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纵横道
李宣将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李琅月,除了和嘉柔公主李婉音相关的部分。
听完李宣的解释,李琅月颓然地跌坐在沈不寒昨日坐过的地方。
昨日的棋局还在眼前,只一眼,李琅月便看出那些落子是出自沈不寒的手笔,寥寥数子便足以逆转整局形势。
“可是陛下,您至少应该先和我说一声,您怎能直接就答应了他?”
“德昭。”李宣轻轻拍了拍李琅月的肩:“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在他和你之间,我会以你为先。但你的意志,远没有你的快乐幸福重要。”
“德昭,先前你让他不要再折磨你了,那现在,我也希望你别再折磨他了。”
李琅月怔在原地。
原来……她也在折磨他吗?
“德昭,事已至此,把戏演完吧。”
李宣抬手掀翻了整个棋盘,棋子噼噼啪啪如骤雨般砸落一地。
“李琅月,你不要太放肆,这大昭是朕的天下,岂能事事都听凭你做主?”
“陛下是不是忘了本宫是为了谁去和亲?本宫以诚待陛下,陛下怎能如此对待本宫!”
所有宫女太监都缩在殿外不敢进去,就连来给李宣送汤的皇后赵蕙宁都被吓得只能呆在殿外。
殿内李琅月和李宣的激烈争吵持续不断,传出一件件古器珍玩被摔碎的声音。
定国公主李琅月推门而出的时候,双目猩红,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凛凛的杀气,吓得宫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
李琅月路过赵蕙宁的时候,斜睨了一眼端着托盘的赵蕙宁,抬手就将托盘直接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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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蕙宁踏入殿内的时候,殿内一片狼藉,棋子和瓷器的碎片交杂在一起,实在是惨不忍睹。
“阿宁小心!”
李宣见到赵蕙宁立刻紧张了起来,赶紧吩咐宫人将这里收拾清楚,扶着赵蕙宁朝着内殿而去。
“陛下和德昭的戏唱完了吗?”
“总算是唱完了。”
李宣疲累地往赵蕙宁身上靠:“唱的我嗓子都冒烟了。”
突然,李宣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阿宁,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炖汤的吗?”
赵蕙宁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刚刚德昭出去的时候,汤被德昭顺手打翻了。”
“这死孩子!”李宣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剁了两脚,“别的随她糟蹋,你给我炖的汤怎么能给我打翻了!”
“德昭也是做戏做全套嘛。”赵蕙宁安抚地揉了揉李宣的脸,“妾再给陛下重做一份就是了。”
赵蕙宁又抱着李宣哄了好一会,才犹豫着开口:“福安的驸马人选……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否先告诉臣妾?臣妾保证不告诉福安。”
又绕到了这个话题,李宣的火又是从脚底板往头上蹿。
“我也要求不高。出身寒门,君子风致,宰辅之才,忠诚笃实,仪表堂堂,用情专一就行。”
赵蕙宁被李宣逗乐了:“陛下还说要求不高,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呀?”
“没出事前的沈不寒就挺好的。”
赵蕙宁笑骂着抬手就捶李宣的胸口:“你可别被德昭听到了,要是被她知道你挑女婿还觊觎她的人,她可不是随手打翻一碗汤这么简单的事了。”
“那崔佑虔都是李德昭看不上的!只有李顺懿那死丫头还巴巴地当成宝呢!”
“各花入各眼,哪能这么比!那崔佑虔除去崔家的复杂背景也是个好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挑剔人家!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呢!”
赵蕙宁挥拳又要捶李宣,被李宣一把握住。
“我今天很烦,现在还很渴,不想操心她们那些破事。”
“很渴就喝水。”
“可我不想喝水。”
李宣目光灼灼,直接懒腰抱起了赵蕙宁,朝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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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大闹紫宸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野利思律耳中。
“太后果真料事如神。”
野利思律立刻修书一封,让人传回西戎。
西戎专门饲养的苍鹰迅速地消失在天际。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提前回去吧。
野利思律的唇畔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
野利思律恨不能立刻就启程回西戎
他很想她,非常非常想——
作者有话说:小更一章,考完试我要狠狠更新!
第52章 同道人
沈不寒回到苏宅的时候,李琅月静静地跪在祠堂里,凝视看着燃烧的香灰一寸寸地坠落。
沈不寒在家中也设了一方小小的祠堂,供奉着苏贽舆夫妇还有他生母的牌位。
他默然取了香点燃,虔诚奉于案前,而后撩袍,端正地跪在了李琅月身侧。
“还在生我的气?”沈不寒低声问。
“你都先斩后奏了,再问我生气与否……”李琅月的声音淡然带着一丝切齿的冷意,“还有何意义?”
李琅月想过要怎么狠狠地责备沈不寒,可是话到嘴边,竟又舍不得说重话伤他。
“欺瞒于你,是我的不是……”
沈不寒半跪在李琅月的身前,望向她的目光中有暗潮在奔涌:“可是德昭,我本已决定将你藏在心底了,是你来招惹我的,你不能要了我又把我丢下……”
“你可以打我骂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就是不能不要我……”
沈不寒海潮般的委屈几乎要将李琅月全部吞没,李琅月的大脑一片空白,此时的她就像一个薄情寡幸的负心女在被指控,可她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别丢下我,德昭……”沈不寒膝行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李琅月,“是你说过我受不了一个人在河西漫长虚妄的等待,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可你让我等了六年!”
想起六年前沈不寒把她甩开的模样,李琅月还是来气,正要伸手推沈不寒,却被他搂得更紧。
“是你说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是你说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的……”
沈不寒吻着李琅月的脖颈,滚烫的眼泪砸在她的锁骨上,顺着她的锁骨蜿蜒滑落到她的胸口,烧起一片烟霞。
这句话确实是她说的。
李琅月平日伶牙俐齿惯了,可此时理屈词穷得几乎软了骨头。
“德昭……当着师父师娘的面,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也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们都不要再有所隐瞒了,好不好?”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沉吟良久,终于吐出一个“好”字。
尽管她知道,他们两个人或许都不会说完完全全的实话。
甚至可能沈不寒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知他们不会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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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把如何改造的四方馆,在四方馆中窃听到的消息,自己的推测全部和盘托出。
“完颜雅爱慕野利思律?还试图爬野利思律的床?”
李琅月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她本来以为西戎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西戎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乱。
“这不是重点……”
沈不寒以为李琅月是乍闻西戎的小道八卦感到新奇,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轻轻掐了掐李琅月的鼻尖: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得把你知道的和盘托出?嗯?”
然而李琅月对西戎的这些宫掖秘事只是震惊了片刻,接踵而来的是持续不断地恶心。
原来揭开不堪的表层,就能见到更加的不堪。
但随即,李琅月的唇边浮现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乱,乱的好,西戎想看大昭君臣反目,她也乐见西戎人自相残杀,更想见到他们一起发烂发臭。
“我到河西的第一年,遇见了西戎没藏氏的郡主没藏明珠,从没藏明珠那里,我知道了许多西戎相关的隐秘。”
“她见我的第一面就想杀我,因为我和一个人很像,我顺着她给的线索,竟然查到了一个荒唐无比的真相。”
“我是一个改换过身份重活了一次的人,我可以,别人自然也可以。”
“这么多年过去,恩怨已了。当年之事彼此各有难处,甚至她的难处比我更多……我已经不恨她了,她过的好过的不好,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都与我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我真诚地祝愿她,有真心爱护她的夫君,有能被她真心喜爱的孩子……”
“我们这辈子可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我们都放过彼此……”
井水不犯河水,这原本是李琅月为她和李婉音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就在我准备将她彻底遗忘的时候,我查到师父当年战败一案的背后,或许有西戎的手笔,甚至可能与她还有脱不开的干系!”
“什么!”
沈不寒握紧李琅月的双手蓦然一僵。
“我找到了师父当年的下属,他告诉我,当年师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嘉柔公主的求救信。”
李琅月讥嘲地笑了起来,只觉得世界何其滑稽荒唐。
“师父是何等的人物?就算当年内有李铭构陷坑害,外有北狄大军压境,师父也未必会输!”
“可如果……如果是有人故意引诱师父,并设下重重埋伏呢?”
关于苏贽舆一案,沈不寒也觉得疑点实在太多,但当时沈不寒将全部的矛头都对准了废太子李铭,忽视了除了李铭和北狄之外,苏贽舆战死背后,可能还另有推手。
“那……那位给你传信的义士呢?”
“死了……”李琅月缓缓呼出一口气,“师父的下属吊着性命,就是为了躲过元德帝的追查,将真相带给我……”
香炉中的香烟燃尽的烟灰坠下,在炉中摔得粉碎。
李琅月至今都记得师父那个下属逝世时的样子,断臂残肢,容貌尽毁,是拼着性命才穿过西北的莽莽雪原,求她为苏贽舆讨回公道。
“她恨我,恨谢延,恨李淳李铭李穆郭氏我都能理解!可她毕竟是大昭的公主!可师父做错了什么!大昭的万千将士做错了什么!”
“她明明自己已尝过联姻之苦,为什么还要将大昭的其他公主拉下水?大昭的其他公主又做错了什么!”
“她怎能帮着异族……对付生养过她的土地?”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李琅月只觉得一股戾气直冲顶门,烧得她五内俱焚。
“西戎我必须亲自去,我要搅得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安宁!我要让西戎北狄东夷南蛮周边诸国,要让那些嚣张跋扈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帅,百年之内再也不敢提和亲联姻半个字!”
李琅月眼尾赤红一片,那滔天恨意意欲将世间所有的污浊尽数焚尽。
直到这一刻,沈不寒才知道李琅月的最终目的。
有些人,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加诸于无辜之人身上。
另外有些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李琅月属于后者。
“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沈不寒紧紧抱住李琅月,“也请你……不要再丢下我……”
“德昭,在师父师娘还有我阿娘面前,答应我,好吗?”
沈不寒用力地抱着李琅月。一瞬间,整间灵堂落针可闻,只能听见二人急促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李琅月突然升起了一种天地永恒之感,沈不寒每次都能在她快被仇恨吞没的时候,将她从烈焰焚身的地狱里拉出来。
他明明是在说答应他不要骗他好不好,可落在李琅月耳中,却像是沈不寒在问她愿不愿嫁给他。
李琅月根本就拒绝不了。
“好……”
李琅月觉得自己的神思都有些飘忽了。
他们二人都为对方谋划了很多条退路,可直到现在,他们从未选择过对方留的退路。
“怀风,我觉得我俩是真的天造地设。甚至是一模一样的天生犟种。”
“是啊,天造地设。”
沈不寒牵着李琅月的手,二人一起在苏贽舆夫妇还有沈不寒生母陈氏灵位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德昭,这回可是在师父师娘跟前立了誓,你可不能再反悔了。”
“怀风,我感觉我们刚刚有些像……”
“像什么?”
