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雁塔名
“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在新科进士登塔前题好,得让他们看到元德十九年的状元榜眼现在都已经是可用朱笔题名的宰相了,是国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我只是暂代右相之职,还不是宰相……”
“我说是就是。”李琅月催促沈不寒,“得快些,你再不写,那些进士都回来了。”
“我……我现在写不了……”沈不寒望向李琅月,“我有些激动紧张……我手抖……”
李琅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沈不寒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一个区区题字,竟然就紧张得手抖了?
李琅月垂眸看去,沈不寒一左一右两支握笔的手,确实都在微微发颤。
李琅月又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你替我写吧。”沈不寒将两支笔又递还给李琅月,“我来磨墨。”
李琅月狐疑地望着手中的笔,感觉有哪里不对。
她摸不清沈不寒是还不能坦然面对往昔旧事,还是刚才自己撩拨得太过火了。
“那……那我真的写了?”
李琅月将袖子稍稍向上卷,露出雪白的皓腕,持笔蘸上了墨汁。
“嗯。”沈不寒点头应答,“你不必刻意摹仿我的字迹,就按照你自己的字迹去写。”
沈不寒和李琅月的字起初都是临的苏先生的,原本极为相似,是十几岁之后,才渐渐分化出了各自的风格。
苏先生亲口承认,沈不寒青出于蓝胜于蓝,李琅月也觉得沈不寒的字比自己好,努力照着沈不寒的字迹去临摹,本来也学了个七八分像,但沈不寒不让她这么做。
“字如其人,你是你自己,你要相信你也可以自成一家。”
沈不寒这么说完,李琅月就不再刻意临摹了。
到如今,沈不寒的字苍浑,李琅月的字劲瘦,二人皆是各成一派。
“这其他人的名字都是你题的,若我用我的字迹题写,会不会显得有些突兀,要不还是……”
“不会,那不是突兀。”沈不寒道,“那是我的荣幸。”
话到此处,李琅月已看出了沈不寒的小心思。
这哪是紧张手抖?这就是想让她帮他写。
他说是他的荣幸,可何尝不是她的荣幸。
他的名字由她重题,未尝不是在向天下昭告——
他是她的。
李琅月也没有戳破,只是对着沈不寒会心一笑,便在墙上一笔一画写下沈不寒的名字,用她自己的字迹。
他的姓名,他所有的荣光,终于都回来了。
李琅月又用朱笔再上面重描了一遍。朱笔其上,卿相之尊。
李琅月描完沈不寒的名字,刚准备去描旁边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沈不寒在背后握住了她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笔。
“手不抖了?”
李琅月半靠在沈不寒怀中,侧身抬眸调笑沈不寒。
“不抖了。”
李琅月嫣红的唇近在咫尺,沈不寒一低头就能吻上。
他捏紧了手中的笔管,赶紧躲开李琅月的目光,将李琅月也重新用朱笔描了一遍,一笔一画,皆是郑重。
他是她的,她是他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是他藏着的卑劣心思。
李进甫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她的驸马都不可能是他,他们的名字同题于婚书的机会。
可只要青史上有他们并肩的痕迹,就已经足够了。
沈不寒搁笔的时候,李琅月本想从后边悄悄抱住他,结果手刚伸出去,后面就传来骆西楼的轻咳声。
“咳咳,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有急事。”骆西楼连忙解释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的贴身侍婢来找你,福安公主因为收了崔小侯爷的牡丹花,现在正在遭陛下的训斥,皇后娘娘想让你过去帮忙救个场。”
“只是因为收了一朵花?”
“是,就只是因为收了那朵姚黄牡丹。”骆西楼也觉得李宣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一些。
“你还没和福安公主说清楚吗?”沈不寒问李琅月。
“还没……我看她那么高兴,实在没忍心开口……”
李琅月也有些心虚,但她真的想不到,现在就出事了。
沈不寒望着李琅月,心疼地摇了摇头。
李琅月是一个对自己特别心狠的人,狠到哪怕真相是身上的皮肉,哪怕揭开真相的过程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也一定要求个明明白白。
可她对李顺懿从来都是极尽呵护,明明比李顺懿也大不了几岁,却也真的把自己当作李顺懿的小姑姑,像长辈爱护晚辈一样疼爱她。
李琅月对李顺懿,不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她把李顺懿当作年少时的自己加以弥补,想把她所有年少不可得的一切,都给李顺懿。
如果李琅月有一个孩子,那她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应该也渴望做一个母亲,渴望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沈不寒想到这里,眸光再度暗沉了下去。
他的所有,甚至他的命都可以给李琅月,可唯独给不了她正常的男欢女爱,正常的人伦之乐。
“你快去吧,别让福安公主久等了。”沈不寒对李琅月挤出一个宽和的笑容。
“好,那我先走一步,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李琅月随骆西楼一同登塔离去,沈不寒独自一人站在雁塔高楼向远处眺望,秦山破碎,满目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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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赶回御楼的时候,其他人都被远远地支开了,屋里回荡着李宣的厉声斥责,李顺懿在赵蕙宁的怀里不服气地同李宣争辩。
“都是朕和你母后平日太纵着你,才把你纵得这么无法无天!”
“不就是一朵花吗?父皇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斥责儿臣就算了,何故连母后也一同训斥!”
“是啊陛下,就是一朵花,今日大家都高兴,一不小心忘了君臣的礼节,陛下该数落也数落了,下次公主便晓得了。”
李宣看到上前打圆场的李琅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不是一朵花的事情!赠人姚黄牡丹是什么意思!你比朕更清楚!”
旁人或许不知,李宣当年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年他还只是一个卑微的庶子,姚黄牡丹这种价值千金的名品对他而言,也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那年他见沈不寒得了姚黄牡丹,便想着去他府上赏玩,却没想到沈不寒府中空空,什么都没有,姚黄牡丹早就归了李琅月所有。
李宣当时还调侃过沈不寒,一个进退有度与人为善的君子,堂堂状元郎,怎么会突然和探花郎争起了风头,原来是要折花赠美人。
所以在看到李顺懿接过崔佑虔手中的姚黄牡丹时,李宣的肺都要给气炸了。
新科进士二十三人,谁都可以,就是崔佑虔不行。
李琅月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始反驳李宣的话,只能换了一个角度:“群臣还在外面候着,陛下若因此事训斥公主太久,难免引起百官猜测,尤其西戎使节也在。”
“陛下就是再不喜世家,也得顾及当□□面。”
李宣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的怒火,指着李顺懿道:“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宴席结束之前哪里都别去!”
“凭什么!儿臣什么都没有做错!父皇凭什么关着儿臣!”
李顺懿一向乖巧听话,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坚决地忤逆李宣。
“福安,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你父皇说话!”
李顺懿倔起来,就连赵蕙宁也拉不住。但李顺懿越倔强,赵蕙宁就越害怕。
“陛下和皇后先过去应付群臣吧,臣会在这里看着公主。”
“母后!小姑姑!”
李顺懿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琅月,不相信二人竟然助纣为虐,帮着不可理喻的李宣。
李琅月趁着李宣不注意,悄悄地对李顺懿使脸色,李顺懿心下了然了几分,但还是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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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李宣和赵蕙宁离开后,李琅月才捏了捏李顺懿快气成河豚的小脸蛋。
“这么生气啊?”
“我觉得父皇母后今天都不讲道理!”
李顺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人家崔小侯爷不过是看我喜欢,就提出将辛苦寻得的姚黄牡丹送我,父皇若是觉得不妥,让我还回去就行了,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小侯爷下不来台?”
“父皇还非要说我堂堂一个公主,和没见过世面一样,舔着脸收别人的东西。小姑姑你听听,这不就是强词夺理吗!”
李琅月将气得站起来绕圈的李顺懿拉回自己身边坐下。
“福安,你可知陛下为何如此针对崔氏?”
“为何?”
听到“针对崔氏”,李顺懿瞬间就紧张了起来:“因为父皇……想扶持寒门?”
李顺懿无涉朝政,但不代表她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深层的权谋之术她或许看不出来,但士族寒门这些表面上的争斗,对于生在皇家的人而言,基本是耳濡目染。
“不只是如此。”李琅月道,“五姓七望,关陇八家,陛下真正容不下的,只有清河崔氏。”
“为什么?可是清河崔氏有不臣之心?”李顺懿张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开始发紧。
“也不是。”李琅月握着李顺懿的手安抚道,“你对你祖母的事情知晓多少?”
“祖母……”
李顺懿对这个称呼很是陌生,她只知道她的祖母在父皇出生不久后就去世了,因为祖母的身份低微,小时候从来没人同她提及祖母,直到父皇登基后,才将祖母追封为太后。
“你可知,你的祖母,曾经是前叛将山南节度使的宠妾?”——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还是甜甜甜,祝大家端午安康!!![比心][比心][比心]
第42章 山之南
李顺懿闻言,瞪大了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李琅月。
她的祖母,大昭的皇太后,曾经是一个叛将的妾室……这……这怎么可能?
“你父皇幼时曾因你祖母的身份,受过不少恶意的揣测和攻击,你父皇母后疼爱你,不想让你为此感到自卑,故而从未将这些事情同你说。你父皇登基后,朝中更是无一人敢提及此时,你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可……可这些和清河崔氏有什么关系?”
李琅月将李顺懿有些微乱的发别到她的耳后。
“你可知前山南节度使的正妻是谁吗?”
“谁?”
“清河崔氏女,崔佑虔的姑姑。”李琅月道,“崔佑虔有两个很有名的姑姑,一个嫁给了山南节度使为妻,一个你也知道,是曾经的崔淑妃。”
李顺懿此时的脑子有些混沌,但还是勉强理出了思路。
“所以说,我的祖母,曾经是服侍崔佑虔姑姑的妾室?”
“不只如此。”李琅月接着道,“山南战败后,你祖母没入宫中为婢,与先帝春风一度后有了你父皇,你父皇便把你祖母打发道崔淑妃宫中服侍了。”
话说到这里,李琅月停顿了一下,她在考验李顺懿的接受程度。
“所以……是不是崔小侯爷的两个姑姑,对我的祖母都不太好……”
这是李顺懿根据李宣赵蕙宁的态度,李琅月的只言片语自己推断出来的。
“你祖母逝世的时候,我也还没出生,对山南和宫里的许多旧事也并不了解。我只能告诉你,山南崔夫人出嫁前是名满天下的贵女,出嫁后世人尽皆知的妒妇。而你的祖母天姿国色,曾独宠于山南节度使,风头远胜过崔夫人。”
“并且,在你祖母怀你父皇的时候,崔淑妃也是宠冠六宫。”
一个身份贵重的正妻,一个独占恩宠的宠妾,这个正妻是有名的妒妇,而这个宠妾,后来沦落到正妻妹妹的手下为婢女,还抢占了正妻妹妹的恩宠。
李顺懿不用想,也知道其间有多少爱恨情仇。
“祖母的死……和崔淑妃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李琅月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当年郭贵妃认为你祖母的死和崔淑妃有关,为此和先帝大闹了一场。但先帝一向宠爱崔淑妃,不喜欢郭贵妃,两宫为了争储一直明争暗斗,郭贵妃可能也有毁谤陷害之嫌,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毕竟,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尤其这个婢女还曾经是叛将的妾,更是无人在乎。
李顺懿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一直呆呆地望着虚空,就在李琅月准备开口安慰的时候,李顺懿突然道:
“我朝虽然以孝治天下,可就算崔佑虔的姑姑对我的祖母都不好,甚至崔淑妃可能害了我的祖母,这笔账都算不到崔小侯爷头上。”
李顺懿很坚定地道:“祖母逝世的时候,崔小侯爷也还没出生呢!这些前人的恩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读的书不多,却也知道,这历史上多少悲剧,都是因为冤冤相报。可这些冤冤相报中,又有多少跟这些冤案本来毫无关系?难道就因为家族血脉的联系,就要将这些冤仇全部算在后人身上吗?那后人又何其无辜呢?”
