去走了走,谁都没再提起刚刚的事。
深冬的夜黑得很快,寒风裹着细雪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街头圣诞的灯火与欢声。我牵着季凝遇的手走在集市的石板路上,脚下踩出轻微的雪响。街角的圣诞摊位亮起了串灯,暖橘色的暖光洒在白雪和灰黑的水泥之间,就像油画一样。
我漫不经心地扫着摊位,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一个摊主吸引。他先是往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接着整理起桌上散落的绿叶。他手里捏着一根红丝带,分出几枝树枝,熟练地束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最旁边还立着一块小牌子,上头用英文写着一行字:“Kissunderme!”
是槲寄生。我立马认了出来,也想起了MistletoeKiss的传说。据说在圣诞节当天,只要在槲寄生下亲吻,就能受到祝福,爱情会被守护,永不分离。我一时走不动道,季凝遇还没察觉,只是轻轻拉了拉我的手。
“亲爱的。”我叫住了他,“我想去买一个东西。”
他打了个哈欠,眼神里透出些许倦意。天很冷,他说话时嘴里会呼出一团白雾,缭绕在他发红的鼻尖前,显得分外可爱。
“买什么?”他轻声问我。
我故意挡住了那个摊位,推着他朝不远处的长椅走去,“我知道你有点累了。”边说边帮他整理帽子和围巾,生怕寒风侵进脖颈,“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然后我们就回酒店。”
他迷迷蒙蒙地点了个头,乖乖坐下,让我走了。
我转身去向老板买了一束槲寄生,请他仔细包装好,然后火速回到季凝遇身边。
一回到房间,某个人就准备去洗澡,我拉住他的手,说:“等等。”随后拿出了那个漂亮的包裹并打开。
“槲寄生?”季凝遇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抬眼盯着我,脸颊腾地染上一抹红,“你想干嘛?”
“你心知肚明。”我弯起唇角,将那束精致的槲寄生举到我们头顶,倾身压上他的唇。
我们套着戒指的手相牵,在槲寄生下——深深的一个吻。
“愿我们被祝福。”
季凝遇再一次主动吻了我,毫无保留的,饱含爱意的。分开时,我们都已微微喘息。
“哥哥,你害怕吗?”他玩着我的手指,脸上带笑,却问出这么一句。我懂他的意思,静静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你今天主动松开我的手。我说过我不喜欢我也不想以后还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说着眨了眨眼,似乎想掩饰情绪,但再怎么装作平静,我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藏不住的担忧。
我心里忽涌上一阵自责,就因为那一瞬的不够坚定,一个小小的松手,就足以让季凝遇如此不安,这实在不该。
“对不起,亲爱的。”我抬手将他抱紧,心里早已做出决定。“我拿不准长辈的想法,我也没法在那件事上立马给你确切的承诺。”我把额头贴近他的,“但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前面。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季凝遇嘴唇轻颤,眼尾泛红,却坚持捧着我的手,“我不需要你在我前面,我只希望你永远不离开,和我并肩站着就好。”他说得缓慢,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也在给我信心,“我知道我有恐惧,我仍旧害怕,可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我不会退缩。”
我喉头一紧,急促地应了一声“好”。
那一声“好”,落在唇边,落在心头,绝不只是宽慰,更不是妥协。我不擅长立誓,但此刻,我坚信那是不容撤回的允诺,是钉入骨血、沉甸甸的誓言。它不该只是说出口的声音,而应是我今后行走的方向。
我会去做。无论现实如何逼仄、长辈的目光如何难测,我也会去斟酌现实所有的棱角、去争取、去对抗。
既然他已不再退缩,那我更无权犹疑,绝不能再让季凝遇失望。
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因为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因为我爱他——
手机上聊天belike:
【叆】:实时定位分享(MossRestaurant)
【凝遇】:OK
【凝遇】:对了,我和岑仰在一起了,我能带上他吗?
【叆】:没问题。
少爷同性恋身份只在法国那段时间是公开的,无小时候好友圈,相当于就新同学朋友知道。
小叆沉浸在准备表白的激动中,紧张的情况下很容易忽略其他信息。并且少爷在她眼中无同性倾向。
凝遇坦白是草率了,其实他还是不敢。
PS:笨人追求逻辑线条缜密,但做不到完美,多少有些纰漏,大家多多包涵!
第52章 了不起
翌日醒来,手机震了一下,是许久未动的私人邮箱弹出提示。那邮箱我从来都只用来等一件事,如今它终于有了回应。
【岑馥——二十年纪事资料,部分原稿确认保存,欢迎联系。】
盯着那一行字,我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还没打开,手就止不住发抖,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点,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坐在沙发上,望向季凝遇,他还在睡,睫毛动也不动,呼吸绵着。吸了口气,才敢点开邮件。
三年了。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整理他留下的东西,像是接手一场未竟的调查。他没来得及查清、写完的,我都想替他收个尾。
我去找过他早年的同事,翻遍他留下的通讯录、便签和那些写满字的稿纸。他记录得很细,从采访行程到失败的选题,再到没约成的受访者,都留有痕迹。可惜资料零碎如尘,像一幅拼图,总是缺了关键一角。
调查记者这个行当如今太安静了。留下来的人不是远走高飞,就是深埋地下。
我不甘心。不是为了纪念他,也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觉得不该就这样断了。他生前反复说,真相值得被记住,那我总得做点什么。
单独将我带在身边的那三年,他去做了个了断,让我了解那些童年里被有意屏蔽的真相。我问过他,是不是想让我也继承他的衣钵。他否得很干脆,说并不希望我走这条路。
既然如此,那我就换种方式继续。虽然不能像他一样跑线索、写调查,但我可以开个专栏,讲讲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是怎么工作的、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一点点被大众遗忘。
这封邮件,算是个起点。
简短回了消息,约好时间,我准备与那位资料持有人详谈。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季凝遇趴在床上,睁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懒懒散散地问。
“我没在笑”我走到床边,低头贴近他,“你又怎么知道我高兴?”说完,熟练地撩起他的刘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身下传来哼哼的笑声,季凝遇眯着眼笑道,“我现在可是有读心术的本领,你虽然表情幅度总是很小,但我从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厉害?”我隔着被子顺着他的脊背摸去,“那想必是观察我很仔细了。”
“废话。”季凝遇瞪着我,碎碎念:“我可是从小就一直在盯着你了”
“再说一遍,没听见。”我故意回避。
他扭过头去,脸颊泛红。我瞧着他那幅模样,没忍住又亲了一口,“就是我爸以前的资料有了消息,是件大好事。”
季凝遇小声惊呼,“恭喜哥哥。”说完,反手搂住我的脖颈,想要起身。坐直后,他停顿了几秒,才问:“你收集这些资料是为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我跟叔叔说过,想开个杂志专栏。”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我着手给他穿衣,“而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上头有思想指示,出版社也一再强调,在时尚革新的过程中,纪实和传承的功能不能丢。他希望我去负责。”
“去文影部?”季凝遇抬起手,我脱下他的睡衣,轻轻应了一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回望他一眼,笑问,“不想我走?还想让我当你PA?”
“虽然我不想和你分开”季凝遇扭过头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给你做PA也是我喜欢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给他套上针织衫,挺起背时顺带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暂时还不会去。”
“那你去之前一定要提前和我说。”季凝遇的脸热热的,“让我提前做个准备。好在不用找新人,李芒做助理挺到位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我了。”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想笑。
他不搭理我,转移话题,“专栏是有关岑叔叔那个职业对吗?”捏了把我的鼻子,他继续问,“我还不知道你那三年经历了什么如果我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爸带着我来到你们家后,就不做调查记者了。可该来的麻烦总会来”我坐到一旁,认真交代,“他最后是选择去做个了断。”
“很危险?”季凝遇眼神微微收紧,有些忧虑,“叔叔为什么,那他为什么要带你走?你没事吧?”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轻了几分,“没事,都过去了。”他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当时以为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直视他,胸口有些发闷,“爸爸希望我活在阳光下。”
“那你现在去调查,会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
“不会,我只是开个专栏。”我顿了顿,想到什么补充道,“如果真有危险,我不会继续。我不是没想过也成为其中一员,可爸爸说我不合适,而且他还说如果我真做了幕后调查,那注定一辈子都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我移开视线,喉口发紧,“他知道我对你不一般,说那会连累你,甚至牵扯到你们家。我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或许我是自私的我放不下你,季凝遇。我更做不到什么大爱。”
季凝遇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靠着我肩膀良久,“你才不自私,你保护了我们家不是吗?”
“我什么也没做。”这是实话。
“你放心去做就好了。”他轻拍我的手背,活跃起气氛,笑看我,“有我们家在后面撑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知道你有多厉害了。”我心情轻松些,起身去收拾行李,“我喜欢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他脸一热,隔了好久才闷声回应,“我也喜欢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第二条线来的有点晚了hhh不会有什么具体案件的,专注出版社的故事。
PA:PersonalAssistant(私人助理)
第53章 视频来电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机身轻颤,座椅传来震感。我屏住呼吸,攥住安全带,手心已是一层细汗。季凝遇侧过头看我,神色比我还紧张,死死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没关系的,等稳定飞行后就没那么可怕了。”
“谢谢。”我将肩膀贴过去,和他挨近些,“有你在,我就没事。”
他这才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多了些懊悔,跟我道歉,“上次我就不该气你,真吓坏我了。”话刚落,又像是想起什么,他目光挪向窗外,眉头一动,“你恐高是不是比小时候好些了?上次从法国飞回去,我没有在你身边还好吗?”
我怔了一下,想起陪他在法国读书的那几年。大概是我坐飞机最频繁的时候,不管是回国,还是去周边国家。那时无论季凝遇再怎么冷脸,或者单独行动,航班上他总会坐在我旁边。似乎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会安心。唯独许叶那次,是个例外。
“挺好的,陪你飞了那么多次,早习惯了。”我偏头笑笑,不想让他往心里去,也不愿他背负不必要的压力,便转移话题,“家里有人跟你发消息了吗?”
“对哦。”季凝遇回过神来,皱眉疑惑,“妈妈竟然还没给我发消息。我等了一天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手指不自觉地在他手背画着圈,“你和祁嫒联络了吗?”
季凝遇摇头,眼神落在舷窗外白色的云海上:“我昨天主动给她发了信息,她没回。”
我抿着唇,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一味忐忑也没用。回国后要先去我家休息会儿吗?”
季凝遇愣了半秒,眼睛忽地亮了起来,语气雀跃,“我差点忘记这事了!我回去就跟爸爸说要搬出去。”
“这会儿就愿意了?”我笑着挑眉,“前阵子你还闹着不肯。”
他呲牙,装作生气,恶狠狠地瞪我,“不许翻旧账。”但那在我看来无异于撒娇,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头又靠回他肩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反正你那入住还要一段时间,要不就先和我呆着吧?”