“像拜高堂。”
李琅月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眼角眉梢弯起来,像天边小小的月牙,但那月牙周围笼罩淡淡的云雾,湿润浓密化作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沈不寒的心上。
沈不寒捧着李琅月的脸,爱怜地用拇指指尖轻轻触碰李琅月蝶翼般的眼睫。
“你和你生父那边……还有联系吗?”
李琅月踌躇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个这个问题。
她紧张地握住沈不寒的手腕,一点点摩挲沈不寒腕上的伤。
“没有。”
沈不寒果决地摇头:“我得势之后,便亲自将我娘亲了灵柩迁了过来。沈行立来找过我,我赏了他二十大板,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和他们沈家已经没有半分干系了,他要是再不识好歹,我会送他全家去见阎王。”
沈不寒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亦是带着刻骨的恨意。
李琅月轻抵上沈不寒的额头,环抱住沈不寒。
沈家没有皇家这么复杂肮脏,但也是一笔烂账。
沈不寒的生母陈氏原是沈行立的发妻,沈行立通过一些旁门左道做了县丞之后,娶了县令的女儿为正妻,陈氏只能屈居妾室。
陈氏后来抑郁而终,身为庶子的沈不寒不被主母所喜,是苏先生在外访学时发现了沈不寒天资卓越,将他收作了门下弟子,带到了稷下学宫。
沈不寒发愤读书除了为了胸中抱负,亦是想为生母请个诰命封号。
沈不寒高中状元的时候,沈行立趋炎附势,要沈不寒一人提携整个沈家。
沈不寒出事的时候,沈行立立即写下断亲书,并将沈不寒逐出沈家族谱,甚至将陈氏的坟茔移出沈家祖坟。
李琅月发现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除了将他们视若亲子的师父师娘,只有一个红颜薄命的陈氏,当得起为人父母一词。
“怀风,我们对着灵位叩首,就算是拜见父母高堂了,你便算是我的未婚夫婿了。”
“等这次从西戎回来,我们就去请陛下正式为我们赐婚,然后一起为阿娘请诰命吧。”
李琅月搂着沈不寒的脖子,她说的很认真,但字字句句都是沈不寒不敢想的事情。
沈不寒知道,不会有那么容易,甚至几乎不可能。
从西戎回朝后,不管李琅月是定国公主还是华阳郡主,朝廷和皇室都不会允许她与他有婚姻礼法上的牵连。
皇室贵女可以养一群面首,但不可能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驸马,更不可能为她的阿娘追封诰命。
“好。”
明知不可能,沈不寒还是应下了李琅月的话。
现在的沈不寒不愿去想之后的事情,他只想牢牢地守住李琅月,只求李琅月能从西戎平平安安地回来。
夜如何其,夜未央。
沈不寒紧紧地抱着李琅月,守着他此生唯一的珍宝。
从此,她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让他伴随在她身侧便好——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作者有话说原版已经删了。大家如果对评论或内容有疑问,可以移步我的wb:@衡阳掌院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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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知己盟
骆西楼和顾东林大婚在即,整个骆府都挂上了红绸红灯笼,贴上了红字,喜庆非常。
李琅月和沈不寒到骆府的时候,骆西楼和顾东林正在玩樗蒲。
“杳杳,你已经耍赖三次了……”
顾东林的手紧紧地摁在骰盅上,望向骆西楼的眼神里有几分委屈。
“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骆西楼的手覆在顾东林的手上,顺势踮起脚尖在顾东林的唇畔啄吻了一口,又附在顾东林的耳边轻声道:“你现在让着我,今晚在床上,我让着你。嗯?”
耳边传来一阵酥麻,顾东林的耳朵立刻便烧红了,缓缓松开了骰盅。
“这……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骆西楼对顾东林眨了眨眼睛,如愿以偿地重摇了一次,终于摇到了她想要的采数。
“承让!”
“又耍无赖!”
骆西楼正在兴高采烈之际,身后传来了李琅月的嘲讽。
“呦,什么风把两位大忙人吹来了?”骆西楼抛着手中的棋子,对李琅月和沈不寒挑了挑眉,“一起玩?”
“不了,我不和喜欢耍赖的人玩棋。”李琅月看了顾东林一眼,“我可不是顾东林,什么都让着你。”
“那你们来干嘛的?”
“来给你们送大婚贺礼。”李琅月敲了敲怀中的匣子。
“送礼?送什么?”
骆西楼一下就来了兴致,将手中的棋丢到一侧,笑容满面地朝李琅月走来,满心欢喜地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是四封卷轴。
“这是?”
“打开看看。”
骆西楼将这四封卷轴一一打开,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这是四封任命状,两封是给她的,两封是给顾东林的。
给她的一封写着河西节度副使,一封写着户部郎中。
给顾东林的一封写着河西府掌书记,一封写着户部主事。
“李琅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西楼眸中的欣喜之色消弭殆尽,取而代之的不解与质问。
“我去西戎之后,你们若想留在圣都便留在圣都,若想回到河西便回到河西。只愿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从此天地自在,无束无拘。”
骆西楼听明白了李琅月的意思,这语气,像是在安排后事。
“为什么?”骆西楼眼神凌厉地望着李琅月,“是因为有了沈不寒,所以你不需要我们了?这么见色忘友的吗?”
“不是,西楼你听我说。”李琅月严肃郑重地对骆西楼道,“此去深入异域,就算是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你与东林历经诸多磨难才修成正果,尤其是我们李家先对东林不住,我心中有愧,不愿你们同我一起涉险。”
“可顾家与皇族的往日恩怨与公主无关。”顾东林打断了李琅月的话,“是公主救我于水火之中,公主对我有大恩,即使肝脑涂地亦难偿还。”
“可我不需要你们肝脑涂地相报。”
李琅月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她也犹豫了很久。
她很需要骆西楼和顾东林的帮助,但她更难以承受意外的代价。
“对我而言,你们不是我的下属,而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我的朋友被昔日恩情束缚,放弃自己的人生。东林,你应该记得西楼当初是用什么借口逼得你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顾东林当然记得那天的万国春,骆西楼带着视死如归地决心同他说——
“如果我不幸死在西戎,你会不会后悔今天拒绝了我?”
他刻骨铭心地记得那一刻的害怕惶恐,于是他们一同带着蜉蝣朝生暮死之志,将自己的心完整地剖开给对方看,然后一并放纵沉沦。
异国他乡,做的又是那样凶险的事,就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能够完完整整地全身而退。
“可是公主,士为知己者死。我们也会害怕,但我们不会退,不是因为恩情,也只是因为公主您是我们的朋友。我尊重杳杳的每一个选择,同时跟随公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顾东林说完,李琅月正欲说什么,被骆西楼直接截断。
“李琅月,我就问你自己问题,你看着我的眼睛,如实回答我。”
“你说。”
“如果我和东林不去,你是不是依然需要其他人的助力?”
“是。”
李琅月谋划的是一个大局,光靠她自己无法成事。
“那些人是不是一样是血肉之躯,也可能会死?”
“是……”
李琅月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一点她无法辩解。
这是她决定去做的事情,但不可避免地会牵连到一切愿意跟随她的人。
只是人心难免都有偏私。
“那些人有没有你我彼此了解,配合默契?又可有比我更加能力出众,堪配你左膀右臂?”
“没有……”
这些都是实话。
“所以,即使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都是血肉之躯,谁又比谁高贵?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挚友,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甚至只有我们同心一体,才能更漂亮地赢!”
骆西楼望着李琅月,在刚看到那四张任命状,听到李琅月说的话时,她是气恼愤怒的,一瞬间感觉自己不被朝夕相处的挚友所需要。
可也只是弹指刹那,她又冷静了下来。
骆西楼自认识李琅月起便知,她有着世界上最坚硬的外壳,钢筋铁骨,千锤百炼,但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软。
她从出生起,就被迫成为了帝国政治的祭品,活在利用、猜忌、欺骗的世界里。
所以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能回报十分的善意。
如果换作是别人,捧来这样的任命状,骆西楼会猜测是否是为了收买人心的惺惺作态,毕竟逢场作戏玩弄人心,是那些阴谋政治家的看家本领。
李琅月也是一个搅弄风云算计人心的高手,但对于所有她珍视的人,她的每一分算计,都在为对方铺路。
对沈不寒是如此,对她与顾东林亦是如此。
“李琅月,士为知己者死,这是我与昀生的初衷。可这句话对我们,并非完全适用。”
骆西楼拿起那四份任命状,走到烛火面前,将其付之一炬。
“士为知己者死,可跟着李琅月会发达。”
“荆轲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是因为他踏上的是一条以命相搏的必死之路,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去建功立业的。”
“公主,我们也需要这份功名,我们也想青史不朽。”顾东林接着骆西楼的话道。
因为曾为贱籍,骆西楼和顾东林甚至不敢大宴宾客。
顾学士变法之际得罪之人不计其数,即使顾家倒台多年,依然有好事者不惜奔赴沙州,只为翻顾东林的牌子,看顾东林的笑话。
即使顾东林回京之后在李琅月的庇护下,做的是清倌。也依然有人不时地来找顾东林的麻烦。
一个永远不能翻身的罪籍而已,开罪便开罪了。
直到李宣为顾家脱罪后,那些人才算是消停了下去。可也只不过是把面上的鄙夷,变成心底里的轻视。
甚至还有些人在私底下议论,顾东林是李琅月私养的面首,只不过是曾为小倌上不得台面,才不得不寄在下属骆西楼的名下,逼迫骆西楼与顾东林成亲。
他们知道,可世人不知。若没有一份堂堂正正的功业傍身,在后世史官笔下,顾东林终其一生都只是罪臣之后,一个靠着爬.床手段窃据高位的男宠。
骆西楼又看了一眼李琅月身旁的沈不寒:“沈不寒忍受不了等待,你觉得我和昀生便能忍吗?沈不寒可以直接向皇帝请命,我和昀生没有那么大本事,可我们待你之心是一样的。”
任命状的余灰在脚底盘旋,李琅月明白了骆西楼和顾东林的意思。
“德昭,不要只想着保全别人,你可以多为你自己想一点,甚至可以多信自己一点,信这天下乾坤尽在你手,跟着李琅月会发达。”
李琅月怔忡的站在夜风中,沈不寒握住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心。
“德昭,师父也说过,得李琅月者得天下。”
李琅月降生之际,西川府请了道士,道士声称李琅月是极凶的命格,坏运势损亲缘。
苏贽舆把李琅月带回圣都后,李琅月很长时间都说不了话,然而当她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说出的却是道士的那句谶语。
“我等儒生只信圣人之说,怎能听信妖道妄言!”苏贽舆当场否决了那道谶语,用周易推演之术为李琅月重新起卦。
卦象显示得李琅月者得天下。
“都说这么清楚了,怎么还哭丧着脸?”骆西楼上前将李琅月的唇角向上一推,“记住,我们是去跟着定国公主发达的!”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窸窣的声响,穿过波谲云诡的圣都,扬起河西的黄沙,在雪山映照下的西北之地破土发芽。
“好了!都说明白了!其他有什么话你们自己回去说!只是休要再提撇下我们的事!”
