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终点
    张皇后第一次检视秀女是在一个午后, 她让人请了其中三个最出挑的来坤宁宫说话。
    这些姑娘虽然每个人素质都很不错,但是第一次见皇后,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刺激的, 因此每个人面上都略显局促。
    张皇后对这些姑娘倒是很和气,先是让人上茶上点心, 然后又笑着和她们拉了一会儿家常缓和气氛。
    张皇后的社交技能果然是顶级的,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这三个姑娘的神情都缓和了不少。
    其中有一位姓夏的姑娘表现的最为出挑,她长得秀丽雅致, 言语也很端庄含蓄, 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张皇后心中想着自己儿子也是个会读书的,因此心中不免对这个夏氏多了几分用心。
    这般想着,她又让这些姑娘们介绍自己, 夏氏说的也是滴水不漏,果然是读过书, 不仅读过女则女训还读过论语和孟子,女红也很不错,还给张皇后献上了一二针线, 张皇后见了心中越发满意了。
    不过她虽然心中满意,面上却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 反倒是对三位姑娘都是一视同仁,她清楚的很, 现在对夏氏另眼相看,只会让她成为出头的梭子。
    这般想着,她又招呼着三个姑娘用茶用点心。
    在用饭的规矩上三人都还可以,自然没有世家贵女的周全,可是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他们都出身普通人家,但是即便没有那么周全,却也都是利利索索的,没什么小家子气。
    张皇后心中对这三人都挺喜欢的,当然了,最喜欢的还是夏氏,在她心中,日后这个夏氏即便不为太子妃,那也当为太子良娣,至于其他人,还是得再看看。
    这一日张皇后见完人之后,就将张鹤龄叫进宫来,笑着与他道:“我已经见过几个秀女了,果然都十分不错。”
    张皇后见姐姐满意,也松了口气:“姐姐觉得合适就好。”
    张皇后便又滔滔不绝的和张鹤龄说了今日的情形,尤其是着重夸了夏氏,说她端庄秀美,说她言之有物。
    张鹤龄听了也觉得这个姑娘不错,而且最要紧的是,她年纪也比大外甥大一岁,人都说女孩都比男孩成熟的早,年纪大一岁,那她的思想就会更成熟一些,如此与太子也能互补。
    张皇后滔滔不绝说完,看着弟弟神色也很赞同,便道:“你说这次该给太子选几个人服侍啊?”
    张鹤龄一听这话不由皱起了眉,按着他的想法,选一个不就够了吗,太子小小年级,也还没开窍,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费心神。
    但是他知道,皇家的事情他是没办法插嘴的,因此只能道:“还要看皇上的意思,不过太子年幼,还是不要多选,以免沉溺于酒色,失了上进之心。”
    在历史上正德皇帝是个很荒唐的皇帝,虽然一生无子,但是对于美色却流传下来许多十分惊悚的流言,张鹤龄也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大外甥走到那一步。
    张皇后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你说的很是,我会和皇上说的。”
    姐弟俩又聊了一会儿家里事之后,张鹤龄便退了出去,他知道姐姐对这次的选秀很看重,一方面是给自己的儿子选太子妃,一方面也是给自己选儿媳妇,这可是关系了两方面的利益呢。
    不过张鹤龄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以他现在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再加上他如今为皇帝办的这些事儿,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妻族而疏远母族的,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太子的生育问题。
    要是太子真的不孕不育,那这事儿又该怎么弄呢?
    **
    张鹤龄心存疑虑,但是张皇后这边行事却很迅速,不过几日,就基本把这次的秀女都晒过了一遍,其中最出色,也果然是那个夏氏,还有就是一个吴氏和沈氏。
    张皇后是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的,因此挑的这三个都是长相美丽之人,性格也活泼,于此同时这三人的家庭情况她也让张鹤龄打听过了,家里都是老实人家,尤其是夏氏的父亲,更是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而且听说夏氏家里还有一个和张宗说年级差不多大的妹妹,张皇后心中立刻就有了想法。
    不过她面上还是一丝都没露出来,只是在皇帝面前,说了一大堆夏氏的好处。
    皇帝也不懂女人的这些心思,听说这个夏氏嘴甜会哄人,还读过书,行事也稳重,一时间便觉得不错,心里也留了意,不过到底是选太子妃,自然也不能太过轻率,弘治帝还是决定自己得找人查一查。
    正巧了,弘治帝找的人也是张鹤龄。
    张鹤龄一人办两家事儿,也就不费这个心,直接将自己之前调查出来的事情和弘治帝又说了一遍。
    弘治帝听完也觉得很好,心里便也下定了决心。
    很快就到了正式定下人选的日子,在这个过程中,弘治帝也通过太监了解了这些秀女们在宫里的表现。
    一些暗地里明争暗斗手段低劣的早就被弘治帝打心眼里排除了出去,剩下的这些人中,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最后选出三人,一个太子妃,两个太子良娣。
    太子妃自然就是夏氏,太子良娣则是吴氏和沈氏。
    一次性就给太子选了三个老婆,张鹤龄觉得是不是有些多了,但是张皇后却是笑的眯起了眼睛,和张鹤龄道:“皇上原本还想再多选一两个,到底被我给拦住了,他这人啊,就是想把什么好的都给照儿划拉上。”
    张鹤龄不言语了,行,这还是精简过的。
    太子后宫的人选出来了,这三个姑娘也不能回家,而是住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别宫之中,学习规矩待嫁。
    皇帝这边已经令钦天监开始算日子了,不过因着对于太子婚事的看重,日子也让钦天监算明年的,若是时间太紧张也不太好。
    张鹤龄看到事情都定下来了,就和太子说了这次选秀的具体情况,包括选中的几个秀女的特点,都和太子说了。
    这些皇后和皇帝自然是不会和他说的,但是张鹤龄却并不把太子当成一个小孩,而是各方面都很尊重他。
    太子听完虽然还没开窍,但是到底也生出几分喜意来,他笑着道:“既是读过书的那便好。”
    张鹤龄见他只关心夏氏,并不问其他两人,便也知道他此时只怕在美色上还没什么想头,便也不再多言,又和他说了说夏家的情况。
    夏氏的父亲夏儒为人敦厚老实,家中有三子三女,可以说得上是子息繁多,这也是为何夏氏能选上太子妃的原因之一,她们家儿女多,因此以封建社会朴素的价值观,便认为夏氏也是个好生养的。
    张鹤龄对这个观念并不完全认同,但是大受震撼。
    而太子太听闻老丈人是个老实人的时候,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若是敦厚人家,那再好不过了。”
    张鹤龄想起历史上自家的下场,也觉得外戚还是老实点为上。
    不过即便夏家老实,该给的东西还是少不了的,皇帝很快就下令,授夏儒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同时在京中赐下了宅邸。
    夏家人很快就大包小包的入了京,先去了皇宫中谢恩,然后便在京中安了身。
    张鹤龄在这个过程中奉张皇后的命令,前去夏家帮着料理了一下家事,夏氏的父亲夏儒对张鹤龄简直是感恩戴德,拉着他的手再三谢过。
    能看得出来,他此时也是惶恐不已,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能成为太子妃,对于繁华的京城,他也是畏惧不安多过欣喜。
    张鹤龄看他这样,倒是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们一大家子当年入京的时候,他父亲也是这般,欣喜于自家闺女入了皇家,同时也畏惧自家是否能承受得起这般的富贵。
    在入京当晚他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等入了京,为人处事也是处处小心。
    张鹤龄相信,若是历史上他的这个父亲能够长命百岁,张家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地步。
    想到这儿,张鹤龄对于夏儒便也多了几分温和,先是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又和他说了一下宫里对于秀女的安排,让他不要担心女儿的处境。
    夏儒听了这些,情绪上果然平稳了许多,很快又让三个儿子过来给张鹤龄行礼。
    夏儒的这三个儿子看起来也都是老实人,长子叫夏助看着也就十二三岁,次子夏臣,年纪看着竟是于夏助差不多,三子夏勋尚,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张鹤龄立刻意识到,他的这个长子和次子应该不同母。
    想着夏家虽然是普通人家,但是也是地主出身,家中有妾室应该也很常见,就是不知道这二人嫡庶。
    很快张鹤龄的就知道了,只见这三人一出来,是次子打头给张鹤龄行礼:“小子夏臣见过昌国公。”
    张鹤龄立刻明白,看起来这个次子应当是嫡子,如此算来,那他就应该是夏氏的同母弟了,毕竟夏氏的出身他可是查的清清楚楚的。
    张鹤龄对这兄弟三人都很客气,笑着将人扶起身:“不必客气,日后都是一家人了。”
    夏臣被张鹤龄这样的高官温和对待,激动的脸都红了,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小,小子不敢。”
    张鹤龄温和一笑,并不以为意,想了想,从腰上接下来一块玉佩递给夏臣,笑着道:“初次见面,竟也没有备下礼节,这个玉佩你拿着赏玩吧。”
    夏臣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看向父亲,他父亲夏儒也有些诧异,心说这人的眼睛还真是利啊,一眼就看出来臣儿是嫡出。
    夏儒老实是老实,却也不是什么不懂得眉高眼低的人,今日张家来人,那就是与夏家交好的意思,那他自然也不会推辞,因此立刻笑着点头:“既然是长者所赐,那你就收下吧。”
    夏臣这才小心收下,至于对其他两个孩子,张鹤龄这会儿也实在没什么好赏的了,因此从手上摸下一个玉扳指赏给了夏助,用装着几枚金稞子的荷包赏了夏勋尚。
    夏勋尚小孩子,接到礼物很高兴,奶声奶气的谢过张鹤龄,而夏助面上看起来有些尴尬,但是也低下头沉声谢过。
    张鹤龄对兄弟三人不同的神色自然也是尽收眼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倒不是他对于嫡庶分别看待,只是每一个社会都有每一个社会的运行法则,明朝就是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几乎贯彻到了极点。
    日后夏家的大宗必然会是夏臣,夏助和夏勋尚必然会成为小宗,对于大小宗的分别,也是这个社会的运行潜规则,张鹤龄自己也无法改变这个社会现状。
    等送完了礼物,张鹤龄又和夏家人聊了一会儿天,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便也告辞离开。
    夏儒亲自将他送了出去,一直看到他马车的背影消失在天际,这才回转。
    他一回家,看到次子正在和长子说话,长子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夏儒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嫡庶之事,在老家的时候,因为夏家也没这么多规矩,因此还不太看得出来,但是等到了京城,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盼望他这个长子,能早日转过这个弯来,否则日后若是闹得家宅不宁,那便大大的划不来了。
    **
    张鹤龄不知道自己这次到访给夏家人带来的问题,他回到家之后,将今日之事在心中整理了一下,等到第二天入宫给皇帝和皇后回禀的时候,将今日之事都说清楚了。
    皇帝听了没觉出有什么,只觉得夏家还算老实,便点了点头就过去了,倒是张皇后听完皱起了眉。
    “庶长子岂非是乱家之源?”
    张鹤龄想着夏家子女的年龄顺序,道:“想来是夏氏出生几年,主母都未曾诞下儿子,因此才有了庶长子。”
    一算年纪,夏氏的确比她两个弟弟都大了四五岁。
    张皇后还是有些嗔怪:“竟是连四五年都等不得了。”
    她这是带入她自己了,她当年入宫,也是四年多才诞下太子。
    张鹤龄笑着安抚姐姐:“虽则如此,我看夏家规矩还好,姐姐不必操心这些。”
    管他嫡子庶子的,不闹事那就行。
    张皇后也知道弟弟这话不错,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今日给夏氏身边派去了一个嬷嬷,她日后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对于宫里的事儿,不能两眼一抹黑。”
    张鹤龄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姐姐若是空了,也可以将夏氏叫过来说说话。”
    张鹤龄打的主意是,夏氏若是能到自己姐姐跟前多来些,或许就能见到大外甥,小夫妻俩成婚之前也能培养培养感情。
    张皇后没意识到自己弟弟的险恶用心,点头答应了。
    选秀的事儿,终于也算是轰轰烈烈的结束了,选中的人家自然家家欢喜,而没选中的则是被送出宫去,自行婚配。
    当然了,被选中的也不止是给太子的这三个人,还有几个人赐婚宗室,毕竟老朱家这一大家子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这些藩王宗室要婚配,也必须通过选秀进行,因此这段时间可算是忙坏了礼部和宗人府。
    不过这些事都和张鹤龄无关,他在这件事后,差事只多了一桩,就是做饭的时候,要多给夏氏几人做一份。
    张鹤龄找过皇帝咨询意见,虽然这三人还没有正式册封,但是给他们的待遇已经是按照她们未来的位份安排了。
    张鹤龄想着三个小姑娘都是北方人,因此一开始给他们的饭菜都是北方系为主,然后才按照每个人的口味慢慢调整。
    可以说张鹤龄真的把光禄寺卿这个岗位玩出了花样玩出了质量。
    太子大婚是一直等到弘治二十年三月举行的。
    弘治帝自己过得节俭,但是对于儿子却很舍得,因此这次的婚礼办的十分盛大,哪怕弘治帝自己身子骨虚弱,都勉强撑着参加了这次的婚礼。
    张鹤龄看着皇帝的面色,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记得,在历史上弘治皇帝活的并不长久,或者说,弘治十八年的那一场大病,只怕在历史上他就没能撑过去。
    但是这次即便他是撑过了大病,可是他的身体还是无可救药的衰败了下去,他现在还不足四十岁,可是看着他的状态,张鹤龄都觉得他仿佛已经是行将就木。
    想着这些,张鹤龄心中越发沉重。
    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姐夫还是很有感情的,他对张家人的信任爱重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真的就和他的亲哥哥一样。
    而且现在太子还年幼,即便他聪慧,有野心,可是他到底也是个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十六岁小孩,若是皇帝早逝,那之后的事……
    张鹤龄不敢想,也不愿想。
    最后他也只能多劝皇帝注意身体,不要太过耗费心力。
    但是弘治帝却仿佛是看透了什么,张鹤龄的话他只是应着,可是对于朝政,他却依然十分用心,不止如此,他还让太子开始代替他处理朝政,而且一边让太子处理,自己还在一旁悉心教导,每天的工作量不亚于从前。
    这个行为,让底下的大臣们都十分担心,他们对于弘治帝这个皇帝还是十分满意的,他们看着皇帝如今这个状态,心里也很害怕。
    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皇帝断断续续就这么再熬了两年,一直到弘治二十二年春,皇帝也终于走到了他命运的结局。
    这一日清早,张鹤龄刚刚起身,正要准备洗漱,突然外头有人进来传话,宫里来人了,请昌国公入宫。
    张鹤龄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脸霎时间就白了。
    他手抖得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胡乱用帕子抹了抹脸,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就急忙跟着人入宫了。
    这种时候宫里来人宣召,张鹤龄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皇帝那边出事了。
    一想起这个他一时间心中酸涩,姐夫他,他不会真的。
    张鹤龄眼眶一酸,仿佛有泪落下,他遮掩般擦了擦眼睛,心中却越发难受。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是到了宫城外。
    张鹤龄一下马车,便看到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李东阳李家的马车,阁臣们也来了,他心下越发沉重,脚步都有些踉跄,跟着人一路往乾清宫去。
    及至走到乾清宫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哭声,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几乎已经维持不住仪态,踉跄着跑了进去。
    他一进去,就看到皇帝半躺在榻上,他面色惨白,张皇后哭着匍匐在榻上,底下还跪着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太子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见着张鹤龄进来了,他对着他招了招手,语气还是和当初一样温和:“鹤龄来了,过来坐。”
    张鹤龄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的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07-20 23:59:18~2023-07-21 23: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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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葬礼
    张鹤龄脚步踉跄的走到皇帝榻边, 握住了皇帝伸出来的手。
    “皇上……”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弘治帝笑眯眯的看着他,虽然已经病成了这样,可是他的眼里依旧是平和的。
    “朕如今, 只怕是不成了。”他语气平淡道。
    张鹤龄急忙摇头:“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 您……”
    “好啦。”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他又将太子叫到跟前, 把太子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处。
    “朕如今的身体状况朕自己心里清楚,你不用安慰朕, 太子还小, 等朕走了,太子登基,还需要你来看护。”
    张鹤龄此时眼泪已经下来了, 哭着道:“皇上,太子聪慧, 还得皇上教导啊,臣德浅无功何敢当此大任。”
    但是此时的弘治帝却很坚定,他牢牢地握住张鹤龄的手, 坚持道:“昌国公,你莫非要朕死不瞑目吗?”