“当然可以。”
我埋进他肩膀,终于挺过起飞的颠簸。震动平息,云层在窗外流动。我长吐一口气,试着放松,情绪缓缓归于安稳。
“我松手咯。”季凝遇放了些力道。我央求他再让我靠一会儿,多握一会儿他的手。他轻笑着应允,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平板,开始整理回程的工作计划。
忙完,他拉下舷窗,准备休息。我们像寒冬中抱团的雏鸟,紧紧依偎。昏昏欲睡间,季凝遇突然推了推我,轻声嘱咐:“哥哥,我没法做到回去就坦白,你别催我,给我些时间好吗?如果妈妈还没逼我或许我不会主动。”
我轻轻应了声,心里明白——季凝遇压力够大了。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更知道迈出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也绝不会去逼他,甚至必要之时,他如果实在狠不下心,或许我会算了,那是后话,先不想了。
回国已是下午两点。季凝遇在机场安排好其他人先回家,并叮嘱他们明天十点到会议室报到。与李芒笑着道别,我们一齐并肩走向候车区。
“真打算跟着我回家?”我推着行李,语气含笑,侧头看季凝遇。
“我没和爸妈说,他们也没主动联系我,”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随口说着,“明天再说吧,起码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我还没去你过你家呢,带我去看看好吗?”
“好。”我心里高兴,望到不远处提前叫好的车,刚要加快步伐,就忽地听到右前方传来熟悉的招呼声——“少爷!”
我们被那响亮的嗓子吸引,一同转头望去,望到个壮实的身形,是许久未见的王叔。
季凝遇蹙起了眉,站着没动,嘴唇紧抿着。只见王叔快步跑来,乐呵说,“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家。”说罢就要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等等,”季凝遇脸色微沉,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我身前,“我妈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我可没和她说。”
“我们机票的信息公司都可以查到。”我轻声开口提醒。
他闻言瞥了我一眼,“我不想回去,今天。”提高音量,生硬地向王叔强调,“叔直接回去吧”
“少爷,我有些为难。”王叔笑容僵住了,那外翻的厚唇显得窘迫。他边不自在地搓手边解释:“夫人吩咐我一定要接您回家。”
“可我不会有危险,我就是去岑仰家!”
“您要不和夫人亲自打个电话?”王叔似乎看拿季凝遇没办法,就递给我个眼神。
我眯起眼,蹭了蹭季凝遇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拿出手机。
“算了,要不你还是跟着王叔回家吧。”
季凝遇怒视我一眼,手里已经拨了号码,“我不要!”
我叹气,心里门清他最不喜欢被人逼着,这会儿肯定逆反心理上来了。
那头接通,季凝遇一声不吭,走到角落里去说电话。虽然他没在我面前发脾气,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只见他面色激动,似乎刚和阿姨说了什么,脸颊逐渐泛红。质疑、愤怒,竟还有一丝惶恐最终,季凝遇垂着头,颓丧地走了回来,眼中带着歉意看着我,“抱歉,我今晚只能先回家了。”
“没事。”我抬手轻抚他的发顶,“发生了什么吗?”
季凝遇懂我话里的意思,摇头,“只是爷爷奶奶来了。”又来牵我的手,“我今晚会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应声之际,他又自顾自地抱怨起来,“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好了,你房间也还留着可、”他话到嘴边,猛地顿住,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咽进肚子里。“家里的私事”
“理解。”我平静地看着季凝遇,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知道那未说出口的言语大概是什么。
上次我们从法国回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已经从季家搬了出来,我就得认清无论如何我始终不是季家的一份子。我和凝遇之间总有数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许瞎想。”季凝遇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把行李箱递给王叔,支走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凑过来亲了亲我嘴角,“不会有事的好吗?”
我焦躁得很,心里总有不悦。只得用大掌贴着他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唇,亲了很久,直到喘息才分开。
“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我独自一人回到家,心思却全落在季凝遇身上。我担心他会不会被为难,忧虑他此时的状态: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伤心?我每隔半小时就会给他一条消息。可这会儿我都吃完晚饭了,那头依旧没有回复。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我决定坐下整理明天开会的材料,还要挤出时间查看邮箱里新到的文件。只有把注意力寄托在这些事务上,才能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手机终于响起提示声,已是晚上十点。我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关灯,却看见屏幕上跳出了季凝遇的视频来电。
镜头里,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瘫靠在沙发上,眼角透着疲惫。“哥哥要睡觉了?”他揉揉眼睛,指着屏幕问。
“你才结束?”我反问,“给我看看你的脸。”
季凝遇画面一晃,却始终只露出半张侧脸。
“乖乖,快点。”我连连催促,生怕他哭过,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我不要,我就要去洗澡了。”季凝遇不愿意给我看,开始拿着手机向房间深处走去,“不要挂掉好吗?一直陪我到睡着。”
我心头一紧,嗓音压得很低:“我不会挂电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边没了声音,只剩下衣柜抽屉被拉开的“咔哒”声和他脚步在地板上“哒哒”作响。镜头定格在浴室的天花板,季凝遇似乎在脱衣服,面料摩擦带起一阵飕飕声,紧接着又是“哗哗”的水流,没一会儿,画面里就蒸腾起白雾。
他终于再次开口,跟我交代,“我妈应该是和祁叔叔聊了,简单过问了一下情况,也并未要求我详细交代事情的发展。我爷打趣了一下我的感情生活,就这样,就是普通的聚餐。”
他语气平静,听起来与平常别无二样。可我还是放不下心,又一次乞求他给我看看脸。他依旧以要洗澡为由拒绝。
“我担心你”我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压低语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委屈,靠表达内心的恐惧和担忧让他答应我的要求。
这一招似乎屡试不爽,我刚听到他踏进浴缸溅起的水声,镜头便忽然晃动。
“我真没事。”他终于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那张白净的脸。我盯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眼下没有红肿,面色平和,才彻底放下心。
“长这么好看,哪有不给我看的道理?”我露出微笑,打趣道,“别对我吝啬你的美貌,亲爱的。”
季凝遇发出几声轻笑,坐进浴缸,眼尾荡着笑意:“都说了洗澡不方便,你是故意的吧?要拿我美貌做什么?”
“我可没说这些话啊,”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只能看到你肩膀以上,你又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头的他闻言,脸颊瞬间绯红,默默又将镜头抬高了一点,这回只露出下巴以上。我笑问,“你害羞了?”他急躁地转移话题,问:“你在干嘛呢?”
我跟他报备我刚刚在做的事,他反过来催我,“那你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紧接着指挥我把手机立在左前方。
“那你要把手机放在哪里?”我按照他的要求照做,望着他笑道。
“这你就别管了。”他粉红的面上萦绕着白色的雾气,闪着水光的唇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张开又合上。我被那如花瓣般的柔软吸引,下意识地低声请求:“乖乖就放在旁边好不好,”我想起他浴缸旁有个卡槽,告诉他,“这样我可以看到你。”
“你不是工作吗,看我干什么”那头声音绵软却沙哑,季凝遇似乎越发害羞了,不知是水温太高还是怎么,红晕爬满了脖颈。
“隔着镜头反倒害羞?早就看光了,还不习惯?”我揶揄道。
他嘴上虽拒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挺直,手臂搅动浴缸里的水花,顺势将手机卡进了卡槽。
“真乖。”我的手挪到了键盘上,最后看他一眼,“你慢慢泡着,不急。”接着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将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处理剩下的资料。
屏幕上是父亲未完成报道的其中一篇——《沿江十二厂:沉默三千人》的初稿,落款日期是二十三年前。记录着久远的往事,画面也透出陈旧的时代质感。我一点点读下去,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与心酸悄然攀上心头。
那些原本枯燥的图文,显露出现实中曾被忽视的黑暗角落。透过帧帧影像,我仿佛听见工厂里嘈杂的人声,嗅到粉尘与汗味混杂的空气,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父亲的文字一向凝练、克制,几乎可以说是不带情绪的冰冷叙述。可我却从字里行间读出了那压抑许久、甚至已经麻木的痛苦。
胸口像是凝着一块淤结,上不去也下不来,就卡在气流必经之处,钝钝地胀痛着。我强迫自己继续浏览那些资料,不敢在某个细节停留太久,只想尽快先将他留下的零散记录按时间顺序拼凑完整。
“哥哥是在看岑叔叔的资料吗?”
神经被一道柔软击中,我郁结的胸腔好似被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堵着的气渐渐通了。侧着脸避开屏幕,季凝遇的声音却如细线牵住我,把我从情绪的漩涡中拽回现实。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眉头紧皱,面部早已因愤怒与苦痛而扭曲得丑陋。
“哥哥,看看我别生气。”
那声音仍旧蛊惑着我,最终成了能软化骨髓的神药。我吐出一口气,缓了缓脸上的僵硬,终于抬眼直视季凝遇——他靠在浴缸那头,于水汽缭绕中凝望我,眼神里的关切和担忧,清晰得要透出屏幕。
我忽地觉得自己被接住了。没有追问,没有规劝,他只是在那头安静地看着我,给我留出情绪的空间,也给我一个退路。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些压抑的东西,我倏地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只想看着季凝遇,只想他也看看我。
“谢谢”嗓子发紧,音节艰难地挤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季凝遇道谢,或许是他能读懂我的表情,或许是他能给我安慰,更或许,是因为此刻他不让我感到孤单。“谢谢你,亲爱的,我好多了。”
“你要难受的话,就先不看了好吗?”水波荡漾,季凝遇朝这头游来,把手臂搭在软垫上,凑近镜头盯着我。“你可以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再处理。”
我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心脏被细心呵护着,却依旧调侃:“照你这么说,我以后都不能离了你了”
“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太难受,要不你先看看我吧。”季凝遇笑意盈盈,声嗓愈发柔软,“或者你帮我完善一下明天开会的项目安排?总之今天先不要处理那个了。”
“好,”我点头,沉声应道:“那我登录你账号。”
得到他的同意后,我开始着手完善会议策划。他已经写得很完整,我只需补上最后一块。静下心来敲字,指尖在键盘上迅速跳跃,思绪归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我愣住,将视线挪向唯一的声源——季凝遇面色异常潮红,搭在软垫上的手臂不见了,整个人半陷在覆盖着泡泡的水中,只隐隐露出膝盖的一小段。水面轻荡,某处位置模糊地晃动着。
我眯起眼,只觉身心一热。
他那张饥渴的面孔令人沉沦,唇瓣轻颤,虎牙时不时刮擦着下唇,双眼愈发迷离。潮波撞击的细碎水声交织着他口齿间溢出的满足低吟。
有股热潮直袭我的大脑,缠着上下每一根神经。我被他的饥渴、情爱,诱惑着,渐渐失了方向。
没打断他的节奏,我只是安静看着——看他在我眼前慢慢泄力,软进那团氤氲的水雾里。
直到他彻底放松,仰躺着喘息,我才低声唤道:“宝宝”
“你、你先不要说话”季凝遇的面色是熟透的桃子,泛红得惊心。
他仰头靠在台沿,大口喘着气,眼神一片空白。
我燥热难耐,意识全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哪怕只是隔着屏幕,远隔数里,我也觉得他像贴在我腿上,温热的身体一点点蹭过来。
“我想你了,”我保存文件,关了电脑,拿起手机走向床边,“好想你想见你。”下身的紧绷几乎让我寸步难行,“我们不该再分开了。”
“哥哥别说了”季凝遇抬手捂住羞红的脸,语气发软,“明明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都怪你刚刚敲字的时候太性感,”他口齿溢出含糊的思念,“我想马上去到你身边,我也想你了,想要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手机丢到一边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盯着那双残留着混乱痕迹的手。
季凝遇的呼吸声还在,从手机那头传来。他似乎累了,洗漱完后乖乖地躺在床上,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我,撒娇似地让我随便哼一首歌。
我照做,哼起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摇篮曲。他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天花板,一点点陷入沉思,只有那些黏腻的情绪残留在身上,散不掉、也撕不开——
没按时更新就是卡审核了,烦烦的,素剧情需要w,我没有在故意卖TT
第54章 再抱一分钟就好
我伴着哥哥低沉的歌声入睡,本以为和他分开后会焦虑得睡不着,但这通视频电话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我。梦里,我就安静地趴在岑仰的胸膛上,感受他有节奏的轻拍,伴着那沉稳的呼吸声,一点点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刚好八点,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我们昨晚聊天的界面。我穿戴整齐,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爸爸正好也在,我便趁着吃饭的空当提起我打算入住沿海那套大平层的想法。
“嗯?怎么突然又想去那边住了?”爸爸狐疑地瞧着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怎么?不跟小仰闹脾气了。”
“哪有”他这句调侃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脸都红了。明明只是随口一说,却不偏不倚勾起我和岑仰冷战的回忆,“就是那边上班方便些。”
“那你抽空收拾下东西,看看什么时候搬过去住吧。”
这时,妈妈端着碟子冷不丁地在我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瞥了爸爸一眼。我边吃边顺口说了句:“那正式入住前,我就先去岑仰那边待几天。”
“不行。”此项提议被妈妈立马反驳。我和爸爸几乎同时抬眼看她,搞不懂她的想法。
“马上要元旦了,接着是春节,这几天你就先住家里,等年后再说这件事。”她似是察觉到语气有些生硬,轻咳两声,又补了句,“元旦那天把小仰叫到家里来吃饭。”
“年后再说?”我不满地蹙眉,“妈妈是说要等到春节后吗?”