骆西楼推着李琅月往回走:“你俩杵在我这院子里耽误我俩的事了!”
此话一出,顾东林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侧过脸不敢看骆西楼。
“你别老是欺负人家……”李琅月低声叮嘱骆西楼。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让着他的……”——
作者有话说:作者有话说:开头骆西楼和顾东林的虎狼之词证明了德昭搬出骆府,绝对是因为害怕尴尬,不是贪图沈大人的美色哈哈哈。
这一章也是对李琅月的性格做一个补充。她不是一个有圣母情结的救世主,她也敏感多疑。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对别人好十分。和李琅月相关的谶语后面还会提到,这个谶语可以划重点,是李琅月敏感多疑患得患失性格一个很重要的组成因素,也造成了她对生母李婉音很复杂的情感构成。大家一起期待一下~
同时也说明了人的动机是很复杂的。骆西楼和顾东林对李琅月不只是纯粹的赴汤蹈火地报恩,他们也有自身对功名的需求。
我希望我笔下的人物都是多元立体的。
第54章 歌黄鹄
顺宁二年五月末,骆西楼顾东林大婚;六月初,大昭忠国公苏贽舆祠堂建成,定国公主李琅月参拜之后,便启程前往西戎和亲,比原定夏末出发提早近两个月。
野利思律离开西戎后,各部接连不断地向西戎王和野利太后发难,野利思律本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李琅月愿意提前启程,野利思律自然乐见其成,完全顾不上李宣又克扣下的那些嫁妆。
“他们大昭答应我们的嫁妆怎么能说不给就不给!”完颜雅咽不下这口气,要去找李琅月理论。
“胡闹!你知道什么东西!”野利思律厉声喝止完颜雅,“少了两箱嫁妆事小,对我们而言谈不上多大的损失。让李琅月和李宣反目才是我们的目的,不要误了太后的大事!”
完颜雅不甘地掐着掌心。太后太后,野利思律每句话都离开那个女人。
完颜雅并不想那么早就回西戎去,她想在大昭和野利思律多待一些日子,多一天算一天,全当她是偷来的日子。
李琅月还在府中收拾行李,完颜雅便直接闯了进去。
“不是说和亲公主都是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吗?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我兄长?”
“这话公主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你们摄政王。”
李琅月眼皮都不抬,继续命人收拾着东西:“反正早晚都得嫁,早一天晚一天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是你们摄政王说太后想念公主,希望公主早日回到西戎,他可比我更急。”
这话像凉水一样朝着完颜雅兜头泼下。
什么太后想念她,全都是虚假的托词!
事实是野利思律早已是归心似箭,恨不能早日回到野利思罗身边!就算她再怎么拖延,也是无济于事!
草原上骄傲的小公主,在野利思律身上尝到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和苦楚。挠骨噬心又无可奈何。
完颜雅走后,一旁正在帮李琅月收拾东西的骆西楼凑过来啧啧两声。
“所以说,野利思律现在算是你娘的面首,而你那同母异父的便宜妹妹又看上了野利思律?”
“嗯。”李琅月淡淡地应着。
“你家真乱……”骆西楼瞠目结舌地得出这个结论。
“他们都跟我没关系,那不是我家。”
李琅月毅然决然地划清了界限,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骆西楼赶紧自己拍了拍嘴巴。
李琅月隔着院墙遥望隔壁的苏宅,那才是李琅月唯一的家。
她一定会重回她的家。
而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必须是风景依旧人依旧,也必须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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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出嫁之时,没有想象中的浩大声势,与二十多年前元德帝嫁嘉柔公主时的阵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满朝文武也不敢多问,毕竟自打苏贽舆案昭雪之后,李琅月和李宣大大小小争执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众人对此也并不意外。李琅月和李宣本来就是利益的结盟交换,利益没谈妥发生龃龉也在意料之中。
好在皇帝和公主的纠纷没有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如果公主总算是出嫁了,自公主回朝后生起的那些风波,也总算是有个了结。
“国家事重,死且无恨。”
这是定国公主出发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文武大臣闻言也不免感伤,在心中暗自感叹公主大义凛然为国和亲,陛下所作所为终究是太过凉薄。
但这就是皇室,利益牵扯,错综勾连,无人可怨。
满朝文武长叹一声——
这就是公主的命。
马车上的李琅月拔出琢玉剑,琢玉剑雪光一现,映出她锋利的眉间,又重重地被合上。
为国和亲是公主的命,但不是她李琅月的命。
她的命,可以为国做更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国家事重,死且无恨。”是唐肃宗时期宁国公主去回鹘和亲的时候说过的话,当时的唐王朝内忧外患,不得不通过与回鹘和亲取得回鹘的帮助,以便对内平息藩镇之乱。这里取其辞,不取其意。我们德昭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第55章 月临关(修)
从大昭圣都到西戎王帐,千里之遥,莽莽黄沙。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一路上,李琅月几乎没怎么让送亲队伍停下来休息,送亲队伍马不停蹄地往西戎方向赶,好像是李琅月巴不得早点去西戎和亲,与大昭再也不愿有半分关系。
李琅月一行人日夜兼程地赶路,辚辚车辇碾过朔漠黄沙,公主鸾轿的铃铛碎在横穿西域大漠的流云劲风之中。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
抵达西戎王庭的时候,西戎的水草依旧鲜美,广袤的草原似如层层叠叠翻滚的绿浪,一直奔涌向雪山之巅。
昆祁雪山的山麓,西戎万岁神宫拔地而起,如神女的冠冕,洁白的墙垣蜿蜒向上,融入远处昆祁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之中,宫顶朱甍金瓦,像自雪山之巅流淌下的熔金凝聚而成的金莲。层层叠叠的阶梯直抵金顶,叩问万里云霄。
李琅月从马车上走下,站在远处遥望这万岁神宫良久后,才对一旁的野利思律和完颜雅道:“听说这万岁神宫是西戎先王专门为太后所建?”
“是。”
完颜雅抢在野利思律之前答了话:“我们西戎是草原上的雄鹰,原本是逐水草而居,只有牙帐没有宫殿,是父王为了博母后一笑才修建了这座神宫,万岁神宫代表着父王对母后无上的宠爱!”
“金碧辉煌,万千气象,只为博佳人一笑。神宫千秋万岁,先王和太后的情谊万古流芳,当真令人欣羡。”
“这是自然。”
完颜雅在听完李琅月的称赞后,冷笑着望向了一旁的野利思律。
“光凭西戎的财力,应该修不成这样的宫殿吧?”李琅月突然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什么意思?”完颜雅立刻警觉了起来。
野利思律听出了李琅月的言外之意。
的确,西戎逐水草而居,光靠西戎的财富,就是再过百年,也修不成这样的神宫。修神宫的钱,一大半都来自大昭。
“所以最后入主神宫的是公主,公主请吧。”
野利思律没有多说其他话,侧首对李琅月行礼,将李琅月请进万岁神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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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迎亲接待一事上,西戎也未曾为难李琅月,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与体面。
西戎尚白,骑白马、穿白袍、披银甲、持银旗的西戎勇士在两侧恭敬的列队,见公主车仗已至,勇士们纷纷将手放至胸前,朝李琅月下跪。
“恭迎大昭公主!”
李琅月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步顺着直耸入云的阶梯踏入万岁神宫之中。
神宫中弥漫着西戎王室特有的香料气息,流光溢彩的穹顶与大昭皇宫一样巧夺天工,层层叠叠的斗拱托举起美轮美奂的藻井,最中央的位置镶嵌有象征日月同辉的明珠,支撑神宫的蟠龙神柱皆为金玉所饰,比大昭皇宫还要更为豪侈。
与大昭皇宫不同的是,西戎万岁神宫自上而下悬挂着大昭所有没有的五彩经幡,经幡上绣着西戎各部落供奉的神兽图腾,随风而动之时那些猛兽似要奔腾而出。
西戎王完颜聚身后的大幅经幡,绣着的是西戎王族完颜氏的图腾——苍冥神鹰。
年少得西戎王完颜聚头戴白鹿皮弁,身穿赤金鹰纹袍,项上金镶狼牙链,端坐在绿松石和红珊瑚镶嵌的鹰首西戎王座上。
完颜聚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只是因为身材魁梧,肌肉遒劲,黝黑健硕的身体充斥着一股大昭人少见的野性,故而看着比大昭这个年纪的男子更老成一些。
完颜聚下首的一侧坐着西戎的百官大臣,另一侧坐着西戎的王室贵胄。
李琅月朝王室席的首座匆匆瞄了一眼,随后马上移开了目光。
坐在那处的妇人头戴通天金冠,富贵端方,只需一眼李琅月便认出了她是谁。
嘉柔公主李婉音。
真的……好久不见。
甚至根本不用辨认,只一眼,李琅月立刻就能确定是她。
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就当见一个有些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可是在真的见到了李婉音的时候,李琅月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她不再是困在西川后院高墙备受冷落欺凌的妇人,万千光华母仪天下的气魄让人移不开眼。
她也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不敢正眼看人,不敢大声说话,过得和丫鬟一样的西川府嫡长女。
相隔十几年的光阴,她们都光芒万丈,年华正好,李琅月的心底却生出一种尘满面、鬓如霜的悲凉。
“大昭公主李琅月见过西戎王、西戎太后。”
“平身。”
“谢大王,谢太后。”
李琅月抬眸时,在座的西戎人都不由得一怔,尤其是西戎王完颜聚呼吸都几乎停滞。
像……真的太像了……
完颜聚早已从胞妹完颜雅处得知,大昭的定国公主与母后长得极其相似。
他原先猜测只是因为李琅月和野利思罗都是大昭人的缘故,所以相貌上才有更多相似之处,直到如今真正见到了李琅月本人,他也是不由得惊叹世间竟有二人能相似至此。
“臣此次前来,为大王和太后准备了微薄之礼,还请大王和太后笑纳。”
李琅月一挥手,一旁的沈不寒和骆西楼便分别端上了两个精致的宝匣。
李琅月先打开了骆西楼手中的匣子,匣子一打开便有寒气呼啸而出。
“西戎尚武,这是我朝名匠精心锻造的宝刀,削铁如泥,可劈金断玉,特意进献给大王。”
完颜聚挥手,身边的武士便上前从骆西楼的手中接过了宝匣。
完颜聚取出宝刀在手中掂了掂,又拔刀出鞘仔细赏玩一番,觉得有些太短太轻了,除了刀上镶嵌的花里胡哨的宝石,实则没什么可取之处。
完颜聚心中生出对大昭人的些许鄙夷。但毕竟现下是两国会晤,完颜聚没有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只是对李琅月颔首点头:“公主费心了。”
李琅月对完颜聚颔首回礼,随后走向沈不寒身前,亲自打开了沈不寒手中的匣子,取出了匣中之物,众人只见那是一幅卷轴。
李琅月缓缓展开卷轴,露出卷轴上所绘之物。
只见悬崖峭壁之间,一头雌鹰大张双翼,翼下护佑着两只雏鸟。雌鹰羽若玄铁,爪如利剑,伟岸的身形抵挡所有向幼鹰袭来的风霜,唯有金瞳锋芒尽敛,尽显母性的柔情。
“这是臣为太后亲手绘制的慈鹰哺雏图。”
李琅月面向西戎太后野利思罗介绍道:“神鹰是完颜王族的图腾,太后辛苦养育大王和公主含辛茹苦,才有大王英明神武,公主秀外慧中,是太后缔结了西戎与大昭永结同好的缘分,臣以此图聊表对太后的敬意。”
野利思罗闻言大喜:“拿近些,快让孤仔细瞧瞧!”