    这话说出来大家都愣住了, 因为大家都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件事上, 说这么重的话。
    张鹤龄呆呆的看着弘治帝,见他眼中满是坚定,甚至还存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他突然仿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扣头谢恩:“臣不敢, 臣谨遵皇上谕旨。”
    见着张鹤龄终于应下了,弘治帝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用柔和的目光看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跪在地上流泪的内阁大臣,哭的双眼通红的妻子,还有将头靠在他榻边,双肩颤抖的儿子。
    这都是他信任和爱的人啊,这样好的人世间,他也实在是舍不得,可是人活于世,终有一死,他知道,自己在位期间,或许也曾做过好事,可是也给儿子留下了极大的隐患。
    隐有尾大不掉局面的文官群体,敲骨吸髓的士大夫阶级,如今的大明朝虽然看起来兴盛,可是这些隐藏在盛景之下的隐患,才是最可怕的。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魄力,或者说没这个能力去改变这些,便也只能将这个烂摊子留给儿子了。
    想到这儿,他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一手轻抚上儿子的肩膀,柔声道:“照儿,你比爹爹聪明,你要做个好皇帝啊。”
    原本还在隐忍的皇太子朱厚照,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哭着扑倒在皇帝怀中:“爹,你不要走,照儿不要你走。”
    弘治帝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却只是笑了笑:“真是个傻孩子,这么大了还说孩子气的话。”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仿佛有些喘不上起来,朱厚照一时间吓坏了,急忙就要叫太医,但是皇帝却拦住了他,而是看向几个内阁大臣,轻声道:“朕死以后,令皇太子登基,只是皇太子年纪轻,待他登基之后,诸卿要好好辅佐他,如此朕死也瞑目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听了这话也顿时哭出了声。
    而弘治帝看看儿子,又看看妻子,将两人的手紧紧握住,喘息着道:“芸娘,对不住,我要先你一步走了,照儿,你要好好孝顺你娘。”
    张皇后听着这话简直哭的肝肠寸断,她抱住皇帝,哭着道:“你不许走,我们成婚那日,你和我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你不许走。”
    弘治帝任由她哭泣,却只是轻轻用手拍她的后背,仿佛是在哄着她似得。
    张皇后此时只觉得锥心刺骨,她当年入宫选秀,选中之后,只以为一辈子都会蹉跎在这深宫之中。
    可是她却没想到,竟能遇见他,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是皇帝,可是却许了她一生一世独爱一人,而且自成婚至今,从未背弃过诺言。
    他在的时候,她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如今他要走了,她才终于感觉到仿佛像是从自己心里剜出一块肉来,使得她痛不欲生,使得她肝肠寸断。
    张皇后感受到那轻抚自己后背的手越来越轻,越来越缓慢,最终从她肩上缓缓的滑落,再无半分声息,她终于痛哭出声,再无半分保留。
    **
    随着太医的一句皇上驾崩,张鹤龄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他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是有什么人拿着锤子在里头敲打一样。
    几位阁臣倒是反应的快,一通哭嚎之后,刘健最先开口:“太子殿下,如今皇上驾崩,皇上的身后之事,还要您来主持啊。”
    太子朱厚照这会儿已经哭的起不了身,听到这话,也无法回话,只是流着泪摆手。
    张鹤龄也回过神来,他忍着心中极大的悲痛,上前对着太子磕头:“如今皇上大行,还请太子殿下早定名分。”
    朱厚照直楞楞的看着自己的舅舅,许久才流着泪侧过脸去:“如今父皇大行,我哪里还有这种心思。”
    刘健见他如此,直接跪下拜他:“为承接国本,臣叩请太子殿下登基。”
    如此三辞三让之后,皇太子朱厚照,这才终于勉强受了诸臣的跪拜,也是从今日起,他正式成为了皇帝。
    不过因为还未举行登基大典,大行皇帝的后事也还没有安排,因此称为嗣皇帝。
    嗣皇帝很快就安排人处理皇帝身后之事,并且宣召大臣入宫给皇帝奔丧。
    一件件事勉强都吩咐下去之后,嗣皇帝这才瘫软的坐在榻上,看着人将大行皇帝的遗体装椁。
    张皇后或许此时已经有些疯魔了,她竟要亲自帮着大行皇帝装椁,哭着抱着大行皇帝的尸身不让人碰。
    嗣皇帝看着自己母亲哭成这样,心中也是难受,亲自上去劝母亲:“母后,父皇已经去了,您这个样子,父皇知道了也会难受的。”
    张皇后哭的软倒在儿子怀里,也终于松开了抱着丈夫的手,被儿子扶着坐到了一边的榻上,她流着泪看着丈夫被人换上大装,又看着他被人抬着入了棺椁,眼泪越发汹涌。
    “你父皇这一辈子,也没享受过什么,虽然是皇帝,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摆过皇帝的谱,每日宵衣旰食,为的也就是大明朝罢了,如今他去了,你定要继承他的意志,做好这个皇帝。”
    嗣皇帝流着泪应下。
    张鹤龄在嗣皇帝母子说话的这个功夫,已经在几筵殿指挥人搭建灵堂了。
    皇帝病重那是早有预料的,所以宫里对于皇帝的身后事也早有准备,只是到底皇帝新丧,这些人也难免心中惶恐,得亏有张鹤龄在这儿安排调度,才让这些人没出什么错。
    没一会儿,灵堂终于搭建好了,皇帝的梓宫也入了几筵殿,张皇?*? 后,哦不,应该说是张太后还有嗣皇帝以及先皇的其他两个子女们,都换上了孝衣来几筵殿哭丧。
    朱厚炜和太康公主如今都十几岁的孩子了,也已经懂事了,父皇去世,他们也都跪在灵前默默流泪。
    一边哭还得一边照顾着跪在前面的母后张太后,而嗣皇帝则是跪在最前面,痛哭不已。
    张鹤龄跪在门边本在默默流泪,却见李东阳从外头进来了。
    此时他也换上了孝衣,进来之后就和皇帝低声道,如今大臣们都在午门外哭灵,不过六部的重臣们想来灵前至祭。
    这个皇帝当然不会拦着,吩咐了一句三品以上官员可来几筵殿外哭灵。
    李东阳又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
    这次的丧礼张鹤龄基本上是承担了一半的工作。
    不过他管的大部分都是流程上的事儿,这些东西,之前都是有定例的,因此倒也不难办,他配合着几个礼部的官员,差不多把流程定下来,然后剩下的,就按照流程走就成了。
    只是之后走流程的时候却不容易,先是每日的哭灵,许多年龄大的大臣们受不了病了或者哭晕过去要怎么处理,大行皇帝出殡的时候,沿途的路祭的得是什么规格,哪家才有资格设祭。
    这都要一家一户的提前都确定好了,否则到时候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
    除了这些流程上的事儿,还有其他关于什么大行皇帝的谥号问题,太后的徽号问题,新皇帝的年号问题,就不归张鹤龄管理了,而是都由礼部管辖。
    在皇帝去世的第二天,内阁就润色出了一封皇帝遗诏,让礼部的人向大臣们宣读,宣读完还得传遍天下,要让各地督抚也知道这个情况。
    张鹤龄听着遗诏上诘诎聱牙的词汇,只觉得嘴角抽搐,若是他没记错,皇帝的遗诏就只有两句话:朕死之后,令皇太子登基。
    结果好家伙,给安排了这么长一篇词汇量丰富的遗诏。
    不过这也是封建王朝的特性,一般颁行天下的遗诏,或是明文圣旨,都是经过大臣们润色的,皇帝原本的话,可能都是很口语化的。
    随着葬礼一点一点的进行,原本众人心中的悲痛也一点一点被磨平。
    没几日,大行皇帝的陵寝之地也选好了,就在宪宗皇帝陵寝以西的施家台,只是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偏远,因此选陵寝的人就请求皇帝派人前去复核。
    嗣皇帝便又派了一队人前去复查,这这一队人里,就有张鹤龄。
    不过这一队人里面,主要负责的却不是张鹤龄,而是礼部右侍郎王华,没错,就是王阳明的爹王华。
    要说张鹤龄对这个时代的哪个人最好奇,那肯定就是王阳明了,不过他和王阳明也就只是匆匆见过几面,一次是弘治十二年的时候,王阳明考上了进士,之后几次就是他在六部观政的时候,曾匆匆见过数面。
    两人可以说根本就不熟,张鹤龄和他,还不如和他爸熟呢。
    这次张鹤龄和王华一起去复查大行皇帝的陵寝之地,两人见了面也就是客气的说了几句话,等到了地方,就先请一起来的懂风水的工部官员先查探了一下此地的风水,然后又观测了一下土质,最后觉得都还可以,一行人就又回去回禀了。
    往回走的时候,张鹤龄假装无意间提起王阳明,不免恭维几句。
    王华这人虽然看着端正,但是旁人夸他儿子他自然也很高兴,笑着和张鹤龄说了几句。
    王阳明如今是兵部武选司主事,也算是个不错的岗位,王阳明本身也是个知兵的,仕途可以说是一片大好,张鹤龄一时间还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耽搁他龙场悟道。
    两人很快就回了京城,先去一同给皇帝禀报,自这个位置虽然偏远一些,但是的确是吉地,皇帝这才准了就在此地修建先皇陵寝,并且赐名泰陵。
    陵寝之地定了下来,先皇的谥号也定好了,是为孝宗敬皇帝,如此就只等着泰陵修好,就可以出殡下葬了。
    这么一等,就等了四个月,一直到十月份的时候,泰陵终于修好,皇帝也终于可以出殡了。
    原本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消磨,张鹤龄本以为自己心中的悲痛之意应当消减了几分,可是等到出殡当日,当他看着姐夫的梓宫被人抬出紫禁城,张鹤龄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也真切意识到,姐夫这次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出殡的流程也都是张鹤龄安排的,按照惯例,四品以上官员,跟随着新皇从大明门出,一路步行到德胜门,然后又换上马匹,就这么一路哭着往泰陵而去,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没有送灵的资格,只需要在城外迎接即可。
    就这么一路送灵至祭,一直等他们到了泰陵,将先皇安葬,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节,这才奉着先皇的神位,回到了紫禁城。
    等将神位再次请入几筵殿,这次的丧礼才算是告一段落。
    张鹤龄在一些列程序结束之后,便去了仁寿宫见张太后。
    如今的张太后也已经上了徽号,是为慈寿皇太后。
    她本人也从坤宁宫里搬了出来,入住了仁寿宫。
    而皇帝的三个后宫,太子妃封了皇后,两个太子良娣,沈氏封了贤妃,吴氏封了德妃。
    张鹤龄到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正在歇息,听说她今儿一早,就起来给孝宗皇帝祈福念经,等到孝宗陵寝出宫的时候,又哭了一场,哭完之后饭都吃不下,最后还是跟前的宫女再三劝慰,这才歇下。
    张鹤龄听到皇后这般悲痛,也不忍旁人去打搅她歇息,只自己在偏殿里等着。
    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后这才起身,张鹤龄也得到了召见。
    “既是早就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竟就傻傻的等在外头。”太后看着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言语间即便有嗔怪也并不真切。
    张鹤龄勉强笑了笑:“姐姐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歇下,我又怎么忍心打搅。”
    一说这话,太后又不免落泪:“先皇就这么去了,我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张鹤龄见她落泪,又不免劝慰一番。
    幸好经过这大半年的消磨,太后心中的悲痛之情,总算没有当时那般厉害了,哭了一场之后,又很快止住了,然后又问起了今日出殡的情形。
    张鹤龄细细的说了一遍,一点细节都不敢落下,太后听完,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先皇在的时候,最看重照儿,如今照儿对他的身后事这般看重,先皇就算去了也能安心了。”
    张鹤龄听着这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先皇的意思是要薄葬,可是太后根本不许,她舍不得丈夫就这么凄凄凉凉的去了,最后还是张鹤龄从中转圜,最后还是按照最基本的帝王丧葬处理了一下。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的,太后又看着有些疲惫了,张鹤龄也不愿打扰她消息,便也告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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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新皇
    张鹤龄从仁寿宫出来, 便往乾清宫去和皇帝告辞。
    如今虽然那新皇登基,但是年号还是用的弘治,需得等到明年之后才能用新年号, 而这个新年号也早就定下了,还是张鹤龄熟悉的那个正德。
    张鹤龄过来的时候, 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听说他来了, 急忙传召。
    等到进了乾清宫,也不等他行礼, 皇帝立刻让他坐下说话。
    张鹤龄也就不和大外甥客气了, 干脆利落的坐了下来,来给他搬凳子的,正是刘瑾。
    张鹤龄看了一眼刘瑾, 他如今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人气色也比往常好了, 即便如今依旧做出恭顺的姿态,但是却已经明显不同于之前的畏畏缩缩。
    张鹤龄神色微顿,觉着对这个人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舅舅可是去看了母后?”正德帝问到。
    他如今虽然比历史上继承皇位的时间晚了一些, 但是到底也不过刚刚才十八岁,放在现代社会, 也只是个才刚成年的孩子。
    但是在古代社会,他现在就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统治者了。
    “是, 臣将今日之事与太后说了一下,太后听完又哭了一场。”张鹤龄平静道。
    正德帝听了这话,也是叹了口气:“母后与父皇恩爱情深,如今父皇就这么去了,母后心中自然也不好受。”
    张鹤龄见皇帝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 急忙安慰:“臣出来的时候,太后娘娘已经歇下了,皇上不必担心。”
    正德帝这才松了口气,又和张鹤龄说起朝堂上的事情。
    皇帝刚刚上任,对一些事情都很好奇,尤其是虎贲卫这边的情况,他尤其关心。
    张鹤龄便也和皇帝细细说了一遍,当告诉皇帝,虎贲卫还招揽了一批蒙古人时,皇帝自己都很惊讶:“他们自己人还出卖自己人吗?”