时间跨度之大让我难以接受,我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反驳:“不行,我不能接受。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每天从这里赶去上班太折腾了,我必须住他那。”
“亲爱的”妈妈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我,“我有些搞不懂你了。你上次还在我们面前哭天喊地说你讨厌他你这下又是闹哪样?”
“我”我烦躁地想避开这个话题,讨厌他们始终抓着那件事不放,“我不想你们再谈那件事了!”
我有了脾气,语气明显加重,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瞪了妈妈一眼,脱口而出:“妈妈不是最懂那种状态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勺子,感受到压在瓷勺边缘的指腹发烫,一股火气直冲喉头,“妈妈,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上次那通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够了!”她原本秀气的眉在这道呵斥声中猛地皱起、挤成一个川字,柔和的表情一瞬冷硬下来。她一掌拍在桌上,碗里的粥都被震出一圈涟漪、激荡一二。
那声响像是一记闷雷,炸在我的耳膜上。我肩膀微微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牙关都在发紧。她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把目光沉沉地移向我爸。
静默片刻,爸爸终于开口,语气沉沉:“凝遇,跟妈妈道个歉。”
他又在打着圆场。
“我不要!”我脊背绷得笔直,嗓子紧到发涩,不甘示弱地也瞪着他,“我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
一时间,场上无人说话,餐厅里寂静得能听到外厅落地钟摆的声响。我看到爸爸的目光在我和妈妈之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像在权衡着什么。
我最是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压迫,心口像闷着一团火,烧得人发慌。我呆不下去,只想走!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我抿了抿唇,抵着桌面猛地起身,只留了一句,“我去公司了。”转身就离开了家。
去出版社的路上,我心底一直在驳斥,愈发不服气。那些叫嚣的念头像马场里被点燃的干草堆,飞溅的火苗,星星点点,却能将脑袋里所有细碎的不满迅速引燃。一点点地烧,一层层地灼,烧得我眼皮发热,脑仁发胀!
凭什么让我道歉?我连质问一句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只不过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某些事总是讳莫如深,好像我一旦提起就会被掀翻,为什么我永远是被保护、被推着走的那个人!
我不该逃避的!我就该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年压下去的话说出来,我就该在家里跟他们大吵一架,接着把所有东西都坦白!
可现在,我只是缩着,死气沉沉地坐在车里,像一只被愤怒压迫却又不敢反抗、仓皇逃窜的狗。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也不记得刚才和李芒说了些什么。今天谁都没和我打招呼。可能是我气场太凶,也可能是我脸色太难看。
脚下像生了风,裹挟着我往前冲。我走进会议室,一股怒火还在胸腔里烘着,像老式蒸汽机里没处泄的热浪,下一秒就要从耳后喷出来。
思绪仍被困在家中那股凝滞的气息里,迟迟脱不开身。我撑着下巴,无意识地望着会议室的门一次次被推开、又关上,源源不断的来者测试我情绪的极限。
直到那道门被某种熟悉的身形缓慢推开、直到我对上那双沉静的蓝灰色眼睛——我像是突然被灌了一大口新鲜的氧气,思绪缓缓回笼,心脏猛地往下一坠。
岑仰来了,他终于来了!我嘴唇微微打颤,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的骨头,像要将所有委屈硬生生震出来。我死死盯着他的脸,强迫自己别眨眼,怕一眨,他就会从我面前蒸发不见。
他不会不见的,因为下一秒,他就朝我径直走了过来。
“怎么直接来这儿了?”他在我身旁坐下,悄声开口,又移了移椅子,往我这边挪得更近了些。我扫了一眼陆陆续续进来的其他员工,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咬紧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烦死了、烦死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又不抱我、不碰我?要是现在会议室里没有这么多人就好了。
我一遍遍看着他——看他唇形完美,猜他黑色高领下白皙的脖颈是否泛着一层微汗,最后又陷进那双总能安抚我心绪的蓝灰色眼睛。
我想他应该看出了我的烦躁。于是我开始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安慰我时那双温柔的大掌,我想他抱紧我,我想他的拥抱,他的亲吻
我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被思念搅得心烦气乱,连指尖都麻了。就在我快要炸开的时候,岑仰忽然轻咳了一声,桌下伸过腿,蹭了一下我的膝盖。
“季总,跟我去下办公室好吗?还有一份文件被锁在了柜子里,需要您打开拿过来。”他语调不急不缓,给我递了个台阶。
我没回话,站起身就往外走,像一根被拉直到极限、终于松手的橡皮筋,倏地弹出去。岑仰也起了身,朝后交代一句:“大家先落座,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回来开始会议。”
去到我的办公室,岑仰刚把门带上,我就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仰起脖子,用唇去蹭着他的唇。他一手搂住我腰,一手像往常一样搭在我后颈,轻轻抚摸。
我吮吸他的下唇,又忍不住探出舌尖,最后用虎牙咬了口,像是把早上积压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他嘴上。
“好,好了”他轻笑着脱离亲吻,头往后一仰,拉开些距离。可我心里的气还堵着,整个人又往他胸口贴了贴,嗓子发涩,“不要远离我。”
“怎么了?”他扶稳我,语气低柔,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担忧,“我醒来就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一直在办公室等你,哪知道你直接去了会议室。”他的手从我腰侧移到背后,轻拍着,“发生什么了?你情绪不对。”
他总能透过我每一个表情读出情绪的波动。我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低声闷闷道:“早上跟妈妈吵架了爸爸让我道歉,我不服气。”
岑仰吸了口气,沉默几秒才开口:“亲爱的,这会是场漫长的沟通。我们还有个会,结束后再仔细说好吗?”他依旧温柔地哄着我,“你现在见到我后,好些了吗?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推迟”
“不——”我打断他,“我好些了,”圈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些,“见到你后就好些了。”
“那等会儿能恢复到工作状态吗?”他问。
“能。”我将脸面向他的脖颈,完全靠在那宽肩上,“再抱我一分钟就好。”我又靠近些,鼻尖抵着他脖子,隔着高领毛衣贪恋地闻着熟悉的味道,唇慢慢磨蹭着他温热的肌肤。
还是那个好闻的香,跟我床单的气味一模一样,他洗衣液的味道。
岑仰的呼吸又稳又沉,拥着我的躯体微微发烫,像一座热带地区的海岛。好舒服,心安得不得了,只要和他待在一起,我就会很好。
“乖。”他捧起我脸颊,在我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去开会吧。”
第55章 迁就
我重新坐回那个熟悉的位置,看着岑仰沉稳地引导着流程,节奏拿捏得刚刚好。
这次的核心内容是我们正在制作的极光拍摄专题杂志,涵盖后期进展、日程安排,以及与文影部、设计部和出版部之间的协调工作。
“照片整理已经完成,”我望向众人,简明地说,“每一组都已编号归档,底图全都上传到文件服务器。接下来是后期精修和图文配合。”
陆舟举手,眼神带着点试探:“我拍摄的那部分能交由我自己处理吗?”
“可以。”我点头,毕竟一开始就答应过他,“但你得和指定的后期老师对接。他们清楚整本杂志的统一风格,不能只按你自己的审美来。你负责把控细节,他们得掌握整体。”
“明白!”他兴致冲冲地应声,朝我露出个标准的笑容。
“时间掐准。”岑仰补了句,目光从我身边掠过,看向所有人,“这一周内必须把所有图修交出来。初版、精修稿、效果图,全都要齐。”
他又把视线转向设计部的代表,犀利发问:“打板做了几套?内页风格、封面方向都拿出来对一对,今天定一版下来。”
他们迅速调出几套方案,风格从冷调极简到高饱和色块不等。我们几个人逐一翻看、轮流点评,最后拍板选择了那一套以“极光动势”为基调,融合剪影人体、流线结构与丝绸感材质的设计方案。干净、有张力,贴合当下的时尚审美。
待定稿落下,文影部接上话:“文案这边我们和Elysian同步商讨了。我们会根据他们给出的关键词和产品理念在一周之内完成文字定稿。”
我指尖敲了敲桌面,心里很是满意。刚入职那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爸爸带着我走进这间会议室,郑重宣布我正式入职。几位高层主管的脸上虽不见波澜,可眼神中隐隐透着鄙夷与不信任,就是在打量一个走后门的新人。
但现在,几个月过去,我已无需任何人为我撑腰。我的话,他们默认执行;我的决定,无需解释。他们听我发号施令,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我配得上这个位置。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实打实赢来的尊重,叫人喜悦,叫人上瘾。
设计部的问题基本解决。我刚把这层事理顺,出版部那边突然插话,语速比刚才快了几分:“印厂排期已经确定了!年前第三周前必须交付最终稿,不然赶不上上架。”
“行。”我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下墙上的挂钟,时间正紧。
岑仰接住我的话头,身子往前微倾,压下声音,严肃说:“这本杂志是我们年末主刊,不能延期。进度卡在哪个环节,就换人处理,没得拖。”
其他部门的人陆续退场,我让摄影部的人留下来,继续开个小会。
门关上后,我往椅背一靠,抬手捏了捏眉心,缓了口气才抬眼看向秦欲闻和苏桃,“你们图像风格指示卡弄完了吗?这两天之内必须发给后期。”
“嗯!”桃子点点头,元气十足,“每张照片我们要的光感、色调、氛围全写清楚了,连修图参考都附在了边上!”