李琅月将图展开,恭恭敬敬地奉送至野利思罗的跟前。
“这当真是你亲手所绘?”
“臣不敢欺瞒太后。臣这手丹青承袭自恩师苏贽舆,恩师丹青神化,乃国之圣手,臣不过学了些皮毛,还请太后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野利思罗接过李琅月手中的画,连连称赞道,“先前只听说过定国公主的文名四海远播,没想到书画竟也是一绝!真不愧是苏贽舆的徒弟,整个西戎都找不出比定国公主画技更高妙之人!”
野利思罗的赞叹被完颜雅听见,完颜雅没忍住冷嗤一声:“作画这等大昭人的雕虫小技,我们西戎人才看不上!”
“不懂规矩的东西!自己才疏学浅就算了,怎敢在大昭公主和使臣面前大放厥词!还不快退下!”
野利思罗厉声呵斥完颜雅,只是一个目光扫过来,完颜雅瞬间觉得脊背爬过一阵凉意。
完颜雅还想再做争辩,王座上的完颜聚皱着眉对完颜雅摇了摇头,完颜雅只能强忍下这口气,悻悻地端起酒杯来掩饰被野利思罗当众申斥的窘迫。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在大昭时野利思律要给她难堪,如今回了西戎,野利思罗也要与她为难?
完颜雅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什么慈鹰护雏,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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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思罗丝毫没有理会心怀不满的女儿,只是沉浸地细细欣赏着李琅月的画作。
来到西戎这么多年,她四处搜罗来的画师总是差些意思,真正的丹青圣手都在大昭,故而也只能差人前往大昭重金求购大师的名作,真没想到李琅月的画作能如此合她心意。
不只是画技出神入化,这画的慈鹰哺雏,更是令她满意。
野利思罗正在赏玩着,却发现这雌鹰和二雏之外,画面的角落里还有一只鹰,躲在云层之外,不易被发现。
“这里怎么还有一只鹰?”野利思罗指着多出来的鹰问李琅月。
李琅月解释道:“这只鹰茕茕孑立,没有母亲庇佑,躲在云层之后,自是代表了旁人无比羡慕大王和公主能有太后这样伟大无私的母亲。”
李琅月说着说着,目光有些沉了下去。
野利思罗不禁想起了李琅月孤苦的身世,心下有些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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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慈母情(修)
“公主的礼物,孤非常喜欢。”
野利思罗将画交给身边的侍女:“绛云,你把公主的心意收好,待宴会挂在孤的宫中。”
名叫绛云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接过:“遵命。”
大昭和西戎双方例行寒暄之后,太后野利思罗随即对李琅月招手道:
“好孩子,过来,坐到孤这边来。”
完颜聚见状,马上令人将李琅月的席位抬到太后的旁边,示意大昭使者可一一落座,随后命侍者传菜,演奏歌舞。
李琅月在野利思罗面前坐下,对着野利思罗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太后恩典。”
“定国公主愿同我西戎和亲,是西戎的荣幸。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礼节。”
野利思罗笑着拉过李琅月的手,将李琅月上上下下地反复打量。
李琅月此行并没有换上西戎的服饰,穿的还是大昭公主的礼服,百鸟朝凤石榴裙,宝髻珠钗,蛾眉翠钿,国色天成又不失典雅庄重,竟让野利思罗有些恍惚。
“既然都是一家人,再唤公主不免有些生分,不知平日里公主的家人是如何称呼公主的?”
“回太后的话,臣表字德昭。”
“德昭……”野利思罗呢喃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反问李琅月,“是哪两个字?”
野利思罗以为李琅月会说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彰显她在大昭尊贵无上的地位,曾经拥有的万千荣宠。
可就算是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当作弃子一般被扔到了西戎,让元德的德,大昭的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琅月凝视着野利思罗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听着她的明知故问,心中也觉得好笑。
李琅月微微弯起唇角,礼貌谦和地回到:“《诗经小雅》有言:‘我有嘉宾,德音孔昭’,正是‘德音孔昭’的‘德昭’二字。”
李琅月说完之后,仔细观察着野利思罗的每一分表情,见野利思罗不说话,李琅月又补充道:
“太后可能有所不知,先帝的嫡长女,也就是臣的嫡姐嘉柔公主,闺名里有个‘音’字。嫡姐红颜薄命不幸早逝,先帝思念嫡姐,便取了《小雅鹿鸣》中的‘德音孔昭’这句诗,为臣作了表字。”
“竟是如此吗……”野利思罗面上不动神色,眼眸却不自觉地低垂,状似随意的拨动着手上的玉镯,“孤还以为是元德的德,大昭的昭呢。”
“太后说笑了,臣不过是一个连生母名姓都不知的庶女,哪有资格获得先帝如此恩宠?”
野利思罗听闻过和李琅月相关的很多事,据说李琅月因为生母过于低贱,起先一直没被认回皇家,只寄养在苏贽舆门下做个弟子,是后来高中进士名动天下后,李淳才给了她公主的封号,才有了后来的恩赏。
想到此处,野利思罗心底的冷笑更盛。
李淳一向薄情至此,哪怕是子女,只有对他有用的才能赢得他些许的青眼,对他没用的一律都只是他一时纵欲的意外。
不管是高贵的嫡女,还是卑微的庶女,在李淳的眼里,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思及此处,野利思罗对李琅月又多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情。
野利思罗摘下了手上的玉镯戴到了李琅月的手上:“不论德昭在大昭如何,既然做了我们西戎的媳妇,那就如孤的亲生女儿一般,孤和大王必然会好好待你,只是也请德昭把西戎当作自己的家,这镯子便算是我这个做婆母的给儿媳的见面礼。”
野利思罗抬起象牙箸,又往李琅月跟前的水晶盘里夹了两块糕点。
“这是我们西戎特有的驼奶糕,德昭快尝尝可吃得习惯?”
李琅月轻轻抿了一口,露出惊喜的表情:“味道甚好!”
“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都可以和孤说,孤都命人往你宫里送去。”
“多谢太后关怀。”李琅月低眉垂首,但野利思罗从她的眼底看到了隐隐闪烁的泪光,眸光水色一闪而逝,李琅月的情绪压制得很好。
对于李琅月的表现,野利思罗很满意,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野利思罗也不求一步登天,很多事情都要慢慢来。
“母后待定国公主可真是好啊。”
野利思罗身边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声,李琅月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满身珠翠宝石的女子,她的手一直落在小腹的位置,见李琅月看来,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
“臣妾索氏见过大昭公主。只是臣妾怀有身孕,不能以奶代酒,还请公主见谅。”
索妃此言既出,不只是西戎群臣,就是西戎王完颜聚也变了脸色,野利思罗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对于西戎人来说,未娶正妻而妾先有孕再平常不过,但毕竟此番迎娶的是来自礼仪之邦大昭的公主,在西戎为大昭公主接风洗尘的头日,侧妃就当着大昭的面宣布已有身孕,完全是不给大昭面子。
“西戎王,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大昭一个解释。”作为和亲使的沈不寒起身发问。
完颜聚原本想代替索氏向大昭和李琅月致歉,不料李琅月率先开口:“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这里是西戎又不是大昭,沈大人不要小题大做。”
随即,李琅月端起酒杯向索氏致礼:“索妃怀有身孕还来参加本宫的洗尘宴,是本宫的荣幸。索妃一看便知福泽深厚,所孕之子也必将引领西戎繁荣昌盛。”
李琅月此番说辞,不仅让索妃有些不知所措,连完颜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野利思罗先发了话:“索妃还不快谢过公主。”
“臣妾……多谢公主。”
“既然有了身孕,这些日子就不要随便离开自己的宫殿了,大王那边也不劳烦索妃伺候了,索妃就好好待在自己的宫中吧。”
“母后!”
“母后!”