    张鹤龄心说这有啥的,你大明崩溃的时候,明奸也不少啊。
    当然他嘴上还是给皇帝唱赞歌:“这些人生活困顿,只需多给些钱粮,细心招揽,自然归附于朝廷麾下,而且蒙古那边,部落繁多,他们部落与部落之间的仇怨也不少。”
    正德帝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拉拢分化,的确是个好办法,那你可知道如今蒙古王庭如何?”
    张鹤龄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如今蒙古可汗,朝廷这边称作小王子,他们的部落称为达延汗,之前他年幼,因此蒙古各部各自为战,并非大患,但是如今,此人却有了统一蒙古诸部的野心,这也是臣这几日一直忧心的事情。”
    正德帝听了这话神色立时有些难看:“竟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
    张鹤龄见皇帝对此感兴趣,就将达延汗最近一系列的行动都和皇帝说了,包括他的二儿子被右翼部落的太师亦不剌诱杀,因此达延汗怒而起兵讨伐的事情。
    正德帝一听这话,立刻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如此岂非正是朝廷的良机?”
    张鹤龄见皇帝来劲了,急忙劝慰:“虽说的确是良机,但是也需从长计议。”
    不管是达延汗还是这个亦不剌,都是十分强劲的对手,想要趁着这两人对战时渔翁得利,自然需要一些高超的政治手腕。
    正德帝虽然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但是张鹤龄这话也不无道理,因此他到底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坐下来继续听张鹤龄说话。
    张鹤龄的意思是,朝廷这边的确应该派兵出击,但是同时也应当使用政治手腕,来拉拢分化这两人,达延汗有一统蒙古诸部的野心,是需要防备的人,而这个太师亦不剌,他如今处于下风,朝廷这边若是能与他搭上关系,再稍稍加以操作,或许可以坐山观虎斗。
    正德皇帝听了这些话,也觉得有理,毕竟打仗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若是能坐收渔翁之利,那当然最好了。
    两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张鹤龄就回家了,后续的事情还得皇帝和内阁大臣们继续商议,自己就是个提供情报的。
    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同张鹤龄预料的一样,大家几乎都选择了张鹤龄提供的这个选项,文臣们一般都是不愿意打仗的,这样不仅耗费国力,也会提升武将的地位,这都是文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而玩弄这样的政治手腕就是文人们的长项了,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比张鹤龄一开始提出来的还要周密,甚至还向皇帝提出来,可以给亦不剌赐封汗位。
    当然了,再高超的政治手腕,还是得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后盾,明朝和蒙古这边原本就是时合时不合,想要真正实施这个计划,大明还是得先展示出一定的武力威慑,而且需得等到亦不剌山穷水尽的时候,再去支持他。
    同时还得防备达延汗那边的报复。
    不过防守就比出兵划算多了,还能同时削弱蒙古,即便是最老古板的阁臣,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很快朝廷上下就动员了起来,而张鹤龄则是继续源源不断的给朝廷提供情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太后将张鹤龄叫进了宫里,同时还让他把儿子张宗说也带上。
    如今张宗说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了,读书骑射都很不错,张鹤龄平日里对他的教导也很用心,现在太后突然召见,张鹤龄也没在意,毕竟太后本来就对本家的事儿十分上心,张鹤龄只以为是太后想要见见这个侄子了。
    这一日张鹤龄入宫的时候就把张宗说给带上了,张宗说也早就习惯了出入宫廷,因此一点也不胆怯,还有些好奇的问张鹤龄:“姑母这次传孩儿入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
    张鹤龄想了想最近的事情,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事,便道:“只怕是你姑母想你了。”
    父子俩一边聊天一边入了宫廷,等进宫之后,张太后也果然对侄子十分热情,又是招呼他喝茶吃点心,又让人给他呈上宫里刚刚入贡的水果。
    张宗说也习惯了姑母的偏爱,美滋滋的就吃了起来,张鹤龄看着儿子这般天真模样,也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
    张太后倒是蛮喜欢侄儿这个样子的,只是今日到底有件事要和弟弟商议,因此她很快就找个借口,将侄子打发出去了。
    这个借口自然是让侄子去给乾清宫见见皇帝,张太后这几年,一直很注意让娘家的下一辈和皇帝关系亲近一些。
    张宗说也没察觉出什么,美滋滋的就跟着去了,他自己也是很喜欢和皇帝表哥相处的。
    不过张鹤龄到底看出了几分不对,等到儿子离开之后,他这才道:“太后娘娘可是有话要和臣说?”
    太后叹了口气:“还是瞒不过你。”
    说完之后又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低声道:“如今说儿也大了,该给他说个人家了,你如今心中可有人选?”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张鹤龄一时间有些好笑:“说儿才十五,哪里就这么早了。”
    张太后听了这话却有些嗔怪:“十五岁也不小了,该相看起来了,否则最后好人家都被旁人定下了,到时候我看你后不后悔。”
    张鹤龄听到这话,倒是沉吟了下来,中国古代贵族的确有早早相看的习惯,但是无论如何,对他来说,十五岁还是有些太小了。
    “按着普通人家的规矩,十五岁相看,那最迟也是十六七成婚,我觉着还是有些小了,年纪小就成婚,身子骨都没长好,不利子嗣。”
    张太后一听这话也惊住了:“还有这个说法?”
    张鹤龄心中苦笑,古人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这个,他这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正是如此。”张鹤龄说的言之凿凿。
    一时间张太后也有些犹豫了:“那如此说起来,照儿岂非成婚也有些早了,如今都两年了,还未有子嗣。”
    对于正德帝子嗣艰难的事儿,张鹤龄早有预料,因此听到这话也不着急,只道:“确实是有些早了,若非当年先帝着急,我也想劝劝他来着,不过如今既是成了婚,只要好生保养,不要沉溺于酒色,想来也问题不大。”
    张鹤龄这话一说,张太后想要给儿子再选秀的想法立刻打消了,还是自己儿子的身体和子嗣重要。
    “那就好。”她轻轻抚了抚胸口。
    不过虽然有了这个概念,对于侄子的婚事她还是没有放弃,直接道:“即便年纪太小不好成婚,先定下也成,等到他们十八九了,身子骨长好了,再成婚也不晚,也不能因此耽搁了孩子的婚事,到时若娶个不合适的,岂非害了孩子终身?”
    看着张太后如此热心,张鹤龄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她肯定早就看好了人家,便也只能无奈道:“姐姐这话也有道理,只是不知姐姐心中可有人选?”
    一听弟弟松了口,张太后立刻眉开眼笑,迫不及待道:“最近夏氏常来我跟前伺候,每每说起家里,总提起她的妹妹,她妹妹和咱们说儿年纪相当,人也文静娴雅,我心中好奇,就将那姑娘叫进宫来几回,果真是个好姑娘,言谈举止都很有规矩,也读过书,于夏氏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想着这岂非是咱们说儿的良配?”
    好家伙,原来她看中的是皇后的妹妹。
    想着皇帝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张鹤龄顿时明白了姐姐的心思。
    正德帝这个人虽然荒唐,行事也不拘一格,但是他和皇后夏氏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俩人少年夫妻,夏氏对他也是格外宽容细心,因此他即便不常去后宫,对待夏氏也十分尊重体贴,经常给夏氏赏赐东西。
    张太后可能也是看出了夏氏对于儿子的影响力,才想让侄子去烧这个热灶。
    “既然是姐姐看重的,那想来定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道此事皇上知不知道?”
    现在的大外甥已经不是之前的大外甥了,他现在是大明朝的皇帝,母家外戚和妻族外戚联姻,还得看看皇帝的意思。
    张太后听了这话满面笑容:“你就放心吧,此事我早和皇帝提起过,他并无不可。”
    并无不可就是没有反对了,可是不反对也不能说明皇帝心中真的毫无芥蒂,此事还是得试探一番才可。
    “姐姐,此事先不着急,说儿如今的年龄还小,等过段时日我和皇上商议一下再说,您先别把这事儿透露出去。”
    张太后见着弟弟如此慎重,心中虽然觉得弟弟太过谨慎,但是这么多年来弟弟为张家带来的荣耀,还是让她决定信任弟弟,因此到底点了点头:“那好,你可得快点,我看皇帝的意思,很快就要给夏家册封爵位了,到时候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给夏家赐封爵位,这个算是正常流程,张鹤龄也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
    张夏两家联姻的事儿,也从来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问题,而是皇帝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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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定亲
    张鹤龄如果想做什么事, 那行动力还是很快的,他很快就找了个机会和皇帝大外甥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了,肯定不是直楞楞的问大外甥, 我的儿子能不能娶你小姨子,而是先谨慎的提起了张宗说的婚事。
    “如今说儿越来越大了, 竟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这是张鹤龄在趁着和皇帝大外甥拉家常的时候提起来的话。
    皇帝听了这话仿佛也很有兴致,他如今本就年少, 之前都是旁人操心自己的事儿,如今骤然间可以操心比他年纪还小的表弟的事儿, 他自然兴致勃勃。
    “表弟这个年岁, 的确该成婚了,舅舅家里可给表弟看好了人家?”皇帝一本正经的做出一副关切模样。
    张鹤龄浅笑一声:“这到还没有,不过之前太后曾提起过, 说皇后娘娘家里有个姑娘和说儿年纪相当,我心里没底, 便想来问问皇上。”
    皇帝既然都开口问了,那张鹤龄自然不会再去遮遮掩掩,再说了, 太后的这个心思,也没有瞒着皇帝。
    皇帝一看舅舅这种事都来征求自己的意见, 顿时间觉得很受尊重,直接笑着道:“这有何没底的, 若是那家姑娘好,那就给表弟定下,说实在的,若非舅舅与我说过骨血回流不利子嗣,我都想将秀荣许给表弟。”
    秀荣就是皇帝唯一的妹妹, 太康公主朱秀荣,她比张宗说大两三岁,如今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
    张鹤龄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有让张宗说尚主的心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皇上如此厚恩,臣感激不尽,只是正如臣之前所言,骨血回流不利子嗣,而且宗说才德浅薄,如何配得上公主呢?”
    皇帝也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舅舅果然是个不慕名利的,要知道,虽然驸马自打永乐朝之后地位便下降了许多,但是此时的驸马还没到明朝中后期那种完全失去政治地位,甚至于从平民老百姓中找驸马的境地中去,成为驸马,与皇帝的亲缘关系更近一层,是十分有利于勋贵外戚与皇室拉近关系的。
    而且太康公主还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其地位更是显而易见,但是即便如此,张鹤龄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可见他的确没有什么私心的,至于什么骨血回流不利子嗣的话,皇帝根本没放在心上,明朝皇帝又不是不允许驸马纳妾。
    想到这儿,正德皇帝也终于叹了口气,笑道:“这都是舅舅谦虚之言罢了。”
    身为皇帝,自然是喜欢张鹤龄这种有本事又不贪权的大臣,可是有时候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赏赐舅舅。
    不过舅舅家和夏氏结亲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如今他当了皇帝,才终于体会到当皇帝的不容易,面对一个庞大的文官群体,他现在急需有人能帮助他一起对抗这些人,说明白点就是他身边需要一些自己人。
    即便外戚的身份让所有人忌惮,但是无可置疑的,张家一家子的荣辱的确是系在他一人身上,他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效忠于自己,如果母家愚蠢不堪用也就罢了,但是如今母家确实能帮上忙,那正德帝也就不会吝于对母家的信任。
    “日后朕会让夏家那姑娘多入宫陪陪母后,母后眼光卓绝,想必也能帮着表弟相看相看。”正德帝笑着对张鹤龄道。
    张鹤龄见皇帝不仅同意他们俩家结亲,还这般热心,心中顿时明白了皇帝对自己的信任,一时间也有些感动,躬身行了一礼:“臣谢过皇上隆恩。”
    **
    这件事很快也落到了太后和夏皇后耳中。
    太后高兴的很,在她看来夏皇后得儿子看重,夏家也是个老实人家,能与夏家结亲再好不过。
    而夏皇后听了也很高兴,她知道昌国公很有本事,也很得皇上的信任,想必他的儿子也不差,妹妹能嫁入这样的人家,那未来就是国公夫人,岂非是天大的喜事。
    一时间俩家都欢喜,夏家姑娘也自此以后很频繁的出入宫廷。
    张鹤龄的夫人王氏也被太后传召进宫几次,她见过那位夏姑娘之后,与张鹤龄道:“是个端庄贤淑的,听言谈举止,也仿佛是好好教养过的,就是有些太柔了一些。”
    张鹤龄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姑娘应该不是一个性格强硬的人,并不完全符合王氏对于掌家宗妇的要求。
    只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俩家婚姻,有时候你本身的素质还是其次,大家要的就是强强联合,结成一家。
    张鹤龄便也只能劝妻子:“性格温柔一些也好,说哥儿就是个犟种,要是再来一个性格厉害些的,这家还有安宁的时候吗?”