“福安,你没有经过你父皇的苦难,很多事情,你可能无法感同身受。”李琅月握着李顺懿的手,“对你来说,这可能只是一段前尘往事,可对你父皇来说,是刻入骨髓的痛。”
因为没有生母的庇佑,因为生母的身份卑贱尴尬,因为盛宠的崔淑妃有意为难,李宣整个年少时光都过得无比艰难。
很多苦楚,李宣从未对李琅月提过,但设身处地地去猜,李宣一定想过,如果他的阿娘能够活下来,能够陪着他一起长大会是什么样。
李宣最开始和李琅月搭话,便是以为李琅月和他一样没有阿娘。
“可我还是觉得这对崔小侯爷不公平。”
李顺懿非常认真地同李琅月道:“父皇和祖母的苦难,是皇祖父和崔淑妃造成的。”
“皇祖父明知祖母之前就与崔淑妃的姐姐有旧怨,还故意把祖母派到崔淑妃宫里为婢女,这不就是故意为难祖母吗?”
“因为皇祖父对祖母和父皇无情,才会任凭祖母红颜薄命,父皇年少艰辛。”
“还有崔淑妃,山南崔夫人和祖母有嫌隙,那是因为前山南节度使既想要清河崔氏的显赫门第,又想要倾国倾城的美人温香软玉在怀,既要又要,可不是山南节度使的错?至于祖父临幸祖母,那也是祖父一时色令智昏,崔淑妃又有何道理把过错都归咎到祖母头上?”
“冤有头债有主,父皇不敢责怪皇祖父,现在把账都算到崔佑虔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我不认同父皇的作为,这和崔淑妃把前山南节度使和祖父的过错强加到祖母的头上,又有何分别?”
李顺懿字字句句有理有据,井井有条,丝毫为提崔佑虔的为人和与他的过往交情,只是从法理和情理的角度,认为李宣苛责崔佑虔实属不该。
“你说这话,真的不是因为喜欢崔小侯爷?”
李琅月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李顺懿的脸颊瞬间羞得比天边的晚霞还红。
“我……我承认,我……我是有些喜欢崔小侯爷,但这和我的立场没有关系!”
李顺懿虽然害羞,但还是很坦然地同李琅月道出了自己的心思
“我会和父皇说明白我的立场的,虽然父皇可能不一定听我的,但这就是我的态度。就算我不喜欢崔佑虔,就算被父皇为难的人不是崔佑虔,我还是会这么说的,我只论对错!”
听完李顺懿的这番话,李琅月颇有些感慨。
“我们福安长大了。”李琅月摸了摸李顺懿的头。
“十四岁啦,马上就十五了,小姑姑十五岁的时候都考中榜眼了,怎么还在这里取笑我。”
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顺懿的气也消了大半。
李顺懿有自己的主见,李琅月是欣喜的。
至少现在她能够确定,李顺懿不会被感情牵着走,就算她非常非常喜欢崔佑虔,她也不会丢掉她自己。
“对了小姑姑,父皇刚才说你比他更清楚赠人姚黄牡丹是什么意思,父皇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那姚黄牡丹虽然名贵,可不也就是一个新科进士的彩头吗?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别的深意?”
“小孩子别好奇那么多。”
“哎呀,你怎么又把我当小孩子啊,这你们都不告诉我,下次我又收了别人的姚黄牡丹,一不小心又惹父皇生气了怎么办?”
李琅月被李顺懿抱着胳膊晃,晃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开口道:“我进士登科那一年,收了别人的姚黄牡丹。”
“那年是沈大人抢先寻了姚黄牡丹,所以沈大人把花送给了小姑姑你?”
李顺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眼睛瞪得提溜圆,嘴也长得老大。
那日她在万国春见到小姑姑和沈大人,隐隐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些日子小姑姑为了替沈大人翻案,那可真是忙前忙后。
小姑姑知贡举,特意请了沈大人做通榜。
小姑姑本来应该坐在皇室席上,结果却坐到了宰相那一席,坐到了沈大人的旁边。
还有,还有!沈大人和小姑姑当年可是同门师兄妹,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早年间,沈不寒李琅月为了争状元势同水火的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李顺懿还小,未曾听闻过。朝堂上两人相互弹劾之事,李顺懿也全不知情。
李顺懿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猜测——这两人肯定有猫腻!
“小……小姑姑……不是吧,你和沈大人……”李顺懿瞠目结舌,“你不会就是因为沈大人是宦官的缘故,才想去和亲的吧?”
“不是,别乱猜!”李琅月非常严肃地同李顺懿道,“这涉及朝政大事,你千万和别人胡乱咬舌头!”
“小姑姑,你糊涂啊!”
李顺懿好像一点都没把李琅月的话听进去:“这沈大人现在虽然是宦官,不能行人道,但是你可以把他收作面首养在自己府上啊!”
“以你的权势地位,找一个还算顺眼的驸马生了孩子再把人踹开,生的孩子你和沈大人一起养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西戎和亲呢?”
李琅月发现,她是真的小瞧了李顺懿。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平时看着乖乖巧巧,和糯米团子一样温良无害的小女孩,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今天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才会把自己和沈不寒的事情告诉李顺懿!
“我和沈大人的事情不许乱说,听到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姑姑。”李顺懿抱着李琅月不撒手,“所以,崔小侯爷送我姚黄牡丹,也是和沈大人送姑姑姚黄牡丹一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吧!”
“还在生气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呀?”李顺懿扑在李琅月怀里撒娇,“可我也告诉你我的秘密了呀。”
“我发誓,如果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我就……就罚崔小侯爷不喜欢我!”
李琅月一时无言以对。
她想,今天一定是所有人都喝酒喝上头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多蠢事!
第43章 四方馆
宴席散毕,沈不寒领着西戎使者回四方馆下榻休息。
“贵国使者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多谢沈大人。”野利思律进入四方馆后,对四方馆的一应布置也还算满意,“暂时没什么需要的了。”
“那没什么事,本官便就不打扰摄政王和公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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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并没有直接离开四方馆,而是从一处密道进入四方馆的地下。
早在西戎第一次派遣使者前往大昭求亲的时候,沈不寒就已经开始命人秘密改造接待各国来使的四方馆。
经过改造的四方馆,有一条暗道能直通主屋的地下,地下密室的结构特殊,只要使用特殊的传声管,就能清晰地听见主屋内的声音。
为了阻止这场和亲,沈不寒一直在做各种准备,甚至在暗中学了西戎语。此时的他安静地坐在地下密室里,听着四方馆主屋里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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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思律今日与大昭的官员相互应酬喝了不少酒,此时醉意上头很是疲倦,草原本就没有这许多讲究,野利思律解了衣裳本倒头便睡。
半梦半醒将要睡着之际,一双水蛇似的手臂突然环上了野利思律的脖颈,女子柔软无骨的身体,裸露滑腻的肌肤随即贴了上来。
野利思律立刻展现出草原人野狼一般的警觉,以为是大昭要对他使什么美人计,立刻将来人压在身上,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是我!”来人惊呼出声。
野利思律甩了甩还有些昏沉的脑子,借着稀疏的月光才看清,被他压在身下之人竟是完颜雅。
野利思律立刻酒醒了大半,直接翻身下床,抄起一旁的被子全部丢在完颜雅身上,将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完颜雅,我警告你,你若是再胡闹,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回西戎去!”
野利思律大手一挥,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全部被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公主无理取闹?”
完颜雅在宴会上积攒了好久的脾气,此刻混合着屈辱终于得以爆发:
“野利思律,明明不知廉耻的是你!定国公主不过就是有几分长得像母后,你的眼睛就从她身上下不来了!”
“你还有脸说我无理取闹!你信不信我现在立刻就修书一封给母后,告诉她你在大昭的浪荡行径!”
“放肆!”
野利思律也是被完颜雅这番话给激怒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反手就给了完颜雅一巴掌:
“你自己毫无廉耻之心就算了,还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妄自揣度本王!本王不过例行公事,岂容你在这里随意攀诬!”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完颜雅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明显的指印。完颜雅摸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突然笑了起来。
“毫无廉耻?随意攀诬?”
沉沉暗夜里,完颜雅笑得特别阴森可怕,她丢开身上的被子,毫不顾忌地走向野利思律。
“野利思律,我们西戎儿女的爱坦坦荡荡!你未婚我未嫁就算睡了又怎么样!有什么不可以!”
“可母后她是父王的女人!她是西戎的太后!定国公主更是西戎未来的王后!是我王兄的女人!”
“你宁愿和母后维持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宁愿多看长得有几分像她的李琅月,也不愿意看看我!为什么!凭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琅月长得像母后!所以在和亲的时候才完全不考虑。李顺懿!只要李琅月!你安的又是什么心!”
完颜雅的声音越来越高,整个人也越来越激动,已经近乎疯魔,但随后她又放低了姿态,满脸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野利思律。
“野利思律,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爱慕你,我不远万里陪你出使大昭,为的就是能和你多相处一会儿,在没有母后的地方多相处一会儿……”
“你让我在大昭人面前下不来台,你让我和李琅月道歉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现在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也很像母后的……我才是母后的孩子,我肯定比李琅月更像她……”
野利思律闭着眼睛甩开完颜雅来牵他的手,努力克制着血液里翻腾作乱的酒意。
大昭这是什么酒,明明刚才已经酒醒了,怎么现在全身上下又开始燥热了起来……
野利思律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开始不受控制。视线开始恍惚,他再睁开眼时,发现面前竟然站着阿音。
阿音眸中含泪,梨花带雨地望着他。
“思律……”这一声柔媚无骨,有七八分像她。
但野利思律知道,这不是她。
屋内香气萦绕,完颜雅一点点看着野利思律的身体起了反应,就在完颜雅以为她要成功的时候,野利思律再次凭借强大的意志甩开了她。
“我现在……不和你做这些无畏的争执……你喝醉了,赶紧把衣服穿上!自己在这里冷静冷静!”