索妃和完颜聚闻言俱是大惊,野利太后的言外之意无疑就是变相禁足和禁止侍寝,当着大昭使者和西戎其他文武大臣的面施加惩戒。
李琅月还欲再替索妃求情,却被野利思罗打断:“你是西戎未来的王后,应识得赏罚分明。”
此番话不只是太后对未来王后的训诫教导,也是野利思罗对李琅月的变相维护,不仅申斥了索妃,彰显了太后的威仪,还收获了大昭的人心,堪称是一箭双雕。
李琅月望着野利思罗,片刻后才应承道:“太后教训的是。”
不只是的面相,眼前说一不二、恩威并济的野利思罗,其行为作风也与她记忆中清冷忧郁、孤僻孑然的李婉音完全判若两人。
不只是她不认识她,她也有些不认识她了……
经过这么一番波折,大昭和西戎都有一些尴尬,李琅月倒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一如既往地谈笑自若,面对西戎群臣的敬酒问候举止得当进退有度,似乎对索妃有孕一事丝毫不曾介怀。
就为人处事而言,李琅月的落落大方让野利思罗非常满意。
不愧是上过战场,纵横朝堂的女人,这才是一国国母该有的风华气度,完颜聚后宫里那些成天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妃嫔与之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李琅月是一把难得一见宝刀,只要把刀柄握在西戎的手里,让她忠心认主,必然能精准有力地刺进大昭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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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罢,野利思罗命人将李琅月一行人领至迎宾馆安置。
“按照大昭的风俗,公主现在尚未出嫁,只能暂居迎宾馆待嫁,待到正式出嫁后,方能入主万岁神宫,如今只能先委屈公主了。”
“太后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太后体恤臣,这才依照着大昭的风俗来,臣感激不尽,何来委屈一说?”
“你也知道,咱们西戎毕竟与大昭有所不同。大王那些妃嫔若有不懂事来你这里闹的,你尽管和孤说,孤自会替你出面。不过你毕竟是未来西戎的王后,那些妃子要是做得实在过分了,你该罚的时候也不要心慈手软。”
“臣谢过太后。”李琅月朝野利思罗致谢,“臣知道臣来西戎和亲的使命,必然知道行事的分寸,不会辜负太后的苦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公主到西戎的日子比先前预定的提前了不少。婚期可要提前?”
“婚期既然是两国算好的黄道吉日,依臣来看,就不必提前了。多出来的时间,也方便臣多多适应西戎的文字、生活和礼节,避免婚仪出错。”
西戎的文字的确不好学,当初野利思罗也是学了许久。
“好,那便都依照公主的意思。”
野利思罗又拉着李琅月的手反复嘱托,言语中尽是关怀,小到日常起居,大到在西戎要注意什么人什么事都无微不至。待到侍女提醒野利思罗时候已不早,李琅月还要收拾歇息时,野利思罗才似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
野利思罗离开后,李琅月随即命手下打开自己的行装,让迎宾馆中的西戎侍者全部去领赏,将人打发走之后,李琅月与沈不寒带着人反反复复地检查迎宾馆,确定迎宾馆的构造没有问题后,李琅月才算是略微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说:出自小雅的这句“德音孔昭”是李琅月自己编的。
这一章重新修啦
另外,我希望我能写出很带感的母女线,不是纯爱,不是纯恨,是又爱又恨,又掺杂着家国私欲到最后面目全非的那种酸爽感。李婉音不是反派,不是反派,不是反派,重要的事情说n遍。反派是相对刻板的二元对立观念,在这本书中,我希望呈现的是成王败寇。大家看到后面,或许就理解了李婉音的困境。
李琅月的李婉音是真的当年和现在彼此都各有难处的写照,她们同为女性,面临着相同的困境,在类似的命运分岔路口,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第57章 千种恨
迎宾馆建在万岁神宫的脚下,李琅月坐在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目光顺着高耸入云的阶梯一路向上盘旋,能看见万岁神宫的金莲神顶与星月相接,在夜色映照下独显光辉,象征着无尽的权势与威严。
李琅月展开手中万岁神宫的内部构造图,将她今日所到之处勾画出来,又根据万岁神宫的布局,将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一一标记。
沈不寒一推开房门,便见到了独坐窗前的李琅月,她一手持笔,一手展图,绞绡般的月色轻轻地笼在她的身上,却渐渐化作了银色的盔甲。窗棂间穿过的风扬起她的发梢,像猎猎飞舞的玄色旌旗。
沈不寒缓缓走向李琅月,将他刚煮的乌梅山楂水递到李琅月的跟前。
李琅月有些讶异:“你刚刚出去就是为了煮这个?”
“嗯。”沈不寒点头,“西戎人的饭食大多油腻干噎,宴会上多是奶肉,我见你宴会上没怎么吃东西,担心你胃里难受。”
李琅月接过沈不寒手中的茶盏,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瓷盏中泛着细密的涟漪,唇刚触上茶盏,山楂与乌梅酸甜的气息瞬间就在齿间漾开。
她其实没怎么进食并不是因为饭食油腻的缘故,只是单纯地没有胃口。
沈不寒间李琅月依旧心绪不佳,担忧地问道:“还是不合口味吗?”
李琅月没有回话,闷头将盏中的山楂乌梅水一饮而尽,随后“啪——”的一声用力拉上半开的窗子,扯过沈不寒的衣领,仰头便吻了上去。
乌梅与山楂丝丝缕缕的酸甜味道顺着李琅月的唇舌传来,沈不寒的瞳孔骤然放大。
西戎的空气本就稀薄,李琅月贪婪地侵吞着仅剩不多的空气,直到沈不寒的脖子都涨红了,李琅月才缓缓从他的唇上移开。
李琅月紧紧地抱着沈不寒,以极为依恋的姿势。沈不寒急促地喘息着,尽管脑中天旋地转,他还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心神,一下下地轻抚着李琅月的发。
“德昭,你可是见了她……心中难受?”
李琅月窝在沈不寒的怀中,蹭着沈不寒的胸口摇了摇头。
“说不上难受……只是……当真会有一时半刻的心软。”
李琅月褪下野利思罗戴在她手上的玉镯,拿在手上反复摩挲着。
李琅月的声音中有浓厚的疲惫,从走下马车的那一瞬她便在装,一直装到了现在。
李琅月自认为已经是一个非常擅长伪装的人,从小到大都在伪装,但她从来没有一次装得这么累。
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对李婉音非常心硬,可是没想到只是见一面就让她差点溃不成军,要竭尽全力,才能按捺下心中所有的愤恨与不甘,以及千万种搅和在一处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恩怨。
“小的时候,我听嬷嬷谈起过她的旧事。在她嫁给谢延之前,谢延已是姬妾成群,谢延的宠妾林氏甚至已经诞下了长子。就在她抵达西川当日,林氏便带着长子挑衅于她。”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嘉柔公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立刻就与谢延的宠妾起了争执。当时朝廷的使者还在呢,谢延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到最后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责备了林氏两句。”
李琅月用指尖敲击着手中的玉镯,玉镯发出轻响。
“林氏试探出了谢延的态度,待朝廷使节一走,便越发变本加厉,而谢延——就是个宠妾灭妻、暴虐无道的混账!”
“李婉音一个金尊玉贵的嫡公主,明媒正娶的正妻,到最后……竟然随便一个姬妾都敢给她脸色……”
李琅月捏紧了手中的玉镯,唇边的苦笑讥讽至极:“今日索妃试图挑衅我,我不知道她申斥索妃,维护于我,还要我拿出正宫架势应对完颜聚那群姬妾时,是否是因为想起了曾经在西川的不堪岁月。”
“我更不知她究竟是把我当什么了?同母异父的妹妹?未来的儿媳?可以拉拢的政治势力?还是只是一个漂泊异乡值得同情的和亲公主?”
“可不管她把我当作了什么,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对李琅月,都比对谢离好上千万倍……”
在谢离的记忆里,李婉音从来没对她笑过,真的假的都没有。唯一一次笑着告诉她要带她去郊游,结果却是为了将她弃于荒无人烟的山道上。
沈不寒从不同人口中听到过有关李婉音各种各样的故事,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婉音。
除了容貌上和李琅月真的很像这一点之外,沈不寒很难将传闻中的李婉音与今日见到的野利思罗联系在一起。
大昭官员宫人口中的李婉音柔顺温婉,西川谢府下人口中的李婉音冷漠孤僻,而西戎太后野利思罗强势凌厉,野心勃勃。
西戎权势最盛的摄政王拜倒在她的脚下,不管是西戎王还是西戎公主,都不得不对他们这位母后的俯首退让。
沈不寒一只手接过李琅月手中的玉镯,另一只手缓缓掰开李琅月的手指,将玉镯从李琅月的手中拿开。
“德昭,不管她把你当做什么,你就把她看作是野利思罗,西戎的太后,不是其他任何人。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当然不是我的错。”
李琅月冷嗤地看向桌上的玉镯,唇边的讥讽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当我冷静下来,坐在这里仰望万岁神宫,回想起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又将西戎各个部落错综复杂的关系重新复盘的时候,这丝心软便荡然无存了。”
李琅月戏谑地轻笑了一声:“万仞神宫,金屋藏娇,以为是真心,到头来也敌不过权势二字。”
“我只觉得可笑。”
万岁神宫,雪域高原拔地而起的奇迹,象征着西戎先王对王后野利思音无尽宠爱,可却是借花献佛,用从大昭劫掠的银钱,博大昭的公主一笑。
而在大昭的东都,曾经的女皇还是太后时,命人修建过一座雄伟恢弘、气势干云的万象神宫,负责修建神宫之人是女皇当时的男宠。
万象神宫宫成之日,空前绝后的女皇废了她的儿子,正式登基。
女皇身故后,虽然还政于李氏,但女皇旷古未有之事迹,吸引了无数皇室贵女的效法。
女皇可以,她们为什么不可以?一众皇后公主为了女皇梦飞蛾扑火。
“没想到这些年过去,李婉音竟然都想做女皇了,还让完颜铮为她修了这么座东施效颦的神宫。可她也不掂量掂量,她有无女皇的能力。”
西戎的万岁神宫与万象神宫有很大的不同,不仅因为西戎与大昭迥异的环境,还因万象神宫已然坍毁,修建万岁神宫的工匠,根本不可能见到万象神宫的真容,只能根据流传的只言片语来模仿万象神宫的形制。
万象神宫也从来不是什么爱情的象征,神宫代表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修建万象神宫是女皇为了彰显君临天下的决心,不需要假借男人宠爱女人的名义。
“很有意思。万象神宫被烧过两次,第一次是女皇的男宠跟女皇闹了脾气,自导自演地放了一把火,被女皇发现后,就被枭首了。”
“第二次就是百年前大昭藩镇之乱时,西戎人趁火打劫,将万象神宫洗劫之后付之一炬。”
李琅月伸手在窗上勾勒着万象神宫的轮廓:“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两把火,全部还给他们?”