“非常好。”我把手指从眉骨上移开,顺手把桌上的文件翻了一页。这样的效率让我安心不少。人只要沉进工作里,情绪就有了去处,早上的烦躁也像没发生过。
“审图的时间等通知,最晚就是周五。”岑仰最后交代,话音落下时抬眼瞥我一眼。
众人应声,各自记好任务,等我宣布散会,就都出去了。
“要和我谈谈那个事情吗?”岑仰收着文件,朝我投来一个温润的眼神,面色比会议上柔和太多。这种温柔只给我看,真好。
“有点饿了”我瞥了眼腕表,抱怨道。没想到会议一拖就到近中午,本来早上就没吃多少,这会儿脑力体力消耗得胃像是空了一整晚,先是一阵发紧,紧接着“咕噜”一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岑仰绕到我身后,轻笑一声,伸手将椅子往后轻轻一托,顺势揉了揉我的头发。
吃饭时,他给我夹了块肉,边夹边问:“你不是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早就吵起来了?”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用筷子拨了拨碗边,“今早跟爸爸提了出去住的事,就像你说的,还要过几天。我就说我要和你住,结果”我语气一顿,使了些力,筷子往碗里一戳,肉都被我戳变了形。
“阿姨不让?”
“嗯。爸爸没说什么,我妈不乐意了。”季凝遇警觉,“她真的变了!肯定有什么事。这种感觉太怪了,你懂吗?”
之前那些藏起来的怀疑和怒气又浮上来,我盯着碗里的菜,脑子卡住了,陷入思维的死循环,“我真不懂她,家里氛围太压抑了。今晚我就不想回家”
我嗓子有点发紧,眼神开始失焦,“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想”
“凝遇——”
“想亲你,想”
“季凝遇。”
我猛地回归神,岑仰认真地看着我,“我很感激你一直想着我。”他嘴角挂着笑,“但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亲爱的。”
“阿姨总会知道的。”他轻声分析,“你没发现你开始躲着她了吗?”
我一怔,那股说不清的恶心感又重新翻上来。自从吵架后,我就不敢正眼看她。妈妈的脸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模糊,是无法触碰的黑雾,团着我的畏惧与孤苦。
“不是”我下意识想反驳,“我今早其实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她谈谈的。”
“那为什么没说呢?”
岑仰紧跟着问,可我却哑口无言。嘴张开又合上,喉咙发出闷哑的声音,却表达不出思想。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我其实不敢和妈妈吵,我一路上的悔恨及愤怒也不过是自己的想象。我想那么做,却不敢。有一种恐惧深深埋在我心底,特别是昨晚爷爷打趣我感情状况后,我一回家就不敢面对,连戒指都摘了!对了,说起戒指
“亲爱的,你戒指呢?”
听见这话,我倏地抬头,直视面前的人,惊讶得张着嘴巴,“我”瞥了眼左手空空的中指,盯着岑仰收敛笑容的脸,脑子飞速转动,这才想起戒指被我穿在项链上戴着。
“在这呢!”我抬手赶忙把项链从外套中拿出来,亮给他看,“哥哥,饶了我吧”我语气发弱,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心虚堵满胸口,“要是昨晚被他们看到,非被盘问个不停。”
岑仰没说话,那双澄澈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盯着我,那是怎么样的一个表情?我一时猜不透。
“你,”我喉结滚动,直觉告诉我气氛不对劲,“你生气了吗?”
一秒、两秒、三秒我咬着轻微打颤的下唇,愈发不安,却也觉愤慨。
我知道他气,但能不能快点回答我!他应该是能理解我的难处,他知道我的处境有多不好过!我似乎两头都不讨好了,委屈和心酸交织,眉头紧皱,鼻子一酸,眼眶湿润,想哭。
“没有。”他终于开口,笑容回来了,倾身,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理解你。”我听见他这么说,“我可以等,你也可以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愣在那,脸颊迅速发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地迁就我。哪怕我情绪再怎么反复,只要他温柔地说,我那些古怪的脾气就会烟消云散。
“我对妈妈没有把握”我想向他解释,我不想自己总是要让哥哥包容,“我不管是对你逃避也好、还是对你坦白也好,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可妈妈不一样。”
“没关系。”岑仰重重叹了口气,“先吃饭好吗?我们先不说这个了。”
什么意思?我垂下头。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句“没关系”,好像并不是真的没关系。
第56章 一百年不会变
一顿饭,食之无味。岑仰太冷静了,安静得让人难受。我宁愿他跟我发个脾气,哪怕一句不满,也好过现在这种温吞的体贴。
“你真不生气?”回到办公室,我拉着他衣角,把人扯进休息室。
“真的。”他站定,伸手掰正我肩膀,替我脱外套。
“你不爽你就说啊!”我语气急了,“你总是这样,我不喜欢你什么都忍着!总是包容我干什么?!”我一把夺过外套,扔到沙发上,接着抓住他衣领,低吼:“你不开心,就表达!我藏了戒指这事让你难受,你想让我怎么做,说出来,我会认真听。”
岑仰盯着我,眉头紧蹙。我继续说,“你又在害怕什么?你不要对我掩饰情绪好不好?”
“我当然生气。”岑仰终于肯说实话了,他温厚的掌心贴上我脸颊,提了些音量,“可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已经够乱的了,如果还要抽空来揣摩、安抚我的情绪岂不是更加烦恼?我不想你为我担心,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可是你不说就是会让我瞎想。”我抵在他胸口,喉咙发紧,“你别老是只为我考虑你让我也照顾照顾你行不行?”
“那我以后改正。”岑仰稳稳把我抱住,脊背微弓,下巴搁在我肩头。“我只是怕我一情绪上来,你又开始逃避我。”他声音压得很低,颤抖中带着不安,“我怕你讨厌我。”
“我不会了”我被他这副样子一击即中,满心罪责。抬起手,顺着他宽阔的脊背抚摸,“对不起,我真的明白以前错在哪儿了。”我侧过脸,用唇摩挲他的脸颊,“你以后别对我隐藏情绪,我也不会走。”
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我像是被他揉进骨头里,胸口直发闷,呼吸都喘不过气。
“我发誓,”他嗓子哑得厉害,“你也发个誓。”岑仰抬起左手,戒指还戴在中指上,银光一晃。他伸出小拇指,说:“拉钩。”
“幼稚鬼。”我嘴上嫌他,心里却软成一摊水,飞快勾住他的小拇指,“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会变。”他贴着我耳朵说。
下午我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睁眼,岑仰已经不在身边。门外传来李芒的声音:“季总,是我。”
“我就出来了!”我揉揉眼,脑袋还有些发晕,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上班的时候。虽然被吵醒有点烦,但还是很快洗漱,穿起外套,出了门。
李芒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还没等我开口问,就交代:“岑先生在赶下午会议要汇报的资料,让我来叫你。”
“开会?又什么会议。”我扫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季董下午来公司,临时会议,在4点。”
爸爸?我心里一凛,狐疑道:“有说主题吗?”没有坐下,我径直走向岑仰的单间。
“这是通知。”李芒把手里平板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点点头,抬手一拂,“没事,岑仰知道。”我敲了敲面前的门,对李芒说:“你去忙吧。”说完走进办公室,顺带把门关上了。
虽然岑仰的工位就嵌在我办公室一角,但我还是头一回走进去。屋里没多余椅子,我便一屁股靠在他办公桌边缘。
“在整理什么?”我盯着他敲击键盘的手,白皙、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手抱着我、在我身上游移的情状,脸不自觉一热。
“年前临时会议,主要是敲定所有即将出版杂志的计划。”他目光始终落在屏幕上,“会上要详细汇报时间节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我问着,努力忽略心底那点热意,“中午有没有睡好?”
“嗯,抱着你睡得很香。”岑仰利落地答。
我脸更烫了。他那张冷峻、一本正经敲报告的模样配上这句不正经的话,太犯规了。我盯着他,愈发出神,想亲。
“打算看到什么?”岑仰叹了口气,偏头瞥我一眼,伸手拍了拍我的侧腿,“亲爱的,去工作好吗?需要完成的事项李芒发给你了。”
我噘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行吧。”从桌边站起来,又凑到他面前,“亲一口就走。”
——真的一口就走。
公司整体会议安排在顶楼。我和岑仰提前五分钟到达会议室,爸爸已经坐在最前排,正同几位老总谈笑风生。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一走进门,原本热络的说话声竟微微低了下去,紧接着就是我爸一抹严肃的视线。
我心里咯噔,对他突变的面色感到奇怪,心里狐疑,“摆这臭脸是干什么……不会是因为早上我和妈妈吵架,他特地跑来给我下马威吧?”我一边小声咕哝,一边随岑仰走向座位。
他帮我拉开椅子,低声说:“别多想,叔叔不会这么不专业的。”
我抿了抿唇,瞥他一眼,“真要出事了,你记得帮我说话。”
我爸向来不在公事上掺杂私人情绪,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会等会议结束后把我单独留下来。现在这会儿,我是真的害怕面对他们,害怕面对家里那堆破事。
我知道岑仰肯定会照顾我情绪,也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但我就还是有些发怵。
“明白。”他应了一声,落座后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我腿,像在安抚。
会议准时开始,主题是年终前的最后一次出版工作进展。各个分区主编依次发言,汇报预期杂志的筹备情况、内容筛选、广告对接与交稿进度。
爸爸坐在最前头,翻着手里的资料,偶尔插话提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我本以为他会借题发挥,针对我负责的企划点名批评一手。但没想到,说到秋冬新年特刊时,他竟点名表扬了我几句,说这个项目是重头,是革新之后的一次尝试。
我怔了下,打鼓的心缓了些——他竟然夸我!那一瞬,连背都松了几分劲儿。
只可惜这喜悦没持续多久。他照例鼓励大家加快排期、提效率,说完这些话后,他把我叫住了。
“季凝遇留一下。”
其他人都走出了办公室。岑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自己也该走,但我扯住了他的裤子。
“他可以在这的,对吧?”我看着爸爸说。
“随便你。”爸爸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接着随口说,“你妈同意你这几天搬出去。搬家的事你自己安排,要是想离公司近,就住岑仰那。”
“真的?!”我朝岑仰那投去一个惊喜的眼神。
“唉,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你妈也懒得管你这些小事。”爸爸说着喝了口水,忽然神情一收,语气沉了些,“你妈做了让步,你也去跟她道个歉……别把关系闹太僵。”
“道理我都懂。”我放柔语气,可还是坚持先前的观点,“但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你是没说错什么。”爸爸眉头一横,“可她自始至终是你的妈妈,你可以和她平等地商讨一些事情,但不能冲她吼。我不是在说你内容的问题。孩子,我是在说你对待妈妈的态度。”
我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你教养一直很好,可就是那小脾气不断”爸爸教训我,“她今天是真的伤心。”
我眉心拧起,心里有点发堵。我……真的太自私了吗?
