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酒满瓯
“沈大人放心好了,公主那可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公主和杳杳第一次喝酒,就把杳杳喝趴下了。”
“什么?”
沈不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琅月能把骆西楼喝趴下?
顾东林一看沈不寒这震惊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装的,心下了然了几分。
顾东林虽然有些同情沈不寒,但他毕竟是李琅月的幕僚,忠心为主是他的原则,于是顾东林只能叹息着拍了拍沈不寒的肩膀。
“后来杳杳告诉我,她们那天一边喝酒,一边骂了我俩一整个晚上……”
想到过去种种,顾东林确实觉得自己该被骂,但沈不寒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也是活该,也得让沈不寒知道他多该死。
沈不寒只迟滞了一瞬,便立马反应了过来,脑中却像有五彩斑斓的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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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和顾东林将酒抬进去的时候,沈不寒故意将酒坛只放在骆西楼和没藏明珠的手边,转而提醒李琅月:“公主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一些为好,可切莫喝醉了。”
“她?喝醉?”没藏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笑话,开怀大笑。
“送亲使好像很担心你们公主嘛?不用担心!”
没藏明珠双手一挥,直接把李琅月手边的酒杯丢在一边,取了碗放在李琅月的面前,直接将酒倒在碗里。
“今天我和杳杳就是醉死在这里,李德昭保证一点事都没有!”
李琅月和骆西楼想拦住没藏明珠后面的话,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骆西楼索性放弃了挣扎,和顾东林一起用一副事已至此无能为力,但又非常想看好戏的表情望着李琅月。
“沈大人,本郡主和你说,在本郡主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李德昭绝对是最能喝的,但是呢,她又常常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能喝……”
叛徒……李琅月在心中暗骂没藏明珠和骆西楼,藏在桌下的手不停地去掐没藏明珠的大腿,却发现没藏明珠依旧不为所动。
“她,她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李琅月着急地挥挥手,给顾林使眼色,示意顾东林赶紧把沈不寒带走,“我们这边还有一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先退下吧。”
“要说你俩坏话呢,还不快走!”骆西楼靠在一旁火上浇油。
李琅月气得直咬后槽牙,但此时再给骆西楼甩脸色,那就是做贼心虚。
“臣告退。”
沈不寒望向李琅月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唇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想将唇角压下来,但发现好像怎么压都压不住。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眸底的笑意,有些出神。
李琅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像是春雪消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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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琅月和骆西楼将没藏明珠送走之后,骆西楼拉着顾东林火速逃离了战场。将独处的空间留给李琅月和沈不寒两个人。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完颜聚主动向我示好,野利思罗那边应该马上也会有动作。”
“嗯。”
“明珠说,马上就是九月节了,北狄公主耶律金塔也会来。”
“嗯。”
“九月节是一个机会,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西戎和北狄的其他势力。”
“嗯。”
……
不管李琅月说什么,沈不寒都只有一句“嗯”,李琅月抬眼时,正对上沈不寒含笑的双眸倒映着天上的星河,缱绻的目光如春水漫过堤岸,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令人沉溺的温柔之中。
“公主就没有其他话想跟我说吗?”
如今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沈不寒一向都只唤李琅月“德昭”,现下却特意咬重了“公主”二字。
但李琅月转念一想,反正人都已经到手了,就算之前那些伎俩现在被那些个嘴上没把门的暴露了又怎么样?顶多……
顶多之后少了一些装醉调戏沈不寒的乐趣?
“那……沈大人就没有什么其他话想问我的吗?”
李琅月一抬手就将沈不寒抵在了墙上,用另一只手缓缓挑起沈不寒的下巴,直接来了一招反客为主,让沈不寒无处可藏。
“沈大人不妨猜一猜,本宫今天醉没醉?”
李琅月今天喝了很多酒,芬芳馥郁的酒香,在李琅月的吐气如兰之间,慢慢地喷洒在沈不寒的每一寸肌肤上。陈年佳酿的香气裹着温热气息缠绕在脖颈间,像野兽咬住了猎物的命门。
这样的感觉,沈不寒很熟悉。
沈不寒记忆里的李琅月,一旦喝“醉”了酒,要么不说话,像一只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缩在他的怀里。要么就会说很多很多的话,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
她会打着酒醉的名头,借着朦胧的醉意告诉他,无论如何,只要他活着就好……
告诉他,李德昭喜欢的不是状元郎,李德昭喜欢的只是元德十九年的状元郎……
都说最高级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呈现。沈不寒原以为自己是那个总是趁人之危,闯入野兽领地的小人,直至今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窥伺许久的猎物。
但他心甘情愿成为这样的猎物。
他欣喜于他的猎人,愿意为他精心布置这样一个陷阱。让坠入陷阱的他甘之如饴。如今回想过往,竟觉得先前的挣扎都是多余。
“不管公主醉没醉,能不能说一句话给我听?”
“说什么?”
“说——喜欢我……”
沈不寒的声音沙哑,像揉碎了的月光,他对上李琅月的眼睛,摇曳多姿的烛光,映出了他眸中极尽的虔诚与渴望,
李琅月没想到,沈不寒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李琅月凑到沈不寒的耳边,咬着沈不寒的耳朵,轻声低语,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有力,直直捶入沈不寒的心脏。
“沈不寒,我喜欢你。”
李琅月话音刚落,沈不寒绯色的耳垂红得像滴着蜜的浆果,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如炎炎夏日里最炽热的风。
李琅月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住了沈不寒的唇,辗转反侧。
“怀风,那些话不是清醒的我不敢说,而是我清醒的时候,你不敢听,你明白吗?”
李琅月不怕当面剖白的羞赧,不怕被沈不寒拒绝的窘迫,她一直有这个自信,沈不寒就是喜欢她的。
但李琅月害怕,怕她的喜欢对沈不寒是负担,怕沈不寒听了会躲会逃,会再说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
如同……七年前的城门前的诀别……
“我明白,是从前的我太混账……”
李琅月的心意从来坦坦荡荡,是他沈不寒胆小如鼠,自欺欺人。
“现在和以后的沈不寒,全部赔给李德昭。”
沈不寒俯身,回吻住李琅月。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李琅月的唇间,鼻尖,最后落在了李琅月的眼睛上。
九月节,西戎将在昆祁猎场举办。昆祁猎场包含了大半个昆祁山,许多平时不开放的地域也会在九月节时破例开放。
若要寻找能够医治李琅月眼伤的药材,最好的机会便是九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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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聚听闻没藏明珠前去迎宾馆送赔礼的时候,与李琅月把酒言欢相见恨晚,接连着几天都往迎宾馆跑,恨不得日日都贴到李琅月跟前,也不免心生了好奇。
“那日郡主同乌梁说,李琅月其人还需再试探一番,不知试探的结果如何?”
“大王,先前是臣多虑了。定国公主虽然是太后指定和亲对象,但和太后并没有什么关联。在洗尘宴上向太后献上那幅慈鹰哺雏图,也只是因为自小生母便不在身边,一直被大昭元德帝养在宫外,与宫中其他嫔妃也没什么相处经验。如今即将嫁与大王为妻,太后也成了公主的母亲,也是难免有几分孺慕之情。”
没藏明珠向完颜聚解释李琅月向野利思罗献图之举:“太后对丹青的喜爱也出乎公主意料,不过巧合而已,并非公主可以投其所好,想要讨好太后,向太后和野利氏投诚,寻求庇护。”
没藏明珠笑着同完颜聚道:“大王好福气,能娶到这么有意思的王后。”
“哦?这话怎么说?”
“公主会的东西可多了,除了大昭人挂在嘴边的琴棋书画之外,我们西戎人擅长的骑射驭兽,公主也无一不精。不止如此,公主还知道许多趣闻轶事,那说出的故事都是些臣在大昭没听过,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没藏明珠越说越上头,滔滔不绝地对李琅月赞不绝口,说完之后仍旧意犹未尽万分感慨。
完颜聚听完没藏明珠的描述,对李琅月方多生出了几分兴趣。不料,没藏明珠此时突然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李琅月实有其才。”
没藏明珠道:“先前臣听闻定国公主在大昭平西戎、知贡举、翻旧案等传奇,还只当是大昭人大惊小怪言过其实。如今得见公主,才知定国公主名副其实,并非浪得虚名。”
说着说着,没藏明珠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此人物,能为大王所用最好,就算不能,大王也不能推向太后那边。”
没藏明珠话音刚落,便立刻接收到了完颜聚向她投来的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完颜聚知道没藏明珠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不是我们德昭不敢说,是怀风不敢听~
第62章 千里马
如今的西戎王庭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大半的权力都在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手中攥着。他虽然靠着联姻,也将没移氏和索氏团结在了完颜王族的周围,但与树大根深的野利氏相比,到底还是势单力孤。
如果不是因为没藏氏和野利氏素有旧怨,没藏明珠带着没藏氏与野利氏相抗,这西戎怕是早就改姓了野利。
现在的西戎朝堂,维持着一种微妙又诡异的平衡。野利思罗既然指定让李琅月做这个王后,会不会就是看中了李琅月大昭公主的身份和能力,想要借李琅月来打破现在的平衡,让野利氏能够更进一步?