沈不寒明白了李琅月的意思,通过他的探查与今日的发现,野利思罗与完颜聚完颜雅兄妹的关系也十分微妙。
自古以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只要在完颜聚、野利思罗、野利思律三者之间把火烧起来,一切都会容易得多。
“做你想做之事,万事当心便好。”
这是沈不寒对李琅月唯一的请求。
在与李婉音的博弈中,沈不寒阻止不了李琅月去做任何事,他只求李琅月能平安。
“怀风……”
李琅月将沈不寒抱得更紧了,她仰头看沈不寒,瞳仁中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似流光溢彩的琉璃,让沈不寒目眩神迷。
“嗯?”沈不寒抚着李琅月的鬓发,低头吻上了李琅月的眼睛。
“我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们?”
沈不寒出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琅月说的她们指的是谁。
圣都流传着一句话,叫权势是女子最好的妆容。
因为不管是公主、妃嫔还是贵妇,只要手中有权柄,就都养过男宠面首,甚至男宠面首的身份和数量,成了大昭贵妇之间衡量权势的一种方式。
李琅月口中的她们,指的是那些人。
“怀风,我只要你一个,你要坚信你就是最好的人,你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好……”李琅月贴在沈不寒的耳侧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
“我也不需要那种方式去彰显我的权势,李琅月自会建功立业为自己证明。”
沈不寒喉头哽咽,他知道,李琅月是怕他多想。
怕他见了昔日温婉贤淑的嘉柔公主,一朝大权在握后也养起男宠面首,又生出自卑自贱之心。
但沈不寒知道,自己从来不是最好的人,最好的人是她,从来都只是她。
正当李琅月和沈不寒都在思虑万千时,一个尴尬的声音同时打破了二人的纷乱思绪。
是李琅月的肚子叫了,非常清晰的咕噜声。
沈不寒没忍住笑了出来,揉了揉李琅月的脸:“饿了?”
“有……有点……”李琅月有些懊恼地将白瓷盏翻转了两下,“这山楂乌梅水这么管用的吗?”
“你先等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
沈不寒接过李琅月喝空了的茶盏,朝外面走去。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的背影,不自觉地抹了抹上弯的唇角——
作者有话说:这一段需要特别说明一下并不是反女权,反对女性做皇帝。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也就出了一个武则天。唐中宗的韦皇后、安乐公主想效法武则天,可实际是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根本没有武则天的能力,中宗期间的朝政就是一把糊涂账。
就算是武周时期,也是功过参半。武则天养男宠一事确实彰显了女尊男卑的进步思想,但武则天的男宠很难评价。不管是前期的薛怀义,还是后期的张昌宗兄弟,都是德不配位趋炎附势的小人。唐朝公主贵妇养面首的确是风气,不管养还是不养,那都是李琅月的权力,不是她要做封建卫道士,而是她真的很纯粹地爱沈不寒。
第58章 洗凝脂
万岁神宫,天麟殿。
绛云正在帮野利思罗洗浴沐发,见野利思律来了,连忙告退。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野利思罗闭着眼睛闲适地靠在浴池的池壁上,野利思律拿起木勺,舀起一瓢温水,细细密密地淋在野利思罗锦缎般的乌发上。
“这么久没见,阿音就不想念我吗?”
野利思罗没答野利思律的这番话,反是问道:“你在大昭这么久,觉得李琅月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可否能为我们所用?”
“李琅月这个人……有点难说。”
野利思律的手指徐徐穿梭在野利思罗的乌发之间:
“凭她的能力和权势,如果真的不想和亲,放手同李宣一搏,未必会输。只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来和亲。”
“那便还是心软了。”野利思律拨动着水上的花瓣,“终究是苏贽舆的徒弟,就算恨透了那些虚伪做作的大昭皇室,还是会为天下百姓思量一二。”
听到苏贽舆的名字,野利思律的眼神随着水面波动了几分,但马上又被压了回去。
“不过在我们出发时,李琅月和李宣已经闹得势同水火了。”
“怎么说?”野利思罗来了兴致。
“我在李宣身边安插了暗桩,并吩咐他们在嫁妆一事上为李琅月说话,结果那些暗桩都被杀了。”
“杀人者很隐蔽,尸体隔了好几天才被发现,大昭凤翔卫经手此案,查出的结果是被李琅月的人杀了,李宣以这些人曾开罪定国公主死有余辜为由,命凤翔卫就此结案,将尸体全部扔到乱葬岗去了。”
“你的暗桩替李琅月说话,李琅月杀他们做什么?”野利思罗不解。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野利思律洗净手后,从一旁的果盘中剥了一颗荔枝,塞入野利思罗的檀口中。
“很显然这是李宣的自导自演。”
野利思律同野利思罗解释道:“李宣假借李琅月的名义,杀掉为李琅月说话的人,借以威胁李琅月,再敢让人在圣都为她鸣冤,一律是处死的下场,并且是用败坏她声名的方式。”
野利思罗将野利思律的话反复琢磨一番,冷笑一声:“这个卑贱的庶子,骨子里的阴险凉薄跟他爹倒是如出一辙。”
“沈不寒这个送亲使,也是李宣派来监视李琅月的,李宣是生怕李琅月从大昭到西戎时半路找机会跑了。”
野利思律接过野利思罗吐出的果核:“这一路上,李琅月和沈不寒大大小小不知道吵了多少回,吵得我脑壳都疼了。”
“李宣李琅月嫌隙已生,至于能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得看我们的本事了。”野利思罗舒服地舒展了一番四肢,“你觉得哀家待她如何?”
“自然是体贴备至。不过,太后打算告诉李琅月你的身份吗?”
“暂时不必。”野利思罗捧起一汪池水,想起了宴席之上,李琅月所说的“德音孔昭”四字。
“这是我们的底牌,得留着最后再用。”
野利思律也淗起浴池中的池水,慢慢倾泻在野利思罗凝脂般的肌肤上:“今日太后光想着拉拢李琅月,是不是忘了别的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野利思律一边挑眉反问,一边挑起野利思律的下巴,涂满蔻丹的指甲不断的下滑,最后停在野利思律的腰带上。
野利思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急不可耐地脱去外衫,俯身狠狠地吻住野利思罗。
浴池的温泉水激起千层浪,温热的雾气中,迸溅的水珠,都涌动着积蓄许久的情潮。
野利思律将野利思罗打横抱起,走向锦幔低垂的床榻。
数月未见,熬人的相思几乎快讲野利思律淹没,以至于今日有些不受控制地忘情。
直到二人都大汗淋漓精疲力竭。
“九月节马上就要到了,孤想在这次九月节主持祭祀。”
“好。”野利思律吻上野利思罗洁白如玉的肌肤,“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达成。”
“如果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呢?”野利思罗笑着,手指缓缓地在野利思律的胸口打着圈。
“都给你……”
******
凤仪殿中温香软玉,西戎草原上却刮着凛冽的风。
听闻野利思律又宿在了凤仪殿中的完颜雅,牵扯烈马绕着昆祁山脚下的草场跑了一圈又一圈,累到筋疲力尽仍不解气,发泄式地抽打着饲马的奴隶,凌厉的马鞭落下,奴隶们全都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完颜雅又一鞭落下,只是这一鞭被完颜聚擒住了,完颜聚拽着鞭子的一头,将完颜雅扯进一旁帐篷里。
“你这又是何苦?”完颜聚将完颜雅手中的鞭子夺走,厉声怒斥道,“你是西戎最尊贵的嫡公主,要什么男人没有!他野利思律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自降身份!”
完颜聚现在非常后悔当初冒着忤逆野利思罗的风险,同意完颜雅随野利思律出使大昭。
“你以为拥有和他独处的机会就可以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醒醒好不好!马上就是九月节了,整个西戎的大好男儿都任你挑任你选!”
完颜聚扳过完颜雅的肩膀使劲摇晃,试图让自己的妹妹迷途知返,却被完颜雅狠狠地甩开。
“醒醒?”完颜雅苦笑着倒退,“如果醒过来要活得这么窝囊的话,我宁愿不醒来!”
完颜雅指着完颜聚:“你,堂堂西戎王,明明不想与大昭结亲,可她要你娶谁你就得乖乖地娶谁!她想要养男宠你还得充耳不闻!西戎的朝政大事全都是他们野利氏说了算,你这个西戎王算什么东西!”
“你在他们野利兄妹的面前毫无威严可言!又凭什么来笑话我!完颜聚,你是西戎的王!你承担着西戎的国祚!你要将完颜氏百年基业拱手让给那对奸夫淫.妇吗!”
完颜雅毫不留情地揭开完颜聚的隐痛,她所说的事实残忍地践踏着完颜聚身为一方之主的尊严。
“放肆!”完颜聚被完颜雅的话语惹怒了,“太后毕竟是你我的母亲,身为人子,怎能如此不敬!”
“母亲?”完颜雅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歇斯底里地吼道,“父王还在世的时候!你我什么时候活得这么憋屈过!”
完颜雅一想起完颜铮还在位的时候,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时,她才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公主。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有父王在,没人可以指摘她的任何不是。
明明差一点……父王就要下旨赐婚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
完颜雅不甘地向上抹去眼泪:“完颜聚,你知道我此行大昭,唯一的收获是什么吗?”
“什么?”完颜聚不知道完颜雅要卖什么关子,浓眉瞬间拧紧。
“大昭百年之前,有一位很厉害的女皇帝。”完颜雅又一种既嘲讽又可怜的眼神打量着完颜聚:“这位女皇先是扶植了自己的儿子做傀儡,作为太后垂帘听政。待到大权在握的时候,再把那个傀儡废掉,自己做了皇帝。”
完颜雅步步逼近完颜聚,刚被泪水洗过的瞳孔此时凝结成了冰,泛着森寒的冷光。
“你觉得,我们那位亲爱的母亲,会效仿那位女皇吗?”