    没错,张鹤龄的儿子虽然小时候看着可爱,长大了也对他们夫妻十分孝顺,但是这个孩子的脾气可算不上好,张鹤龄总想把儿子培养成为一个谦谦君子,但是忙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啥用,反倒有一点朝着笑面虎伪君子的方向发展,面上是一派天真单纯,内里什么样,张鹤龄也拿不准。
    张鹤龄一看培养的方向有点不对头也打住了,孩子的性格他也实在是没法了,只要不违法乱纪那就随他去吧。
    王氏很快也想起了自己儿子的性情,觉得丈夫这话说的有理:“确实,这孩子若是柔顺一些,倒也是件好事了。”
    之后王氏入宫的积极性可比之前强多了,看起来像是鼓着劲儿要给儿子把这桩婚事定下。
    宫里搞得这般热闹,张宗说虽然人在宫外也察觉到了些许,于是立刻就找上了张鹤龄。
    “爹爹,家里要给我定亲了吗?”
    看着一派天真无邪的儿子,张鹤龄叹息着点了点头:“你姑母帮你相看的,是夏皇后的妹妹夏氏。”
    张鹤龄也想看看儿子对这件事会如何反应,因此十分坦诚的据实以告。
    而张宗说听了这话之后,却并未表现出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表现出的害羞或者一丝丝不好意思,反倒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道:“夏家在京中不显山不露水的,门风很好,夏皇后也很得皇帝表哥的喜欢,和他们家结亲的确不错。”
    好家伙,直接就往政治方面考虑了。
    张鹤龄都不知道该夸赞自己这个儿子政治嗅觉灵敏,还是该教导儿子不要事事都看利益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夏家姑娘敦厚温婉,的确堪为良配。”
    张宗说愣了一瞬,然后很快意识到张鹤龄这话背后的意味,因此立刻做出一副羞涩的表情,扭捏道:“姑母和父亲看重的人,自然是好的。”
    张鹤龄的眼神一时间极为复杂,他心里明白,有这个小子在,日后指定张家败不了,但是同时又很怕他这样下去,真的变成一个无情的政治机器只考虑利弊不考虑对错。
    可是想着儿子这几年虽然脾气性格不算特别温驯,但是却也没有出格的地方,便也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点了点头,轻声道:“过几日让你母亲也带你入宫一回,虽然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好歹也不能真的盲婚哑嫁。”
    张宗说轻声应了声是,心里却有些疑惑,为何爹爹看他的眼神如此复杂。
    **
    之后张夏两家的订婚流程走的很快,翻过年去,正德元年三月,终于正式定下婚约。
    张家对这桩婚事十分看重,毕竟这可是昌国公府未来的国公夫人啊,谁能轻视了去,因此在王氏的主导之下,给的礼十分重。
    夏家那边也很有眼色,张家这般看重,他们也办的十分大张旗鼓,一下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张夏两家要订婚了。
    外戚合流这件事,虽然有些让人看不顺眼,但是说到底夏家也没有什么政治能量,因此文臣们也就心里嘀咕两句,倒也没有因此发表什么意见。
    而张鹤龄则是趁着这个机会,领着儿子入宫给太后谢恩,毕竟这可是太后保的媒。
    张太后再一次看到侄子,高兴的将人叫到跟前,先是细心垂问一遍,问问他最近吃的怎么样睡得怎么样,简直就像是把张宗说当成一个孩子。
    而张宗说也乐于在太后面前装可爱,真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细细的给太后说自己这几日的近况。
    太后听完之后,又让人带张宗说下去看她给他留的一些好东西,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他成婚用的。
    张宗说便也乖巧的跟着人下去了。
    太后则是在侄子离开之后,这才看向了自家弟弟:“之前你还操心着操心那的,如今看着可不是好好的吗?”
    张鹤龄一时苦笑:“是我多心了。”
    张太后见弟弟认错,倒也不乘胜追击继续揶揄他,而是道:“照儿是你的亲外甥,即便再为他的臣子,你也是他的亲舅舅,一家人若是太过客气,反倒是疏远了。”
    张鹤龄急忙端正态度在太后面前认错,不过他心里却也明白,和皇帝谈感情可以,但是最好还是坚守着最后那一点为人臣子的底线,否则只怕也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等到和太后说完话,张鹤龄又带着儿子去给皇帝请安。
    皇帝对自己这个?*? 小表弟还是很喜欢的,今日张宗说过来,他还给表弟赐了一对玉如意,以表示对他订婚的祝贺,张宗说自然也是扣头谢恩。
    之后他便又和张鹤龄聊起了军务,张宗说竟也安静的在一旁听着。
    支持草原内部斗争的政策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如今达延汗已经身陷与右翼的战争之中脱不开手,根本无力再去骚扰明朝,而明朝也趁机将势力范围往西边延伸,皇帝甚至最近还在考量,要不要再修一个边镇。
    张鹤龄对此当然是支持的,他希望朝廷可以控制住整个河西走廊,如此明朝不管是往西的贸易还是往东南海上的贸易都可以打通了。
    宋朝虽然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但是他对于商业的鼓励,以及他的经济政策,却不知道比明朝高到哪里去了,虽然也和明朝一样不抑制土地兼并,但是他们却也并不完全靠农业税来维持国家运作,而是选择对商业税重拳出击,这玩意才是占大头的。
    这样的思想,张鹤龄也和孝宗皇帝说过,但是他是标准的儒生皇帝,即便是对小舅子十分看重,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言论。
    可是大外甥就不同了,他从小就是张鹤龄教导长大的,即便张鹤龄名义上只是他的武术指导,可是俩人成天凑在一起,张鹤龄当然不会仅仅限于骑射的影响,而是将一些自己的理念,不动声色的灌输给皇帝。
    正德帝是一个很想有作为的人,而张鹤龄的这番言论,也很能支持他去大刀阔斧的改变这个国家,所以如今刚刚改元,他就已经开始想着与西域通商的事情了。
    张鹤龄则是劝他先不着急,可以先从东南通商的角度开始。
    他可是记得,在嘉靖年间倭寇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心腹大患,而这些倭寇说是倭寇,其实更多的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私底下出海,最后发展成为海商和海盗,与朝廷对抗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假倭,一部分所谓的真倭,也不过是这些海盗加海商们雇佣的打手。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也很简单,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大棒就是戚继光俞大猷这些抗倭名将,胡萝卜就是隆庆年间明穆宗开海禁,有限度的准许海商出海。
    至此之后,倭患这才慢慢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但是张鹤龄如今却并不想再让东南沿海的人民们再经受这样的苦难了,他想要建议正德帝,开海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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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办法
    张鹤龄请求开海禁也不是随随便便直接开口就提的, 而是先把这些海商出海的收入给皇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列了一下。
    他这么多年和商人们,尤其是东南沿海的商人们打交道也不是白来的,不仅通过他们了解了很多关于海外商贸的情况, 甚至自己曾参与进去,投资了一次海贸, 最后果然赚了不少的钱。
    这个张鹤龄也和大外甥说了,并且提前请罪。
    正德帝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苛责舅舅, 他知道舅舅这么做也是为了国家大事。
    但是在听闻出海竟然如此挣钱之后,正德帝出离愤怒了。
    “这些逐利蛀虫, 竟然敢如此大胆!”
    正德帝的心都在滴血, 他是皇帝,掌控着整个国家,户部有多少钱, 他比谁都清楚,而这些人竟然单单只靠贩卖瓷器丝绸, 竟就赚到了这么多,而且还不交税!
    正德帝咬牙切齿:“这些人,朕决不能放过!”
    张鹤龄见他气上头了, 急忙劝到:“皇上,如今不是说处罚的时候, 这些海商能赚到这么多钱,可见海贸之利益丰厚, 他们如今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做这件事,若是皇上严厉惩处,定会引发祸乱,这些人本就是亡命之徒,谁又能知道他们会做出何种反应呢?”
    正德帝面上神情阴晴不定, 许久才咬牙切齿道:“朕可以不在这件事上大开杀戒,但是这件事却不能完全怀柔,这些人肆无忌惮这么久,朝廷突然插一手,这些人必不会顺服,说不准早就和地方官员勾结在了一起,一起糊弄朕,必得先杀鸡儆猴,然后朝廷再去开海贸口岸,如此才能政令通畅。”
    张鹤龄听着这话,只觉得他言语间果真是杀气腾腾,而且他这个想法好像也没错,因此他倒也没劝,只转移话题道:“皇上或可先开一两口岸进行通商,试验一下,若是有人在其中捣鬼,皇上自然可以惩戒一二。”
    正德帝也是这个想法,就算想要在海贸中分一杯羹,也得徐徐图之。只要一想到海贸可以赚到这么多钱,但是这些钱却全部落到了这些走私的商人手里,他就心痛的仿佛在滴血,他是个很务实的皇帝,这样赚钱的门路,自然得笼络到自己手上才成。
    张鹤龄也适时将宋朝的一些经济政策和皇帝说了一遍,毕竟我大送身为割据王朝,先后给辽金蒙输送岁币那么多,还能上下延续三百一十九年,那毕竟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正德帝其实打心底里也是很看不起宋朝的,国力弱小与蛮夷称臣,实在不符合他对于强盛王朝的想象,甚至如今的大明他都觉得对于这些蒙古鞑子太宽仁了。
    但是这么多年在张鹤龄的教导下,他还是多少学会了一点用客观的角度去看待历史,去总结他们的短处,去学习他们的长处。
    有宋一朝,海贸的确是前所未有的繁荣,大明日后若是想开海贸,那就得先学一学前人经验教训,毕竟大明开国一百来年,至今还没有任何开海贸的经验。
    君臣二人仔仔细细将此事研究了好长时间,包括若是开海之后,海关官员与豪商勾结该如何,税收的比例应该定多少。
    还有开海的制度应该怎么定。
    一开始正德帝想要每年给口岸发放定量的通商凭证,然后朝廷出售这些凭证即可。
    但是张鹤龄还是把这件事更加细化了一下,一开始为了控制数量,可以发放凭证,但是后面渐渐的可能就有些不太行了,因为到时候肯定想要出海的人会大大增多,而一些提前因为此事而发财的人,定然也会想要垄断这个凭证,如此就需得建立起完备的海关制度,得把税收上来才成。
    正德帝也觉得这话不错,为人君者,所谋之事,还是得谋万世才可。
    就这么鼓捣了半年多,两人终于初步鼓捣出一个详细制度,其中夹杂了一些张鹤龄在现代的知识,同时也夹杂了封建社会特有的理念。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毕竟不管是谁做什么事情都无法超越他本身所处的时代。
    等到两人定下了计策,朝堂上便也开始放风了。
    比如说东南沿海某件倭寇案子,让皇帝大发雷霆。
    没错,虽然如今还是正德年间,但是所谓的倭寇也已经有苗头了,只是还没发展到嘉靖年间那么大。
    皇帝也就接着这个机会,借题发挥,大发雷霆,命令福建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严查。
    不仅如此,他自己还往福建派了总督,亲自督查此事。
    朝臣们一看皇帝因为这事儿如此暴怒,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哪天不发生点小打小闹的事儿,这件倭寇案虽然闹得比以往稍微大了些,但是看传来的消息,大约已经平定了,皇上这又是在生气什么呢?
    有些聪明的,已经开始猜测,皇帝是不是要借此往东南用兵了。
    一想到这儿,许多人便自以为察觉到了皇帝用意,毕竟新皇上任三把火,如今刚刚改元,皇帝又年轻,难免意气风发,想要通过打仗以彰显自己的武德。
    可是文臣们却是最不愿意皇帝打仗的一批人,因此立刻就有人上奏,说这些倭患不过是疥藓之患,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皇帝因此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将上书之人狠狠痛斥一顿,若非他是言官,皇帝甚至还想动刑,最后被阁臣们还有张鹤龄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朝臣们也是在经历过这小小的正德震撼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这位新帝,可和那位好说话好糊弄的弘治帝不一样,他是真的敢下狠手啊。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哇凉哇凉的。
    而正德帝却很满意自己今日与舅舅唱的这出双簧,等下朝之后,他将张鹤龄叫到乾清宫说话。
    竟也像个小孩子似得激动的手舞足蹈:“我之前便早看这帮老古董不顺眼了,仗着父皇好说话,竟是越发对父皇要求苛刻,就连父皇看重一个太监,竟也都成了罪过。”
    张鹤龄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还不是当年英宗给的教训实在是太重,而且弘治帝也不是宪宗皇帝那种性格强势的人,大臣们也只怕他又被太监给哄住了。
    不过他们的这番忧虑倒是多虑了,弘治帝虽然耳根子软好说话,可是对太监防备的还是很深的,几乎是谈太监色变,司礼监这样皇权的延伸,他都十分不看重,打压的很厉害,他心里的天平是偏向文臣的,是个正经八百的儒生皇帝。
    而他的这个大外甥就不一样了,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是真的什么人都不挑,都想用。
    只可惜历史上他最后还是失败了,而他的堂弟却成功了,十三岁就敢和三朝元老杨一清对着干,结果最后还成功了,等到他成年,权术水平更是炉火纯青,拿捏内阁如同拿捏一只虫子,阴谋权术对于他仿佛天生天授一般。
    但是就这样一个聪明到极点的皇帝,对于这个天下却并没有多少责任感,自私自利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标签,他拿捏内阁,掌控天下,为的只是他一家的私利。
    想着这些,张鹤龄忍不住叹息一声,低声道:“皇上倒也不必真的将文臣看成仇敌,不管文臣也好,太监也罢,都不过是皇上掌控天下的帮手,文臣中有自私自利之人,却也有忠君爱国之人,皇上还是要加以辨析才可。”
    正德帝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沉吟。
    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太监虽然身为皇家奴仆,一身荣辱都系于皇帝之身,但是这些人可信不可用,他们不管是道德水准还是治国水准都很成问题,而文臣虽然有许许多多的小心思,甚至有了抱团尾大不掉的趋势,可是你治国还不是要靠这些人吗?