“有些事,还是得听听我们这些过来人的。你也不小了,别太任性。”
我垂下眼,不敢去看他的脸。
“恐怕也就小仰迁就你这脾气了,我们是没这个本事。”爸爸这话说得太古怪,我竟有些心虚,耳朵开始发烫。
“你也不要太惯着他。”他转而对另一个人说道。岑仰只是在我身边短暂地“嗯”了一声。
“季凝遇你也是!别老是摆那奇奇怪怪的臭脾气,小仰对你那么好,你别去祸害人。你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搞得我头都大。”
我性格有那么差吗?我内心一阵无语,泛起嘀咕我真的很像妈妈吗?!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爸爸似乎起身要走,但最后又补了一句,“你今晚还是先回家。”
“好。”妈妈做出了妥协,如果我还执意不回家,那才是真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没办法,只能趁还没下班,在办公室里跟岑仰腻歪了一会儿。
“到时候来帮我收拾东西。”岑仰坐在我的老板椅上,我坐在他腿上,贴着他唇说。
“好。”他笑眼弯弯,顺直的睫毛扑闪着。“晚上还要打电话吗?”
“必须打。”我叮嘱一句,又亲了他一口,“没有你的声音我睡不着。”
“我也是。”岑仰摸着我,低声说道:“谢谢你。”
“哥哥”我把双手垫在脑后,盯着镜头里的岑仰。他似乎又在处理岑叔叔生前的报道,眉头轻蹙,神情专注。
我不需要他看着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纸页翻动的细响,和空调呼呼的暖风,我就能睡得很好。
“怎么了?”
“你休息好吗?现在很晚了。”我不想他白天忙成那样,晚上还要看些“折磨人的东西”。
他扭过头来,碎发落在眼骨处,投下一层阴影,掩住了那讳莫如深的情绪,“好。”他很听话地放下文件,拿着手机去洗了个手。最后一阵响动后,他躺倒在床上。
“想听你唱歌”我眼皮打架,昏昏沉沉的睡意正一阵阵涌来,但还是想听他的声音,“你喜欢的那首法语歌。”刚说完自己的愿望,我就没熬住,闭上了眼。
模模糊糊间,我听见岑仰低低笑了一声,又听见他轻声说了句:“Jet’aime。”
他哼起歌来,嗓音很沉很稳,像晚风一样在耳边晃荡——
Jerêvaisdunmondenouveau
Seulementtouslesdeux
Ouais,j’rêvaisd’unmondenouveau
Seulementamoureux——
OscarAnton的《MondeNouveau》
歌词翻译:
我曾梦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有我们两个
是的,我梦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属于相爱的两个人。
非常好听!推荐给大家!
【虽然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还是要声明:请不要在其他平台、社交媒体或评论区提及本小说。】
第57章 新爱好
我按照妈妈的要求,在家里住了一晚。本以为她是想和我好好谈谈,但她什么都没说。平时吃早饭还能在餐厅碰见她,今天却只有爸爸坐在那张专属的座位上。其实昨晚我就没看到她——妈妈似乎根本不想跟我说话,甚至不愿看到我。
但无所谓了!一回家我就火速收拾了几件必要的行李,联系王叔帮我把东西送去岑仰家。
“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正乐滋滋地吃着早餐,听见爸爸突然问了一句。
“嗯。”我想象着和岑仰单独相处的日子,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年前这段时间忙得很,当然不能浪费时间。”
“呦!”我爸挑了个眉,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你这副热爱工作的样子还真让我耳目一新。怎么,现在喜欢这份工作了?”
“你又打趣我”我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擦嘴。
“跟你妈妈道歉没?”
“没,昨晚吃饭的时候她都不在,你也没和我交代啊。”还是和老爸相处得自在,起码我敢直视他的目光,“您行行好,怎么不替我多吹吹枕边风。”
“我替你说的还少?!”他白了我一眼,冷不丁抛出一句,“你妈和我分房睡了”这话一出口,我竟突然觉得我爸那张保养得当的皮肉上瞬间生出了几道沟壑,愁容爬满了眼角,苍老了几岁。
我心口一紧,琢磨了会儿才敢暗戳戳地问,“你们,感情没出问题吧?”我努力在脑中回忆他们近几年的相处,很恩爱,没什么异常,甚至比小时候还好。但我怕那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我从小就特别害怕,他们会不相爱。
“都老夫老妻了,还能出什么问题。”爸爸叹了口气,“你妈那老毛病又犯了,莫名其妙的。自打你从法国回来,她这样是头一遭,我还以为她早就好了。”
“爸。”我沉声唤了一句,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你真的对妈妈够好吗?你要是一直关注她的状态,她也不至于又情绪崩坏。”
爸爸抿着唇不说话,眸中时不时掠过精光。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会和她好好谈的,你不用操心我们的事。”顿了顿,又恢复一贯的口气,“走之前,记得亲自跟你妈妈打声招呼。”
上班前,我去了那间房。敲门得到应允后,我站在门口,对躺在chaiselongue上的妈妈低声道歉。
她只给我一个背影,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垂在肩背。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我却只觉那背影阴森而冰冷。她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站了几分钟,等不到回应,留下句“我去上班了”,我转身离开。
我开始真心享受这份工作了。它让我充实,不必再分神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它让我自由,不再时时刻刻被家人的目光追着;而最重要的是,它有岑仰在。只要关上办公室的门,偌大的空间里便只剩我们两人。
我们重新回到了从前的节奏。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中午我会拉他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陪我躺一会儿,晚上还能一起回到同一个“家”。
我甚至开始想,如果是夏天,我们就能牵着手沿着临海街道漫步,迎着带着海盐味的晚风回家。而冬天的寒风吹得人脸生疼,我既不想受这份苦,也舍不得岑仰受冻,便从车库里挑了两辆车停进住宅区的停车场。
或许是我爱泡澡的缘故,岑仰家也配了个浴缸。虽比我房间里的小了些,好在容得下我们两人——各占一隅,无法舒展四肢,却刚好让我坐在他腿上。
这成了我近来的新爱好。
我喜欢趴在他身上,依着他温厚的胸膛;喜欢听他鼻息从我头顶慢慢散落,入眠时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我贪恋他皮肤上的香气,那是与我截然不同的味道,像灰色香草根上飘着葡萄柚的清香,又碰撞上雨后草木氤氲出的柔软鸢尾。我们的气息,随着无数次的拥抱与亲吻,正渐渐交融。
我几乎每晚都想要,特别是年关冲刺阶段,白天在公司耗尽了力气,回到家就想靠他来舒缓。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为此成瘾,可我真的好喜欢依赖岑仰,贪恋被他照顾、抚摸、填满的感觉。
只有与他相处,只有在他身边,我压抑的情绪才得以被释放,才像是真的活着。
那愉悦如涨潮的钱塘江,我在旁边站着,望着水波层层席卷而来,汹涌且猛烈,最后被泼成个落汤鸡的模样;那兴奋又如初春被催生的枝丫,幼苗在养分的滋润下,不断向肥沃的土壤深处下扎。心脏被蜜意灌满,我是沙漠,久旱逢甘霖,尽情享受原始旷野中的雨水气息,那是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我们彼此都清楚,工作缠身,无法真正放松。每晚亲吻之后,往往只能抱着彼此沉沉睡去。
“Enough”岑仰的手扣在我的后脑勺上,他离了我的唇,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地盯着我此刻的样子。我趴在他身上,亲了很久,呼吸乱得像扑腾的雏鸟。
已经是我们同居的第三天。我们从回国忙到现在,终于把所有精修成片定了下来。我一直憋到现在,今天想要得紧,想要更亲近些。
“求求你”我全身烫得像是要烧起来,羞耻却不满足,想忍又忍不住,直往他身上靠。
“不可以”他圈紧我的腰,“再忍忍好吗?明天我们还有一堆事情要做,还要回去跟叔叔阿姨跨年,等过了这黑色周期,等我们休息好不好?”
我揪着他睡衣的领子,眼神朦胧,小声地问,“你感受不到吗?”
他的手掌开始在我身上游走,我呼出气,肌肤愈发敏感,“你不想要我吗真的不可以吗?”
他忽地掀起被子,把我双腿扣在他腰上,抱起我往浴室走:“去浴室,好不好?”
我胡乱答应着,最后岑仰用手、用嘴帮我解决了。太羞耻,我抬手掩面,无法直视他,脸热得不像自己的,羞得不行了。
“压力太大了吗?”他收拾好我,又把我揽进怀里,低声问。
“别问了”我气若游丝,兴奋过后整个人困得要命。
他又在那低低笑着,我就在那阵熟悉的笑声中睡了过去。
第58章 贤内助
不愧是黑色周期。印象里小时候爸爸每年年末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我入职公司,才真正体会到这威力。
我早上七点就被岑仰从床上拖起来,迷迷瞪瞪地在他帮助下完成洗漱、穿衣、吃早饭的一整套流程。我发誓,以前我可没这么懒散,可只要他一回到我身边,那名为“依赖”的懒虫就开始啃噬我的大脑。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
他明明睡得比我晚,起得却更早,还总是操心我。我心里发虚、愧疚,只能靠不断夸赞他、积极表达爱意来赎罪。
最近我每天都得早早赶来出版社。电梯门是一张不停吞人的嘴,我和岑仰走进去后,就感觉再也出不来了。办公室安静得过分,窗外的天色昏暗,光还没亮透,好似废弃的胶卷,落了灰,薄薄一张,没有温度,不显影、不真实。
临近截稿,我整个上午都忙得焦头烂额。昨天才把自己负责的项目处理完,今天又得审核其他项目的图组、确认后期风格的一致性,还要批准一摞摞等着落章的文件:授权函、摄影版权说明、艺术家使用条款、甲方二改申请等等
有些只是流程走一遍,有些必须过眼,不能有任何含糊。好在有岑仰和李芒帮我先筛了一轮,我才没在字海里被淹死,顺利签完。桌上还有几沓照片样张,颜色发灰,厚得像一摞烂雪,看得我只想作呕。
眼镜几乎贴在鼻梁上,连摘下来换口气的空隙都没有,镜托早已在皮肤上压出红印。
我都记不清岑仰进出办公室多少次,也不记得他多少次在我面前停下、抬头看我。只知道,我们一直到午饭时间,才能真正好好说上几句话。
午休时我趁机黏着他,跟他说我眼花、腰酸,坐了一上午动都没动。他先是给我按了五分钟,我心疼他也累,便反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抱着我,“要不要再揉一会儿?”