野利思律忍得辛苦,额头、脖颈、手臂上多处青筋暴起,他的呼吸已然变得浑浊粗重,染上了浓重的情.欲,却仍旧强撑着跌跌撞撞地离开,反手将门摔得砰砰响。
完颜雅跌坐在地上,苦笑着用已经冷掉的茶水浇灭了香炉燃烧着的香烟。
明明都逃来千里之外的大昭了,明明已是用尽了所有能用尽的手段,为什么还是得不到……
她为什么会输给自己的母亲,输给一个嫁过人,还比自己老那么多的女人,甚至连一个只是有几分像母亲的异国女人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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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传声管,他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方才野利思律和完颜雅疯狂的对话,至少可以证明三件事。
其一,野利思律和西戎太后的关系不清白。
其二,完颜雅对野利思律的心思不清白。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李琅月长得很像西戎太后……
有一个人,沈不寒从未见过,但沈不寒一直知道李琅月和这个人长得很像,正是因为容貌上的高度相似,当年还引起了郭贵妃的亲近,招来了李淳平白的猜忌。
可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沈不寒仔细回想着那年在西川发生的一切。
元德十年,西川隐隐又有作乱之势,元德帝派苏贽舆作为宣慰使前往西川安抚谢延,年少的他跟着师父第一次来到西川。
刚踏上西川的土地,就听闻嘉柔公主携华阳郡主借着游玩的名义出逃,而那时西川已经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山路上到处都是滑坡泥流,十分地危险。
他和师父当时在西川的崎岖泥泞的山道上找了很久,淌在泥浆污水里一寸寸地刨,才找到了几乎快被泥沼淹没殆尽的李琅月。
找到李琅月后,师父让他守在李琅月的身边,后来他从师父那里听闻,在山崖边找到了嘉柔公主撞碎的马车,和早已被雨水泡发腐烂的遗体。
元德帝悲痛万分,下令让苏贽舆将嘉柔公主的遗体迎回京城厚葬。
当时,元德帝同时宣布了嘉柔公主和华阳郡主的死讯,实际上,华阳郡主谢离并没有死,而是从此改了身份姓名,以李琅月的身份活着……
如果说李琅月能假死脱身,那嘉柔公主是不是也可以……
尤其当年,嘉柔公主的遗体听说都已腐烂得惨不忍睹,只能从衣物和随身物品上依稀辨别身份。
西川那样恐怖骇人的暴雨泥流,本来就是生机渺茫,再加上当时谢延巴不得早点甩开嘉柔公主和华阳郡主这两个朝廷的累赘,也没有纠察嘉柔公主真正的死因。
所有人都默认,那具尸体就是嘉柔公主,嘉柔公主就是死在了西川的暴雨山洪里。
然而这其中可做的文章,实在是太多了。
元德帝就是用一具同样被雨水泡发得不辨面目的同龄女孩尸体,代替了华阳郡主谢离下葬。
如果西戎太后是假死脱身的嘉柔公主,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李琅月为什么一定要去西戎和亲,李宣为什么对和亲的态度不置可否,野利思律和完颜雅在看到李琅月的时候会陡然变色,野利思律为什么会和西戎太后有一腿……
在目前所有可知的信息里,西戎现在的太后,并不是西戎先王最初迎娶的王后,是西戎王族之外西戎第一大部落野利氏进奉的贵女,名义上是野利思律的同族妹。
后来西戎先王后薨逝,这位野利氏的贵女接连诞下一子一女后,才被抬为西戎先王的继后,并且她的儿子在野利思律的辅佐下,杀掉了西戎先后之子,成功夺取了西戎王位。
野利王后因此成为了西戎太后,野利思律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西戎的摄政王。
沈不寒盘算了一下前后的时间,嘉柔公主是元德十年春夏时失踪的,而当今的西戎王,野利太后的长子是元德十一年末出生的,就连时间上也基本能对得上……
沈不寒攥紧了双拳,眼中尽是黑色的雾气。
在西川山道上被嘉柔公主抛弃,那是李琅月最初的心结,是她的附骨之疽,她从来未曾放下。
那样险恶的天气,那样恶劣的环境,李琅月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落下了无法根治的眼疾……
大昭与西戎和亲是西戎野利太后最先提出来的,如果野利太后真的是嘉柔公主,那她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沈不寒的一双拳头,都快被他自己捏碎了,在阴暗的地下密室里咯咯地响,好像有蛆虫在啃噬他心上的血肉。
沈不寒将手中的传声管交给他专门培养的一批下属,这些人各个都精通西戎语。
“盯紧四方馆这边的动向,发生的所有事,西戎使者说过的所有话,都必须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一点都不能错漏!”
“遵命。”
从四方馆出来后的沈不寒,又转身吩咐杨迁:“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凤翔卫在苏先生的祠堂修建完毕之前,把西戎太后的画像传送至圣都,把西戎太后进入西戎王帐的始末前前后后再仔仔细细地查一遍,不管真的假的消息全部传回来!越快越好!”——
作者有话说:偷听小沈上线
之前答应宝宝们收藏破百加更,明天会先加更一章,我尽量努力码字码字,能给大家补上尽量补上,熬过期末月再多多地补!
第44章 浮春夜(加更福利)
沈不寒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很迟了,刚推门入屋,就看见桌案前睡眼惺忪的李琅月。
“回来了……”
李琅月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方才趴在桌子上睡觉,被桌案压出红痕的脸颊。
“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歇下?”
沈不寒很是讶异,但与此同时,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们就是普通平常的夫妻,其中一人因事务缠身很晚才能归家,另一人便在家中一直等着,固执地等待着另一人的回来。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沈不寒立马掐断了。沈不寒在心中暗骂自己近日实在是得寸进尺,才会屡屡如此荒唐。
可这个念头刚被掐断,沈不寒的心里,又不由得也生出了一阵紧张。
李琅月已命人在两座府邸之间打了一条暗道,方便往来,但也从未在这个时间点来他府上。
看李琅月的样子,想来应是等很长时间了,本来已经等得快睡着了,是被他回来的动静吵醒的。
沈不寒以为李琅月发现了他在四方馆动的手脚,正打算开诚布公地李琅月再聊一聊和亲之事时,却听李琅月道:
“陛下不是下诏为顾学士革新案中的众人平反了吗?顾家的情况比较复杂,顾东林的罪籍也是近日才被完全销去。”
提到顾家的冤案,李琅月也是颇为感慨:“当年西楼求我,问我能不能帮顾东林脱籍,当时我只能承诺,尽我所能给予顾东林庇佑。那时我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完全不敢想脱籍的事。”
“可没想到现在,我不仅能帮你脱了宦籍,还帮顾东林脱了罪籍,我竟然做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嗯,我们德昭真厉害。”
见李琅月还是有些困,沈不寒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方便她把头靠到自己肩上。
但沈不寒还是不明白,怎么就扯到了顾东林脱籍一事上了。
“所以,你大半夜地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自然不是。”李琅月靠着沈不寒肩膀的脑袋蹭了蹭,“怀风,我跟你商量一个事呗。”
“什么?”
“那隔壁的宅子,是我授意骆西楼买的,但毕竟用的是她的名字,那就是她的产业。”
“现在顾东林脱籍之后已经搬进去了,我……我住在那……多少有些妨碍人家……有的时候听到一些不该听的,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也有些些小小的尴尬……”
“我想……我想不如我搬来你这里住吧。这样对你我,对西楼东林也都方便。”
李琅月非常诚恳地望向沈不寒,满怀期待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九天之上的星辰,可沈不寒却是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这……这不合规矩!”沈不寒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绝了李琅月的提议。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这年少时就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年少时住得,现在反而住不得了?”
李琅月闻言有些恼了,略带困倦的神色加上生气的表情,像一只微微炸毛的小猫。
沈不寒连忙解释道:“德昭,我们现在和年少时不一样……”
沈不寒的神情认真又严肃,望着李琅月的双眸,是能吞噬尽所有月色的海雾。
年少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宅子是苏先生夫妇所有,他和李琅月是作为苏先生的弟子住在苏府之中。
但是现在,众人都知道他沈不寒买下了苏先生的旧宅,这宅子现在是他沈不寒的。
如果被外人知道,李琅月放着自己的私邸,偌大的公主府和皇宫都不住,反而住进了他的宅子,那流言蜚语必然甚嚣尘上。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李琅月去和亲的人,哪怕知道这不过是她的一步棋,他也不希望她以身涉险。
他想过各种方式阻碍李琅月的计划,除了利用她的声名。
恶语伤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没人比沈不寒更清楚一身污名的代价。
尤其这世道对女子,从来都更为苛责。
他甘愿做她的面首门客,大昭先前有那么多公主都养过面首,这根本不算什么事,百姓顶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背后议论几句公主风流。
但这些面首都是养在公主府上的,从来没有公主住进面首的府邸的先例。
李琅月尚未出嫁,若是李琅月住在他的府上被人知道了,那旁人便会将李琅月如何恶意中伤李琅月,沈不寒根本就不敢想。
尤其是……他现在是这样的情况。
即使她替他平反伸冤,可他已是残缺之身,这是不争的事实。
宦官的名声很坏,在他之前不少权宦,都以别建私宅豢养并折磨女子为乐,其中不少权重一时的宦官,甚至能将县君乡君一级的宗室女收作婢妾。
人们鄙薄宦官,也鄙薄那些宦官的女人,认为是他们贪慕荣华,自甘下贱。
沈不寒知道,即使他脱下蟒袍,换上朝服,可在很多人眼里,他依旧于宦官无异,不过是披了一层不一样的皮。
他一向反对和亲,假使真的有机会阻挠和亲。人们一定会认为是李琅月不愿和亲,不知廉耻地爬了他的床,才侥幸逃过和亲。
世人不会愿意了解他们之间的真心,只会朝着他们愿意以为的方向揣测,朝着最淫.靡不堪,最浪荡可耻的方向中伤她……
沈不寒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不可以。
“怀风,不会有人知道的。”李琅月伸手环住了沈不寒的脖子,将脸埋在了沈不寒的脖颈处。
虽然,她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沈不寒是她的,她想光明正大地和沈不寒在一起。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计划还没有完成,有件很重要的事,她还没有做,她不能半途而废。
“那也不行。”沈不寒安抚地拍了拍李琅月的背,“你若是觉得和骆西楼顾东林住在一处尴尬,那给我明日去寻新的宅子,我搬出去,师父的旧宅给你。”
“我不要。”
李琅月将沈不寒的脖子搂得更紧了,直接将人扑倒在地上。
“怀风,这么多年,我就想有一个家,一个有家人的家,不是一处空荡荡的宅邸……”
此心安处是吾乡,同样,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不知道是被李顺懿无意间的玩笑话,还是被隔壁骆西楼顾东林蜜里调油的干柴烈火给刺激到了,李琅月突然就特别想将沈不寒牢牢地栓在自己身边,一刻都不想让他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开。
李琅月呼出的气息中缠绕着几分醇郁的酒香,沈不寒以为李琅月又喝醉了,而他自己也被西戎使者到访一事搅得心里乱乱的。
沈不寒在得知西戎太后可能是嘉柔公主的时候,先是替李琅月感到不值与怨愤,但后知后觉,竟然又生出几分可耻的庆幸。
对于李琅月决意前往西戎和亲一事,沈不寒有过千千万万种假设,不只是猜测李琅月的动机,沈不寒甚至猜测过李琅月前往西戎后可能发生的所有事。
万一西戎王当真年轻英俊,孔武有力,万一在这场充满算计的和亲中,她不小心动了真心怎么办?