    看起来,还是先得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抱团趋势,正德帝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张鹤龄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言行举止,对于大外甥的影响,只继续苦口婆心:“皇上不管想要做什么,都不能急,治大国如烹小鲜,慢慢来,才能尽力避免一些可以避免的损失。”
    中国封建社会集权的顶峰是明清,但是其实明清自己比起来,那清简直可以吊打明。
    明还有一帮子士大夫掣肘皇帝,清朝那就干脆是皇帝的一言堂。
    乾隆的十全武功,含金量最大的几个,都是他乾纲独断死扛着满朝文武的反对,自己定下来的,这在明朝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毕竟明朝不管是税收还是皇帝自己对于朝堂的控制力都不如清。
    清能花几千万两银子,拿炮一寸寸把大小金川轰下来,明朝能吗?
    一个万历三大征都差点把明朝政府打破产。
    可见虽然大家都说明清,其实两个朝代在很多地方还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对于大外甥想要掌控朝政,张鹤龄还是很乐于支持的,毕竟许多事情,若是没有乾纲独揽的前提,都是办不成的。
    **
    皇帝对于东南的重视,开始一点点从朝堂上蔓延开来。
    同时在民间也渐渐有了皇帝想要完全放开海禁,将海盗彻底剿灭的传言。
    这个消息可一下子捅了文臣们的老窝了,一时间劝谏的奏章如同雪花片一样飞到了皇帝的手中。
    而皇帝看着这些奏章也不着急也不生气,反倒还回复安慰他们,这都是民间流言,不足为信。
    可是对于这些流言,皇帝却也没有做出什么惩处,仿佛是在放任这些流言发展似得。
    如此文臣们越发不安了,皇帝难道是真的想要开海禁在东南用兵?
    这可是祖宗之法啊,怎么能就这样放开呢?
    而且如今禁止下海也有海盗扰攘,若是放开海禁,岂非东南也会不安稳?
    很快的,上奏的范围从言官们蔓延到了阁臣。
    刘健先是上了一封试探性的奏章,想要打探一下皇帝真正的意思。
    皇帝对于阁臣们的奏章,依旧客气,还是好声好气的一番安抚,然后否定了这个传言,表明自己目前并没有这个想法,可是刘健此时的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因为他知道,皇帝就根本不是这样会好生安抚大臣的人!他现在这般客气,必然是在谋划更大的事情。
    刘健心中一时生出许多不安,可是说到底,他和皇帝的关系并不算太过亲密,皇帝肯定不会和他说实话的,想着前几**堂上发生的事儿,刘健决定得去找昌国公问问,无论如何,他是皇帝的舅舅,也是皇帝如今最信得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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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计划
    鲁迅先生有句话说得好, 中国人都是喜欢折中的,你要说想给这个房子开个窗户,那可能大家都不同意, 但是若是你想要把这个房子的屋顶掀掉,那就会有人来劝你, 咱们还是开个窗户吧。
    张鹤龄给自家大外甥出的就是这个主意。
    先是表现出好战的姿态,一心一意就想打仗, 等到大臣们来劝的时候,再假装退一步, 开设通商口岸。
    张鹤龄现在就是在等着有人上门找他, 毕竟那日朝堂上的那出戏,就是想要表现出他和皇帝之间的政见不同,可以争取。
    只是张鹤龄没想到, 第一个来找他的,竟然会是刘健, 在他心目中,刘健一直都是一个十分严肃刻板的老头,反倒是李东阳看起来比较灵活变通。
    不过不管是他俩谁吧, 能来就说明计划已经成功了一部分了。
    刘健虽然是来找张鹤龄打听消息的,但是神情还是十分严肃。
    “国公爷, 近几日朝堂上的事情,您都听说了吗?”
    刘健是来光禄寺找的张鹤龄, 张鹤龄见他来了,也是立刻让人奉上茶水,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寒暄了几句,刘健便立刻图穷匕见,说起了正事儿。
    张鹤龄对他的这番话并不惊讶, 叹了口气,点点头:“自然是听说了,如此流言,实在是搅闹人心啊。”
    刘健见他神情间仿佛也有感慨,便觉得自己今日这回算是来对了,直接道:“虽说是流言,但是无风不起浪,皇上如今对东南如此看重,是否是真的有何想法?”
    张鹤龄立刻露出一副为难神色,好似想说,有好似不想说。
    刘健见了这个情形,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张大人,有话直言便是,不必为难。”刘健催促道。
    张鹤龄却是叹了口气:“这话我本不该说的,只是我这心里也是存着一些隐忧,皇上对于如今东南乱象的确心存不满,在我跟前也说过好几次,只是他心中是何想法,我却不敢忖度。”
    虽说是不敢忖度,但是张鹤龄面上的这个神情,已经让刘健生出无数联想了。
    他皱眉沉思片刻,终于咬牙道:“难道皇上真的要对东南用兵?可是如今西北边患还未除,如何能能担负得起再起兵戈?”
    说完这话他看向张鹤龄:“张大人,此事你可要好好劝一劝皇上啊。”
    张鹤龄却是苦笑一声:“皇上并未说过要起兵戈之事,我也是无从劝起啊,而且我如今不过是光禄寺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还得几位相公仔细谋划。”
    竟也滑不留手,压根不接招。
    刘健心中暗道一声奸猾,但是也明白,张鹤龄这话不错,此事的确不该寄托于别人,张鹤龄此人虽然并非奸佞之臣,可是他说到底也是皇帝的亲舅舅,怎么可能坚定不移的和自己的外甥作对,能给自己透露这一点内情已经很难得了。
    想到这儿,刘健也不再为难张鹤龄,而是朗声道:“此事还要多谢张大人告知内情。”
    张鹤龄苦笑着摆了摆手:“刘大人是聪明人,想来我不和你说,你心中也能猜到。”
    刘健沉着脸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有些无力,他们这位新皇帝,怎么就这般喜欢折腾呢。
    **
    张鹤龄送走了刘健,很快就去了乾清宫禀报今日之事。
    皇帝知道刘健都开始急了,面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好啊好啊,想来他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张鹤龄也跟着点了点头:“那之后之事,臣便按着皇上的吩咐行事了。”
    毕竟之后张鹤龄可是要和皇帝唱双簧了,还是得提前和皇帝打个招呼。
    而正德帝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个,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依计行事便是。”
    “是。”张鹤龄恭敬应下。
    **
    之后的事情也果然如同张鹤龄想象的那般,刘健此人虽然看起来刚直不阿,但是也不是什么横冲直撞的大傻子。
    在处理这件事时,还是先绕了一个圈子,给自己和皇帝之间留了些许余地。
    比如说他并没有直接自己给皇帝上书,而是让自己的一个御史门生先行发起了一波攻击。
    那位御史使用了极为激烈的言辞,质问皇帝是不是想要在东南沿海开战?若是真的开战,那将引起很坏的社会反响,最后甚至上升到国将不国的高度之上。
    用词十分惊悚,但是你也不能怪他,毕竟御史这个职业,干的就是风闻可奏的活儿,即便最后发现是一场乌龙,皇帝也不能处罚御史。
    但是即便如此,这封奏疏也是足够有分量的,一出来,就震撼了满朝文武,大家都很惊讶,这到底是哪路猛人,如此敢为天下先。
    而皇帝在看了这封奏疏之后,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回复了几个字:流言而已,何至于此。
    竟还是没有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刘健一时间觉得有些棘手了,他不否认自己让门生写出那样耸动的奏疏,是想要借此吓住皇帝,毕竟皇帝年轻,对于治国理政也没什么经验,应当很好哄住。
    但是他没有想到,皇帝的意志竟然如此坚定,这样都还是不疼不痒。
    刘健沉默了一日,最终也上了一封奏疏。
    这次就没有上次那样激烈了,刘健只是说了一下东南安定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同时建议皇帝可以向臣民们表示没有用兵之意,如此才可以平息流言。
    而皇帝在看了这封奏疏之后,只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再无音讯。
    即便下一次上朝,刘健又再一次提起此事,皇帝依旧还是那句话,流言不可信,对于东南,他自有处置。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几乎让满朝文武抓狂。
    最后其他三个阁臣也忍不住了,都上书询问皇帝对于此事的态度。
    皇帝也都哼哼哈哈的应付过去。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把朝臣们钓了一个多月,眼看着都快要把这些人钓的精神失常了,皇帝这才在收到一封东南传回来的奏疏之后,请了三个阁臣去谈话。
    张鹤龄没有参与这次的谈话,但是他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东南倭寇袭扰,皇帝想要用兵。
    在大臣们看来,皇帝这是要图穷匕见了。
    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接受的,毕竟如今的倭寇,可不像嘉靖年间的那么厉害。
    **
    最后事情的发展也没有出乎张鹤龄的预料,听说皇帝与阁臣们发生了巨大的争执,最后也没能达成一致,刘健回去之后,甚至干脆就被气病了。
    如今只剩下李东阳和谢迁两个人在内阁中苦苦支撑,两个人干三份的活,这就是惹怒了皇帝的福报啊。
    李东阳熬了三天,终于决定再不能这么下去了,他知道刘健之所以会得到消息,也是昌国公透露的,而如今皇帝和朝臣们如此对立,他便也想找昌国公从中调节。
    李东阳和张鹤龄之间的关系,那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比刘健要好得多,因此李东阳上门,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比上次要松快许多。
    两人先是谈天说地,又聊到诗词歌赋,各自互相吹捧一番,然后这才聊上正题。
    “国公爷或许已经知晓了,皇上果真要对东南用兵。”
    张鹤龄听到这话抿了抿唇,许久才叹息一声:“皇上自来便有大志。”
    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夸赞,但是李东阳还是很敏锐的捕捉到一丝不同意。
    他立刻道:“皇上有大志是好事,可是如今国家西北本就不稳,如何又能轻易搅动东南,而且东南不过是疥藓之患,并未到这个地步啊。”
    张鹤龄摇了摇头:“我本也是这般想的,只是皇上说,今日看起来是小患,但是若是不管,那他日定成大患,他对此事十分坚持。”
    李东阳眉头紧皱,心中满是忧虑,许久才小心道:“那国公爷可不可以从中劝和一下,至少也得让皇上明白其中利弊啊。”
    张鹤龄还是摇头:“我何曾没劝过,但是皇上这般聪慧,自也是早就看明白了其中道理,哪里又能劝得住呢。”
    看起来昌国公果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李东阳心中松了口气,继续道:“也不求皇上彻底改变心意,至少应当慎重考虑此事,或许可以找个更柔和的方法来处置此事。”
    好嘞,果然上钩了。
    张鹤龄心中欣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疑惑道:“换个法子?李公心中难道有什么谋略?”
    世人都说,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可见在大众眼中,李东阳都是一个很有谋略很有城府之人,张鹤龄也想看看,这位历史上有名的谋略之臣,会做出何种判断。
    李东阳略皱了皱眉,低声道:“前几日皇上拿了东南的奏疏,于我等看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如今的这些倭寇,竟大多都是我大明百姓,倭人只占其中一部分,这些人生活困苦,又无田亩,因此只能出海讨生活,如此便也聚集到了一起,成为了海盗。”
    说到这儿李东阳苦笑一声:“如此行径,却是我这个为人臣子的过错了,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张鹤龄没有理会他那句自嘲的话,只道:“此事我也知晓,皇上也是因为此事,心中不安,生怕激起更大的民变。”
    李东阳也能理解皇帝的心情,又道:“既然这件事情的根源在于百姓生活困顿活不下去,或许我们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件问题,可以用荒地招揽这些流民,赦免一些轻罪之人,如此便可以瓦解海盗的势力。”
    张鹤龄听完李东阳的计划,心中也不免赞叹,不愧是李公谋啊,他的确是有点东西的,不过大明朝都开国一百多年了,东南这种膏腴之地又哪里还会有荒田以供招揽流民呢?估计也就是从当地豪族手上榨取几亩田地出来罢了,如此也算是地主阶级的退让了,只是这点退让,皇帝只怕还是不能满意的——
    作者有话说:一个新预收:
    《高嫁》
    外表端方实则腹黑世子爷×聪慧貌美小户女
    孟之懿前世自觉齐大非偶,因此拒绝了外家帮她选的高门婚事,选择了在她看来门当户对的丈夫。
    只可惜门当户对并不能保证幸福美满,相反,她获得的是一地鸡毛,而且是更穷版本的一地鸡毛。
    丈夫并非婚前表现的那样上进,他其实一心只想风花雪月娇妻美妾,婆婆也并非之前表现的那般慈爱,相反她一心只想压过孟之懿这个出身不错的儿媳。
    面对这样的困境,孟之懿左右周旋咬牙煎熬,不仅要处理夫妻婆媳关系,还得为一日三餐柴米酱醋而操心,最终到底是熬干了心血,不到三十就早早离世,死之前身边竟连一个知心人都没有。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那时候她还是孟家的嫡长女,父亲看重,继母也不敢轻视,两桩亲事摆在案头任她挑选,只是这回她再不会选错了。
    **
    镇国公府乃是整个京城一等一的勋贵人家,而镇国公府的世子崔凜,更是让满京闺秀都心折的良人。
    据说他文武双全,据说他英俊端方,据说皇上对他也是多有看重,甚至连公主都扬言非他不嫁。
    但是就这样一位公子,最后却因为不知道哪一辈的恩情,娶了一个小官之女,一时间让满京城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他们倒想看看,这到底是谁,接了这么大一块馅饼。
    孟之懿:泻药,馅饼不馅饼的倒是无所谓,最主要是不想再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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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开海
    张鹤龄看着李东阳, 苦笑一声:“李公这个计策固然绝妙,但是皇上却想的是快速根除这股势力,如此雷霆之怒, 才能让这些人生出惧意,否则不管朝廷如何安抚, 总归是有周而复始的一天的。”
    张鹤龄这话说的委婉,但是李东阳这样的人, 当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一次可以招揽,那下一次呢?