“不要了”我闭上眼睛,躺着直想睡,调整好姿势环紧了他,“我知道你也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就在我要睡着之际,岑仰语气淡淡地交代道:“下午设计部叫我们去参加会议,杂志版面设计最终版审稿。”
我睁眼抬头看他,哀嚎一声,烦躁地问道:“临时通知的?”
他点头,我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疲惫,一股火立马冲着设计部那群人上了头,“为什么他们不早点通知?我们是不是下午还有别的项目?”
“都往后推了,”他一边说,一边抚了抚我脸颊,“这个重要,得去确认。上次也看过一次,问题应该不大。”
“哪有不提前协商的道理?这摆明了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还在气鼓鼓地抱怨。
“好了。”岑仰又揉了揉我头顶,“不气了还算忙得过来,快快睡觉吧。”
我往他怀里拱了拱,沉沉睡去了。
顶着起床气来参加设计部的会议是明智的选择。面对这场没憋好屁的会,我必须得让自己显得更冷静、更不好惹。
我和岑仰坐在后排,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前面的方案才终于过完,轮到我们。
PPT上呈现的是我们企划的设计图稿。那颜色一瞧,我就意识到出问题了,颜色完全对不上。原本敲定的主色调全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灰白留空和一堆刺眼的暖色点缀,毫无章法,尽显廉价。
我压着火气和岑仰对视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坐直了身,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地打断发言:“这不是上次我们确认的版本。”
设计小组的负责人咳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问,装得礼貌,“我们有一个连载的主刊配色较多,恰巧也有极光元素,和你们撞了色,所以——”
“所以就直接换掉我们?!”我坐不住,听到这理由,一下就来了气,“我们的配色是提前报备的,审核通过、签字归档,你们哪来的胆子擅自修改?”
坐在一旁的总负责人,是上次去参加我们会议的那位,此刻正神情闪躲地挠着鼻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试图打马虎眼,“季总,您也知道,同一期的杂志最好不要出现重复的设计元素,色彩搭配方面……”他话说到一半就飘了,甚至都不敢直视我,“我们这边有一定的优先顺序。那是主刊,自然分量更重一些。”
我不说话了,眼神紧盯着屏幕。PPT继续往下翻,我看到那些我和团队耗尽心血拍出的照片,被贴在这突兀的灰背景里,一下就像被剪了光、蒙了层布,失去了呼吸,光彩全无。
怒火一寸寸升上胸口,这不是改设计,这是在践踏我们的成果。
“把原版换回来。”我冷冷开口,眉眼压低,厉声要求道,“我只认前面那一版。”
岑仰的手悄悄覆上我手背,安抚着我。我却只觉急火攻心,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愤怒灼得五脏俱焚。本来就没休息好,我丢了那向来引以为傲的教养,一下就爆发了。
“你们别跟我讲什么竞争规则那一套!”我拍了桌子,声音拔高。
那部长似乎不乐意我踩在他头上,立马回嘴,脸涨得通红和我吵道:“可事实就是如此!那是你不懂规则!主刊多年销量第一,口碑稳定,为什么要为了你那没发过一期的新刊让步?”
我一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其实我有些应付不来这种激烈的争吵。那负责人是个中年男子,声嗓洪亮,令我心中泛起恐慌。
岑仰包住我的手,轻拍了拍,立马出声,对那人驳斥道:“宋部长是把季董前段时间的会议内容忘光了吗?”我第一次听到他语气冷漠至极,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出版社正在实行革新,公司投入大笔预算做结构调整,转型项目是未来重点。传统杂志固然有着稳定的效益,但靠旧模式苟延残喘就能稳定市场?创新你还没真正尝试,不把它一次做到最好,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你、你们——”
会议室安静,其他员工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不会让步的。”岑仰说完,我便接上话,他的言语给了我极大了力量。
“第一,你们把我们的设计移花接木贴在主刊上,然后丢个回收模板给我们,这叫偷懒。”我正色扫过所有人,“第二,这也暴露出你们能力的问题。你们根本没能力另起一稿、重新设计!”
我深吸一口气,咬字清晰,更加猛烈地批判,“没能力的人,就会被出版社淘汰。我可以随时让你们走人。”
我想起西里尔达昂先生,和我一样是老董的儿子,却从不觉得出身是一种羞耻。他曾与我分享早年接管公司时面对流言蜚语的经历。那份坦然与魄力,正是我想学习的。
我从容地将手机甩到桌上,抬眼,“宋部长,不要以为我们职位名称一样,都是个部长,就真是一路人。”我勾唇,“我的权利可不止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你我心里都门清,我只是从来没有使用过。”
会议室死寂。没有人说话。我看到那人吃瘪的样子,心里畅快。就该大出风头一番!我嘴角带笑,心里甚至巴不得他们背后大肆宣扬,骂我也好,名声臭点又怎样?起码以后,会少些人敢来刁难我。
我生来就配拥有这样的权力,我凭什么不能去正确地使用它?
回去的路上,岑仰对我的反驳赞不绝口。“现在不害怕了?”进了办公室后,他贴近我脸侧低声问。
“当然。”我仰起头,语气里的骄傲像气球一样越飞越高,胸腔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依然清晰可感,“我不该惧怕自己的权力,不是吗?”
“长大了。”岑仰一手抚上我的脸颊,另一手轻轻摘下我眼镜,贴着肌肤吻上了我的嘴角,“我很喜欢你掌控一切的样子,那很不一样。”
我在亲吻中憨笑出声,岑仰的夸奖总是让我心花怒放。
大胆迈出步子的感觉让我仿佛瞬间置身于马场——我骑着Austin在草地上驰骋,畅快淋漓;掌握主动权,更像是在湛蓝海水中深潜,探索未知的神秘;又如在赛车场上狂踩油门,感受速度的快意;更让我忆起那次拍摄《冰裂》之行,在暴风雪中与自然对抗的亢奋与疯狂。
“你分心了,亲爱的。”岑仰低声提醒。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吮着他的舌尖,一直没动。
“抱歉。”我笑弯了眼,望着他的眼睛,又重新投入到亲吻中,“刚刚以为自己在吃糖呢,好甜。”
“看得出你是真的开心了。”他松开我,手掌温柔地抚过我的后脑勺,“再加把劲,还有几个事项,处理完就能下班。”
他说着,为我重新戴好眼镜,把垂落的碎发理到耳后,转身走向小隔间。
我心中郁结在那场爆发中尽数消散,翘着鞋尖坐在脚凳上,嘴里哼着歌,心情颇好地完成了剩下文件的签阅。
准时下班,我和岑仰一同走出办公室时,外头一片热闹。部门里的同事互道“元旦节快乐”,关好电脑、提着包朝今早那口“吞人”的电梯走去。不过现在,它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
我已经对一些面孔颇为熟悉,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便将手插进口袋里,步子轻快地走向地下停车场。
李芒回家了,是王叔开车来接我们。坐在后排,我熟稔地往岑仰的臂膀上一靠,拿出手机开始玩。
“不会晕车吗?”我听见他轻声问。
“就在群里发个红包,发完就不看手机了。”
我确认了部门群的人数,估算着金额,连发了三十个。接着又打开我们小组的群,额外补了几份。
“季老板出手这么阔绰。”关屏的那一刻,我察觉岑仰正把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一双眼睛透过黑屏,静静地看着手机里倒映的我。
“我高兴啊。”我收起手机,将注意力全部转向他,“当然,如果我心情不好我也会发红包的,大家都是很可爱的一群人。”
刚上任时,确实有不少人对我不服气。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连一开始那三个领头羊,也开始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话客气了不少。有时我拿摄影作品找一些老师交流,他们也很和善,工作上也帮了我不少。
“你用出众的能力征服了他们,这是你本身魅力所在。”岑仰宽阔的臂膀圈着我,牵着我手晃来晃去,“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真的?”我仰头笑看岑仰那俊美的脸,发自内心地坦白道:“这也多亏了你,你在背后一直帮我处理了很多事不是吗?”我挺了挺身子,去吻他的下巴,“真是完美的贤内助”
“贤内助?”他澄澈的灰蓝色眸子呆滞一瞬,安静了几秒,突然在沉默中爆发,“那你愿意娶我吗?让我真正成为你的贤内助。”
我被那话震得顿住,心脏乱了节奏,倏地狂躁地跳动起来,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血液在腔体内翻滚着蒸发,肌肤热得发烫,脸也烧了起来。羞涩与悸动裹挟着我,但其中还混着一丝责任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焦急——情绪复杂极了。
我支支吾吾,打着马虎眼,“什么娶不娶呢”
“我愿意入赘。”岑仰神情毫无玩笑之意,他眼中干净得像泉水,没有一丝杂质,纯得透亮,“我是真的想。”
他很认真,他在同我讲着真心话。我意识自己已经无法再敷衍过去,便敛去笑容,抬手摸住了他的下巴,沉了声,认真思索后回道:“别说什么入赘,我自会嫁给你。”
那一瞬的喜悦点燃了烟花,细碎的火光在他面上迸溅着,岑仰一笑,梨涡就露了出来,像一张越织越密的捕梦网,将我彻底网住。
“希望你说到做到。”
第59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爷爷奶奶来到家里是我意料之内的事,但我没想到外婆也来了。
一进客厅,就听见外婆那洪亮的声嗓。她原本还在沙发上坐着,看到我后,整个人像放牧人终于找到了走丢的小羊,眼神一下放光,站起身来,等着我的拥抱。
对上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咧开嘴笑得放肆,边脱下沾了外面寒气的外套,一把丢到岑仰手上,快步冲向外婆,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
“外婆,我想你了……”我圈着她,摇了摇,鼻腔中钻入一股厚重的中药味。
“好啦好啦!”她笑着拍了拍我穿的毛衣,“松一下,老婆子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这才松了手,冲着她傻笑一通。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怪想念的。我拉着她那双有些皮包骨的手,眼睛还四处瞄着,朝沙发上其他几人打了个招呼。
“乖孙怎么从没跟我这么抱过?”
我耳尖一热,闷声朝爷爷应道:“又打趣我。”
岑仰从后头跟上来,依次向长辈问好。我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妈妈,瞥了眼岑仰,他也正好望过来。
不对——不止妈妈,还有一个人不在现场。“外公呢?”
外婆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听到我这话,脸上的笑容收了几分,“他过些天再来。”
“啊,为什么?”直觉告诉我隐隐不对劲,他俩向来是一齐来这边的,从不分开。“怎么,你们这一把年纪还闹脾气了?”我蹙了蹙眉,噘嘴问她。
她似是被我逗乐了,轻拍我手背,又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有这事?”