“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是谁告诉你的!”完颜聚瞳孔缩紧,像鹰一般盯着自己的妹妹。
“根本不用特意去听。”完颜雅双手一摊,“大昭女皇的事迹,人尽皆知。随便走在哪条街上,都能听到小儿老翁的议论。”
完颜雅说完这句话后,兄妹二人很长时间都没人再说一个字,只能听见帐外地烈风将帐子刮得鬼影幢幢。
完颜聚慢慢攥紧了拳,虬结紧实的肌肉,束缚着奔涌如岩浆般的血液。
西戎王族生来就是雄鹰,雄鹰根本不需要躲在母鹰的羽翼下,更不应该被任何人束住手脚!——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解释了前文一些读者宝子的疑问,为什么沈不寒要下令以李琅月的名义杀掉暗探。
野利思律是曹操败走华容道的逻辑——反推,沈不寒就利用了这个逻辑,实现反推的反推。
这里需要小小说明一下,野利思罗和完颜雅母女不是雌竞,她们本质代表的是权力的争夺。在唐代的贵妇圈,身份低的需要向身份高的赠送或让出自己的男宠,完颜雅代表的是西戎王族完颜氏,而野利思罗代表的是意图控制王族的后族势力。完颜雅的不甘,不只是爱而不得,也包括对西戎王族受控于野利氏的不甘。比爱情更重要的永远是权力权力权力,权力才是女人最好的聘礼[红心]
第59章 重檐宫
李琅月到西戎之后,跟随着野利思罗派遣的嬷嬷,认真地学习西戎的文字礼节,并每日向完颜聚和野利思罗问安。
完颜聚不愿见李琅月,直接免了李琅月的问安,虽然索氏被太后下令禁足,迫于太后的威势,完颜聚也从未往索氏宫中去,但送去索氏宫中的补品和珠宝如流水一般,彰显着完颜聚对索氏的宠爱。
似乎是为了表达对李琅月这位和亲公主的不满与抗拒,完颜聚连带着重赏了后宫所有妃嫔,尤其是侧妃没移氏更是盛宠无双,没移氏的宫殿中夜夜都传出欢笑之声。
君恩如流水,独独没有王后的一份。
“太后,定国公主毕竟是未来的王后,大王如此行事,是否需要我们?”侍女绛云低声问野利思罗。
“急什么?”野利思罗放下手中的毛笔,非常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书法,“得等她主动来求孤,主动向孤献出诚意,才配让孤出手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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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馆中,在别人地盘的骆西楼,不敢笑得太大声,捂着嘴偷笑,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西戎人,是真的不知道定国公主什么身份地位是吧?就完颜聚赏赐后宫妃嫔的那些破烂玩意,也敢摆到你面前?”
“野利思罗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还想让你为了那些破烂去求她?她配吗?”
李琅月放下手中用西戎文字抄写的摩尼教典:“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了,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是我心生嫉妒才说出的怨怼之词。”
“我当然知道!”骆西楼自是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做,光看着他们娘俩自以为是地在这争斗?”
“自然不是。”
李琅月将手中的摩尼教典看了又看,唇角微微上挑。
“她想让我求她,可我想让她求我怎么办?”
李琅月唤了一个野利思罗安排的侍女进屋:“辛苦把这份本宫手抄的摩尼教典送到太后跟前,不用多说别的,只说是本宫的心意便好。”
“是。”侍女恭敬地接过卷轴退下。
窗外,昆祁雪山下的万岁神宫危险又迷人。
“是时候,该见见我那便宜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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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神宫中的宫人和侍卫,都知道眼前这位长得很像太后,穿着大昭服饰的女子,是大昭前来和亲的公主,西戎未来的王后,无不恭恭敬敬地行礼。
在万岁神宫中,李琅月自然出入,没遇到什么阻碍。
李琅月仔细观察着万岁神宫的每一个细节,从屋顶的房梁斗拱,到支撑宫殿的柱子,任何角落都不放过。
随侍的宫女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出声询问。
太后说了,定国公主想要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不要阻拦也不要多问,如实回禀就好。
“什么人!在万岁神宫中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正当李琅月在心中暗自盘算之际,一声厉喝在身后响起,随后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李琅月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便不自觉地笑了。
李琅月缓缓转身,直接迎上了对方锋利的剑刃:“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对面的人高傲地仰首,剑尖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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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聚刚与野利思律就政见不合起了争执,刚揣着一肚子的火回宫中,就听闻没藏部的郡主没藏明珠,在法莲殿外将李琅月当成了细作,不分青红皂白就与李琅月起了冲突。
大昭是和亲结盟的对象,没藏氏也是西戎大部,甚至是他准备一手拉拢的部族,即使现在双方已经将误会解释清楚,他这个西戎王也不能置身事外,必须出面再和解一番。
完颜聚忍住心中的暴躁,设了宴席,将李琅月和没藏明珠请入自己宫中。
“没藏郡主奉孤之命,在昆祁猎场为筹备九月节,一直未能得见公主,才闹了今日的这场误会,还请公主见谅。”
“误将公主当作细作,是臣有眼无珠。”没藏明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向李琅月表达了自己道歉的诚意,“只是不知公主为何一直绕着万岁神宫的回廊,盯着神宫的房顶看,神宫可有何不妥之处?”
没藏明珠婉转地道出了自己对李琅月起疑的原因,完颜聚闻言也生了警惕。
完颜聚近日也听手下人说了,李琅月每日除了学习西戎文字礼节,向太后问安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绕着万岁神宫转,而且看得特别仔细,似是对万岁神宫的构造特别感兴趣。
李琅月虽然是他即将迎娶的王后,可毕竟也是别国的公主,她这些不寻常的举动,也让完颜聚心中起了疑心。
“是这样的。”李琅月同完颜聚解释道,“臣刚到西戎之时,就发现万岁神宫外观上虽与我朝已经焚毁的万象神宫迥异,但整体结构似乎是比照着万象神宫建的。”
“但仔细一看万岁神宫内部的一些细节,与万象神宫多有不同。这才起了好奇之心,想多勘探一番。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大王和郡主多多提点臣。”
“自然没有不妥之处。”完颜聚道,“公主既是西戎未来的王后,那万岁神宫便任凭公主出入,只是——”
“万象神宫是什么?这万岁神宫与万象神宫到底有何不同,能引起公主如此兴趣?”
完颜聚出生之时,万象神宫早已焚毁数十年,完颜聚远在西戎,未曾听闻过万象神宫相关往事,李琅月便将她知道的一一道出。
李琅月重点只说了万象神宫的建造和第一次被毁,对于第二次彻底被毁轻描淡写地就带过了,只说毁于数十年前的藩镇之乱,未提西戎纵火之事。
“大昭西戎民风不同,若只是建造风格上的细微差异,自然不足道也。但臣发现,在结构上,大昭万象神宫和西戎万岁神宫几乎一致,只是——”
李琅月颇为不解地道:“按理来说,无论大昭还是西戎,社稷宗庙都是最重要的,故而大昭万象神宫的最高层是祭祀之所。可是西戎万岁神宫的最高层是人居住的宫殿,宗庙神主反而在下面一层。”
李琅月朝着完颜聚恭敬行礼:“臣想不明白是何缘故,这才希望能在神宫的建造中找到答案。若大王知道其中缘由,不知可否告诉臣一二。”
西戎的最高层并非供奉宗庙,只因最高层是天麟殿。
完颜聚的呼吸变得凝重起来。
若放在曾经,天麟殿的主人是他的父王,君临天下,就算住在最高层又怎样?
可如今,他才是堂堂新一任西戎王,不仅没有入主天麟殿的资格,还要纵容着一对奸夫淫.妇成天在天麟殿中颠鸾倒凤!
没藏明珠似是察觉话头不对,主动提出离开,完颜聚没有挽留没藏明珠,并屏退了周围服侍的下人。
方才李琅月在讲述万象神宫之时,提到了一个人——大昭女皇。
大昭女皇的事迹,完颜雅自大昭回来时也讲过了不少。
完颜雅说,天麟殿那位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孤想问问公主,公主是如何看待大昭女皇的?”
完颜聚假装问得漫不经心,可毕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又从没经历过真正苦厄的磨炼,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生硬别扭。
李琅月转动着酒杯,沉吟半晌,方才开口:“作为女子,臣钦佩大昭女皇的气魄和才能,女皇治下国家无事,百姓和乐。”
听到这里的完颜聚,眉头开始皱起,肌肉已经开始不自觉地耸动,望向李琅月的目光一寸寸变得危险起来。
“可是大王,臣是李氏子孙。”李琅月眸中的崇敬之色如潮水般褪去,逐渐蒙上一层痛苦与悲凉之色。
“女皇为了成为皇帝,所杀李氏子孙不计其数,圣都宫中堪称血流成河。被杀之人,甚至包括女皇亲生儿女。”
李琅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瞬的沉默,让完颜聚不寒而栗。
都说虎毒不食子,但生在帝王之家的人,从来不信这句话。
完颜聚的父亲,威名赫赫纵横草原的西戎先王完颜铮,也是靠着弑父上位的。
“臣既是李氏子孙,自是害怕女皇,也不愿大昭再有第二个女皇,让朝堂内外,诸君惶恐,生怕朝不保夕。”
“可你们大昭人不都说百善孝为先吗?”完颜聚冷笑一声,笑中暗藏着轻蔑与嘲讽。
“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琅月迎着完颜聚的目光,她唇边的讥嘲,比完颜聚更浓。
“大昭人是遵奉百善孝为先,可孝上面还有一个忠字。若忠孝两难全,那必须舍忠而尽孝。”
“女皇临朝之际,改朝换代,宗庙不存,忠且不顾,如何谈孝?”
“那如今,敢问公主忠于谁?是大昭,还是西戎?”
这是一个更加危险的问题,直接将李琅月架到了悬崖之上,稍不留神,便足以粉身碎骨。
前来和亲的李琅月,既是大昭女,也是西戎妇。
“那得看谁能给出更多的好处。”
李琅月端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对这完颜聚举杯,随后一饮而尽。
“只有先把别人当作子民,才有让别人效忠的资格。大王您说,是也不是?”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完颜聚的意料,既得体又合情。
大昭公主与西戎王后,哪个能拥有更多的利益,就选择哪个。
换作完颜聚本人,他也会这么做。
定国公主与大昭皇帝之间的过节,完颜聚有所耳闻。但完颜聚随即夜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李琅月的挑衅与冷落。
“来人!”完颜聚唤心腹乌梁进来,“挑选上好的珠宝,送到公主的迎宾馆中。”
李琅月在心中嗤笑,但面上依然笑着回应:“多谢大王。”
“孤送公主回迎宾馆吧。”
“不必。”
这一次,李琅月直接回绝了完颜聚。
“大王与臣本就是政治联姻,两国各取所需罢了。不谈夫妻情分,只讲君臣之谊方能长久。大王还是多陪陪宫中那些美人们吧,切莫伤了美人的心。”
完颜聚只觉得李琅月这番话听着别扭,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踏出完颜聚寝宫的时候,李琅月看见天边泛起了紫红的云霞,映在昆祁雪山之上,像洇开的鲜血。
她遥望向万岁神宫脚下的迎宾馆,那方小小的迎宾馆中,有人在等她——
作者有话说:没藏明珠正式出场![比心]
第60章 将进酒
西戎王完颜聚的赏赐刚送到迎宾馆中,馆外便传来一个朗阔的高声:
“没藏氏郡主没藏明珠携礼,向大昭公主赔罪!”