    总有活不下去的流民, 总有人想要冒险。
    一想到这个, 李东阳眉头皱的死紧,许久才道:“既如此,竟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吗?”
    张鹤龄看着李东阳, 张了张口,但是很快又闭上了嘴巴, 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东阳看他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道:“昌国公, 可是有什么计策?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国公爷不必有所顾虑, 直说便是,即便此事不成, 今日国公爷所说之言,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李东阳是个聪明人,见着张鹤龄如此为难,他便也多少能猜出张鹤龄的顾虑,因此很是干净利落的给了他这个保证。
    张鹤龄却并不怕他把事情泄露出去, 他的这番话,本身就是给人放风的。
    但是面上到底还是装出为难模样,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是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不大好听,说出去只怕会使我身败名裂。”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皇上忧心的,无非是东南那边的人有样学样,见着旁人出海挣了钱,便也一窝蜂的跟着去了,如此这海盗如何剿灭都是没有穷尽的,因为这世上之人逐利的永远不缺,活不下去的也不在少数,既如此,如何不干脆放开通商,然后由朝廷严加把控,如此既可以给这些人一条活路,也可以将这些人都控制在掌心,也不怕他们翻出什么风浪。”
    李东阳万万没想到张鹤龄所谓的主意竟然是这个,哪怕他心中计策千条,此时也被震得目瞪口呆。
    “这,这……禁海可是祖宗家法啊。”李东阳喃喃道。
    张鹤龄心中暗笑,什么狗屁祖宗家法,老朱家人要是都遵照祖宗家法,也就不会搞出什么靖难之役了,更不会搞出什么内阁司礼监,皇帝就应该天天007往死里卷。
    “李?*? 公且听我一言,太/祖时期,之所以开海禁,乃是因为洪武年间方国珍和张士诚残党勾结倭寇,屡犯沿海,朝廷朝夕之间不能除尽,这才开了海禁,但是如今局势却已经大不相同。”
    “倭寇的中坚力量早已经在永乐十七年时,望海埚大捷中被剿灭,如今这些贼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并不敢大举犯边,原本的真倭也开始朝着假倭发展了,若是如今还不能重振海备,日后若是这些人再坐大,那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了。”
    李东阳听着这些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知道张鹤龄这些话其实都没错,都很有道理,甚至皇帝的主张他也觉得很对,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如今大明海防是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而且西北的边患还未除,东南那边要是再动手,那一根蜡烛两头烧,只怕大明朝也扛不住啊。
    之前就有大臣曾提出要给东南沿海开关税,这件事内阁上下也是同意的,不过这个关税针对的只是入国朝贡的藩属国。
    明朝的朝贡体系一直坚持的都是“厚往薄来”政策,坚持了这么一百来年,如今也有些扛不住了,因此大臣们如今对这些藩属国都没啥好印象,基本上对他们就是没事少来,可是这些人还是来的很频繁,毕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当了一百来年的冤大头,如今朝廷也回过味儿来了,因此对于朝贡收取重税的提议一经提出,便被立刻通过,先定下了百分之20,这是宋朝的旧例,但是很快他们又发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朝贡了,需要重拳出击,因此就在不久之前,又变更为百分之三十。
    因为有这个前例在,因此李东阳也知道,这些海商贸易中能获得多少利润,这么滔天的利益摆在眼前,要想人不动心,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李东阳的心便沉了下去,既是如此,那也不至于完全开海啊,如今大明朝的海备能守得住这么长的海岸线吗?
    “国公爷的想法是好的,只是海禁之策,国朝已经延续了一百多年,如今若是贸然打开,只怕也不合适。”
    李东阳没把话说透,但是张鹤龄又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他的隐含之意,因此他假装烦恼的蹙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道:“不如先开一两个市舶司实验一下,若是能成,那便实行下去,若是不成就另说。”
    李东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到底也没敢把话应下:“此事关系重大,我得回去好好思索一番。”
    张鹤龄见他还是忧心忡忡,便也不逼迫他,只苦笑道:“这也是我随口一说,我不担国事,不知轻重,或许有想的不周到的地方,最后到底如何,还得诸位相公决议。”
    李东阳见他客气,笑道:“国公爷客气了,国公爷能为国出谋划策,如此便可称之为大善了。”
    两人客客气气的告辞分别,张鹤龄将李东阳送出府,见着他坐上轿子走远,这才回转。
    今日图穷匕见,和李东阳漏了底,如今就得看看内阁那边的态度了。
    **
    李东阳得了这个消息,竟也没回府,直接让人往刘健家去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今日张鹤龄这番话,他猜测多半也是皇帝的意思,毕竟以张鹤龄这样的城府,若是没有皇帝支持,是绝不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此等大胆之言的。
    再一想张鹤龄与东南那些大商关系密切,李东阳心中便越发忧虑了,张鹤龄此举,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呢?
    他现在有些分不清,但是不得不说,他的确有些被张鹤龄说服了。
    **
    李东阳进了刘府,直接就被人引入了书房,他进去时,刘健正在看书,见他来了,便放下手中书本,站起身迎接。
    “宾之来了,快坐。”
    李东阳拱了拱手,依礼坐下。
    “这般急匆匆过来,宾之是打哪儿来啊?”刘健与李东阳共事这么长时间,是最了解他的,今日他突然不打招呼就上门,刘健立刻意识到不简单。
    李东阳苦笑一声,也不和刘健打哈哈,直接把自己在张家听到的话和刘健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刘健果然眉头皱的死紧,低声呢喃:“竟是想要开海。”
    这话也不知说的是张鹤龄还是正德皇帝。
    李东阳见刘健仿佛有些不同意,不由道:“若只是开一两个口岸,倒也无妨。”
    刘健摇了摇头:“不是口岸不口岸的问题,我只怕这事儿行的太过操切,反倒是坏了事。”
    李东阳一听这话愣住了:“刘公也同意此事吗?”
    刘健叹了口气:“比起直接开战,这个法子也算是一个稳妥的折中之法了,皇上既然退了一步,那我们也总不能步步紧逼吧。”
    除了和皇帝妥协,更重要的是,刘健也看出了海贸的前景,朝廷这才刚刚开始对朝贡收税,已经获利不小了,这要是对所有的海贸都收税,那还怕国库空虚吗?
    只是这个税务部门也不是好建设的,海备只怕也得建设起来了,否则这个海关就是白给。
    一想到这个,刘健只觉得心惊,这个小皇帝,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竟也能走一步看三步了。
    不过皇帝厉害,对刘健这种的忠直之士来说自然也是好事,他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可以先开一个市舶司试试手,我看就在广州吧,福建那边,还是有些不大安稳。”
    李东阳听着点了点头:“既然刘公也觉得可以,那此事看来果真可行。”
    之后二人又针对此事细细探讨了一番,最后竟是越探讨越觉得此事绝妙,可是想要办成这件事,所谓的祖宗家法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刘健心情沉重,他也想看看,小皇帝到底想要如何解决此事。
    **
    第二日张鹤龄入宫,将李东阳上门拜访的事情都和皇帝说了。
    皇帝听完后十分激动,笑着道:“如今他们既然知道了朕的想法,也不知道日后又会如何行事?”
    张鹤龄笑着恭维:“李公看起来也并未如何反对,想来心里也是愿意行此事的,只是其他朝臣的态度,咱们到底还是不知道。”
    皇帝听完冷笑一声:“目光短浅之人难道朕还会放在眼里吗?此事朕必要办成!”
    皇帝下了这个决心,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日,他又在朝堂上提起来要向东南用兵的事情。
    这就是在逼李东阳和刘健他们下决心了。
    刘健皱着眉听完朝会,等回了内阁,又拉着谢迁把皇帝的意思和他说了。
    谢迁是浙江人,对于开海之事他还是很宽容的,也觉得此事可行,只是这事儿看着简单,却并不好做,几人嘟嘟囔囔商议了一天,最终决定等第二日让一个门生先试试水。
    今天皇帝又提用兵,已经让很多言官和朝臣们十分不满了,还有头铁的想要鼓足了劲儿弹劾内阁呢,弹劾的原因就是他们不知道劝导皇帝,让皇帝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阁臣们是很怕这个的,宁愿去死,也不想最后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因此他们心中也都清楚,此事必须得快,快到这帮言官们反应不过来。
    **
    第二日,果然有一个科道言官上书,请求稍微放松海禁,容许小老百姓出海做生意,这样这些海商贸易就是合法的了,皇帝也不用去重拳出击。
    这种既然解决不了问题本身,也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那就解决自己对于问题的道德底线的操作,属实是把一众大臣们给秀麻了。
    朝堂上诡异的静了一瞬,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吵架声。
    以祖宗之法不可违逆的声音是尤其的大,看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菜市场打架呢。
    正德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等到人都吵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道:“祖宗之法不可改,既然如此,那还是继续出兵镇压。”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闭嘴。
    刘健看着事情有些不像样,只能硬着头皮上奏:“皇上,兵戈不可轻动,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却并不买账,只道:“朕只想彻底解决这件事,难道要让朕的子民被这些贼寇们肆意屠杀吗?”
    事情就这么尬住了,一方面大家不愿意用兵,一方面更不愿意开海禁,而大臣们提出的其他建议皇帝也都不满意,最后这件事足足吵了三个多月,最后吵得皇帝火了,也终于彻底下了决心,开海禁!
    正德二年年底,皇帝下令,于广州开设市舶司,准许海外经商,只是每年出海的名额只有一百个,更多的日后逐步增加。
    与此同时,皇帝也往广东派了总督,提督广东军务以及海防。
    这道诏令在内阁没有遭受任何阻拦,到了六科,虽然引发了一些争议,但是经过这半年的拉扯,六科这边也算是看出了皇帝的决心,若是封驳圣旨,只怕会真的把皇帝给惹毛了,那到时候可能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因此纠纠结结半天,最后还是发了下去。
    如此,这件事总算是有了一个定论,张鹤龄在旁边看这么久的戏,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这个大外甥,果然是个狠人,被这么多言官集体攻击半年多,他竟也能扛得住。
    当然了,张鹤龄也没被少骂,因为他之前和东南的商人们过从甚密,因此被科道官员们攻击,说他是为了自己的私利鼓动皇帝开海禁。
    喷他的奏章可以绕地球两圈,骂到最后就差把他骂成乱臣贼子了。
    张鹤龄上书自辩的奏章就上了五道,最后甚至迫不得已上书请求辞职回家。
    当然了,这里面都是有演的成分在的,皇帝当然不会放他离开。
    但是这个够他受得了,天天挨骂,完了上班的时候也不消停,还会有人找上门来找他理论,把他堵在光禄寺质问他,得亏是没发生物理交流,不然最后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现在终于是结束了,张鹤龄顿时觉得天也蓝了花也香了,人也精神了。
    同时他也开始紧急联络自己之前关系好的海商,他准备买大船,拿船引,让皇家商队也走向世界!——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病了,昨天一觉醒来半夜两点多了,就没能及时更新,抱歉啊感谢在2023-07-26 23:59:33~2023-07-29 00: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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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荒唐
    新政策一出, 整件事情也开始变得顺利了起来,首先就在东南沿海造成了极大的轰动,甚至还有豪门商户, 想要帮着朝廷剪除贼寇。
    张鹤龄购买大船的想法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而那些被购买的豪商们, 如今也正想要巴结着这位国舅爷得到船引,因此一听说他要买船, 那压根连高价都不敢要,争先恐后的要送给他。
    最后是张鹤龄自己拒绝了白送, 他们这才勉强收了点成本费, 心里还不免感叹,这位昌国公可真是一位难得的厚道人,其他那些勋贵, 虽然接受商户的投献,但是哪个不是恨不得将商户敲骨吸髓啊, 这么多年就压根没见过一次回头钱,一时间各个对张鹤龄感恩戴德。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张鹤龄之所以对这些商户客气, 更是因为,他日后肯定要对这些人不客气了。
    皇帝开海贸, 不可能一直都顺顺利利毫无波折,这些习惯了做无本买卖的大海商, 总有一些胆子大的,想要继续之前的行为,更有可能有些人会想着从中中饱私囊。
    而皇帝则是要趁着这个时候,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朝廷震撼。
    这也是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的标准开场了。
    **
    东南热热闹闹的做生意,西北则是坐山观虎斗, 看着草原上打的你死我活,当然了,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任何人占据上风,得是这么继续拉扯着焦灼着中原王朝才能放心。
    因此朝廷一直都是看哪一派落入下风了就去帮衬一把,尽力争取能让草原持续性放血。
    可是这些人虽然是游牧民族,却并不代表人家是个傻子,很快就有人看出了大明的险恶用意,因此这俩家打了一年多之后,竟然停手了,暂时稳定住了和平的表象。
    这道信息送上来之后,正德皇帝一时间有些蠢蠢欲动,如今这俩家都是最虚弱的时候,朝廷要不要这个时候下场,痛打落水狗啊。
    这个主意自然也是得到了朝臣们的反对,毕竟防守反击可以,但是主动出塞深入草原,大家心里都是很没底的。
    皇帝见到这么多人反对,转过头来问起了张鹤龄的意见。
    张鹤龄自己也有些拿不准,他并非通晓兵事之人,因此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拿什么主意,只能斟酌道:“兵者国之大事也,臣不敢言。”
    在他看来,现在的确是个好时机,但是有句古话也说得好,穷寇莫追,草原上两个部族已经察觉到了朝廷的用心,如今也不知道他们之前的内斗有没有伤及根本,明朝这个时候去捡便宜,指不定会让这些人来个外御其辱,联合起来反戈一击。
    皇帝见张鹤龄都不敢坚定的支持出兵,一时间也有些犹豫,可是他到底也不想放弃这个绝好的时机,因此这几日一直找几个将军商议此事。
    最后他到底不顾内阁的反对,让边镇派出小股势力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现在到底是外强中干还是保留一定的实力。
    若是还有一定的实力,那自然不能轻易动兵,要是已经打垮了,那就火速出击。
    张鹤龄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因此也跟着一起派出了细作,打探草原的虚实。
    两个月之后,终于有了定论,他们这次是真的虚弱了,正德帝一听这话,立刻支棱起来,下令要派大兵讨伐,甚至自己还想要御驾亲征。
    结果前面那个倒还罢了,后面这个一说出来,大臣们都吓坏了,毕竟自打土木堡之后,大明的大臣们就不敢听到亲征二字。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这个皇帝,如今可还有没儿子呢,他的亲弟弟也看起来身子骨很不好的样子,这要是也折在了蒙古人手上,可没人再能去复制北京保卫战的奇迹了。
    但是皇帝这次异常的坚持,最后甚至借口出京打猎,结果打到了一半,自己直接带着亲卫就跑了,连张鹤龄都没通知。
    等张鹤龄被阁臣们堵在光禄寺,他这才知道大外甥竟然跑了。
    张鹤龄直接就懵了。
    刘健气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张鹤龄的鼻子斥责道:“国公爷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吗?皇上与国公自来亲厚,恕下官不敢相信此语。”
    张鹤龄就差哭出来了,心说我冤枉啊,我是真不知道。
    一边的李东阳或许也看出了张鹤龄的诧异和委屈,急忙道:“刘公莫要着急,昌国公并非莽撞之人,要是知道此事,又怎会不劝阻皇上呢?”