“你外公他生病了。”一道温柔却异常冷淡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
“诶,不是说了先别跟他说吗?!”一旁的外婆来了气,抬手朝着妈妈虚挥了拳头。
“妈他总要知道的。”
妈妈端着果盘,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垂下头,收住了大口的呼吸,紧绷着脸,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有点发怵,总觉得阴森森的透着些鬼气,不敢看那张脸;二是听到外公生病的事情,一下就高兴不起来了。
“我乖孙放心!”外婆察觉到我情绪不对,赶紧拍了拍我背,“你外公没事的,别听你妈瞎讲!”
“你就知道惯着他。”妈妈随口来了一句。
我听得眉头皱紧,这什么意思?真是愈发受不了她这种态度。
“爸妈,快尝尝新鲜水果!”我爸又开始打着圆场,和稀泥,“还有小仰!快来叔叔这边坐坐,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叔可想你了!”
“ewe。”听见爸爸说“想岑仰”,我想笑,又止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去我爸那边吧。”我低声对岑仰示意。我们很克制,中间隔着一段不自然的距离。
他在我身上看了几秒,眼里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即起身,走向对面。
我转回头继续和外婆说话:“真没事?什么病让他连一起来都不行?那不就挺严重的吗?”
“就是输液还没输完嘞!”外婆捧着我手,睁大眼睛仔细交代,“外婆还骗你不成?小问题啦,输完就过来。你小姨啊、姨夫什么的,到时候都一起来,今年我们都在你这儿过年!”
“外婆”我垂着眼尾,嘴角下拉,眼眶酸酸的,又扑过去抱住她。
“哎哟,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我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听着她温暖的絮叨,心里踏实得很。她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的背,声嗓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砂石,磁磁的却温厚,“你跟小仰又和好了啊?外婆印象还停在你十九岁那年,打电话给我哭着说他欺负你的时候……”
我一听这茬,耳尖就直发烫,“没有没有,我们当时闹着玩的,现在一直都很好”我脑袋左右晃着,想掩饰尴尬,余光里却隐约瞥见了我妈那道强烈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我,像虚空里伸出的一只爪子,悬在我身上。
“哎呦,两人没事就好。”外婆乐呵地笑着,“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跟你哥哥一样。”
我从外婆身上起来,想要躲避某些人,又去和爷爷奶奶聊了几句,视线时不时落在岑仰那。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认真听着对面讲话,我爸面部肌肉线条自然舒展,看起来很是放松。
没过多久,福伯来叫我们吃饭。
我们一同走向餐厅,岑仰照例替我拉开椅子,自己则在我身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关系悄然转变,我总觉得有种偷
情的感觉,像是做贼心虚,生怕被发现,怪紧张羞耻的。
他自然地替我夹菜,而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给提溜着,上不去又落不下来,悬吊着一股子滞空感。他斜对面坐着的,正是我妈,我依旧不敢看她一眼,目光只能死死黏在岑仰那只夹菜的手上。
岑仰似是怕我顾虑,今早也把戒指摘了下来,像我一样用细链串起,戴在了脖子上。
他说过,形式不重要,配对就好。
可我还是忍不住,心里那点小心思冒了头,时不时撑开腿去撞他的,用鞋尖去刮擦他的小腿。岑仰面上始终平静如水,仿佛桌下这暧昧的小动作全都不存在一样。
我不死心,在一轮又一轮“进攻”后,他终于咳了一声。我正好靠着他右腿,那一声咳嗽让我瞬间僵住,低头,瞪大了眼睛,望着餐碟发愣。
“抱歉。”他抬头轻声道。我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收紧,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我也跟着道歉,立马收敛笑容,埋头继续吃饭,努力让表情看上去若无其事。但能感觉到,不远处那些眼神,已经纷纷投了过来。
吃完饭,我说想去后面的马场看看Austin,结果被爸爸拦住,说它今天刚做完保养,让我明早再去。没办法,那就只能换个方向了。我随口跟岑仰提了句,说想去图书馆散步。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过那条通向后院的小道时,我停下脚步,等他追上来,才悄悄牵住他的手。
“对不起嘛……”我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进来冷落你了,看你一个人坐那儿孤零零的,我心里难受。”
“没关系。”他转过脸来亲了我一下,语气温柔,“你想外婆了,不是吗?”我回亲他,唇齿溢出笑意,“谢谢你谅解我。”
图书馆的灯是我开的,只亮了一盏小的。我把岑仰推到沙发上,动作熟稔地坐到他腿上。
“你晚上打算睡哪?”我一边捧着他的脸问,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是我之前的房间。”他面不改色地回答,语气却暴露了那点坏心思。
我掐了把他的脸,气愤地说,“逗我很好玩?”
“你又没主动邀请我。”他眼尾泛起笑意,睫毛忽闪忽闪的,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被发现的几率太高了,亲爱的。你虽然有锁门的习惯,但要是有人早上来叫你起床,我该往哪儿躲?你打算把我藏起来?”
我眼珠往上一抬,听着这话忍不住脑补那幅滑稽又刺激的画面,没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我们就像在偷情一样,对吧?”我手搁在他肩膀上,贴着他唇角轻笑,“我房间大着呢,藏的地方多了去了。再不济,我等会儿回去就提前说一声,不让他们来叫我起床……再说,以前不都是你叫我起的床吗?你在我房间,很正常吧。”
岑仰眼尾倏地垂下来,眉心微蹙着,委屈巴巴地小声问我:“你真的愿意让我藏着吗?”
我心一软,他难得对我露出那种姿态,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正了神色跟他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右手下滑,停在他心口,“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玩,随口一说,没真想把你藏起来。”
“春节期间你要一直在家,叔叔想让我也留下来,”岑仰抿了抿唇,目光探究地紧锁我,语气格外认真,“那么长的时间,你也打算一直继续这个游戏吗?”他圈着我腰的大手顺着衣摆探进去,掌心贴在我背上,安抚却也暗藏压力。
我身体不由一僵,下一秒,他低头凑近,在我脖侧轻轻碰了碰,呼吸擦过耳后,“你知道我对你的定力没有那么高,”他语调很轻,在我脖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我愿意陪你玩,但别像今天一样在众人面前偷偷刺激我”
岑仰的气息打着旋扑在我肌肤上,一点点烫开,他的唇游走着,我又痒又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可在他一贯的温柔里,我察觉到那微妙的不满。
“你要是忍不住晚上就住在我房间,我也想要”我话音未落,他却忽然停住了动作,轻声打断。“不可以。”岑仰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着,又探出犬齿,轻轻咬了口,“我不会在季家跟你做。”
“为什么!”我怔住,神经像被突然挑了一下,闷哼中质问,“你明知道我房间的隔音多好——”
岑仰低笑了一声,没直接回应,而是低头抵着我肩窝:“结合过往的所有经验,我们在床上很疯不是吗?”
我脸一下烧了起来,羞恼地别过头。他的嘴唇来到了我的锁骨,我感觉被他亲吻过的地方都止不住地发烫。
“春节期间会很忙,我不想你哪天早上起床一脸倦态,再被人一眼看出点什么。还有,你每次情事过后就会变得特别温顺,不自觉散发出一种柔软,那太明显了,亲爱的。”
我被他说得耳根子直发烫,“那你可以温柔一点”我小声反驳,“本来就是好不容易的一个长假,我不想忍着。”背后那只手却已经悄悄移到腰侧,我只觉身体某处极度渴望着那种触摸,想要被拥抱、想要被填满。
“没事,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呢,”我自我安慰着,“等过了元旦,我又可以和你住一块,那时候总可以了吧。”
“你不想在家里多陪陪外婆?”岑仰低声问,他的手动作轻缓地将我毛衣往下拉了拉,温热的唇贴在我胸口。
“衣服要扯烂了。”我皱着眉头小声抱怨,却并没有真的制止,反而整个人愈发沉陷,极其贪恋这温存,“又不急再说我们还要工作。”
岑仰倏地吐气,笑出了声,“你还记得工作啊?那你说,我们哪来的时间做那档子事?”
“我不管。”我呼吸急促,现在难受极了,通体发热,“你既然说了在这儿不肯,那就要么在春节之前满足我,要么就在之后补回来。”我的手指抓紧他的肱二头肌,止不住地往里靠着,难忍地扭动,“你精力那么好,又能干,给不了我,那我就天天缠着你要。”
“贪心。”他出声点评,口唇在我肌肤上停留许久。那感觉像是灼烧,我忍地有些烦了,攒足了力气去推他,愤愤不平地抱怨道:“你都说了今晚不行,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岑仰停了下来,抬头,那双澄澈的灰蓝色眼睛此刻讳莫如深,“只是对你先前行径的报复。”
“我哪有这么过分?!”我委屈地反驳,伸手向他裤子那处摸去,“你自己也难受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看你今晚怎么收场”
我低估了岑仰的忍耐力。我本以为我们闹到那地步,他肯定也会撑不住妥协。可谁知他竟在那之后松开我,更是在回到主宅后,就要和我“分道扬镳”。
“你真不和我睡?!”他把我送到房门口,我心里堵得慌,双手交叠胸前,直愣愣瞪着他,“岑仰,你认真的?”
他摇头,“我会守住原则。”
“死板!”我气极。
“嘘——”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极轻,“别人会听到的。”我被他逼得后退了几步,退进房里。
“我们得谨慎些。”
我听到这话就来火,冲到门口去把门关上,冲着他喊,“我不懂了!我们以前明明比这还亲密,那时候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你在顾忌什么?”
“不一样了。”岑仰低声说,像是在叹气,“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再怎么演也演不回那纯真的‘兄弟情’。”
“我最讨厌这样遮遮掩掩!”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肯看他。
“那你就坦白、告诉”岑仰截住后话,“算了,”没再争,反倒缓缓走到我跟前,屈膝跪在我腿边,姿态低得近乎温顺。他仰头看着我:“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没有”我看着他那副样子,气立刻消了一大半,明知自己拿他没辙,又忍不住心疼,“我知道你委屈,我也错了。”
我确实还不敢跟家里摊牌,甚至不敢睁眼看我妈妈。春节临近,外婆才刚来,我怕一出意外把这个难得的团圆气氛搅碎。
“再给我些时间,哥哥。”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哄着,“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讲的。”我俯下身去,吻了他的额头,“委屈你了。”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一阵敲声,我心尖一紧,猛地抬头望去。
紧接着听到外婆的声音:“乖孙要睡了吗?外婆跟你讲讲话。”
“我先走了。”岑仰站起身,临走前不忘抬手轻轻摸了下我的脸颊,“好好睡觉,晚安。”
我目送他整理好衣摆,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婆似乎被他的存在吓了一跳,抬头时惊呼一声。他们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最后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才走进来,走到我面前来。
“外婆有什么事吗?”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岑仰刚帮我收拾了下房间。”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心虚,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哎哟,你也别老麻烦他。”外婆一脸心疼地嗔怪,“他又不是你保姆。”
“他乐意的!”我不服气地跟外婆犟起嘴来。
“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得学着自己来。他以后成家怎么办?你搬出去一个人住,结婚生娃怎么办?”外婆讲起一些事来嘴巴就不停,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
“别说这些了……”我撇撇嘴,尤其听到‘结婚生子’那几个字就格外敏感,“您还要说什么?”我托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声音软下来。
“你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外婆忽然直截了当问道。
“你、你怎么看出来了。”我愣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脸上写着“情绪波动”几个字?