国朝的联姻与和亲中,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先婚后爱,假意中动了真情。
毕竟,在男女关系中最重要的东西,他给不了她……
但如果西戎太后真的是嘉柔公主的话,现在的西戎王便是李琅月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二人之间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可能。
他就是这样一个可耻卑劣的小人。
沈不寒联想到不久前刚窃听到完颜雅设计勾引野利思律,又想到先前在万国春撞见骆西楼和顾东林的亲密之举,接着又想到现在隔壁的骆府……
再看看怀中抱着的李琅月,沈不寒的脑子现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交织荟萃。
“德昭,你先歇着,我去隔壁榻上。”
沈不寒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扶着李琅月的肩膀起身,打横抱起李琅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
“春夜寒凉,睡榻上会生病的。”李琅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是拉着沈不寒的手不让他走,“又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
他们上次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还是元德十九年的科考前夜。
沈不寒怔忡羞窘之际,李琅月已经一使劲,将人拽倒在了床上,掀了一半的被子,盖到了沈不寒的身上,随后搂住沈不寒的腰,不由分说地钻进了沈不寒的怀里。
沈不寒每每回想起元德十九年的那个晚上,仍然觉得无比荒唐。
但是现在的每时每刻,都比元德十九年更加荒唐。
他们好像……一直在不停地越界……
“德昭……”
沈不寒的眸中蓄着隐忍的惊涛,他轻唤李琅月的名字,伸手将她覆在面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你知道吗?其实元德十九年那个晚上……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为什么?”
李琅月闻言,原本半眯着的困倦双眼立刻睁开了——
作者有话说:老母亲写的时候好想给两个宝宝都啵唧一口~这一章是加更福利章,感谢大家的支持!收藏灌溉看过来!
第45章 海棠旧
沈不寒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不敢看李琅月,手绕到李琅月的颈后,让她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口。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拥有正常男人会有的所有反应……”
沈不寒每个字都说得无比地艰难:“我不是柳下惠,我做不到坐怀不乱……”
“我唾弃当时的自己,可我痛恨现在的自己。”
李琅月在万国春喝醉的那天,沈不寒清楚地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那每一句痛苦的剖白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从那之后,他便已打算抛却一切礼法道德的束缚,只要她开心快乐,只要她平安幸福,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开始唾弃自己的轻薄,但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既做不到恪守礼节,发乎情止乎礼,却又做不到给她该有的一切,并且明知给不了,也不愿意放手。
他就是如此可耻卑劣。
“怀风,当年我确实还小,但不代表我什么事都不知道,我知道一半。”
李琅月闭着眼睛,靠着沈不寒的心口,感受着他镗鞳铿鍧如钟鼓雷鸣的心跳。
“我当时不知道男子会有那样剧烈痛苦的反应,会搅得你彻夜难眠。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在逾矩,在明知故犯,在对你图谋不轨。”
“怀风,其实那天……我骗了你。”
时隔多年,李琅月第一次和沈不寒谈起那夜心境。
“那天,我不是睡不着,我是故意找的借口,只是想留你在身边。”
“当时年纪小,不通男女情事,以为睡在一张床上便算夫妻。当时我不知前路,不知命运,便很自私地想,是不是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便算是做了一夜夫妻。”
李琅月收紧手臂,将沈不寒抱得更紧了:“如果我当时知道会让你一夜未眠,我肯定不会去找你,怕耽误你的考试。可如果让现在的我回到过去,我倒宁愿你考不上,这样可能就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的祸事。”
“算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已经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李琅月抬头吻上沈不寒的下颌,“现在你还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宁。”
李琅月的吻让沈不寒心中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小骗子!”
沈不寒将李琅月压在身下,疯狂地去吻她。
他吻得很用力,似要将她吞吃入腹,李琅月搂着沈不寒的脖子,也在热切地回应着沈不寒的吻。
沈不寒在李琅月意乱情迷的眼中,捕捉到了自己染上情欲的影。
他咬上了李琅月的唇,却在咬住的那一瞬松了齿间的力道,生怕弄伤了她,只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骗子,李琅月,你可真是一个骗子……”
沈不寒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贪恋地吻上李琅月的发。
原来不只是现在,那么多年前,她就开始骗他了。可即使现在他知道了真相,还是心甘情愿地被她骗得团团转,甚至庆幸她骗了他。
“德昭,你这样,即使是现在的我……也会睡不着的……”
沈不寒抱着李琅月,强行压下那些不堪的想法。
“没事,明天休沐,不要紧的。”
李琅月伸手捂上沈不寒的眼睛:“不过你要慢慢习惯,以后我们可是要同床共枕一辈子的。”
以后,同床共枕,一辈子。
李琅月说的每个字,沈不寒想都不敢想。
“那你还要去西戎,去做别人的妻子?”
沈不寒的声音中带了浓浓的怒意和醋意,拉下李琅月盖在他眼皮上的手,放在唇边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口。
“西戎我确实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李琅月自知理亏,声音低了下去,用指腹摩挲着沈不寒的唇:“但我和你保证,绝对到不了成亲的那一步。”
见沈不寒没有反应,李琅月又去捂沈不寒的眼睛:“好啦,真的困了,睡觉!睡不着就数小羊!”
睡不着数小羊,是沈不寒教李琅月解决失眠的方法。
她刚被沈不寒从西川山道救回的时候,常常吓得睡不着觉。
那时候是真的睡不着,不是装的,她怕一闭眼,就又被扔回荒凉的山道上。
沈不寒就在她床榻旁陪着她一起数小羊,一只两只三只……直到李琅月睡着,沈不寒才离鞜樰證裡开。
这个方法是哄小孩的,只对不懂事的小孩管用。李琅月十岁的时候就和沈不寒抱怨过这个方法没用了。
但是现在,她竟然拿数小羊来哄他,沈不寒哭笑不得。
“好,睡觉。”
沈不寒抱着李琅月,慢慢平复着呼吸。
今天突然间知道了太多的事,本来应该是个不眠之夜,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心猿意马渐渐消散,抱着怀中之人,沈不寒忽然就觉得特别安宁。
倦意慢慢袭来,沈不寒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李琅月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困意只剩下清明。她贪恋地看了沈不寒很久,才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目。
她这应该算是得逞了。李琅月如是想着,可内心却一点点蔓上难过与心疼。
关于他身体残缺这件事,明明是她有愧于他,可他却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的自卑自厌自弃,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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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脑子里盘算着各种事情,但被沈不寒抱着又不敢翻身,怕惊扰了她,一直失眠到下半夜才勉强睡着。
醒来的时候,沈不寒已不在身边,只在床头给她留了信。
信中说早上的膳食已在厨房备好,昨晚是他醉意上头逾矩冒犯了,隔壁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他就去隔壁睡。
沈不寒在信中诚恳地和李琅月道歉,并保证类似昨夜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又来……
李琅月本来就没睡好,一大早看到这封信,更是气得头疼。
李琅月收拾好来到厨房,厨房里备下的早上全是她喜欢的,可她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
“昨晚睡得怎么样?”骆西楼突然闪现到李琅月跟前,瞧着李琅月有些萎靡的神色,“看样子,你好像睡得不太好啊,昨晚是不是……”
骆西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琅月拿起一块糕点堵住了嘴。
“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怎么个一半法?”骆西楼兴奋地咬了一口,发现竟然意外地好吃。
“这沈不寒做的糕点还真是不错,难怪你一直念叨着。”
见李琅月迟迟不回话,骆西楼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啊,别吊着我!”
“他同意我住在这了,但不愿意和我住一屋。”
李琅月咬着糕点,心里也很是窝火。
“那你们昨晚进展到哪了?”骆西楼眼中神采奕奕,“有没有已经……”
“没有!”李琅月又拿起一块糕点,将骆西楼的嘴塞得满满当当,“和很多年前一样,只是睡一张床的关系,还都是穿着衣服的。”
“你俩盖着被子纯聊天啊?我不是都教了你霸王硬上弓了吗?”
骆西楼有些鄙视地看着李琅月,随即想起来沈不寒的特殊情况,又有些心疼地拍了拍李琅月的肩。
“那啥……沈不寒这个情况确实有些特殊……要不我帮你弄点小道具吧,什么毛笔,玉.势多得很,他要是不行,你可以行啊!谁说只能他们男子掌控咱们女子的!我和东林已经试过了,我教你……”
“骆西楼!怎么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呢!”
李琅月是真的恼了,抬脚直接踹骆西楼坐着的凳子。
“他是一个知礼守节的人,在我们成亲之前,他是肯定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我也不会对他做什么!就是盖着被子聊天怎么了!”
但其实李琅月心里清楚,沈不寒心里那道坎,一直没能过去,他始终觉得对她就是亏欠。
这不是她霸王硬上弓就能解决的事情。
经李琅月这么一说,骆西楼才想起来,这俩人可是天下第一鸿儒苏贽舆的弟子。
他们是自小便在儒家经义、诗书礼乐中浸染的人,和她这种野惯了的悍匪商贾可完全不一样。
如果没有接二连三地横生变故,这两人会一直克己复礼,绝不逾矩半分。
“成亲?你们怎么成亲?”
骆西楼突然敛了玩笑的神色,很郑重地同李琅月道:“你可以帮他翻案,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确实是被冤枉的,道理在你们这边。”
“可是德昭,你是皇室中人,没人比皇室更爱脸面。就他现在这样的情况,就算陛下同意,满朝文武也绝不会同意,天下百姓也不会答应,这件事,你们完全不占理。”
“你要是觉得扯几块红布红绸,选个良辰吉日拜了天地,你们心中认定彼此此生不渝就算成亲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替你操办。”
“可你要想三书六礼齐全,让他入皇室谱牒,我直白地告诉你,不可能!”
“他可以是你的面首,但绝对不可能是你的驸马。”
李琅月只是沉默地转着手中的茶杯,眸中的墨色越来越浓,骆西楼见李琅月这副样子,立马紧张了起来。
“你可别和我说什么大不了你不做这个公主了,和他闲云野鹤浪迹天涯。你和他都是仇家满天下,你只有是大昭的公主,只有位高权重,那些人才会投鼠忌器。贫贱夫妻百事哀,难道你要东躲西藏惶惶终日吗?”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要三书六礼,礼数齐全,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成亲。我要天下人都承认,他就是我定国公主李琅月名正言顺的夫婿。”
李琅月的眼神坚定果决:“凡事没有绝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骆西楼摇了摇头,连她都觉得,李琅月是在痴人说梦。
“原先我以为,帮他削去宦籍不可能,帮顾东林脱去罪籍不可能,可这些我都做到了。”
“那是因为这些事对陛下有利无害,陛下愿意帮你!”骆西楼试图让李琅月认清现状。
“不,那是因为谈判的筹码足够,只要筹码足够,天下人没有理由不站在我这边,道理只属于强者。”
“所以……你要拿出什么筹码?”——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其实很明确,李琅月一直是感情的主导者,德昭宝宝小骗子从十五岁开始就一直在钓着沈不寒哈哈哈。沈不寒的内核是如玉君子,但他对李琅月有很浓烈的欲望,需要不停地用理智去压制。他会有很阴暗的一面,就像前文提到的,他会想将李琅月关起来藏起来,但最后还是会摇着尾巴做忠犬。
而我们骆西楼宝宝——不要带坏我们德昭宝宝哈哈哈
第46章 画中人(加更福利)
“我原先只是想重创西戎,搅得他们内部不得安生自相残杀便好,但是现在,我觉得远远不够。”
李琅月用指尖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图案。
“这是……”
骆西楼认出了那个图案。
“我要以最小的代价,拿回西北十州。”
西北十州,大昭西北的门户。若能在不损伤国家根本的前提下拿回,那确实有和天下人叫板的资格,天下人都得把李琅月当祖宗一样供着。
“可是我的姑奶奶,那是西北十州,每一城都易守难攻,哪有你说的那样轻巧!不牺牲个十几万人马怎么可能!”