完颜聚不敢细想。
没藏明珠说的对,在李琅月与野利思罗没有关系的前提下。他就算不喜欢李琅月,也不应该将李琅月推向野利思罗那一边。
完颜聚现在非常需要人,他需要非常多有才干之人,来帮他挣脱这名为君王,实则傀儡的命运。
“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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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没藏明珠相谈后,完颜聚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亲临迎宾馆。
迎宾馆中,四壁上的羊角灯发出的烛光,映着宝石珠帘流光溢彩的色泽在缓缓流淌,脚下波斯地毯上的猛兽纹样依旧威风凛凛,墙面上各种珍贵矿石绘制着苍冥神鹰以及围绕在神鹰四周的护法神,全都双目灼灼地凝视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又与完颜聚所熟识的一切有所不同。
屋里燃的香不再是他熟悉的西戎香,香气不是浓郁入肺腑的酣畅,而是多了几分恬淡,似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花香,吐息之间,竟有几分冰冰凉凉的味道。
这种香气,混着大昭茶叶独有的苦涩之气,有一种甘甜的味道慢慢地爬上了完颜聚的舌尖,如饮沙漠深处的泉水。
再细闻下去,好像还有酒香,不是奶酒或葡萄酒的味道,而是浸润着一种春天的气息。完颜聚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轻,是可以飘到万丈高楼之上,可摘星辰的那种轻盈。
墙上除了苍冥神鹰图,又挂了些字画。这些字画的风格,与他惯见的那种颜色浓烈鲜亮如烈火烹油、线条刚劲笔直如钢丝铁线的画作截然不同。
这些画素净到了极致,画面是大片大片的留白,往往就是几笔淡墨横扫,可偏偏就是寥寥数笔,竟然就涵盖了天地寰宇。
完颜聚站在一幅画作之前,目光胶着在画中的雪色神驹上。
月夜之下,白驹被烈风掀起的鬃毛,如夜色下燃烧的冷焰,神清骨峻之外矫健的肌肉,在雪辉之下孕育着无尽的气力。四蹄翻飞处,踏碎着翻涌的雪浪与凝结的寒霜,激溅起一片碎琼乱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绢素,带着裂帛般的锐响奔入长天。
“大王觉得这幅画如何?”
见完颜聚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李琅月方低声问起。
“这些画,可都是公主所作?”
“在迎宾馆中闲来无事的解闷之作罢了,画技拙劣,还请大王不要见笑。”
“公主谦虚了,这马画得好,堪为当世神骏!”
这不是完颜聚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慨。
上次在洗尘宴上,完颜聚只粗粗看了一眼李琅月献给野利思罗的画作,看得并不仔细。如今得以近距离细细欣赏这么多幅画作,完颜聚才知,宴会上野利思罗对李琅月的赞许绝非客套,当真也是肺腑之言。
完颜聚对大昭的书画艺术了解不多,但是因为野利思罗喜欢,收藏了不少大昭的名字名画,完颜聚也多少耳濡目染一些。
与野利思罗宫中藏的那些书画相比,完颜聚直观上也觉得李琅月的画作更胜一筹。野利思罗藏的那些听说都是大师名作,那李琅月的水平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翘楚了。
“哪里来的什么神骏,西戎名马无数,臣的这匹马算不上什么。”
“这画上是公主自己的马?”完颜聚突然来了兴致。
骑射是刻在西戎人骨子的本领,嗜马如命更是每一个西戎人的天性。每一任西戎王都有广纳神驹的癖好,完颜聚也不例外。
“是,这马名叫照夜,现在就在后院里,大王可要随臣去看看?”
“好!”完颜聚一口应下。
李琅月示意骆西楼将马牵来,完颜聚抚摸着照夜的毛发与肌肉,翻身上马骑了两圈,不住地交口称赞:“好马,果真是好马!”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得大王青睐,是照夜的福气。”李琅月笑道。
“什么伯乐?”
完颜聚有些没太听懂李琅月的话,李琅月便耐心地同完颜聚解释道:
“臣方才说的那番话,出自我大昭的文章圣手韩文公之笔。这伯乐,是古代的一位相马高手。这话的意思就是,得有赏识千里马的伯乐,才有千里马的万里横行,不然千里马,也只能折辱在马夫庸人之手。”
“原是如此。”
李琅月接着又与完颜聚讲了燕昭王千金买马骨的典故,修筑黄金台的典故。
李琅月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完颜聚听她讲的那些故事,不由得便入了迷。
“其实这马和人一样,这人才便是千里马。国家想要强盛,也定要广纳人才,而这人才也必须是忠良之辈,若是误用了邪佞奸人,只恐国将不国。”
忠良之辈,奸佞小人……完颜聚在心中默念着李琅月方才说的话。
“那敢问公主,什么是忠良之辈,什么是邪佞奸人?”
“忠良之辈,便如伍子胥、屈原,那邪佞奸人,便如王莽、董卓——”
在说“王莽”“董卓”二人之时,李琅月加重了咬字的力道,生出咬牙切齿忿忿不平之感。
“这王莽董卓做了什么?”
“这便说来话长了。大王若有空闲,可听臣——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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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数日,完颜聚每日处理完政务后,都会到李琅月的迎宾馆中用晚饭,坐上些许时辰后,才回到万岁神宫中。
李琅月将迎宾馆装饰成了大昭风格,摆放着许多大昭才有的东西。然而这些东西,不像野利思罗天麟殿中的大昭物件,让完颜聚倍感厌恶与排斥。
相反,李琅月带来的这些东西,让完颜聚觉得无比的有趣。不管是憨态可掬的磨喝乐,素净淡雅的山水画,还是破费脑筋的双陆棋,口味独特的大昭菜,对完颜聚而言都饶有趣味。
李琅月好像总能让完颜聚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为他终日被野利思律打压的生活,增添一两分别样的色彩。
跟着李琅月,完颜聚还学会了下围棋。
“孤小的时候,太后也教过孤下棋,当时孤只觉得困倦,并不愿意学,竟不知这区区黑白二子,居然可以这么有意思。”
“大王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李琅月一边陪着完颜聚下棋,一边吩咐侍女将新做好的龙井茶酥端上来,放到完颜聚的手边。
“臣幼年之时,生母便不在身边,可没有大王这般幸福,能得母亲亲自教授棋艺。”
在李琅月残存的记忆里,她不记得李婉音下过棋。她只记得李婉音和谢延吵架的时候,曾经抄起棋笼声嘶力竭地扔在谢延的身上。
噼里啪啦的棋子如黑白两色的火花炸开,不痛,但足够伤人。
她说:“谢延!你要是有本事就杀了本宫!杀了谢离!”
他说:“你要是真有本事,那就自己去死,死给我看!到时候看看你那个父皇,敢不敢出兵杀我!”
然后,谢延的鞭子像雨点般落下,同时打在李婉音和谢离的身上……
在剧痛袭来之前,李婉音挡在了谢离的身前……
再然后,推搡间撞到桌角的谢离晕厥了过去,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清醒后,李婉音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直接死了算了?死了还解脱。”
随后,李婉音把药碗重重地磕在她的床头,便起身不再看她,而是一个人坐在窗边背对着她抹眼泪。
她的身上也有伤,长长的鞭痕像血红的毒蛇一般,缠在她本应该光洁细腻如瓷器般的肌肤上。
窗外,西川在下大雨……
记忆里的西川,永远阴云密布,几乎见不到天晴的时候。蜀犬吠日,少见多怪。
不像西戎,大多时候都是明媚的阳光伴着瓦蓝的晴空。
“你以为她是喜欢下棋,才教孤下棋的吗?”