“我是先看出她不对劲。”她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摸着我手背,“外婆不是来数落你们的,说实话,你们俩性格一个比一个犟。只是想问问,是怎么闹别扭的?”
“我真没错,外婆。”我靠在她肩上,“妈妈又跟小时候一样了,说话奇怪得很。”
“她说什么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开口了:“我不喜欢她干涉我的感情,我才23岁,她就硬要撮合我和别人……还讲什么联姻,说我们家门当户对。”我声音越来越低。
“撮合你和谁?老祁家那姑娘?”外婆立马替我打抱不平,“这确实是他们不对了!现在你们年轻人都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她说完话锋一转,又替妈妈说起话来,“不过你妈可能真是看你们小时候玩得好,以为你俩互相有点意思,就想着别错过了。”
“可我不喜欢。”
“好好好。”外婆拍了拍我肩膀,缓和语气,“那你就明明白白跟你爸妈说呗,这有什么好冷战的?开个口就解决的事。”
“我、我”我张了张嘴,没吭声,大脑警铃大作,心里一团乱麻——我该怎么开口?怎么跟外婆说呢?
难道要直接告诉她,我喜欢男人?她是我最亲的人,那么爱我,也那么善解人意。可要是她接受不了呢?她生活在那个年代,保守、传统,可能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变故”。
“外婆”我压低语气,嗓子发紧,想着另一个说法,“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生小孩,你会生气吗?你能接受吗?”
第60章 我怕
我原以为外婆会沉默许久,或者立马板起脸质问我,结果她竟然马上反问一句:“你不结婚不生子,干嘛要问我接不接受?”
“你不生气?”我挑着眉,语气满是怀疑,“你不会想着说什么你希望在世的时候希望看到我结婚,或是自己能抱上重孙子?”
“啧,这话倒是像你爷跟我老伴能说出来的话。”外婆冷不丁地吐槽,“我才不想抱什么重孙子。等你真结婚生子,我都不知道老成啥样了,还想折磨我给你看孩子?”
我一愣,噗嗤一笑,被她的话逗得差点没憋住,“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那两个老头思想特别落后。”
“不是嘛。”外婆咯咯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们这一代孩子想法不一样,我是能理解的。你从小在这个家里,是被管得最紧的那个。外婆看着你长大,你不是不懂事,是懂得太多。”
她顿了顿,又悠悠补了一句:“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妈。你爸那边,别看你爷爷是搞影像艺术的,其实骨子里还是那种从管教中走出来的人,思想并不算开明。老派知识分子,一直拽着一口‘传承’的劲在活着,把出版社从早年扛下来,就格外讲究规矩、责任。他太要强,也太严厉了。”
“你小叔又不争气,性子软,做事不成,孩子也一个比一个拉垮。你爷爷看你爸作为老大顶得住,家里的希望就都落他身上了。”
“爸爸以前确实忙得不着家。”我忽地明白了许多,“也难怪爷爷奶奶总往我们这边跑,小叔和我们也一直不算亲近。”
每次偌大的家庭聚会,桌上谈笑风生,脸上堆满客套的笑容,可气氛里总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疏离。小叔一家自我出生起就住在外地,我和那大几岁的表哥表姐也只有节假日才会碰面,始终不像住在附近的别院孩子那样亲近。
“对啊,季家盼来盼去,盼到你爸,现在又把希望压你身上。”她捏了捏我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你外公那边也差不多,老派军人思想,重纪律,从你妈到她的兄弟姐妹,都是那样被训出来的。”
“你没发现你妈妈其实不太愿意回娘家吗?她太压抑了,只有跟你爸单独过日子,才稍微能喘口气。”外婆皱起眉头,眼神里泛出心疼,“我时常觉得愧疚,亏待了她……”
她抬眼看我,语气慢了下来,“你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从小被‘盯紧了养’的,别人放养,你精养。你一有了点自己的自由,他们就不安了。”
外婆说了很长一段话,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反倒心里慢慢舒坦了下来。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让我一下回到了小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讲着一件又一件趣事。可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她下一句话便让我重新警觉起来。
“说了这么多……”外婆微微蹙眉,望着我的眼睛,轻声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我”我空闲的手扯住了裤子的面料,面对“坦白”还是“回避”的抉择,控制不住地结巴起来,“我还没找到喜欢的人。”
这句话出口之后,我低下头,心里依旧很乱。我没能说出实情——我喜欢岑仰。我拿不准外婆的态度。她是开明,可同性之间的感情,说到底还是不同于不婚不育那么简单。我怕。
“哎呀。”她一听,龇着牙笑了,“感情的事哪说得准,你还年轻呢,总会遇到的。”
她笑得那么自然,我却完全放松不下来。如果我真的告诉她了,她还笑得出来吗?
我陷入幻想,眼神逐渐失了焦。外婆似乎是疼爱地摸了摸的头,又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里浮现出岑仰的脸,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那些他低声贴在我耳边说的话、他唇落在我脖颈上的温度、他偶尔皱起眉来不讲道理的固执,全都翻涌而来。
在我对面的人起身要走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心一横、气一冲,猛地拉住外婆的手,说道:“外婆!我跟你说件事,我只和你说!你千万不能告诉爸妈,不能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她或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面上笑容消失,转为一种惊讶的神色,好奇等着我后话,“你说,外婆最守信用了。”
“如果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女人呢?”
天知道这几个字有多难说出口。我终究还是退缩了,选了一个看似模糊、却能被察觉的说法。我抿着嘴唇,喉口因紧张而发涩,心脏在胸腔里如波涛撞击礁石那般汹涌,死死盯着外婆的神色,不敢眨眼。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面色。她先是惊讶,眉毛挑高,眼睛睁大,但很快,她的眼皮慢慢垂下,眼角的肌肉细细地抽动,眉心也皱成了个“川”字。福气圆润的鼻头不自觉地动着,像是被什么情绪冲击得无法控制。
“外婆你说句话好吗?”我声音发紧,先前抓着裤子的手用了更大的力道,那力道足以让我指尖掐着软肉,“我怕”
我怕她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怕她不再看我。
我怕她说出那些我最不想听的话。
千万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心里祈祷着,五官因痛苦扭作一团;我心里叫嚣着,下唇因害怕频繁发抖。
在我不断请求下,她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话,沉沉地,像压着几十年的风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她的手落在我肩上,沉稳而温热,“这有啥怕的。外婆年轻时也喜欢过女人。”
“不是!”我感觉体内的气体都要被抽干了,直叫我窒息,“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外婆也是认真的。”她垫在我肩上的手又去抚摸我的脸颊。
“那你想说什么?”我声音发颤,情绪上头,根本没法儿理智沟通,“你是想说到头来你还是找了个男人嫁了?还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阶段的事?一时糊涂?等我再大些就都明白了?”
我越说越激动,有些上不来气,抬手去扯着我的衣领,“不会的!我不会变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
“冷静点,我的乖孙。”外婆的眉紧紧地拧着,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也有迟疑与挣扎。
“我不是你的乖孙了!”我眼眶一热,鼻尖一酸,只想哭,哽咽着喊。
“外婆没那个意思……”她揉着我的脸蛋,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眼角的湿意,“我当年也是真心爱你外公的。”
我点点头,眼泪刚止,心里又是一颤。她没回避,也没否定,甚至没有去解释对错,而是直接回应了我情绪里的深层恐惧。
“我不会干涉你,”她深沉地看着我,“我只希望你将来若真确定了,就别妥协、别动摇,好不好?这世上不容易的事太多了,你别因为心软就委屈自己。”她说着,像我小时候夜里做噩梦那般哄我,“外婆是担心你。你不敢跟其他人,尤其是你爸妈说,对吗?”
我一个劲地点头,整个人像刚逃出火场,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欣喜,呼吸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还好外婆没有失望,还好她是爱我的,还好我身后还有她理解和依靠。
“外婆跟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她的眼尾皱纹像鱼儿划过水面,荡出一圈圈波纹,是柔和的,是美丽的。
“好。”我扑进她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我最喜欢你了。”
她乐得拍我后背,半带打趣地笑,“你呀,这话可别跟我说,留着跟小仰去讲就好。”
“什么?”我倏地松开她,像被雷劈了一样直愣在原地,两眼发直,“你猜到了?我们有这么明显?”
“不是你们明显,是我了解你,从你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你藏不住事。”她站起身,我连忙要送她回房。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摆摆手,临走还语重心长地说,“你妈那边,我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外婆陪你一道扛。小仰是个好孩子,踏实、沉稳,值得托付。你去和他待一块就是,外婆明早给你们打掩护。”
我还想再说点感激的话,她却先挥了挥手,边走边回头笑着嘱咐:“你别因为家里的压力辜负了他。他是真的很爱你。”
我怔在那里,无言以对,只能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步入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才回过神,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把涌到喉口的情绪强压回去。
随后,我脚步轻缓,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停下,抬手——敲响了岑仰的门。
我跟岑仰讲了和外婆的对话,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意让我留下来。他去把敞开一半的窗帘拉紧,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钻进他怀里沉沉睡去,再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
我揉着眼睛,伸手去拿手机,眯眼一看,已经九点多了,糟糕,早饭恐怕早就结束了。
赶紧翻身下床,沙发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今天要穿的衣服。迅速换好后,我把睡衣拎在手里,把门先推开一个小缝,探出头,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到我从岑仰房间里出来。确保四下无人,我松了口气,直起身,端端正正地走出来,轻手轻脚带上门。刚转身,就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吓死我了!”我被惊出一跳,抬头看,是岑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嘘”他抬指抵了抵我的嘴角,“你不是刚刚还像做贼似的?现在这么大声,万一把人引过来就不好了。”他接过我手里的睡衣,在掌心揉了两下,随后递至鼻下,低头,深深嗅了一口。
“还是那么香。”他凑过来,在我唇上落下一点。
“变态。”我脸红,头一扭,“我要下楼吃饭了。”
“去吧,厨房里温着你爱吃的牛肉锅贴。”他语气自然得像每天早上都这样。
“你要去哪?”我心知肚明他早起的原因,不想抱怨,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送衣服去洗衣房。”他侧身过去,顺手把门打开,“浴室还有你昨天的。”
“记得用你的洗衣液。”我忍不住去摸他的手臂,“我等会儿吃完饭就去马场,你记得过来。”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