“不,我有办法。”
李琅月答得果决,只是双拳越握越紧,眼中升起起骇人的漩涡。
“只要我……对她……够狠……”
只要她对她够狠,西北十州,不是做不到……
骆西楼看着李琅月,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会信她。
这个人就像是一个传奇,总是在不断地创造着所有人都以为不可能的奇迹。
考科举,征西川,定河西,知贡举,翻旧案……桩桩件件的不可能,在她这里都成了可能。
因为她是李琅月。
只要她说有办法,骆西楼就会信。
但是她的前提是,对那个人够狠。
骆西楼不确定,李琅月是不是真的能对那人狠下心来。
这个话题太沉重,骆西楼不希望再继续下去,她希望能给李琅月自己足够的时间考虑明白。
“好,我信你。”
骆西楼握紧了李琅月的手,又挂上了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将话题岔开:
“不过,在你成亲之前——”
“我要先成亲!”
“你确实应该快点成亲对顾东林负责了。”
李琅月有些嫌弃地睨了骆西楼一眼。
骆西楼双手一摊:“钱。”
“骆老板,你富可敌国,成个亲还要管我要钱?”
李琅月不轻不重地在骆西楼两只手的手心上打了一下。
“那些钱还不都是给你赚的!”骆西楼有些受伤地望向李琅月,“哪怕成亲的钱我自己掏,作为我的闺中好友,堂堂公主殿下,礼金总得你出吧?”
“自己从账上拨!”
“得嘞!”
李琅月给了骆西楼一个大大的白眼,唇边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只要每一个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能过得好,她便已是知足。
******
沈不寒很快就收到凤翔卫从西戎传来的西戎太后画像,在画像展开的那一瞬,沈不寒的呼吸都是凝滞的。
“禀报大人,据西戎的暗桩回报,近期西戎还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野利思律离开西戎后,西戎就生出了野利太后侵吞了西戎的国库,只贴补给野利部落,罔顾其他部落的谣言。其中没藏部落甚至截获了西戎王帐暗中运往野利部落的大量金银兵械,以没藏部落为首的其他几大部落纷纷向西戎太后讨要说法。”
沈不寒闻言眸色越发深沉。
近年来西戎也是天灾不断,西戎人的日子不太好过,才打起了和亲的主意,希望能从大昭手中讹取公主丰厚的嫁妆。
西戎太后手中有钱粮,却不分发给其他部落,只贴补给野利氏,必然会在西戎掀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但是西戎太后的钱粮又该从哪里来?
如果这批钱粮来路正当,国库充盈,西戎太后不至于蠢到只会暗中贴补野利氏。毕竟西戎王年少即位,需要各大部族的大力支持,而这种行为一旦给其他部族发现,必然会失去人心。
那便有一种可能——西戎的这批钱粮来路不正,不能被其他部落知晓。
结合西戎太后可能就是嘉柔公主的认识,沈不寒立马联想到了齐王李穆那笔怎么都查不到下落的账目,以及李琅月对齐王账目过分关心的态度……
李穆是李婉音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如果齐王李穆早就知道西戎太后就是嘉柔公主,所有事情的复杂程度便会远远超出他现在的想象。
西戎太后要转移这笔钱粮,必然会万分小心谨慎,能被野利氏的死敌没藏氏发现并截获,还卡着野利思律出使这么巧妙的时间点,这背后或许是李琅月的手笔。
沈不寒捏紧了手中的画像,对手下吩咐道:“让凤翔卫帮着没藏氏,给野利氏再添一把火。”
“遵命。”
******
为了以防万一,沈不寒还是请来了辛院正帮忙辨认画像中人。
辛院正看到画像上的女子时,也是异常震惊。
他不知道沈不寒给他看的人是谁,那人穿着西戎贵族的服饰,仪态端方,与李琅月十分相似,但很明显更为年长,绝对不会是李琅月。
“这是?”
“西戎野利太后。”沈不寒的神情异常严肃,“您觉得,她像嘉柔公主吗?”
沈不寒没有见过嘉柔公主,辛院正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经沈不寒一说,辛院正马上警觉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画中人的面容,越看呼吸越急促。
“像,但是……又不太像……”
“什么叫像,但是不太像?”沈不寒不解。
“这画中人的面容像我早年见过的嘉柔公主,但气质完全不像。”
辛院正回忆起了记忆里嘉柔公主的样子:“先帝厌恶郭氏的强势,嘉柔公主是先帝按照纪美人的标准培养的。任何人只要见过嘉柔公主李婉音一眼,便知人如其名,柔婉娴贞。”
“然而这画中人的眉目,凌厉威慑,透露出来的杀伐气,全无半分旧日的影子,反而像极了德昭……”
沈不寒冷哼一声,眸色中是翻腾的阴云:“是人,都是会变的。”
能在西戎那种狼窝里生存的人,能狠心将亲生女儿抛弃在虎豹环伺山道上的人,怎么会是待宰的羔羊?
辛院正还在看着画中的人像,突然间身体猛然一颤。
“我想起了一件旧事。”
“什么?”
“嘉柔公主议亲西川之前,西戎先王完颜铮还是王子,也曾作为使者出使过大昭。宴席之间还曾夸赞过嘉柔公主,开玩笑地问先帝能不能娶嘉柔公主。”
“然后呢?”沈不寒急切地追问。
“先帝自然是拒绝了,完颜铮那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王子,那时没人想到他会是日后的西戎王,而嘉柔公主是大昭唯一的嫡公主,二人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当时所有人都只当是宴席上的几句玩笑话……”
辛院正越说神色越凝重。
嘉柔公主李婉音与西戎先王完颜铮在那么久之前竟然见过……
******
沈不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辛院正也是震惊得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缓了很久,才想起来今天来找沈不寒,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对了,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院正请讲。”
“公主的眼疾,是自幼年时便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我也遍翻药典,想要找到根治之法,一直未得。”
“但近日也是机缘巧合,我从我那云游四方的师兄处,得到了来自西域的药典残卷。”
辛院正从袖中取出一本看着破烂不堪的古籍,小心翼翼地在沈不寒面前摊开。
沈不寒原本杀气腾腾的双目,在看到古卷时立刻就亮了,染上了一层柔光。
“上面……上面是否记载了根治公主眼疾的法子?”
沈不寒的声音中尽是急迫。
“这个方子我先前也是闻所未闻,根据古籍的记载,只能说有一丝希望。”
“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沈不寒的声音中,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琅月的眼疾始终是悬在沈不寒心上的一根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发,突然危及李琅月的安全。
这么多年,沈不寒遍寻良药皆是无果,如今乍闻有一丝希望,哪怕渺茫至极,他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只是这方药材——”辛院正说到一半顿住了,眼中尽是忧色。
“药材很难获得吗?不管多难,我都可以想办法弄来!”
沈不寒的眼中,全是希冀之火,是决定拼上一切的不管不顾。
“如果只是难弄倒也罢了。”
辛院正指着古籍残损的一角:“你看这个古籍,只记载了药材的生长地和功能,偏偏药材的名称图案这些最重要的东西残损了,所以才导致了药方的失传,这也是这么多年我始终找不到根治之法的原因。”
沈不寒顺着辛院正手指的方向看去,药材的名称图案处皆是破洞,好在清晰地记载了药材的生长地——
西戎圣山昆祁山。
“昆祁山气候特殊,生长着许多西戎才有,大昭和其他地区都没有的药材,这些药材许多无比珍贵,其中不少甚至可能连我都不认识,只有西戎当地的世代相传巫医才知道如何使用。”
如果能知道这味药材究竟是什么,那倒也好办。可现在最关键的点在于,他们完全不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我原先也是极不赞成公主去西戎和亲的,不管为了什么理由都不值得。可是现在——公主需要一个理由,能够拥有一段相对安定的时间和环境待在西戎。”
沈不寒眸中的希冀之火慢慢淡却,变成了赤焰燃烧后的烟尘之色,全是烈火燎原后遮天蔽日的浓烟与荒芜。
沈不寒明白了辛院正的意思。
寻找出合适的药材,并制定出对症下药的药方,这不是只有医者便能做到的事情,再医术高明的医者,也需要病人配合试药,根据试药的反馈步步摸索。
西戎与大昭来往多有不便,李琅月若能在西戎安定下来试药,对她的病情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沈不寒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甘心。
他一次次地想阻止李琅月以身试险,却发现兜兜转转的命运,让他们都无处可逃。
沈不寒的手紧紧扣着桌案的边缘,隐忍着将桌案掰断的冲动。
“院正大人,公主的病烦请您多加辛苦,只是此事切莫再告诉旁人。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
“好。”
辛院正将手搭在沈不寒的肩上,捏了捏沈不寒颤抖的肩膀。
他相信沈不寒,一定能找出对李琅月最有利的解决方案。
第47章 春秋笔
辛院正离开后,沈不寒一个人对着野利太后的画像沉吟良久。
“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不寒握着画像的手都在发抖,巨大的心痛裹挟着他,让沈不寒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西川山道的动天掣地的泥流中,被不停地倾轧翻搅。
沈不寒非常清晰地记得,他与李琅月第一次在论道场争论的问题——
郑伯克段于鄢,一个实在老生常谈的话题。
可就是那一次,他们争论的特别凶,以至于让众人都怀疑他们极度不合。
他坚持前代圣贤的论断,责备庄公身为人君,失教纵恶,却有意纵容其母其弟谋权篡位,姑息养奸,阴险非常,不配为人子、为人兄。
她却很坚决地推翻了一切前贤圣人的看法,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偏执,认定了庄公之母武姜既然如此厌恶庄公,从未将庄公视作亲子,共叔段也从未将庄公视作兄长,庄公对其母其弟又何必手下留情?武姜与共叔段的恶果不过是多行不比比自毙,如何能归咎庄公?