完颜聚冷哼一声,用力嚼着龙井茶酥,企图用茶酥在齿间绽出的甜,来遏制血液中奔腾的暴躁。
“她不过就是享受对孤的掌控罢了。”
完颜聚斜倚着桌案,将茶酥留在手心的残渣,一点点蹂躏碾碎,本就如鹰隼般的墨绿色瞳仁,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还有一句话,完颜聚并没有对李琅月说。
李琅月早晚都会住进万岁神宫,也早晚都会知道万岁神宫中隐匿的那些腌臜事,但完颜聚并不觉得,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和李琅月推心置腹到这种地步了,能够亲口将如此羞耻不堪之事告知于她。
野利思罗喜欢下棋,那是因为野利思律喜欢——
作者有话说:野利思罗和李婉音是同一个人,但野利思罗和完颜聚完颜雅兄妹,李婉音和李琅月,代表了两种不同但典型的母子/母女关系。
野利思罗和完颜聚,是吕雉和刘盈、武则天和李弘、李贤,是作为帝王的儿子,对“妈妈为什么要控制我”的反抗,结果是“妈妈越想让我做什么,我越不想做什么”
但其实更像是吕雉和李弘、李贤的组合,因为刘盈太软,武则天太狠,吕雉和李弘、李贤这样母亲有爱但强势,儿子非常有自己想法,并且一直图谋着反抗母亲的母子组合刚刚好。甚至还有一点芈八子和嬴稷、赵姬和嬴政之间,帝王儿子对于太后母亲养男宠的倍感羞辱。
李婉音和李琅月,是“郑伯克段于鄢”中的郑武公和姜氏,是“妈妈为什么讨厌我,妈妈为什么不看看我”的不解。
在现实生活中,经历过两种不同亲子关系的人常常互相不理解,完颜聚会羡慕李琅月没有母亲拘束的生来自由,李琅月会羡慕完颜聚能被母亲关注与教导。
之前有宝子说很难想象李婉音对李琅月有爱,以及如果不喜欢李琅月为什么要生下来。
但是代入一下李婉音,她的第一次婚姻和生育完全身不由己,丈夫是一个随时都会造反的家暴男。如果有选择,李婉音不会选择生下谢离,这些都形成了她对谢离,也就是李琅月的厌恶,便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狠心的抛下李琅月。但李婉音在被家暴的时候对李琅月下意识的维护,会让李琅月无法对李婉音彻底死心。
所以该死的是谢延!该死的是谢延!该死的是谢延!重要的事情说n遍!
宝宝们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比心][比心][比心]
第63章 飘零雨
他的父王完颜铮也不喜欢下棋,完颜聚每次能见到的,都是野利思罗在与野利思律对弈。两个人围着棋盘有说有笑,好不刺目。
他完颜聚是完颜家的人,完颜家的人是雄鹰,天生就应该放纵驰骋于辽阔的草原之上,不应该被别人困在一方小小的棋盘前,去背那些干涩枯燥的棋谱。
在最初见到李琅月下棋的时候,完颜聚也是排斥的,那些黑白交错的棋子就像巨大无比的沙子,一出现便惹得他眼睛生疼,会让他想起被野利思罗逼迫学棋时挨过的责骂,想起野利思罗对他父王背叛。
“把这些东西撤下去吧,不要让孤再看到这些东西。”
这是完颜聚在迎宾馆中看到围棋的第一反应,一开口就把迎宾馆中野利思罗安排的侍女,吓得跪了一地。
“大王是不是对围棋有什么误解?”
李琅月并没有被完颜聚的威势震慑住,而是非常温和谦恭地对完颜聚施了一礼:“这围棋看似只是游戏,下的都是人心,藏着的可都是帝王之术。”
帝王之术?李琅月的话引起了完颜聚的兴趣。
完颜聚倒是要看看,野利思律如此痴迷的围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帝王之术!
李琅月告诉完颜聚,大昭的历代帝王都喜欢下棋,尤其是大昭那位赫赫有名的太宗皇帝,那位曾被整个四夷诸国都尊奉天可汗的男人,常常通过与各类棋艺高手对弈,来增进自己的智谋。
李琅月没有让完颜聚干背棋谱,而是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来教授完颜聚。
从李琅月口中,完颜聚还听到了许多只在大昭流传的故事。
比如王莽篡汉,比如董卓专断乱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再比如……大昭女皇是如何一个个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女子孙登基称帝的……
李琅月说的每一个故事,都能让完颜聚在兴奋之余,背后渐渐地爬上凉意。
尤其是大昭女皇的故事——野利思罗对他和完颜雅变态的掌控欲,有时几乎与大昭女皇如出一辙……
完颜聚捏紧了掌中的棋子的。
李琅月见完颜聚情绪已经糟糕至极点,索性继续给完颜聚放水,让完颜聚赢下了这场棋局。
“大王果然天纵英才,不过短短数日,竟然就赢了臣这个师父。”
李琅月笑着向完颜聚表达了自己的崇敬之情。
“哪里,到底还是公主让着孤。”
完颜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琅月知道他心里必然不是这般想。
李琅月要是想放水,也能放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破绽。她的每颗棋都精准地喂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
完颜聚这么骄傲的人,只会为胜利雀跃欢呼,旁人的夸耀对他们来说无比受用。
就在完颜聚享受李琅月和周围众人的奉承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和谐。
“都说定国公主是大昭苏先生的高徒,苏先生教出来的弟子,就这点水平?若不是公主故意输的,怕不是苏先生徒有其名了?”
野利思罗突然出现在迎宾馆中,在一片“参见太后”声中,完颜聚的背脊一僵。
“母后怎么来了?”
完颜聚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不满之色。
“听说大王最近日日都跑到公主的迎宾馆中乐不思蜀,这孤不得来看上一看,这迎宾馆中到底有何魅力,能引得大王如此上心。”
野利思罗鲜红的指甲在只有黑白二色的棋盘上掠过:“如果孤没记错的话,大王应该曾经和孤说过不喜欢下棋吧?”
“定国公主是母后为儿臣亲自选的王后,儿臣这不是奉了母后的意思,来与这位未来的王后多多亲近吗?”
完颜聚也是丝毫不让,选择直接与野利思罗针锋相对。
野利思罗环顾迎宾馆,没有酒池肉林的荒诞淫靡,甚至没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艳俗玩意,迎宾馆的布置高雅素净,不过就是琴棋书画,烹茶焚香,是大昭士大夫最喜欢的那类风格。
站在李琅月重新布置过的迎宾馆中,野利思罗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大昭皇宫。
“孤怎么记得,在孤提出要与大昭和亲的时候,大王是百般不愿呢?”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会变的。”
气氛已经开始凝固,李琅月和沈不寒对了一个眼色,他们都是从大昭皇宫中走出来的人,立刻就听出了野利思罗和完颜聚之间的剑拔弩张。
沈不寒的目光微微向外撇,示意李琅月将面前这两个人请出去。
按照经验来说,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野利思罗和完颜聚换个地方对峙,不要让他们之间的火在李琅月的地盘烧起来。
可李琅月却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沈不寒只是一时错愕,却立刻明白了李琅月想做什么。
她不仅不想熄火,甚至想沓樰獨家諍裡要火上浇油,想知道这把火到底会不会烧到她的身上,以及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烧到她身上。
李琅月亲近完颜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婉音主动来见她。
如今人终于来了,她又怎会轻易将李婉音放走?
“太后亲临迎宾馆,臣不胜荣幸。”李琅月对野利思罗屈膝行礼,“马上就该用晚膳了,太后方才说大王乐不思蜀,恰好臣带来的厨子中有极擅长做西川菜的,太后和大王不妨一起留在迎宾馆中用膳?”
“西川菜?孤倒是真的没有吃过西川菜。”完颜聚夸张地表现出自己的兴趣。
李琅月就是在赌,她赌这十几年里,西戎王庭绝对不会有敢做西川菜的厨子。
李琅月对完颜聚的兴趣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以极其期待的眼神望向一语不发的野利思罗。
“既然定国公主主动提出,那孤便……姑且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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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馆的空气里,浓浓的椒麻鲜香占据了众人的鼻腔和味蕾,餐桌上红彤彤的一片教人食欲大开。
“臣给太后请安时,听闻太后说起近来食欲不振。这大昭的西川菜最是能勾人食欲,还请太后和大王品鉴。”
李琅月亲自为野利思罗布菜,并一一介绍菜品:“金齑鲙、丹荔燔兔、玄珠椒麻鸡、珠翠烧羊胛、锦屏辣子肉、赤霞豆腐,这些都是西川菜中的名菜,还望太后和大王能够喜欢。”
“这些日子,孤都在公主这里用晚饭,怎么都没见公主拿出这些好东西,怎么太后一来,就什么山珍海错都有了呢?”
“大王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李琅月一边为完颜聚和野利思罗斟酒,一边为自己辩解,“大昭幅员辽阔,各地所产皆是不同,中原、齐鲁、吴越、荆楚、淮南、川蜀都自有风味,臣带来的人都是换着样式给大王做,哪天做的不是山珍海错?”
李琅月端起酒杯,举到野利思罗的面前,向野利思罗敬酒:“只是刚好今日太后前来,赶上了西川菜罢了。”
虽然西戎王庭也请了大昭的厨子,但久在西戎这般粗犷之地,做的饭食菜式毕竟不如大昭精细。野利思罗也许久未见这般精致的菜肴,难怪完颜聚近日总喜欢来李琅月这里用膳。
只是野利思罗一闻道这熟悉又让人恐惧的辛辣气息,就好的胃里有一把烈火在烧,火势顺着她的四肢八骸摧枯拉朽一般地蔓延。
野利思罗一直沉默着不动筷,完颜聚自然不敢有动作。在完颜聚隐隐有些焦躁地时候,野利思罗终于发话:
“公主喜欢西川菜?”