没藏明珠让人抬着大箱小箱堆在迎宾馆门口,完颜聚的心腹乌梁见到没藏明珠这副阵仗,再一对比自己方才送出去的东西,不禁有些属于穷酸的尴尬。
没藏明珠走到乌梁身边,用西戎语和仅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俯首低声道:“麻烦乌梁大人通报大王一声,李琅月毕竟是太后敲定的和亲对象,臣心中对其仍有疑虑,决定假意结交再多加试探一番,请大王放心。”
乌梁马上明白了没藏明珠的意思,将完颜聚的赏赐送出后便告辞离开,李琅月随即将没藏明珠请进屋中。
******
“怎么样,我还是比完颜聚更够意思吧?”
李琅月屏退无关下人后,没藏明珠非常自然地抬起胳膊,一只搭在李琅月肩膀上,另一只搭在骆西楼的肩膀上。
“那是,谁能有我们没藏郡主大方阔气!”骆西楼轻捶了完颜明珠一下。
“我带了这么多好东西过来,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
没藏明珠撩了撩发间垂下的五彩珠串,对李琅月和骆西楼挑眉。
“少不了你的!”李琅月对一旁的沈不寒和顾东林吩咐道,“怀风,昀生,把我们带过来最好的酒,每样都拿过来一些,再捎上一些下酒的小菜。”
“是。”顾东林和沈不寒领命之后便去酒窖中取酒。
骆家原本就是靠着卖酒起家,李琅月和骆西楼私藏了无数美酒佳酿,刚到西戎的时候,便献了一批给西戎王族,最好的美酒李琅月还在手里头压着。
沈不寒原本以为这些最好的酒,李琅月另有大用,却没想到竟然都是给没藏明珠的。
取酒的时候,沈不寒问顾东林:“没藏郡主和德昭与骆娘子很亲近吗?”
“很亲近,她们三人是最好的朋友。”顾东林一边回答,一边不停地搬酒。
“这……是不是太多了?这些好酒都烈得很,只一两坛下去就能不省人事了。哪能这般掺着喝……”
沈不寒正要阻止顾东林搬酒的手,顾东林却笑道:“看来沈兄对公主的酒量还是不甚了解。”
“怎么说?”
“沈兄只管把这些酒拿去便是,耽误不了事的。”
******
闺房中,没藏明珠喝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美酒,惬意地躺在绒毯上,和李琅月说着西戎现在的情况。
“完颜聚现在最重要的妃子一共就是三个。没移氏是他的心头爱,一直盛宠不衰,但是这些年一直没有身孕,所以现在先怀有身孕的,反而是没那么受宠的索氏。都罗氏则和你一样,都是野利思罗要求完颜聚娶的。”
“除此之外呢,北狄公主耶律金塔对完颜聚在前年的九月节上一见倾心,扬言非完颜聚不嫁,北狄也有意通过联姻和西戎结盟,这你也是知道的。可惜完颜聚不喜欢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并且非常喜爱没移氏,舍不得没移氏受委屈,于是就听取了野利思罗的建议。”
“与其娶一个喜欢自己,自己却不喜欢的,还不如娶一个也不喜欢自己的,并且识大体、懂大局的,这样至少能够相安无事。然而能压住北狄公主身份地位的,只有大昭公主。”
“于是,你就是这么被选作未来的西戎王后的。”没藏明珠将完颜聚的后宫和情感状况,详细地同李琅月解释了一番。
“野利思罗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李琅月转动着酒杯若有所思,随即用装着不同酒的酒坛,代表西戎现在的权力形势。
如今,围绕在西戎完颜王族身边最主要的部落氏族有没移氏、索氏、费听氏,还有完颜聚自以为的没藏氏。
以野利氏为权力核心的有野辞氏、都罗氏、往利氏、颇超氏、米擒氏。
除了西戎本土的强大部落氏族外,毗邻西戎的北狄,也是一个不小的变数。
“你也别大意。”没藏明珠按住了李琅月转着酒杯的手,“耶律金塔可没对完颜聚死心呢,马上就是九月节了。西戎九月节是整个草原的盛会,就算北狄和西戎没能结成同盟,西戎也还是会邀请北狄来参加九月节。”
“依我得到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耶律金塔还是会出席九月节,这一次说不定就是冲着你来了。”
“那就都来吧。乱些才好,浑水才能摸鱼。”
李琅月将三人酒杯中的酒满上,没藏明珠又同李琅月和骆西楼讲了许多西戎草原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没藏明珠的故事从没移氏、索氏、都罗氏在完颜聚后宫中的明争暗斗,西戎各大氏族的权力博弈,到完颜雅养遍男宠却只心系野利思律,再到野利思罗与完颜雅母女相争野利思律时,完颜聚是怎么混稀泥的全部一一道来。
事实与流言起飞,真真假假都掺杂一起,其中的爱恨情仇虽然复杂,但最终的导向很明确。
完颜聚完颜雅兄妹,对于野利思罗野利思律这对假姐弟的专权擅政早有不满,一直在试图摆脱野利氏的控制,所以完颜聚才会用盛宠没移氏、索氏的方式来拉拢这两大部落,甚至逐渐亲信与野利氏有旧怨的没藏氏。
“你给我出谋划策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抱希望,毕竟我曾是完颜鸿的未婚妻,我根本不认为完颜聚会信任我,信任没藏氏。”
“可没想到,他想扳倒野利氏的心,和我竟是不相上下。”
谈起往事,没藏明珠感慨中又带着几分嘲讽,提到完颜鸿的时候,心口又是针扎一般地疼,将酒杯一分分捏紧,又对着李琅月扬起故作戏谑的笑容。
“如果没有野利思罗,没有完颜聚,现在的西戎王应该是我的未婚夫完颜鸿,现在的西戎王后,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没藏明珠琥珀色的瞳仁就像这杯中酒一般深沉浓郁,是化不开却又不得不压抑藏匿的恨与痛,李琅月太了解这种苦楚了,这都是她曾经切身经历过的。
面对着不共戴天的仇人,还要笑着吞千万根针。
命运就是这么可笑,让原本应该是这片雪域高原真正的王后,和她这个假王后不打不相识,还成了同一战线上的盟友。
“这西戎先王完颜铮不是个东西,这个完颜聚也不是个好种,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
骆西楼本来想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然而在看到李琅月的时候,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世上不只有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也有歹竹出好笋。
“这完颜铮和谢延,有什么本质不同吗?”骆西楼把酒杯狠狠往桌上一砸,“这两个不都是宠妾灭妻的贱男人吗?”
“当然没什么不同。”没藏明珠猛灌了几口烈酒,眉目凝结成锋利的刀锋,“但李婉音,或者说野利思罗的身份不同了。”
李婉音是谢延明媒正娶却备受冷落凌辱的正妻,可野利思罗是完颜铮备受恩宠最终取代了正妻的爱妾。
西戎先王完颜铮的正妻,原本是卫慕王后,卫慕王后所出嫡长子完颜鸿,本该是西戎名正言顺的主人,没藏明珠,也本该是整个西戎的明珠。
然而,一场由完颜铮默许,野利氏谋划的栽赃陷害,让曾经在西戎草原上显赫一时的卫慕氏凋零殆尽,也让她的心上人,背负恶名,埋骨荒山。
烈酒入喉,有千万团火在烧,没藏明珠依然不管不顾地将酒往喉中灌下去。李琅月陪着没藏明珠沉默地闷头倒酒。
“不过德昭,我真的要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哪怕日夜煎熬生不如死也要活下去,哪怕自厌自弃,也要忍者恶心给仇人陪笑脸,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没藏明珠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像蚊蝇的嗡嗡低鸣,背负着日日夜夜掰着手指头数的自我唾弃与厌恶。
没藏明珠对完颜聚的俯首帖耳,让李琅月想到很多年前自己对元德帝李淳的惟命是从,卑躬屈膝。
李琅月甚至有点羡慕没藏明珠,同样是恨,没藏明珠能恨得更纯粹一些。
可她不能。
那些予她痛不欲生者,偏偏又都是予她血肉之人。李淳,谢延,还有——
李婉音……
在皇室斗争中挣扎过后的李琅月,甚至对李婉音又多了几分同情和悲悯。
李婉音的苦与难她都明白,可她唯一不理解的就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苦痛,还要施加到无辜的他人身上?
没藏明珠抖了抖酒坛,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沈不寒和顾东林搬进来的酒全部喝完了。
“就这?”没藏明珠显然还没有尽兴。
“昀生,再搬一些酒进来!”骆西楼对着屋外喊道。
“好。”顾东林唇角微弯,正准备依言行事的时候,被沈不寒拦住了。
“如何能这么喝下去?”沈不寒的眼底尽是担忧。
这如果是普通的朋友聚会,一醉方休也是人之常情,相逢意气为君饮,甚至是大昭盛世的独有气象。
可现下他们身处异国他乡,到处都是西戎人的眼线,李琅月是整个大昭使团的统帅,是万万不能醉的。
“无妨,这点酒还不够她们仨打牙祭的。”顾东林同沈不寒解释。
“骆娘子自小在酒缸里泡着,自然无妨。可是公主……”李琅月那个稍微喝点酒就酒醉上头的模样,让沈不寒实在放心不下。
“沈大人放心好了,公主那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公主和杳杳第一次喝酒,就把杳杳喝趴下了。”
“什么?”
沈不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琅月能把骆西楼喝趴下?——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宝子们看到这里有没有理清西戎王室的关系,我在这里再捋一下。
完颜铮(西戎先王)
卫慕王后(原配)——完颜鸿(嫡长子)
没藏明珠(未婚妻)
野利思罗(侧妃-王后)——完颜聚、完颜雅
没移氏(心爱但没怀孕侧妃)、索氏(怀孕侧妃)、都罗氏(被妈妈强塞的侧妃)
顺带再复习一下大昭皇室
李淳(元德帝)
郭贵妃(身份高贵,没成为皇后的父母指定原配,凤阳王之孙)——李穆(三皇子)、李婉音——李琅月(谢离)
纪美人(身份低微,被追封为皇后的侧室)——李铭(长子、废太子)
崔淑妃(身份高贵的侧妃,崔佑虔的姑姑)——李郓(二皇子)——李勋(和李顺懿发生冲突的皇孙)
某婢女(山南节度使的妾,山南战败后入宫为婢)——李宣(十三皇子,顺宁帝)——李顺懿(福安公主)
某婢女(外人臆想出来的李琅月亲妈)
不知道大家看懂了吗,有疑问随时都可以提出哦,爱每一个读者天使~[比心][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