那时他尚且年少,奉圣贤教导为皋臬,以为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像他的阿娘一样,本能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他虽知李琅月被嘉柔公主所弃,可他也一直以为嘉柔公主是真的死了,甚至还猜测过嘉柔公主是已萌生求死之志,才狠心将李琅月抛弃于山路之上。
人死灯灭,万事皆空,纵然心中有怨愤,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彼时的沈不寒只当李琅月年岁尚小,又因过度惊吓已成心结,他只想着对她再好一点,待她慢慢长大,便能解开心结。
可历尽剜骨噬心、亲友断绝的苦楚之后,他终于明白,爱与血脉从无半分干系,爱也从来不是一种天性与本能。
有些人是天性凉薄,而有些人的心……就是偏的。
他们不是不会为人父母,不是不懂父母之爱,他们只是不爱个别的孩子而已。
沈不寒撕碎手中的画像,将其付之一炬。
******
画像在火中翻腾,待火盆中只剩下一片余烬时,有暗探声称有要事相禀,求见沈不寒。
“禀大人,方才定国公主与陛下起了争执。”
“因为什么事?”沈不寒揉了揉酸疼的眉心。
“西戎国要求增加公主的嫁妆,陛下不允,公主对此表示不满。”
暗探呈上了凤翔卫专用的奏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李琅月与李宣的争执始末。
李琅月在西戎点了这么一大把火,让野利氏大出血了一番,野利氏自然是不甘心,必然会想把亏损的都在大昭身上讨回来。西戎提出与大昭结亲,原本就是瞄准了大昭嫁公主的丰厚嫁妆,他们会提出增加嫁妆一事,沈不寒并不意外。
奏报上书,李宣以大昭近来国库空虚为由拒绝了西戎的提议,李琅月当场勃然大怒,声称自己是为国远嫁,替福安公主远嫁,责备李宣竟然连多几抬嫁妆都舍不得。
李宣也没给李琅月好脸色,当着西戎使者的面怒斥李琅月不识尊卑,自称答应李琅月的要求都已做到,已是仁至义尽,李琅月要想增加嫁妆,就自己从河西府掏,否则苏贽舆祠堂的修建就此作罢。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李琅月拂袖离去,李琅月离开后,盛怒之下的李宣还砸了宫中不少东西,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奏报上一条条全都记了下来。
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个被先帝放逐的公主还敢如此嚣张,反正话是怎么难听怎么来。
沈不寒审视着奏报上的内容久久不语。
无论在西戎还是大昭,嫁妆就是女儿的门面,嫁妆越多,就代表娘家对出嫁的女儿越重视,女儿在夫家才会得到更多的尊重。大昭的官府衙门,每天收到因嫁妆多少起争执的案子不计其数。
李琅月和李宣这么一闹,西戎就算拿不到他们想要的嫁妆,但能让李琅月和李宣心生嫌隙,西戎的目的便已达到。
算是高明的一步棋,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李琅月,这便是自投罗网。
“知道了。”沈不寒淡淡地应承,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
“陛下也真是的,公主为了大昭可以说是舍生忘死了,陛下怎么连多几抬嫁妆都不肯。”
“混账!”
在那个暗探还在替李琅月打抱不平之际,沈不寒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那个暗探的脸上,吓得暗探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嫁去西戎,那嫁妆便全成了西戎的囊中之物,哪有用我大昭的民生血汗去贴补异族的道理!陛下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才纵得你们这群人无法无天!”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暗探拼命给沈不寒磕头。
沈不寒一脚踩着暗探的肩膀上:“再让本官听到此类背国弃主的话,舌头全部给你们拔下来!”
沈不寒的眸中有血光,脚下的力道不断加重,几乎要将那个暗探肩上的骨头寸寸碾碎。
在暗探痛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沈不寒才松开了脚。
“滚!”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沈不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整个凤翔卫上下都一清二楚。近日沈指挥使换了蟒袍穿上朝服,众人还觉着沈大人面相都和善了不少,原来骨子里竟还是这样的暴虐。
暗探屁滚尿流地离开后,沈不寒将杨迁叫了进来。
“刚刚那个暗探跟紧了,让他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再以定国公主的名义秘密做掉。”
“以定国公主的名义?”杨迁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顺带再教教凤翔卫的规矩,不要多话,不要违背上级的意思。顺带再传句话给李进甫,告诉他情况有变。”
沈不寒的语气明显阴沉不善,杨迁也不敢再多言,应声“是”后,赶紧退下。
沈不寒又看了两眼奏报,冷嗤一声,将奏报直接烧了,奏报的余烬与野利太后画像烧剩的灰搅和在一处。
这些恶心的脏东西,他不想再多看一眼。
******
沈不寒先进了一趟宫,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李琅月正蜷在桌案的一角看奏疏,眉头紧紧蹙着,脸色有些苍白。
沈不寒悄悄都从背后环抱住李琅月,将头轻轻地搁在李琅月的肩上。
“还在生气呢?”沈不寒柔声问。
“你知道的,我不是在生陛下的气。”李琅月用力地将奏疏合上,“我是在气西戎怎能如此贪得无厌!”
“嗯,我知道。”沈不寒将桌上的奏疏整理好放在一边,“总之,咱们戏做足了便好,别把自己气坏了。”
“嗯。”李琅月点头,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沈不寒见李琅月的脸依旧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明明已近夏日,手心却一直在冒冷汗,立马就察觉有些不对,连忙问李琅月:“可还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什么大事。”李琅月安抚地拍了拍沈不寒的手,“今日来了月事,又被西戎扰了心神,一想到西戎,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气性。”
“来了月事?”沈不寒闻言,连忙起身,“我去给你煮一些姜水。”
李琅月来月事他是知道的,疼起来的时候能要半条命。
“不用。”李琅月拉住沈不寒的衣袖,“我已经喝过了,你陪陪我便好。”
“好。”
沈不寒将李琅月打横抱起,抱到了床上。思忖半晌后,也脱了鞋袜和外衫,躺到了床上,从背后搂住李琅月,又挣扎了片刻后,才将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替她揉着。
沈不寒掌间的温度透过夏日单薄的布料,传到了李琅月有些冰凉的小腹上,李琅月很是讶异,睫毛不停地在颤。
自从那日她提出想要搬回苏宅后,他们就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第二日沈不寒便马不停蹄地将她年少时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
这间屋子沈不寒本来就时常打扫,屋里所有的格局摆设全按照李琅月少时喜欢的来,几乎不曾变过,收拾起来也十分迅速。
沈不寒给了李琅月两个选择,要么她住这儿,要么他把他的屋子让给她,他搬过来住,总之是再也不肯与李琅月躺在一张床上。
李琅月也没有坚持要和沈不寒同住一屋,她也需要独处的时间,去做一些自己要做的事情。
每天晚上,沈不寒都会坐在她的床头陪她一会儿,等她睡着后再离去。
李琅月觉得这样于她而言已很是知足,倘若真的日日相伴如胶似漆,说不定她真的会沉溺在温柔乡中不愿醒来,忘记她该做的事情……
可是只要沈不寒稍微主动一些,李琅月就会立刻溃不成军。
“你今日……怎么……”李琅月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沈不寒俯身吻住了唇。
“对不起……是我错了……”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沈不寒的眸色暗了暗,尽是愧色。
“怎么突然说对不起?”李琅月有些没弄明白是什么状况,伸手去抚平沈不寒皱起的眉。
“你还记得我们昔日在学宫论道场争论的第一道论题吗?”
“记得……怎么了?”
“现在回想起来,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李琅月抚平沈不寒眉间沟壑的时候,沈不寒瞬时去吻李琅月的掌心,激得李琅月掌心一片酥痒。
“德昭,你说的都是对的,武姜先不配为人母,共叔段先不配为人弟、为人臣,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庄公何错之有?”
“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这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沈不寒突然旧事重提,李琅月总觉得其中必有原因——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用来解释一下前文提到沈不寒和李琅月为什么会在论道场上发生很大的争执,以至于大家都误会他们二人有嫌隙。
郑伯克段于鄢,大部分人开始接触《春秋》或者东周史都是从这一则故事开始,这确实是一则非常耐人寻味的史料,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欢迎大家讨论。
李琅月的身份处境比郑伯更加尴尬,这就注定了李琅月对一些儒家经典的解读常常会语出惊人,少年沈不寒李琅月君子和而不同,争执归争执,一点没影响感情[爱心眼]
还有就是前文如果宝宝们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不用急,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涉及剧透的部分在写到那一章或者完结之前可能暂时不会回复,但如果已经发表出来了,会提醒大家去看那一章的[比心]因为李琅月的身世背景确实很复杂,所以很多地方前面讲的会比较隐晦,但大家相信都有callback的![比心][比心][比心]谢谢大家!!![红心]
第48章 血中莲(加更福利)
“陛下不是让我接待西戎使臣吗?那野利思律以为你我不和,近日一直在试探我。我便想起你我不和的传言,是自年少时,这场有关春秋典故的争论开始。”
那场争论,他们争的是千百年前古人的是非,如今尽数应验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思及此处,沈不寒便心如刀绞。
“现在想来,都是我错了,是我年少轻狂,才误判了庄公……”
李琅月轻笑一声,将手搭在沈不寒的手背上:“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场论争便算是我赢了。”
“嗯,你赢了。”
那场论争动静很大,当时甚至惊动了元德帝,除了元德帝和苏贽舆之外,学宫中的其他先生都认为沈不寒胜出。
元德帝行的是君道,众先生守的是儒道,只有师父一边恪守儒家礼义,一边知她心中苦楚。
沈不寒恨自己当时只知她不易,却不知她咽下了这么多刻骨的苦。
“那让我重新算一下。学宫九年,我们在论道场上正式论辩的共十九场,本是你赢了十场,我赢了九场,现在你自己认输了,那便是我赢了十场,你只赢九场,我还比你多一场。”
“嗯,是你胜了。学宫魁首是你的,科考状元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李琅月闻言,耳朵有些微微发热,耳垂染上红晕。沈不寒吻上她泛红的耳垂,手掌还在她的小腹上一圈圈地打转轻揉:“还难受吗?”