“喜欢。”李琅月答得不假思索。
“为何?”
“先帝还在位时,西川谢延发动叛乱,臣随师父平叛时,在西川待过一段时间。”
李琅月慢慢地回忆着:“西川易守难攻,谢延又是块硬骨头,当时的仗很难打,西川湿瘴又重,可谓是艰苦非常。在那样的环境下,慢慢就喜欢上了西川菜。”
在李琅月提到“谢延”的时候,野利思罗将碟中蜀椒剔出去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
野利思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被那一粒粒的蜀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哦?怎么说?”野利思罗问李琅月。
“西川菜中的椒麻辛香,是一种让人上瘾的痛,越痛越清醒,竟然就越觉得刺激。”
越痛越清醒,竟然就越觉得刺激……野利思罗咀嚼着李琅月说的话。
“你觉得西川这个地方怎么样?”
“西川天府之国,好地方,也是臣一战成名的地方。”李琅月顿了顿,叹息道,“就是那里的雨……有些太大了……”
作为送亲使,沈不寒一直侍立在侧,他听见李琅月的叹息很轻很轻,轻得就像空中飘零的云雾。
可他知道,西川的瓢泼大雨是如何暴烈,暴烈到足以杀人。
一战成名……野利思罗凝视着李琅月突然笑了起来。
她这个妹妹和她长得很像,而她们的命运在相似中又有着如此多的不同。
西川是她最憎恶的地方,憎恶到她恨不能将关于西川的所有记忆从她的生命里剜去,恨不能普天之下都没有一个叫西川的地方!
可是李琅月竟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西川是她的成名之地!
明明她应该感谢李琅月的,是李琅月平定了西川,逼得谢延畏罪自尽,可她感谢不起来。她心中那团火竟然越烧越旺。
因为平定西川之功,李琅月竟然可以像李淳换一道婚嫁自由的诏书,即使因为苏贽舆之案触怒了李淳,也只是被逐出京城。
可那算什么惩罚?她被逐出京城的同时受封河西节度使,河西那么一大块宝地,多少亲王眼红的地方,能被一个公主收入囊中!
如果这算惩罚的话,如果李淳是把对她的愧疚弥补到李琅月身上的话,那她曾经经历过的地狱般一切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感觉大家好像确实不喜欢看母女对线,但这一节也是剧情推进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我争取再修修文,增加一下感情线!
西戎线主要还是李琅月的事业线,毕竟在别人的地盘,男女主不能太明目张胆都在克制……但也会有令人期待的感情小高潮的![狗头叼玫瑰]
第64章 及笄年
野利思罗思绪千回百转之际,一回头却看见完颜聚已经在用膳了,她和李琅月之间的对话,完颜聚似是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大王也别光顾着吃,定国公主十五岁高中榜眼,十六岁就能征伐西川,你现在也十六了,还是一事无成,只能事事倚仗你舅父。既然日日都来公主这里,也跟着人家公主学一些本事,莫要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手好闲。”
野利思罗这一番话,让正在进食的完颜聚瞬间噎住。原本鲜香的食物呛进食管里,就像落了燃灰,刺得人火烧火燎。
是他甘愿一事无成吗?是他要倚仗野利思律,做这个毫无尊严的傀儡王吗?她凭什么当着别国公主的面,一次次让他如此难堪?
完颜聚竭尽全力才克制住掀桌的冲动,他用力地将手中的玉筷摁下,清脆的声响昭显着此举的失礼。
“是啊,定国公主十五六岁的时候已是声名显赫,那敢问母后,母后十五六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
沈不寒在凤翔卫中最擅长的本事就是相面知微,能从犯人细微的表情波动中,看出犯人心绪的变化。
先前,野利思罗一直藏得很好,直到此时,她的面色才泛起了波澜。沈不寒便知直到此时,野利思罗才是真正被戳到了痛处。
是恶心,是屈辱,是不愿提及一分一毫的厌恶……
沈不寒望向李琅月,她抬起酒杯,用手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接着饮酒来掩饰漫无边际的苦涩。
不需要野利思罗的回答,李琅月的心中知道答案。
李婉音十四岁出嫁西川,十五岁在不甘与屈辱中,生下了谢延的女儿。
那个孩子是脚先出来的,折磨了李婉音三天三夜,让她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一圈。
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道士断言,命格极凶,坏运势,损亲缘……
“完颜聚,谁允许你这么和你的母后说话?”
野利思罗也放下了筷子,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举手投足依然高贵端庄,不像完颜聚如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可吐纳每个字的时候,都像是有重重叠叠的黑云自头顶压下,压得人无法喘息。
一般有外人和下人在场的时候,野利思罗通常是会给完颜聚几分面子的,可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直呼他的名字,要耍母后的威风。
本来今日完颜聚的心情还是很舒畅的,不仅赢了李琅月的棋,九月节那边也一切进展顺利。这是他即位以来,首次没有野利思罗和野利氏的干涉,是他自行安排臣僚组织九月节。完颜聚对一切都很满意。
可所有的好心情,在见到野利思罗时便荡然无存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晚膳,只因野利思罗的几句话便能教人食不下咽,完颜聚实在受不了了。
“母后每次没有道理的时候,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可以说了吗?”
完颜聚冷哼一声后随即起身,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儿子吃饱了,公主且陪着母后慢慢用膳吧。”
“臣恭送大王。”
李琅月依旧尽着最周全的礼数,目送着完颜聚离开后,又赶紧向野利思罗赔礼:“大王年轻气盛,又太过在意太后的看法,这才一时嘴快。太后与大王母子连心,待大王冷静下来,必能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
“公主倒是会说话,大王这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让孤如何能放心?”
野利思罗拉着李琅月叹息道:“大王对孤这个母亲尚且如此,日后若是你们夫妻生了龃龉,公主且多让着大王一些。实在忍不了了,一定记得要同孤说,孤必然会替公主做主。”
李琅月虽早已猜到了野利思罗此行的目的,但听到野利思罗的敲打时,还是会在心中哑然失笑。
野利思罗是在提醒她不要站错了队。完颜聚后宫三千,甚至即将有自己的孩子,君恩如流水,完颜聚不可能成为她在西戎的倚仗。要想在西戎站住脚,她只能选择紧紧抱着野利氏这课大树。
“多谢太后。”
李琅月望着野利思罗的脸,将平生所有痛不欲生之事都回想了一遍,挤出几滴感动的泪水。
野利思罗又与李琅月闲聊了几句,先随意兜了几个圈子,然后问到了河西。
“公主原是河西的节度使,现在的节度使姚清廉也是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听说公主在河西一带颇有声望,来到西戎后,可曾与河西还有联络?”
这是野利思罗开始试探她在大昭残留的势力了,李琅月哂笑道:
“臣如今已经不是河西的节度使了,那也不便越俎代庖再过问河西事务。加之出嫁西戎,与河西联系过密,以免陛下多心。”
“孤听闻现任河西节度使姚清廉与公主来往甚密,颇得公主青睐,常常出入公主在河西的府邸,可有此事?”
“就是一般的政务往来。太后也知道,臣是被先帝放逐到河西的,河西本土势力盘根错节,臣在河西起初举步维艰,便多提拔了一些出身寒微的心腹。这如今真正贴心之人如骆西楼之流,都被臣带来了西戎,与现任节度使姚清廉算不上熟稔。”
野利思罗见今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李琅月也确实还没到会和她掏心掏肺的程度,便止住了谈话。
“今日多谢公主款待,这晚膳甚是可口,只是孤最近食欲不振,实在吃不下去。孤今日就是想过来看看公主的,见公主如此适应,孤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这便不打扰公主歇息了。”
野利思罗准备离开之际,又命侍女赐下备好的金银珠宝无数,是完颜聚所赐总数的数倍。李琅月再三推拒,野利思罗只让李琅月不要见外。
“太后关爱臣,臣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太后近来食欲不振,臣这里有自大昭宫里的名医,不知能否为太后看诊一二,以尽臣的绵薄孝心?”