    说完又对张鹤龄笑笑:“还请国公不要责怪刘大人,他也是急则生乱,担忧皇上的安危。”
    张鹤龄叹了口气:“我知道刘公忠心,只是我实在也是不知道此事,否则我又如何会待在此处呢?即便是劝不住皇上,那我拼死也会留在皇上身边守护皇上啊。”
    刘健一想,也觉得这话有理,张家的权势本就维持在与皇家的亲密关系上,要说对于皇帝的安危,那肯定是张家最为关心。
    想到这儿,刘健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了抿唇道:“之前是我言语失当,还请国公爷莫怪。”
    张鹤龄勉强笑了笑:“刘公太客气了,如今咱们最要紧的还是找到皇上下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说起这个,李东阳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皇上离开之前留的信,说是京中之事,由安王殿下监国,我等阁臣以及国公爷辅佐。”
    张鹤龄听完心下一惊,还有自己的事儿?
    这个安王殿下,便是张鹤龄的小外甥朱厚炜,身为藩王,去年的时候才刚成了婚封了爵,本应该立即之国的,但是因为太后担心小儿子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留在京中奉养。
    怪不得大臣们担忧土木堡事件重演了,真的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与土木堡事件之前的状况何其相似啊!
    相似到让张鹤龄这个现代人都忍不住骂一句晦气。
    他思索片刻之后,还是道:“既然如今皇上已经留下手谕,那几位大人就请先安稳朝臣,我立刻骑马去追皇上,若是能劝回来自当竭力劝回来,若是劝不回来,也当将正式的谕旨带回来,还有皇上身边的侍卫扈从,也得多送去几个。”
    见着张鹤龄愿意去劝,阁臣们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谢迁甚至站了出来,要和张鹤龄一起去。
    张鹤龄自然也不会拦着,皇帝就这么扔下一个烂摊子跑了,这些阁臣们不心存忧虑才是怪事,而且让他去也能多一个见证,免得大家都以为是自己撺掇的。
    几人做好决定之后,很快就点齐了侍卫,张鹤龄甚至还去宫里求了太后的懿旨。
    张太后知道此事也是被吓得够呛,拉着张鹤龄的手一直哭,一定要让他将皇帝带回来。
    这个张鹤龄还真没什么把握,只能一直劝太后,皇帝是个有主意的,一定不会出什么事。
    这安慰的言辞太过苍白,张太后听了还是忍不住流泪,毕竟当年的土木堡留给大明朝人民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最后是夏皇后好歹将张太后劝住了。
    “母后别担心,皇上心中自来是有主张的,这次出去,或许只是巡视一下边防,赶明儿就回来了,母后这个时候更应该保重凤体才好,否则岂不是让皇上担忧?”
    夏皇后还真有点女中豪杰的意思,面对这种场面虽然心中也是担忧至极,但是面上却也没有乱了方寸。
    张太后与夏皇后自来关系不错,听了这话心中也仿佛有了主心骨,擦了擦眼泪,看向弟弟:“你可要好好劝皇帝啊。”
    张鹤龄自然应下。
    之后的懿旨,也是张太后亲自手书的,她期望以此能将儿子劝回来。
    但是想着大外甥那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性子,张鹤龄就觉得希望不大。
    求个懿旨也只是给自己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张鹤龄求完懿旨之后,就一路策马扬鞭去了城门外与侍卫文臣们会和,结果到的时候,发现儿子张宗说也来了。
    他前几个月刚刚成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自己之前回家里交代的时候,也和他说了如今的情形,本意是想要让他在家里守好门户,不要乱跑,没想到这小子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见着父亲来了,张宗说心中原本还有一丝心虚,但是很快又变得理所当然起来,笑着与张鹤龄打招呼:“父亲,孩儿平日里与表兄也能说得上几句话,这次就让孩儿跟着一起去吧。”
    对于这个儿子张鹤龄可是太了解了,基本上他一撅屁股就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现在说的冠冕堂皇,可是看着他眼中跃跃欲试的神情,张鹤龄便知道,他是想要跟着皇帝建功立业。
    张鹤龄一时间有些心累,难道他如今真的是老了吗?竟也有些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没有再去阻拦儿子,只淡淡道:“既然你想去,那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我与你母亲如今都还年轻。”
    后半句话他只说了一半,但是以儿子的聪明才智想来也能听明白。
    我与你母亲都还年轻,你要是有个万一,那我俩还能继续给你生个弟弟,继承家里的爵位。
    张宗说原本有些雀跃的神色忍不住一滞,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张鹤龄却理都没理他,打马上前去和谢迁几人说话。
    谢迁知道张鹤龄得了太后懿旨,也是松了口气,感叹道:“希望皇上能听得进去劝啊。”
    这话说出来,大家面上神色都有些古怪,主要是大家也都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还真不是一个听劝的。
    但是无论如何吧,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因此也不再多言,一行人立刻策马扬鞭追皇帝去了。
    皇上这次也是真的能跑,他们一行人直接一口气追了三天三夜,这才追上了在路边宿营的皇帝銮驾。
    张鹤龄几人仪容仪表都来不及收拾,直接就屁滚尿流的进了王帐,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大臣,直接就扑倒在地哭了出来:“皇上,您怎能行此惊险之事呢?若是您有个万一,这大明朝又该怎么办呢?”
    谁知皇帝此时却是一身劲装,面上笑嘻嘻,一点愧疚都没有,走上前去将老大人扶起身来。
    “朕只是出来走走,又想起要去巡视一下九边的军防,如何就这般严重了,老大人快起来,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辛苦你们了。”
    这话说的,真是够气人的。
    一边的谢迁气的脸色铁青:“既然皇上只是想要巡视九边军防,何不在朝堂之上提出来,为何要行此鬼祟之事!”
    好家伙,这比刘健还莽。
    张鹤龄一见皇帝的脸色都变了,急忙出来打圆场:“皇上恕罪,谢大人这也是担忧您的安危,这才口不择言。”
    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次行事有些不地道,到底只是冷哼一声:“朕倒想和诸位爱卿商议呢,可是诸位爱卿又有哪个会明白朕的苦心?”
    张鹤龄一时间有些无语,他算是真的明白了自己这个大外甥到底有多么的不按常理出牌。
    “臣等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社稷,问心无愧,还请皇上明鉴。”谢迁实在是被气的不轻,因此一开始才会口出狂言,但是此时此刻,他也回过神来了,对于这个皇帝,你就不能强干蛮干。
    正德帝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朝臣们,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朕知道你们的苦心,但是也希望你们能明白朕的苦心。”
    谢迁听了这话,就知道皇帝没有回转的打算,忍不住道:“皇上,如今西北不宁,您是大明之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您留在京城,一样也能把控西北局势。”
    正德帝可没这么好忽悠,九边各自为政,坐看友军围攻的事儿还少见吗?这次的讨伐十分重要,他绝不允许自己内部人拖后腿,所以这次亲征势在必行。
    “此事你不必多言,朕自有主张。”他这是一心一意要乾纲独断了。
    谢迁一听这话,看向张鹤龄,张鹤龄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将太后懿旨奉上:“皇上,这是太后娘娘懿旨。”
    正德帝看向自己的舅舅,挑了挑眉,没想到舅舅在这儿等着他呢,不愧是舅舅,想的还挺周全。
    他接过懿旨,一字一句看完,看完之后,立刻落下泪来:“母后慈恩,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家国再上,我又何敢为了一点私爱,毁了祖宗基业。”
    好家伙,直接上价值了,和祖宗基业比起来,那孝字自该往后稍稍。
    张鹤龄一时无语,你这个精湛的演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记得有这么教过你啊。
    谢迁也被皇帝的这番话给弄懵了,正要皱眉反驳,正德帝却在这时说道:“好了,几位爱卿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且先下去洗漱一番,等洗漱完,我再和几位爱卿说话。”
    虽然知道这是拖延之计,但是他们几人现在的确也有些埋汰,身为儒家弟子,这本身也不是守礼的表现,因此最后也只能窝窝囊囊的应下,然后被太监领着下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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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劝导
    张鹤龄洗完澡之后, 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这一路连续三天三夜的你追我逃,每天几乎只睡两个多时辰, 吃的也都是一些干粮,不能说是风餐露宿, 也可以说是艰难困苦了。
    如今虽然皇帝还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但是张鹤龄自己心里也算是先松了口气。
    人总算是追到了, 就算他不会去,那总得有个正式的说法, 这样总比留一封书信要强得多。
    张鹤龄一边换衣裳, 一边考虑待会儿要怎么和皇帝说这事儿,结果刚才换好,外头却传来服侍之人的通报:“国公爷, 谢大人求见。”
    谢迁来见他?
    张鹤龄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也没耽搁, 立刻朗声道:“请谢大人去正厅喝茶,我马上就到。
    之后张鹤龄也不墨迹,换好了衣裳, 又擦干了头发束好了发,这才出去见人。
    他见到谢迁之时, 发现他好像也才刚洗完澡,头发看着都没全干, 面上还带着愠色。
    见着张鹤龄出来,他站起身来行礼:“国公爷。”
    张鹤龄也回了一礼,笑着抬手:“谢大人请坐。”
    两人坐定,张鹤龄先喝了一口端上来的茶水,这才道:“不知道谢大人匆忙前来, 可有什么要事?”
    谢迁咬着牙低声道:“国公爷,如今皇上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只怕是八成不愿意回去了,这如之奈何?”
    原来是找自己商量主意的,张鹤龄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如今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张鹤龄是皇帝的亲舅舅,但是他能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否则也不会不知会他一声就跑了。
    谢迁满面愁容:“皇上性格跳脱,又总想着建功立业,实非社稷之福啊。”
    这话说的,张鹤龄都不知道怎么回了,沉默良久才道:“皇上想要建功立业也并非坏事,如今蒙古的那位小王子,又有了一统诸部的胸怀,若是不早早掐灭他的这股劲头,岂非又走了当年成吉思汗故事?”
    谢迁一听这话,却是一愣,然后急忙解释:“我倒不是责怪皇上对蒙古用兵,只是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想要平定西北边患,也不该皇上亲自冒险,自有边将出征。”
    谢迁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压根不相信皇帝能有什么军事素养,觉得他这样就是瞎胡闹,毕竟大家对于老朱家武德的幻想,基本上都断送在土木堡了。
    他这么想张鹤龄倒也不怪他,毕竟自打宣宗皇帝之后,老朱家的确没出过什么能带兵的皇帝,哪怕是宪庙犁庭扫穴,那宪宗皇帝自己也没亲自带兵啊。
    张鹤龄沉思片刻,终于道:“谢公的担忧我明白,只是皇上到底年轻,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都是性格叛逆,长辈们越让他不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我们待会儿过去,谢公也断不可和刚才一样,言辞严苛,我们得先哄着皇上,和他讲道理,若是他愿意回去,那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意,也得找个人留在皇帝身边,一定看紧了皇上,让他不要出边镇。”
    谢迁知道张鹤龄作为皇帝舅舅,那肯定是最了解皇帝的,因此对他说的这番话,他还是很信服的,立刻点了点头:“既然国舅爷都这么说,那我就听您的,只是若是最后还是不成,我也只能死谏了。”
    谢迁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满面凝重。
    张鹤龄可是了解明朝的这些大臣的,他们是真敢和皇帝玩命啊。
    一想到这个,张鹤龄忍不住擦了把汗,连道:“谢公,不至于不至于,皇上还是讲道理的。”
    **
    两人商议好之后,便一同去了皇帝的大帐。
    到的时候,皇帝正在和张宗说说话。
    张宗说这小子,洗澡的速度还挺快,这一路风尘仆仆也不见得损耗多少他的精力,正眉飞色舞的和皇帝说他们这一路过来的见闻呢。
    皇帝也?*? 蛮喜欢自己这个表弟的,笑眯眯的听着他说话,手里还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
    见着张鹤龄和谢迁来了,立刻笑着招呼:“不必多礼了,都坐吧。”
    张鹤龄和谢迁这才规规矩矩坐下,而张宗说也起身给张鹤龄行了一礼:“父亲。”
    张鹤龄点了点头,转头对皇帝道:“小儿无知,没有打扰到陛下吧?”
    皇帝哈哈一笑:“表弟十分有趣,哪里会打扰到朕呢,朕喜欢他还来不及。”
    说完又笑眯眯打量了一下张鹤龄和谢迁:“两位爱卿都洗漱完了?”