“好多了。”
李琅月靠在沈不寒的怀里,全身上下痛到蜷在一起的肌肉缓缓松开,但其他地方又有些些难受,她拉开沈不寒放在她腹上的手,转了一个身,面对着沈不寒钻进他的怀里。
“你提到学宫里的事情,我又想到我第一次来月事,还是在学宫的小考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窘迫。”
李琅月回想起当时场景,又羞得将头埋进沈不寒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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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李琅月第一次来月事,那时学宫正在进行小考。李琅月考着考着肚子一阵绞痛,还只当是一时贪嘴吃坏了肚子,根本没往月事的方向上想,忍着痛趴在桌子上考试。
坐在李琅月身后的沈不寒抬眸时发现李琅月不太对,学宫学子穿的都是白衣,李琅月身下的白衣已经隐隐染上了红色。
沈不寒的脑子当时一阵嗡嗡作响,思量片刻后,沈不寒碰翻了手边的砚台。
被打翻的砚台滚了一圈,泼出的墨汁正好溅在李琅月的身上,浓重的墨色精准地盖住了衣料上的血色。
“怎么回事?”监考的夫子察觉动静,向沈不寒这边走来。
“抱歉夫子,学生一时不甚,失手打翻了砚台,污了同窗的衣裳。”
沈不寒起身,挡在了李琅月前面向夫子致歉,同夫子致歉完又连忙向李琅月赔礼。
“赶紧去换件衣服吧。”夫子准许李琅月更衣回来再考。
李琅月去换衣裳时,才知自己来了第一次来了月事,沈不寒是在替她遮掩。好在当时学宫众人都在忙着考试,也无人注意到她。李琅月慌慌张张的去找了赵蕙宁,才换上了干净的月事带和新衣裳。
男子一向轻视女子,视女子月事为不洁,李琅月不敢想,要是考完试之后被那些男弟子发现自己污了的衣裳,该会被何等耻笑。
幸好是沈不寒发现的,可也正因为是沈不寒发现的,李琅月羞得好几天都不敢同沈不寒说话。
那次小考,李琅月换了衣裳回来再考耽搁了不少时间,沈不寒理所应当地夺了魁,李琅月屈居第二。加上小考之后,李琅月见到沈不寒都是绕道走的,学宫中有不少弟子都猜测沈不寒是故意打翻砚台的,就是不想让李琅月考到自己前头。
沈不寒也不争不辩,任凭他人揣测,只是每日趁着众人不在的时候,在李琅月的桌上放了新装的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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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看着从耳尖羞红到脖颈的李琅月,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胸腔的颤动收获了李琅月的一拳。
“你还笑!”
沈不寒将李琅月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
“德昭,你无需为此羞窘困扰,那是你的勋章,是你比所有人都要优秀勇敢的证明。”
“巍巍稷下学宫百年,只出了一个李琅月,一个能让全天下男子都自愧不如的李琅月。”
沈不寒将李琅月抱得更紧了:“德昭,做你想做的事,但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
“无论做什么事,都带上我。”
沈不寒的目光带着勾魂摄魄的恳求。
他只有这一个要求,可偏偏这一个要求,她答应不了他。
她只要他平平安安。
“怀风,你听我说,西戎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需要你留在大昭,帮我稳住朝堂的局势。”
沈不寒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凝视着李琅月的眼睛。
久到李琅月以为时间都已经凝滞的时候,沈不寒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睡吧,我陪着你,今晚不走了。”
“好。”
月事期间人本就乏累,听到沈不寒说不走之后,李琅月不禁心生欣喜。在沈不寒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蹭着,小腹上的疼痛慢慢褪去,困意袭来,李琅月很快就睡着了。
“小骗子……”
沈不寒在李琅月的发间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才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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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野利思律约李琅月在茶楼上见面。
“昨日贸然与大昭陛下提及嫁妆一事,本也是希望公主嫁到西戎能更加尊贵体面,不想却惹得大昭陛下与公主之间不快,实在是我们西戎的罪过。”
野利思律为李琅月斟茶,毕恭毕敬地将茶盏举至李琅月面前:“今日,臣代西戎,特意向公主赔罪。”
“无妨。”李琅月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本宫的嫁妆代表的是本宫的脸面,本宫自会向陛下竭力争取,只是还请摄政王此后切莫再向陛下提及此事,以免陛下生疑。”
“这是自然,一切都听公主的安排。”
野利思律赔完罪后,便与李琅月开始畅谈起来。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实则都是在试探大昭的虚实,试探李琅月和李宣之间的关系。
“本宫与陛下确实有几分年少情谊,但论起亲疏远近,本宫不过是陛下的妹妹,福安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要保福安公主也在情理之中。”
“公主在河西也算一方枭雄,纡尊降贵下嫁我西戎可有不甘?”
“不甘?”李琅月挑眉嗤笑,“本宫替陛下与贵国和亲,陛下替本宫的师父申冤昭雪,本宫与陛下互惠互利,如今已是两不相欠,谈不上什么不甘。”
李琅月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状似玩笑道:“若摄政王替本宫不甘,不如现在雨西戎王说一声,盟约已成,和亲就不必了?”
“公主说笑了。”
野利思律与李琅月正聊着,突然骆西楼在外敲门,说有要事相禀。李琅月准她进入后,骆西楼俯身在李琅月耳畔低语数句,李琅月陡然变色。
“摄政王抱歉,临时有些急事,必须离开一趟,这边先失陪了,还请摄政王见谅,来日再向摄政王赔礼!”
李琅月告罪之后,还不等野利思律作出回应,便匆匆忙忙地起身离开,离开的时候还撞到了桌上的茶盏,打翻的茶水泼洒出来弄湿了李琅月的裙摆,李琅月也无暇顾及。
野利思律坐在窗边,目送着李琅月火急火燎地策马离去后,召来身边的暗卫。
“去打听一下大昭朝中出了什么事,能让定国公主为何走得这般匆忙。”
暗卫领了吩咐退下,不久便带回来了消息。
“禀摄政王,大昭皇帝下旨,命大昭右相沈不寒担任送亲使,随定国公主回我西戎,命河西留后姚清廉为河西节度使,定国公主应是为了此事才匆忙离开,现在公主已至大昭宫中。”
野利思律闻言,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突然间大笑出声。
左右暗卫被野利思律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以为是其中出了什么纰漏,诚惶诚恐地发问:“摄政王何故大笑?”
“沈不寒哪里是什么送亲使,分明就是李宣送李琅月的心头刺。”野利思律感叹道,“果然,大昭人的心眼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毒辣。”
“摄政王何以见得?”左右暗卫还是不明白。
“按照大昭惯例,身份贵重的公主出降,由亲王或德高望重的勋臣担任送亲使。一般的公主出降,送亲使便由宦官或普通的官吏担任。”
“别看这个沈不寒现在暂领右相风光无限的,可他实际上和其他宦官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沈不寒与李琅月一向不和,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凤翔卫指挥使,名为送亲,实则监视,大昭皇帝真是好算计!”
野利思律啧啧了两声,心情却是十分愉悦。
李宣恶心李琅月的还不止有让沈不寒出任送亲使一件事,李琅月出嫁西戎后,李宣本可以体面地让河西留后姚清廉以留后的身份暂领节度使事务,在明面上保留李琅月节度使的身份和权威。
可是李宣没有,他直接让姚清廉取而代之。
李宣这是摆明了给李琅月难堪,李琅月这么骄傲的人,又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一切皆如阿音所料,李宣李琅月闹得越僵,对西戎来说,才越有利可图。
对于阿音的以虎驱狼之策,野利思律其实并不完全赞同。
他更希望看到李宣和李琅月狗咬狗,两败俱伤——
作者有话说:消除月经羞耻从我做起!上天能不能也赐给我一个沈不寒啊!!!
第49章 镇神头
李琅月冲进宫中,未经通禀就把李宣周围的人全部轰出去,屏退完众人后,第一句话便是怒气冲冲地质问李宣。
“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们的计划!”
李宣望着风度尽失的李琅月,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开口:“这是沈不寒的意思。”
“沈不寒?”李琅月趔趄着倒退了两步,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几乎要炸裂开来。
诏令能这么快就下达,必然是左右相在圣旨下发之时便立刻同意执行。
“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就在昨日你与我佯装争吵后,沈不寒来找了朕。”
李宣原原本本地和李琅月道出昨日沈不寒与他交谈的全部经过。
******
沈不寒进宫的时候,李宣和赵蕙宁刚因崔佑虔的事情起了争执,心中很是烦躁,正在自己和自己下闷棋,见了沈不寒,自然没什么好话。
“你不会是因为朕少给了德昭两抬嫁妆,才过来来找朕要说法的吧?”
“自然不是。”
沈不寒在李宣面前站定,瞄了一眼棋盘道:“臣已许久未和陛下对弈,陛下赏臣一个机会如何?”
“可以。”
李宣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沈不寒的请求,但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沈不寒就是来找他下棋的。
沈不寒在李宣对面坐定,取了快输掉的黑棋棋笼放在自己的面前。
沈不寒只用了三步棋,便扭转了棋盘的形势,将已经濒临死局的黑棋重新盘活。
拈着白棋的李宣不禁啧啧称叹道:“不愧是沈卿,这棋术一如既往地高明,朕还真是自愧不如。”
李宣本以为沈不寒会客气地推拒几句,不料沈不寒开口便道:“陛下与公主布的局天衣无缝,西戎人蠢笨,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你什么意思?”
李宣捏紧了手中的棋子,抬眸之时已隐现帝王之怒。举手投足之际,龙袍上的金龙的眼睛也在逼视着沈不寒。
“当初公主答应陛下和亲有三个条件,陛下已经兑现了两个,不妨让臣猜一猜,第三个是什么。”
“好啊,那你猜一猜。”
李宣突然来了兴致,他不认为沈不寒能猜到李琅月的第三个条件。
沈不寒从棋笼中拈出一枚黑子,黑子在沈不寒的指间缝隙翻滚出的阴影,像西域雪原上起起伏伏连绵不绝的峻岭高山。
“公主出嫁之后,河西节度使一职必然空缺。河西毗邻西戎,公主若要行事,河西必然是公主最好的接应,一定要有一个公主和陛下都能信得过的人接任河西节度使。”
沈不寒话只说了一半,李宣的眸色便已有了隐隐的波动。
沈不寒便知,他猜对了。
手中的黑子在棋盘上落定,铮然有声,重重地敲在李宣的耳膜上。
“公主的第三个条件,是让陛下授臣河西节度使一职,代替公主接掌河西。”
此子落定,棋盘上黑白二子势均力敌的局面便被彻底打破,死而复生的黑棋彻底摆脱了白棋的禁锢,竟然把白棋逼得无处可逃。
李宣凝视着棋盘看了很久,也没想好到底要把棋下在哪里,才能遏制住黑棋猛烈的攻势。
沈不寒和李琅月一样,是天地间第一等七窍玲珑心。先前,李宣不觉得沈不寒能猜出来,但等到沈不寒真正猜出来的时候,李宣竟然也觉得万般合理。
李宣没有否认沈不寒的猜测,因为否认只是徒劳。踌躇良久后,李宣选了一个他觉得较为妥帖之处落棋,转攻为守,再伺机而动。
“所以呢?”
李宣反问沈不寒,因为这才是沈不寒今日来找他的真正缘由。
“比起公主之策,臣有更好的选择。”
沈不寒再次出棋,这一棋诡谲非常,让李宣琢磨不透他下这步棋究竟用意何在。
“朕愿闻其详。”
李宣看不透沈不寒的用意,只能继续思量着该如何严防死守。
“陛下可以直接任命姚清廉为河西节度使,让臣担任送亲使一职,随公主前往西戎和亲。”
沈不寒边说这话边落下一子,就是这一子,让李宣执棋的手顿在半空,手中的棋子都快被捏碎了,李宣仍然没找到落棋之处。
因为根本就无从下手。
棋还没下到最后,可是沈不寒已经赢了。
不管这盘棋接下来怎么下,黑棋都能将白棋置之死地,白棋不过是继续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罢了。
李宣看着棋盘上急剧逆转的形势,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沈不寒,你可知德昭她为何要让你接掌河西?”
“知道。”沈不寒答的不假思索。
“既然知道,那就把你的知道的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朕!”