野利思罗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但转念一想,李琅月从大昭宫中带来的医师医术必然精湛。虽然在西戎生活了这么多年,野利思罗依然对西戎巫医诊疗的那一套不甚习惯,尤其是西戎巫医用的那些药,实在让人恶心。
既然李琅月主动提出,向她表达了敬意与诚意,自己身体这些日子刚好不太爽利,不如就让大昭的医师看一看。
“好。”野利思罗应承了下来。
李琅月随即让人将辛院正请了来。辛院正是和亲队伍里唯一一个曾在大昭皇宫中便见过李婉音的人,为了防止李婉音认出来,辛院正特意易了容并改了姓名。
“郑医师,太后身体如何?”李琅月关切地问道。
“哦,无妨,太后就是近日肝气不舒,脾胃不振,其他没什么大碍。臣去开一些补血养气的方子便好,太后平时也记得多散散心,虽操劳国事,也切莫太伤心神,以免心思郁结。”
改叫郑医师的辛院正抓了几幅药包好,塞到了侍女绛云的手中。
这位郑医师的话说到了野利思罗的心坎上,野利思罗也觉得自己就是最近思虑太多才导致的身体不适。郑医师给她抓的药,也都是一些中原才有西戎难见的中药,大昭药虽苦,但不要吃西戎巫医那些掺了乱七八糟东西的药方,野利思罗也没那么抗拒。
“多谢公主和郑医师了。”
******
野利思罗等人离开后,辛院正压低声音对李琅月道:“公主也到了要施针的时候了。”
李琅月一向记得辛院正为自己诊治的时间,分明不是今日,在接触到辛院正的眼神暗示时,李琅月立刻察觉了不对,借口让侍女将野利思罗带来的珍宝收好,屏退了迎宾馆中的眼线。
“院正,到底怎么回事?”李琅月低声问辛院正。
“臣方才为西戎太后诊脉……发现……发现可能是喜脉?”
“喜脉?!”
这是李琅月从未想过的可能。李琅月的大脑像是被人重击过,发出嗡嗡的轰鸣。
“您……确定?”
“确定,大概是一个月左右,所以西戎太后自己也未发现怀孕。”
辛院正的神情也是异常严肃,他有足够的自信,以他的医术,断无出错的可能。
一个月,那就是使团刚刚抵达西戎的时候,这个孩子应该是野利思律的。
“当时西戎太后的人就在旁边,臣没有机会向公主请示,擅自做主在太后的用药中掺入了一些秘药,能让其他医者在一个月之内诊不出太后有孕的迹象。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太后迟早会发现有孕一事,还请公主早做定夺!”
听完辛院正的话后,李琅月坐在榻上一言不发,可沈不寒发现,她的手竟然在微微地抖。
“德昭……”沈不寒去触李琅月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异常冰凉。
“她……要有新的孩子了,但这……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李琅月反握住沈不寒的手,她苦笑的时候,漫开的苦涩直接渗进了沈不寒的心底,苦到全身都在战栗。
“我来西戎之前,我将可能发生的情况,我将我要走的每一步都反复地推演过,因为我知道,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的背后是无数人的性命……可是这件事,真的完全不在我的预设中。”
野利思罗与野利思律的这个孩子,可能对他们二人而言也是一个意外。辛院正已经替野利思罗诊过脉了,最多一个月,野利思罗便会知道他们也得知了她怀孕之事,并且一直隐瞒。
如果野利思罗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还好,顶多是她因此事开罪野利思罗。
如果她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又不想走漏风声,那辛院正,甚至大昭使团中的其他人,都会成为她灭口的对象。
李琅月紧握着沈不寒的手,像握着洪流中唯一的浮木,强迫着自己摒弃所有的杂念,拼尽全力地思考该如何求生。
一个月的时间,非常紧张,能最快最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办法。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李琅月就被自己吓住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标题及笄年,包括了不同人不同的十五岁
李婉音的十五岁,在不情愿中生下了李琅月
李琅月的十五岁,看似光芒万丈的登科,但背后的艰苦和惶恐少有人知。
李顺懿的十五岁,目前还没写到,但这是可以剧透给大家的,她依旧是帝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完颜雅的十五岁,是情窦初开的爱而不得,她和完颜聚一起,代表了尊贵但备受压抑的西戎王族。
李婉音也会羡慕嫉妒十五岁李琅月,但她不会知道李琅月到底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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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朱颜改
握着李琅月双手的沈不寒感受到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一瞬间全部褪尽,变成骇人的煞白。
“辛院正,您先退下吧。我与公主商议完对策后,会立马告知您。”沈不寒对辛院正道。
室内只有李琅月和沈不寒二人,在沉默中交换彼此急促又沉重的呼吸。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吗?”李琅月开口问沈不寒,嗓音滞哑干涩。
“或许能猜到一点。”沈不寒的声音沉了下去,“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出面来做,必须旁经西戎人之手。”
李琅月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像暗夜里的疾风骤雨在拉扯破烂的茅草屋,留下一阵阵在勉强支撑的支离破碎之声。
“一旦这么做,我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李琅月竟不知,有一天自己走到如此面目可憎,甚至自己都厌恶的地步。
“德昭,这不是你的错……”沈不寒抬手去抚李琅月蹙起的双眉。
“那是谁的错?是谁把我们都变成这副模样?”
李琅月在圣都看到完颜雅的第一眼是羡慕的,完颜雅就像一头最骄傲的豹子,她可以高昂着头颅,肆无忌惮地在异国他乡向她挑衅。
李琅月以为这是西戎公主的身份给予完颜雅的底气。与完颜雅相比,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以叛臣之女的身份,顶着一个虚假的公主头衔,可每一步都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可后来她才知道,就是完颜聚和完颜雅也并不容易,他们也不似她想象的那般,享尽母亲的恩宠。
他们生来叛逆,却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地做王座上的傀儡,焦急地等待反扑的时机。
每个人的心剖开来,或许里头都已烂透了。
“德昭,你还记得你先前同我说的话吗?你说,无论如何,只要我活着就好。”
沈不寒抚着李琅月的脸,用指尖一遍遍地描摹着她的眉,“不管你怎么选,我都在你身后,我只求你为你自己多想一些,我也只求你好好活着,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在受刑前,沈不寒想过要一直做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要正直善良,要大公无私,要君子磊落无愧天地。
但受刑之后,他发现他根本就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想要李琅月好好的,哪怕代价是满手鲜血,满身罪恶。
只要有益于她的事情,无事不可。如果罪业终要有人背负,那他宁愿将所有的恶果都背负在他一人身上。
“我明白了……”
李琅月最终下定了决心。
尽管这个决定让她自己都厌弃自己,可她背后是整个大昭使团,她不得不这么做。
******
索妃宫中,一个黑影匆匆地潜入,向索妃汇报了一件事情。
以往,这个心腹只同她说,大王在迎宾馆中待了多久,与李琅月都说了一些什么。
可是今日,心腹告诉了她一个不仅关系她自身荣宠,还牵连着整个西戎命脉的消息。
“快!马上告知大王!本宫要见大王!”
完颜聚在没移氏宫中本来要歇下了,听闻索妃有十万火急之事要秘密相报,甚至不惜打破野利思罗的禁足令私自出宫。
“什么事?”完颜聚有些不耐烦,“你怀着身孕还私自出宫,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又少不得责罚你,到时候孤也救不了你。”
“大王这个时候还在顾念着太后吗?可太后又哪里顾念过大王?”
索妃跪在地上捧着肚子,眼中泛着莹莹的泪光:“太后已有身孕,这必然是野利思律的孩子!”
“什么!”完颜聚和他身边的没移氏俱是一惊。
索妃虽然素来与没移氏不睦,但此时她们是同一战线,也不避讳着没移氏。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在李琅月的迎宾馆中安插了心腹,交代了李琅月安排医师为野利思罗诊脉后,急急忙忙召见大昭使团之人商议对策的经过。
“李琅月已决定向太后坦诚了。她会帮太后隐瞒大王,条件是将这个孩子寄在自己的名下!”
“若是太后得知自己已然怀孕,必然会小心防范,再想做什么可就难了!那个孩子一旦生下来,置大王于何地!又置妾腹中的孩子于何地?”
索妃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完颜聚怒火中烧的同时,背脊不断地生出冷汗。
李琅月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后,野利思罗的孩子如果寄在李琅月的名下,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没有意外的话,王位就是这个孩子的!那他们完颜氏的江山不就拱手让给了野利氏吗!
暴怒之下,完颜聚一掌拍碎了桌案,野利思罗现在这是把他和整个完颜王族的颜面都踩在了脚下!
还有李琅月,竟然还怀藏着这种心思!
李琅月本就与野利思罗长得有几分想象,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的奸生子寄养在李琅月名下,不知情的必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好歹毒的奸计!
完颜聚把乌梁喊了进来:“去把李琅月给孤叫来!”
“大王!”没移氏阻止了完颜聚,“现在惊动李琅月不就是打草惊蛇吗?不如……”
没移氏附在完颜聚耳边低语。
“这都罗氏是太后的人,一向深受太后喜爱。这经由都罗氏之手递过去的东西,太后定然不会起疑。”
“就依爱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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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宾馆中,沈不寒附在李琅月耳边低语:“都罗氏已经出发,提着食盒朝着太后的天麟殿去了。”
李琅月观察着镜中的自己,眼底乌青,神情憔悴,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很好。”李琅月合上妆盒起身,“去见西戎王。”
完颜聚在自己宫中如坐针毡之时,听到李琅月求见,从心底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以为是走漏了风声。
但在都罗氏回来之前,他必须牢牢控制住李琅月,不能让她成为计划中的变数。
“你有什么事?”