    张鹤龄恭敬应是,谢迁却没接这个话茬,直接道:“皇上,臣等有事禀奏。”
    皇帝听完直接摆摆手:“卿等想要启奏之事我早就知晓,但是我也把话放在前面,想要朕回去,万万不能。”
    一句话直接把谢迁气了个倒仰,正想张口喷他,突然又想起了之前张鹤龄说的话,到底忍下了这口气,对着一边的张鹤龄使了个眼色。
    张鹤龄心中叹息一声,只能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哄皇帝。
    先是耐心的将皇帝亲征的弊端说了一遍,然后又小小将皇帝吹捧一番,把他捧成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之后才图穷匕见,说此事的不妥之处。
    皇帝倒也很给张鹤龄面子,一直安安静静的听完了,等到听完之后,这才道:“舅舅所言的确不错,只是朕此次出征,却也并非是意气用事,而是早就分析好了其中利弊,也请舅舅与谢卿听一听我的理由。”
    说完这话,皇帝的神色瞬时变得庄重起来,他沉声道:“我是一国君主,如今又无子嗣,的确不当轻动,可是如今西北边境之事紧急,此次的机遇乃是千古难逢之事,边将们固然忠贞勇猛,可是这么多年,又有哪个人主动出击,打击西北边患?”
    “几乎一个都没有,每个人都是各扫门前雪,守好自己的门户,甚至于友军受难,能够及时救援的都没有几个,如此各自为战,朕何以将此次军情都寄托在他们身上?而且朕前往巡边,也并非想要亲上战场杀敌,只是在边镇督战,若是卿等觉得不妥,那朕大可以给自己封一个大将军职位,不让蒙古人知道是朕亲征。”
    好家伙,原来这个大将军镇国公是这么来的啊,张鹤龄心中咋舌。
    而谢迁听了皇帝的这些理由,眉头皱的死紧,倒不是皇帝说得不对,而是他说的太对了。
    明朝自打宣宗一朝开始,便采取了守势,甚至还曾经一度放弃过边镇土地,之所以这么做,倒也不是因为明朝皇帝是什么蠢货,只是因为统治这些不毛之地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而且明军也并没有以往那么犀利,你占据了这片地方,不仅要耗费统治成本,还得遭受敌人的侵扰,天长日久的,不仅明朝的军队坚持不住,明朝的财政也坚持不住,因此只能选择退守。
    可是渐渐的,整个朝堂的保守氛围就越来越浓,尤其是土木堡之后,更是将保守做到了极点。
    边将的地位随着文臣们的地位抬升,变得越来越低,如此发展下去,这些边将们自然只想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不愿意冒险,可不就慢慢演变成了各扫门前雪吗?
    “即便如此,皇上大可以派太监监军,或者地位高者为大将军,当年孝宗皇帝,不就是派了保国公前去吗?”这是谢迁想出来的办法。
    正德皇帝听了却嗤笑一声:“谢卿觉得朕没有打仗的本事,难道太监就有了?至于地位高的勋贵们,朕如今看着他们还不如朕的,这是朕制定的军事计划,朕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皇帝说到最后猛拍了一把桌子,语气十分坚定。
    谢迁皱着眉看向皇帝,一时无言,他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而张鹤龄看着这一幕,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皇帝这次亲征,所为的,应当不止于此。
    不过他到底没敢把想法说出来,只能陪着谢迁一起沉默。
    最后还是皇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仿佛是在哄着谢迁似得,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谢卿,朕也知道你的忠心,朕向你保证,朕这次出征,只是在背后压阵指挥,绝不亲上前线,朕是天下之主,难道还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吗?”
    见着皇帝退了一步,谢迁的面色总算是好了一些,但是还是劝道:“既然皇上一心要去西北,那还请皇上带上臣,臣愿陪在皇上身边。”
    皇帝一听这话,面上笑容顿时一僵,急忙拒绝:“谢卿是国之重臣,如今朕去了前线,何敢将爱卿也一起带去,正要爱卿留在京中辅佐朝政呢。”
    谢迁在这一点上很坚决,只道:“京中有刘公和李公,不差臣一个。”
    皇帝不由叹息:“刘公和李公年纪都大了,难道谢卿真的忍心留他们二人独自在京中吗?而且谢卿也曾教导过安王,如今安王监国,更需要谢卿辅佐啊。”
    谢迁被这话问住了,皇帝见他迟疑,急忙指向张鹤龄:“若是谢卿不放心,不如让昌国公陪着朕。”
    谢迁顺势看向张鹤龄,想着张鹤龄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和积极性,谢迁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以张家的屁股,那拼死也要护住皇帝啊。
    “若是昌国公能跟着去,那臣也放心了。”
    张鹤龄见着两人把自己都给安排了,也没反驳,直接起身行礼:“承蒙皇上不弃,臣愿效犬马之劳。”
    皇帝见搞定了谢迁,立时哈哈笑出了声:“好好好,既然如此,那谢卿今日休息一日,明日就早些回去吧,朝中之事不可耽搁。”
    说完之后又顿了顿,转头对张宗说道:“宗说,你这次不要跟着我一起了,也回京去吧,朕命你掌管虎贲卫,保卫皇城安全。”
    张宗说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立刻起身领命。
    谢迁看了一眼张宗说,也没说话。
    之前皇帝将张鹤龄留在京中,为的只怕就是想要用张鹤龄来牵制他们这些文臣,如今张鹤龄要跟着一起走了,那肯定就得再留一个他信任的,不过张宗说到底年轻,他的威望和地位,都是比不得张鹤龄的,因此谢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皇帝此时既然什么都安排好了,也是松了口气,立刻要留张鹤龄和谢迁几人吃饭,他们也拒绝,也就由着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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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隐含
    这顿饭勉强算是吃的宾主尽欢, 反正正德帝这个主很欢乐,他们这些宾欢不欢乐没人在意。
    等吃完饭,皇帝也累了, 张鹤龄就和谢迁一起离开了。
    等出了皇帝住处,谢迁看起来也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 客气了两句,就和张鹤龄拱手告辞。
    张鹤龄见他满面忧虑也没有多言, 两人告别之后,也和儿子一起回了自己的住处。
    张宗说看着有些不大高兴, 张鹤龄当然知道他这是为啥, 这次他跟着一起出来,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结果如今寸功未取, 却只能回转京师,他自然心中不甘。
    不过张鹤龄这回却没有安慰他, 而是沉声道:“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张宗说自小到大没挨过多少父亲的训斥,因此当听到张鹤龄突然语气这样冰冷,他也给吓了一跳, 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父亲。
    “父亲,您这是……”
    张宗说面上神情有些不安。
    张鹤龄皱了皱眉:“如今皇上让你回京, 你难道不知其中道理吗?”
    以他儿子的聪明劲儿,张鹤龄不相信他看不透其中端倪。
    张宗说有些懊恼的低下头, 他当然明白皇帝如此行事的原因,无非就是用他做个牵制,可是他既没有父亲的威望,也没有父亲的地位,只怕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微乎其微。
    想到这儿, 张宗说叹了口气:“是孩儿错了。”
    不管皇帝的这番安排能不能成功,都不是他这个为人臣子能置喙的。
    见着儿子低了头,张鹤龄便也没再横眉冷对了,叹息道:“你明白就好,你也别觉得你回了京城就失了前程,皇上能派你回去,便是对你的信任,我们家身为外戚,若是能获得皇上的信任,那便是天大的前程了,相反你若是跟随皇上去边镇,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作为外戚,触碰军权这是大忌,即便皇帝愿意,大臣们也不愿意,所以即便张宗说跟着皇帝去了边镇,只怕百分之八十也是不能掌军的,最多可以身为侍卫在皇帝身边护持。
    可是皇帝在战争中八成是不会下场的,所以即便张宗说跟着一起去了,也多半是建立不了什么功业的。
    想着这些,张宗说原本心中的一腔热血也凉了三分,许久才道:“是孩儿想的浅薄了。”
    说完这话,他看起来有些蔫蔫的。
    张鹤龄心中对儿子也不免生出些许怜爱,走上前去,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脑袋,柔声道:“你也用不着着急,你如今还年轻,日后自有用你的时候,如今你还是得慢慢积累才成。”
    张宗说点了点头,看着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
    父子俩谈完话之后,张鹤龄便让儿子下去休息了,而他则是瞅了个空子往皇帝住处去了。
    之前有旁人在,张鹤龄的许多话不好说,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私底下试探一下。
    张鹤龄来到皇帝住处的时候,皇帝还没歇下,听到他过来了,竟也毫不惊讶,让人将他请了进去。
    行完礼坐定之后,张鹤龄这才道:“皇上您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去巡边,只怕不单单只是因为边将不和吧。”
    张鹤龄是了解自己这个大外甥的,他的思维的确跳脱,行事也时常出人预料,可他并非一个无脑盲冲,不珍惜生命的人。
    正相反,他对自己的身体健康十分重视,原本他喜欢吃肉类等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最后也在张鹤龄的建议下,控制了自己的饮食习惯,开始多吃蔬菜和蛋白质含量高的食物。
    甚至为了养生,开始逐步建立了一个良好的作息习惯。
    这对一个皇帝来说还是蛮不容易的,毕竟他们自己富有天下,无人可以节制,只要生出一点欲念,那根本没人能拦得住。
    可是他却偏偏能够忍得住,只是为了保证身体健康。
    这样的人,他不信他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件明显可以找到替代之人的事情。
    而皇帝对于张鹤龄的猜测也明显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笑了笑:“舅舅果真知朕甚深。”
    说完又顿了顿:“那舅舅可能猜出朕此次出征的原因?”
    张鹤龄看着他沉默片刻,到底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臣不敢妄言,只是回顾如今朝中局势,皇上是否有提拔武将的心思?”
    皇帝望向张鹤龄的神色一亮,语气急速:“若是如此,那舅舅觉得如何?”
    张鹤龄目光深远的看着皇帝,语气低沉:“若是皇上真的想要这么做,那臣便只能说一句话了,皇上越是如此,只怕越不会成功,皇上提拔武将,只会让文官团体更加团结,他们一定会集中精力来打击武将势力崛起,这是整个文官体系的统一理念。”
    皇帝听到这话,瞬时间目瞪口呆:“怎么会,这……”
    张鹤龄摇了摇头:“皇上可知道臣为何建议皇上先发展国内的经济?那便是只要国家的经济发展的好了,皇上便握住了解决世上所有问题的源头:钱,只要国家富强,那很多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大可以慢慢解决徐徐图之,皇上不必要一次性提高武人的地位,大可以通过发展军备,提升士兵素质的方式,让大明的军队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能征善战,这样武将的地位自然会一点一点提高。”
    “除去这些,对于这些文臣也可以从内部瓦解,他们的利益需求是不同的,内部也不完全是铁板一块,皇上只需要团结大多数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亲自上场,与这些人肉搏呢?”
    正德帝听着这些话,面色一点点变得萎靡,直到最后,索性有些摆烂一般仰倒在榻上。
    “我就是不服气他们如此桎梏我的手脚,我想要大干一场,他们却偏偏想要和我谈什么孔孟之道,真的是讨厌的紧,明明他们自己也为了利益打破脑袋,他们自己在地方更是连田万顷,深宅高楼,却偏偏用这些话来教导我,真真是可笑至极!”
    小皇帝对于旧臣的不满,张鹤龄一早就能预想得到,但是却没想到他竟然积攒了这么多的不满,甚至想要提拔武将来制衡。
    张鹤龄只能劝道:“不管皇上心中如何想,这世上之事并没有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朝堂之上的事情,有些甚至要耗费几代之力才能办成,腐朽和落后并不代表他弱小,而代表的是根深蒂固,难以一时间拔除,臣知道皇上心急,但是有些事,就是得一点一点来,皇上自己得先确定一个目标,然后一点点推动,总有成功的时候。”
    如今大明朝开国一百来年,人地之间的矛盾问题已经开始显现,也的确到了该改革的时候了,可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谨慎小心,因为一时的行差踏错,带来的可能不是重生而是毁灭。
    中国历史上改革失败的事情还算少吗?
    宋朝的“庆历新政”还有著名的王安石变法,都失败了,可见改革的艰难。
    正德帝这孩子虽然跳脱,可是他对于张鹤龄的劝导还是能听得进去的,尤其是张鹤龄也粗略的给出了一个努力的目标,正德帝原本心中的懊恼顿时也少了许多。
    他拉着张鹤龄坐到自己身边,低声道:“舅舅的话我都记下了,只是舅舅,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张鹤龄看着面含忐忑的外甥,许久,洒然一笑:“舅舅当然相信你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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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舅甥两个彻夜畅谈,等到第二日,俩人一人顶着一对熊猫眼,和即将回京的谢迁一行人告别。
    谢迁在走之前还拉着张鹤龄叮嘱:“昌国公,如今陛下就交给你了,只盼你能不负众望。”
    张鹤龄也是拍着胸脯保证:“谢公请放心便是。”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张鹤龄当然都不希望大外甥出事。
    谢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细心叮嘱了一番之后,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而张宗说就比谢迁干脆多了,经过昨晚张鹤龄的开导,他对这次自己回京也抱有了一丝期待,守卫宫城也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啊,要是万一有人作乱,那在宫里的姑母还要他来保护。
    谢迁一行人就在诸人的目送下离开了,至于张鹤龄他们,则是用过了早膳之后,这才继续出发。
    皇帝这次出来带的人并不算多,不过张鹤龄这次过来又送来一大批侍卫,因此比之前的人数又增长了一些,对于这些多出来的人,自然也得安排好了,不过他们都是护卫惯了皇帝的人,安排起来也不费事,一路上走的还算安稳。
    等圣驾一点点接近九镇,张鹤龄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多,历史上的正德皇帝的确也亲征过,还亲手斩杀了一个敌人。
    虽然不知道亲手斩杀是不是真的,但是历史上的那次亲征,皇帝是毫发无损,甚至还亲自指挥了一场应州大捷。
    但是这一次和历史上那次却不尽相同,历史上那次明军是防守作战,而这一次是出征作战,这个难易程度就有很大的区别。
    张鹤龄也不敢真的保证,这次皇帝就能和历史上一样安全无忧,因此他对于这次出征的前期准备也做了很多。
    比如几乎这几年培养的所有细作都派了出去,一方面是探查蒙古诸部,另一方面也是探查这次皇帝将要到达的九边重镇之一宣府。
    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还是很乐观的,蒙古诸部现在的确在困难期,王庭那边都有牧民开始逃离,而宣府那便,似乎也很稳定,张鹤龄的心也算是放了一半。
    很快的,他们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宣府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