李宣将手中剩下的一把棋子全部丢回棋笼之中,帝王手中之棋泠泠然落下,如同炎炎夏日里的冰雹,可于猝不及防间施展万钧雷霆。
“河西之地德昭经营多年,进可攻退可守。若她在西戎事成,接应之功自然有臣一份;若她事败,以河西的实力,臣亦可为大昭扼守西域要路,同样也是大功一件。”
“外放节度使对旁人而言,或许不如京官,但对臣而言,是一个求之不得的美差。因为……”
沈不寒顿了片刻后,自嘲一笑:“因为在旁人眼里,沈不寒即使已经沉冤昭雪,但仍旧是一个宦官,一个靠着巧言令色寡廉鲜耻才得到君王恩宠的佞阉。”
“臣如今能够暂领右相,不过是因为朝中清洗暂时官职空缺,朝中诸君以为陛下现下对臣有愧,暂不发作。再过些时日,待众人认定陛下对臣愧意已消,必然会有人上奏弹劾臣窃据要位。”
“届时不管臣在朝中再任何等职务,都会招致众人不满怨愤。不如外放藩镇,远离纷争。天高海阔,百般自在。”
朝中波谲云诡流言可畏,藩镇则不同。藩镇节度使与一方之主无异,李琅月在河西留下的班底,必定都是心腹。李琅月在让他接管河西时,必然会让那些心腹像效忠她本人一样效忠于他。
就算他现在声名狼藉也无妨,他只要好好治理河西,按时向朝廷缴纳贡赋,表示对朝廷的忠心,便可以轻松赢得令名。从此逍遥一方,再也不惧朝中纷争。
“公主当众用和亲换了三个条件,其中两个条件已宣之于众,可只有第三个条件迟迟未言,应是与陛下的秘密交易,是她……为臣留的退路。”
“若西戎行事出了意外,有任何人质疑臣河西节度使的任命,陛下可再将和亲条件重提,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是公主为臣选的路,是对臣而言最好的路。”
“可这不是臣要的路。”
沈不寒说出这番话时,眸中尽是悲哀,像是冰封的湖面一点点裂开,露出湖面下深不见底的痛苦。
李宣那些涌上头的怒气,被这种几乎能攫住人心脏的悲伤,一点点按捺下去。
“你既已知道她全都是为你筹谋,又为何要辜负她这番苦心?”
“她若事成则已,她若有意外……”
沈不寒喉间哽咽,他完全不敢去想另一种结局。
“我活不下去……”
沈不寒无法忍受亲眼看着李琅月赴险,而自己留在安稳的河西,却在无尽的惶恐中虚妄地等待。
这和钝刀割肉的凌迟极刑,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李宣可能不会信,但是此话出于沈不寒之口,不由得李宣不信。
六年前,他亲眼见过沈不寒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的模样。
如果不是为了李琅月,沈不寒早就在六年前自尽而亡。
他本已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是为了李琅月,才拖着满身血污爬回了人间,在人间的修罗地狱里垂死挣扎了这么些年。
沈不寒可以为了李琅月生,为了李琅月死,为了李琅月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些李宣从不怀疑。
“但德昭不会同意你担任送亲使的。”李宣叹道,“朕没有你那么了解德昭,连朕都能猜到的结果,想必你比朕更通晓其中缘由。”
李琅月就嫁妆一事故意与他起了这么大的争执,在西戎人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让西戎人误以为他们之间生了嫌隙,好借此机会再次削减嫁妆数量,决不让西戎多占大昭一分便宜。
公主的嫁妆与公主的身份密切相关。昔日嘉柔公主出嫁西川堪称十里红妆,当年国库并不充盈,朝廷也是万分忌惮西川的不臣之心。
可即便如此,元德帝在嘉柔公主的嫁妆上也是出手阔绰,给足了嘉柔公主嫡公主的宠爱与尊荣。
公主的嫁妆倘若有所削减,无疑就意味着公主身份的降格,一般的公主出降,送亲使只能是宦官或普通官吏。
沈不寒就算不再暂领右相,神策中尉与凤翔卫指挥使也都是三品重臣,和普通官吏没有半分干系。
“你一旦做了送亲使,不会再有人把你当作南衙朝臣,你在世人眼中宦官的身份就再难洗清。”
“德昭做了这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将你从那个身份的泥潭里拉出来,她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再把自己陷进去的。”
“不需要德昭同意,陛下直接昭告天下便好。”——
作者有话说:两夫妻的心眼子加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但都是为了对方好呜呜呜
第50章 演河图
沈不寒条分缕析地道出自己的计划。
“其一,陛下与公主步步设陷,是为让西戎相信陛下与公主已生嫌隙,若以臣为送亲使,同样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甚至臣还可以成为公主的助力。”
“其二,河西节度使是公主为臣留的退路,其中原委并不能现在就昭告天下。陛下现下要任命臣为河西节度使也并非易事。”
“姚清廉本就是河西留后,接任河西节度使顺理成章,此人亦是忠心可用。比起直接让臣突然接管河西,由姚清廉接任更不容易惹人怀疑侧目,陛下也不用就河西节度使的任命与朝臣再起争执。”
李宣听明白了沈不寒的意思。沈不寒的谋算的确比李琅月的还要更高一筹,只是这个坏人又得是他来做。
“你的这些谋算确实高明,但是还不足以打动朕。好像还不值得朕为你开罪德昭。”
“那臣再加一个筹码。”
“什么?”
“德昭竟然决定走出这一步棋,她就已经做好了暴露自己身份的准备。”
“嘉柔公主毕竟是德昭的生母,若真到万般无奈之时,有些事,不能由德昭去做,只能由臣去做。”
沈不寒说话的声音如堤畔杨柳毵毵,温柔缱绻如沐春风,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用柳条重重地抽在人的皮肉之上,激起一片血肉模糊。
“德昭此行带去的都是她的亲信,嘉柔公主出了任何意外,账都会算在德昭的头上。但是送亲使沈不寒向来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他的所作所为,可以与定国公主李琅月没有半分干系,他的恶名也不怕再多一条。”
李宣紧紧地盯着沈不寒,每一次他都可以不计代价地将自己踩进深深的污泥里,只为托举那方月亮。
就算嘉柔公主投敌叛国死不足惜,她也是德昭的生母,在恪守儒家礼义的大昭,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但凡弑母,都得遭受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忠孝不能两全,那便先尽忠再尽孝。
在那些腐儒的眼里,李婉音有罪,李琅月应该以身替母,为母赎罪,如果李琅月杀了李婉音,李琅月就应该自裁以谢母亲生育之恩。
沈不寒竟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这一次,李宣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不寒用他周密至极的推演,证明了只有依他所言才能万无一失地赢。
正如此时的棋局。
沈不寒道:“陛下可先行颁布诏令,若德昭来诘问陛下,陛下可以将臣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德昭,除了这一条。”
因为这一条,她不能知道。
李宣在手指一下下地敲在棋盘上。
“听说那个姚清廉,本是你为德昭精心挑选的面首,只是德昭看中了其人才干,却没看上这个人,才打发去做了河西的留后?”
“是。”
沈不寒也不避言,姚清廉确实是他送到李琅月身边的人。
“如果有一天,德昭后悔了,想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你会怎么办?”
李宣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他非常想知道沈不寒的答案。
“如果她还需要我,我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不需要我了,我会用对她最有利的方式消失。”
“只要她过的好,我怎么样都可以。”
这是沈不寒的答案。
李宣自认沈不寒说的他完全做不到,甚至全天下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沈不寒待李琅月这般。
正当李宣陷入沉思之际,沈不寒又道:“崔佑虔原本也是我为德昭寻的。”
提到崔佑虔,李宣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炮仗。
“平白无故,提崔佑虔做什么!”
“神策军守卫宫掖皇城,神策中尉一日不可空缺。臣既随公主前往西戎,神策中尉一职愿举荐崔佑虔接任。”
“不可能!神策中尉一职事关重大,是谁都不可能是崔佑虔!”
李宣恨不能将崔佑虔找个天涯海角远远地贬出去,怎么可能让崔佑虔在皇城中待着,在李顺懿的跟前晃悠。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才只能是崔佑虔。”
沈不寒不疾不徐地道出自己的理由:“神策中尉长期以来都由内宫宦官接管,陛下想将军权从内宦手中还归武将,崔佑虔才是最好的跳板。”
“神策军内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其中还藏着不少藩王的人,臣花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们能够勉强阳奉阴违。臣这一走,怕是神策军中那些恶劣习性又会原形毕露。陛下随便任命一个武将,无人能担待得起。”
“但崔佑虔是清河崔氏,那些军将忌惮清河崔氏的势力,必然不敢随意挑衅崔佑虔。崔佑虔既有重回朝堂的意愿,给个太低的官品也并不合适,神策中尉的官阶正好,既不会辱没了清河崔氏,又能让清河崔氏为陛下所用。”
“可崔佑虔毕竟是崔淑妃的侄子,吴王李勋的表叔。”
崔淑妃之子吴王李郓已死,但其子李勋承袭了爵位。
李宣无子,藩王蠢蠢欲动,这是客观的事实,也是李宣最为忌惮之事。
禁军是帝王的底牌,如果崔佑虔执掌禁军,勾结吴王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不放出鱼饵,鱼儿又怎么能上钩?”
沈不寒淡淡一笑,“一旦崔佑虔执掌了神策军,李勋联络崔佑虔是必然之事,崔佑虔也必然不会搭理李勋,李勋图谋不轨的证据自然而然就会落在陛下的手中。之后陛下再想对吴王发难,天下人也不敢说陛下半句不是。”
李宣双眉紧拧,他对崔佑虔并不能完全信任,他甚至也不能完全相信沈不寒。
自从坐上了这个如履薄冰的帝位,他也开始逐渐疑神疑鬼。
李宣能完全相信的,只有沈不寒待李琅月的心。
送到河西的人,都是沈不寒送给李琅月的面首,只有崔佑虔原是沈不寒为李琅月精心挑选的驸马,沈不寒不可能将一个有风险的人放在李琅月的身边。
沈不寒给李琅月的,必然是全天下最好的。
“送亲使一事,朕会按你的意思去办。”李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崔佑虔之事……朕再考虑考虑。”
“谢陛下恩典。”沈不寒起身对李宣行礼叩首,“臣恭候陛下佳音。”——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完可能会断更几天,真的要闭门学习了,15号之前可能都不会再更了,15号后看看有没有时间小更一节。
这是一本古言,沈不寒李琅月接受的是最传统的儒家教育,他们的思想有传统儒家忠孝礼义保守的一部分,但是因为个人坎坷的经历,不断地动摇着他们的价值观,他们挑战着这套封建规则,但又在时代的背景下受困于这套规则。他们不是封建卫道士,也不是民主革命者,既不高风亮节,也非寡廉鲜耻,他们只是受困于时代的普通人。希望宝宝们能理解他们的无奈与挣扎,理解他们的斗争与妥协,在复杂环境中的取舍。
他们不是完美的人,但我很爱很爱他们,他们是最好的宝宝[比心][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