李琅月观察着完颜聚,尽管完颜聚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表情,但李琅月依旧从他的动作举止之间,看出了他内心的焦灼不安。
李琅月将完颜聚内心的这种焦灼不安,表现在了自己的脸上。
“臣偶然之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害怕惹火上身,本打算一直藏着不说。可这几日,臣日夜难免辗转反侧,备受良心的折磨,最终还是打算如实同大王禀告!”
李琅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终于开口:“太后……太后有身孕了。”
说完之后,李琅月立刻匍匐在地深深叩首,将脸埋在地上,不敢看完颜聚。
“什么时候的事?”
尽管完颜聚早已知晓此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知肚明,但他还是故意要试探李琅月一番。
“就是……太后来迎宾馆中的那天……”
“那为什么现在才说!”
面对完颜聚的威压,李琅月连连叩首:“臣自知有罪,可大王也要体谅臣的处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就是一个来和亲的公主,不仅在西戎没有半分根基和倚仗!出发和亲前还得罪了母国国君!若是触怒了太后,臣不知日后该如何立足!”
“那你就不怕触怒孤?”完颜聚上前,一把扼住了李琅月的咽喉,“你还怕得罪太后?那个奸生子一出世,不就成了你的孩子吗?这西戎日后不就成了你们婆媳的天下吗?你还怕什么?”
“孤对公主算是礼遇吧?公主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完颜聚的手劲很大,李琅月的脖子和额头上立刻青筋暴起。
李琅月艰难地呼吸着,不可置信地望着完颜聚,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
“大王……在……在说什么?什么奸……奸生子……成了臣的孩子?”
“你还在这里给孤装糊涂!”
完颜聚将狠狠地甩在一边,李琅月的额头磕到灯台的一角,鲜血立刻顺着她的额头淌下。
“你难道不是在孤下次去迎宾馆的时候,借机在孤的饭食里下药,好与孤提前圆房,然后顺势假孕,将野利思罗的奸生子寄在自己的名下?这么卑鄙无耻的方法,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大王冤枉!臣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大王怎么会这样想臣!”
李琅月跪着去扯完颜聚的衣角,却完颜聚一角踢开。李琅月直接去拔挂在墙上的刀,横在自己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
李琅月用刀狠狠地抵着自己的脖子:“臣不知道大王为何会将臣想成那般龌龊不堪之人!臣是大昭的公主,是大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大昭是礼仪之邦,最忌婚前失礼!夫妻必要大婚之日才能圆房!臣若想出对大王下药假孕的毒计,不仅不配做西戎的王后,更无颜做大昭的公主!”
“况且如果臣真的将太后之子寄在名下,待日后臣也有自己的孩子,臣又该将自己的孩子置于何地?臣堂堂大昭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又卑鄙的事情!”
李琅月将刀柄递向完颜聚:“大王若是不信臣,一刀杀了臣便是!臣身为大昭的公主,宁死也不受这般羞辱!”
李琅月因气愤而呼吸急促,手不停地在抖,只是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悬崖峭壁上的青松一般,不肯为风雪折节——
作者有话说:李琅月和沈不寒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本书没有伟光正的男女主,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反派,每个人都是在泥泞中跋山涉水的政客。
还有就是回应一下gb文中的bg情节。之前也声明过所有bg情节都是服务于文本的,李婉音和野利思律的bg情节,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孩子要推动剧情的走向。这绝对不会是无用的情节,是野利思罗完颜聚母子隔阂加重很关键的一环,也是展现李琅月阴暗面的一环。李琅月是在那样一个复杂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政治家,她有良知,有底线,但更多的还是趋利避害的本能。
第66章 戏中戏(加更福利修)
完颜聚也没想到李琅月这么刚烈,直接就到了以死明志的地步。
李琅月毕竟是大昭的和亲公主,如果真的因此死在了西戎,对大昭完全不好交代,完颜聚赶紧上前夺了李琅月手中的刀,远远地扔开。
完颜聚涌上来的气血稍微冷却了几分,思绪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的确,短期来看,李琅月收养野利思罗的奸生子对她是有好处的。但是长远来看,如果日后他和李琅月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那野利思罗的那个孩子必然也会引起无穷后患。
李琅月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至于如此鼠目寸光。
完颜聚鹰隼般的双眸再望向李琅月的眼睛,她额头上的血珠划过那双和野利思罗极像的眼睛。那双眼有惊惧惶惑,有委屈气愤,但更多的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而她的眼睛的下面还有厚重的乌青,一看就是接连夜不能眠备受煎熬所致。
完颜聚忽然想起来,李琅月想要与野利思罗做交易之事,似乎只出于索妃一人之口。
索妃身为后妃,在李琅月的迎宾馆安插耳目本就犯了忌讳,但因为索妃的心腹提供了那个尤为重要的情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完颜聚便也没对此事进行追究。
如此看来,难道是索妃……
完颜聚正在思忖之际,乌梁来报。
“大王,都罗妃那边,成功了。”
“好!好……”完颜聚一直紧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和完颜聚一同长出一口气的,还有李琅月。
******
天麟殿中,一个血团被端出的时候,都罗妃吓得面无人色。
“太后,臣妾真的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啊!”
都罗妃今日本是奉大王之命给太后送补品。大王说前些日子与太后发生了冲突,不好意思自己去送,又听说太后近来身体不适心下挂念,便想托她走这一趟。
都罗妃自知是野利思罗强塞给完颜聚的,完颜聚并不喜欢自己,所以在宫中也一向安分守己。但听闻大王有事相求,她心中还是欢喜的。
大王说害怕太后还在生他的气,背后偷偷把汤倒了,要她一定要看着太后喝完。于是都罗妃便一直陪太后说话,看着太后把汤喝完,又看着太后腹痛如刀绞……
太后的人慌忙去请医师,结果竟是太后流产了……
怎么会?太后怎么会怀孕,又怎么会流产……
都罗妃呆若木鸡地跌坐在地上。她虽愚笨,但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大王早就知道太后有孕,是故意借她的手来除掉太后腹中的孩子的。
因为她是太后的人,太后不会起疑。
也因为她是太后的人,大王要借杀子之仇,让都罗氏和太后结仇。
看到野利思律闯入天麟殿的时候,都罗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直跪在地上哭。
野利思律冷冷地看了都罗妃一眼,吩咐手下将都罗氏控制起来,便急急忙忙地朝内殿而去。
寝殿中,野利思罗怔怔地盯着头顶的帷幕,脸色苍白得吓人。
“阿音!”野利思律赶紧上去握住了李婉音的手。
“阿律……我们竟然有一个孩子了……”野利思罗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像是悬浮在半空的丝线,随时都会被扯断。
“可是这个孩子……他还没出生……就……”
泪水顺着野利思罗的眼眶淌下,野利思罗慌忙地吻去野利思罗的泪水,紧紧地将野利思罗抱在自己的怀里。
“没事的阿音,没事的……”
野利思律不停地宽慰着野利思罗,但失去这个孩子对他来说亦是痛苦非常。当他在军营里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身体像是被雷直接劈成了两半。
他一直很想和阿音有一个孩子,可阿音是太后,是大王的母亲,牵系着整个西戎的政局,所以他们一直有做措施避免怀孕。
就那一次,就是从大昭回西戎的那一次,他们都因为太久未曾见面,被疯长的思念折磨地失了控。
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却也是上天垂怜。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保下这个孩子的。
可是意外,就是这么发生了。
正在这时,野利思罗的侍女绛云从外面进来,一见到野利思律和野利思罗便立马跪下。
“查的怎么样……”尽管全身上下都没有半分力气,野利思罗还是强撑着身子,焦急地询问绛云。
“是奴婢失职,请太后和摄政王责罚!”野利思罗的侍女绛云跪下,对着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拼命请罪。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字一句给孤说清楚!”
“太后前几日在定国公主处用膳,定国公主提出让大昭的医师为太后诊脉,太后便应允了。应是那时便被定国公主知道了太后怀孕一事。”
“定国公主召集大昭群臣商议,他们本决定向太后投诚,提议让公主提前与大王圆房假孕,太后的孩子便可以寄养在定国公主名下,如此定国公主既有子嗣傍身与索妃抗衡,又可得太后的信任庇护。但是……”
绛云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定国公主和大昭众人商议的时候,被索妃安插在迎宾馆中的细作走漏了风声,索妃连夜将此事透露给大王,应是大王决定除掉孩子,便借索妃之手,送了一碗堕胎药。太后以为是大王的孝心,不疑有他便全部喝了……”
听完绛云的讲述,野利思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完颜聚、索氏、李琅月……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就在都罗氏送堕胎药的时候,李琅月去了大王殿中,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是否需要我们的人出手?”
“绛云,你亲自去……就说是孤要见李琅月……要完颜聚立刻放人……他要是摁着不放,你们就……就直接抢人……”
“明白!”
******
李琅月见到野利思罗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跪。
“臣有罪。”
“好孩子,这不关你的事,快起来。”
李琅月抬头的时候,野利思罗看到了她额头上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痂,血迹和泪痕还干涸在脸上。
“绛云,快把药拿来!”
野利思罗接过绛云手中的药,一边亲自替李琅月上药,一边心疼地问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是臣自己不小心撞的。”李琅月垂下了眼眸。
“孤这个儿子孤知道,一旦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必然是他伤了你。”野利思罗放下蘸了药水的棉签,轻柔地吹拂着李琅月的伤口。
“臣有罪,如果不是臣,就不会连累太后至此……”李琅月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中尽是痛苦懊悔之色。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明知此事凶险,却还想着将孩子寄在你名下,为孤考虑,孤感谢都来不及,哪来的理由怪罪你?”野利思罗不顾病体也要将李琅月扶起,“是孤这个儿子……”
野利思罗长叹一口气:“孤知道大王并非良人,年轻气盛,暴躁易怒。孤为了西戎与大昭的安定,也为大王身边有个通情达理的知心人,这才向大昭提亲的。没想到你才到西戎没多久,就让你卷入了我们母子的纷争,受了这等委屈。”
“臣有何颜面在太后面前谈委屈……”李琅月低声啜泣道,“臣只是太害怕了,臣在西戎没有任何依靠,生怕行差踏错,引得万劫不复,这才一直徘徊犹豫,却没想到……”
“公主害怕是正常的,孤完全能够理解。公主冰雪聪明,想必已然知晓孤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李琅月没有想到,李婉音就这么和自己坦白了过往,比她预计的速度还要快。
“孤原先家境也还算不错,父亲为了家业上了支持,把孤嫁给了一个孤不喜欢的人。那人对孤动辄打骂,时时凌辱,孤实在受不了便逃出来了。”
“出逃的过程中呢,孤遇到了还是少年的野利思律,当时他才十二三岁,我们被困在一片山林的暴雨洪流中,彼此扶持着才活着走出那片山林。他把孤带到了他们的营地,孤这才遇见了先王。”
“先王那时便看上孤了,先王待孤很好,当时思律也还小,孤对思律也只有姐弟之情,便同意以野利氏郡主的身份嫁给了先王。”
“先王走得突然,当时先王诸子和各大部落都蠢蠢欲动。是思律帮着我们母子渡过难关。孤也是在先王薨逝之后才与思律在相互扶持中渐生情愫,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先王的地方,只是大王敬爱他的父王,这才一直对孤和思律有所误解。”
野利思罗讲完过往之事后,又重新抚慰李琅月:“这千错万错都与公主无关,是孤的错。孤既没教导好自己的孩子,也对公主疏于保护,才让索妃的人潜入了公主的迎宾馆中。”
“索……索妃?”
野利思罗长叹一口气:“孤有孕之事,是迎宾馆中索妃安插的人透露给大王的,与公主无关。”
野利思罗看着李琅月怔忡又恍然大悟的模样,不住安抚地拍李琅月的手:“公主且宽心,孤已命绛云再将迎宾馆中的人仔细排查一番,保证不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大王那边,孤也会亲自去解决。”
“太后不仅不怨怪臣,还对臣这么好,臣实在无以为报……”
“哪有什么报不报的,都是孤牵连了你。”
野利思罗命人取来披风替李琅月披上:“回去好好休息吧,切莫再为此事伤神了。你是孤认定的西戎王后,孤定然会为你解决好一切。”
野利思罗的语气温柔,对她极尽理解和怜爱,是李琅月不曾见过的母性之慈。
李琅月离开天麟殿后,野利思律自屏风后缓缓而出。
“就这么放过她了?”
“李琅月对我们有用。”
“可如果不是她!”
野利思律不甘心。如果不是李琅月多事要替阿音把脉还走漏了风声,他们的孩子或许也不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野利思罗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无力地靠在野利思律的肩上:“完颜聚都知道,对付孤要借都罗氏的手。要真想给李琅月一点教训,又怎么能让我们亲自动手?孤已告知李琅月消息是索氏走漏的,先让她们去斗,我们才能渔翁得利。”
“还有九月节。九月节将至,北狄耶律金塔公主会来,届时自有人会给李琅月苦头吃,这些坏人且让她们去做,我们只要笼络李琅月便可以了。”
提到九月节,野利思律心中地愤恨像野草一样疯长。
本来他已经准备将完颜聚安排的负责祭祀的官员以贪腐之名下狱,借着这个由头,让完颜聚交出祭祀之权。可没想到转而野利思罗就流产了。
按照西戎的风俗,主持祭祀者近日不得有血灾,否则对族群不利。如果强行让野利思罗主持祭祀的话,保不齐完颜聚会不要西戎王族的尊严,索性当着所有西戎部族的面来个鱼死网破。
“你的儿子已经对你出手了,你还打算忍下去吗?”
野利思罗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是想要权势,但完颜聚毕竟是她的儿子,所以她也一直按捺着没有动手。
但没想到完颜聚对她先动手了。
野利思罗从来不怀疑天家的薄情,其中的凉薄滋味,她在十四岁那年已经充分领教过了。
今日只是一碗堕胎药,明日不知是不是就是要命的毒药。
“趁着九月节,剪掉他的羽翼吧。”
野利思罗终于还是做出了抉择——
作者有话说:人均可以去南曲班子唱戏。
弟弟在姐姐和面前还是太嫩了一点。
怎么玩得过姐姐和妈妈啊?
第67章 梦魂孤(修)
李琅月回到迎宾馆后,沈不寒才敢拉住她的手。
“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事,一点小伤,野利思罗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李琅月笑着宽慰沈不寒,但她额上的伤口像是烙铁一般,灼烧着沈不寒的每一寸皮肉。
“我真想杀了他们……”
沈不寒攥紧了拳头,但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琅月从法莲殿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她的伤口。可他依旧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琅月被绛云带到天麟殿。
“这伤口是我自己故意撞的,完颜聚还伤不了我。”
沈不寒重新蘸了辛院正准备好的药,敷在李琅月的伤处。
“德昭,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我受不住……,她不值得你这样……”
李琅月没说,但沈不寒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苦肉计,而是一个女儿在曾经抛弃过她的母亲面前使用苦肉计。
李琅月总是和他说她已经放下了,她只把李婉音当作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去看待,可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试探李婉音。
然而每一次试探的结果都会令她跌入更深的绝望。
“她为了与我交心,和我大概讲了从前的事情,她讲了她把女儿推进火坑的父亲,讲了她混账该死的第一任夫君,却绝口不提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李琅月无奈地笑了笑:“就在我沉浸在一片母慈子孝时,她又提及了是索妃将此事透露给完颜聚的。索妃的人就是我们安排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她就是想借机让我和索妃鹬蚌相争,她可以笑里藏刀地做一个好人。”
在这件事中,她算计了完颜聚和野利思罗,完颜聚在算计她和野利思罗,野利思罗在算计她和完颜聚。
所有人,都在相互算计着将对方往深渊里拖。
李琅月用力地抱紧了沈不寒,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他们所有人都像是被困在沙漠里的兽,为了争夺那一点可怜的水源,对着血脉相连的至亲亮出了自己最锋利的獠牙。
可李琅月知道沈不寒不会。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沈不寒会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的血肉滋养她。
这就是她最害怕的地方,所以她不敢让沈不寒跟来西戎。
李琅月有预感,野利思罗流掉的这个孩子,真正吹响了此次西戎之行战役的号角,所有人藏起的兵器都会一一亮出,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才是真正的厮杀。
“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沈不寒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他心疼地抚着李琅月的发,以为李琅月还在为野利思罗的态度而难过,为自己亲手扼杀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而愧疚。
李琅月摇了摇头,松开了环抱着沈不寒的手,拿出一把算筹,重新复盘起了现在的局势。
“野利思律没有孩子,野利思罗意外怀上的这个孩子必然会成为他心底最尖锐的刺,他不可能这么放过完颜聚和索氏,这也是我们火上浇油的最好时机。”
“野利思罗不是想看到我和索妃两败俱伤吗?那我就演给他们看。”
“还有都罗氏。完颜聚利用都罗氏,就是想逼迫都罗氏重新选择站队。”
“至于北狄那边……也许北狄才是最大的变数。”
沈不寒和李琅月就眼下的形势仔细分析,又经过一番重新布置后,李琅月才有些困意上涌。
“好好休息一番。”沈不寒替李琅月盖上被子,轻柔地在李琅月的眉间印上一个吻。
沈不寒从李琅月的房间悄悄出来时,辛院正早已经候在门外。
“怀风,我有事同你说。”
沈不寒居住的厢房内,辛院正摊开了自己的手札,上面绘制着一种草木的图样。
“这些日子,我暗中寻访了一些西戎的巫医,又翻阅了大量的西戎典籍。经过我的反复试验和推测,能治愈公主眼疾的应该是这味药——曼血珠。”
辛院正指着曼血珠的图样,像沈不寒详细描述了曼血珠的外形特征。
“太好了,太好了!”沈不寒的血液像是被这曼血珠点燃了一番,像在荒山野岭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抹人烟。
然而辛院正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这曼血珠,喜欢生长在背阳的悬崖峭壁之间,且十分稀有不易寻找,你切记一定要量力而行。”
“明白!多谢院正!”沈不寒激动得手都在抖。
辛院正从沈不寒的脸上看到了很像他少年时候的那般笑容,意气风发如朝阳,充满希望。
辛院正有什么话到嘴边,可最终又咽了下去。
虽然他千叮万嘱沈不寒一定要量力而行,但他知道这对沈不寒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李琅月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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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节是每一个西戎人都期待的盛会,只有在九月节的时候,昆祁猎场才会开放,西戎所有的部族包括周边亲近的邻国,都会前来参加一年一度的昆祁围猎。
按照规定,除了完颜王族有专属护卫军外,其他每个部族只能派二十名勇士参加围猎。
在昆祁猎场上,各部族的勇士都会拼尽全力大展身手以捍卫部族的荣誉。哪个部族猎得的猎物最多、最凶猛,哪个部族就会被认为是草原上最英勇的族群。
以往大昭从来不参加昆祁围猎。大昭自有皇家猎场,每年都会邀请各个世家的好儿郎参加,大昭一直认为专门派人和一群蛮夷争魁实在有伤颜面。
然而这一次,李琅月作为大昭公主到西戎和亲,婚期定在了九月节之后,这就意味着李琅月到底是以大昭公主的身份,还是以西戎王后的身份出席九月节。
如果是以西戎王后的身份,大昭自然不必专门派人参加昆祁围猎。但如果仍是以大昭公主的身份,大昭使团带了这么多人到了西戎,却派不出区区二十个勇士,难免惹人耻笑。
更何况这一次,不只是完颜聚,野利思罗、没移氏、索氏全部向李琅月递了拜帖,都表示非常希望李琅月能带着大昭人参加这次昆祁围猎。
李琅月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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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戎神庙中,野利思罗正在给那个为出世的孩子做法事,她倒是没想到,李琅月答应得这么利索。听到绛云的回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就让耶律金塔给她一点苦头吃吧,顺带也敲打一下完颜聚和没藏氏。”
野利思罗将香插入香炉后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虽然那只是一个月左右的胎儿,流产对母体的损伤并不大,精心调养这么些日子,也该恢复元气了。
可野利思罗这几日,总是日日夜夜被梦魇所惊。
在梦中,有一个细若蚊蝇的女孩的声音,一直飘散在半空中,追着她喊她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了。
“母亲,母亲,你为什么抛下我……为什么我……”
“为什么母亲会为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难过,却不为我难过呢?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声音,像恶鬼一样追着野利思罗,不管她逃到哪里,都阴魂不散。
“母亲,你觉不觉得这是报应……是报应……”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野利思罗一次次在噩梦中被惊醒,醒来之后大汗淋漓,惊魂未定。
一定是闹鬼了,野利思罗坚信。
在刚到西戎的时候,她也被这样的噩梦缠绕过,于是去请西戎的神巫。
神巫说,那是小孩才有的冤魂,一定要用法器镇压住,使其永不入轮回,才能镇压住恶鬼的戾气。
坏运势,损亲缘,这就是传说中天煞孤星一般的命格吗?为什么做鬼都不放过她!
当年神巫在昆祁猎场的山崖处修了一座金刚塔,用来镇压恶鬼煞气,一定是金刚塔松动了!
九月节的日子和那个天煞孤星的生辰相近,一定是那个天煞孤星在作孽!不然为什么她好好的孩子转瞬之间就没了!
“绛云,安排神巫进入昆祁猎场,就跟他说,在原有的那重金刚塔上再修一座塔,他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塔上加塔,不入轮回,如此一来,一定能镇住那个煞鬼!
野利思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68章 九月节(加更福利)
北狄王庭中,北狄的医师替北狄可汗的眼睛换上草药。
“医师,父汗的眼睛究竟如何了?”耶律金塔焦急地问道。
“回公主的话,可汗这病实在拖不得了。此次去西戎务必取得曼血珠,不然再过一段时日,可汗怕是……真的会完全失明……”
“明白了,多谢医师。”
耶律金塔咬紧了牙,心中对苏贽舆和大昭人的恨意又在一点点攀升。
当年,北狄和大昭那一战中,苏贽舆射向父汗的那一箭淬了毒,致使父汗的双眼时常不能视物,饱受病痛的折磨!即使后来苏贽舆被万箭穿心,也难消耶律金塔心头之恨!
这几年,他们借着九月节赴会的机会,接连在西戎的昆祁猎场寻找曼血珠,皆是求而不得。她甚至不惜扬言倾慕完颜聚,想借着成为西戎王后的身份,能够更加方便地寻找曼血珠。
可是没想到,苏贽舆的徒弟李琅月,竟然成了西戎王后!
“这一次,就算带不回曼血珠,本公主也一定要在猎场杀了李琅月!”
耶律金塔一刀下去,在王帐外的巨石上,劈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
因为李琅月是苏贽舆的徒弟!和苏贽舆相关的所有人都该死!
西戎不是还想着和大昭结盟吗?她要让这场结盟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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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节那天,秋高气爽,昆祁山的山腰插满了各个部族的族旗,像给巍峨的昆祁山缀了一重英气的腰带。
往年,最耀眼的旗帜只有两面,一面是象征西戎王族的苍冥神鹰旗,一面是象征北狄王族的漠北狼王旗。
然而今年的昆祁山头上,林立着三面旗帜。除了苍冥神鹰旗和漠北狼王旗外,一面只绣着“昭”字,象征着大昭国的杏黄旗也在昆祁山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这是昆祁雪山上前所未有的景象。
“呦,大昭公主也亲自参赛,真是难得呀!”
耶律金塔骑着一匹高大的汗血宝马,在北狄众人的簇拥下进入猎场,一双丹凤眼斜睨着李琅月:“这昆祁猎场可不比你们大昭的皇家园林,定国公主要不多带一些人,以免围猎结束后,输得太难看了。”
耶律金塔话音刚落下,周围就响起了一片起哄讥笑之声。
北狄的将军阿尔古将目光投向李琅月身后的沈不寒,大笑着附和道:“这九月节历来是各大部族的勇士之争,大昭是不是真没人了,怎么派一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出来?”
“阿尔古将军您还别说,这大昭的送亲使沈大人可是那个什么大昭苏贽舆的高徒。”完颜雅笑道,“没错,就是那个被贵国万箭穿心的苏贽舆!”
“完颜雅!够了!给孤退下!”
李琅月握紧了手中剑柄,正准备反唇相讥时,却没想到野利思罗率先喝斥了完颜雅。
“完颜雅!谁教你的!能当着他国使者如此没有教养不懂规矩!”
野利思罗当众训斥了完颜雅之后,又转而对北狄使者道:“苏贽舆虽非西戎之人,但也是一位忠义双全之士,北狄当着我西戎王后之面,羞辱王后的师父,多少有些不妥当吧?”
阿尔古显然没想到野利思罗如此维护李琅月,但毕竟在西戎的地盘,发话的又是西戎太后,阿尔古自然不方便再说些什么,只是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李琅月和沈不寒。
“我们大昭有句话,叫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为国而死,死得其所。我师父壮烈殉国,堪当大丈夫。诸位北狄将军自认勇士丈夫,今日也是为了贵国荣耀出现在昆祁山上,也希望诸位自有为国而死的殊荣。”
李琅月没有丝毫的恼羞成怒,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可她就好像荒野中的毒蛇一般,吐着蛇信子朝人不疾不徐地游来,随后慢慢亮出自己的毒牙。
饶是阿尔古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也因李琅月的话在背后起了一阵寒颤。
完颜聚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赶紧阻止即将发生的口角,他不希望由他独自筹备的九月节,因为北狄和大昭之间的矛盾生出任何变数。
“好了,那些都是过往之事,两位公主都莫要再争执了。”
完颜聚身穿西戎王的礼服,亲自登上高台,对着苍冥神鹰像叩首敬香,一切祭祀流程结束后,完颜聚随即宣布:“九月节正式开始!”
听到完颜聚下达的命令后,西戎的勇士随即擂动战鼓,吹响号角,守卫昆祁猎场大门的士兵听到鼓声后,立刻打开了昆祁猎场的大门。
完颜聚率先翻身上马,带着完颜王族的亲卫军一马当先地冲入昆祁猎场之中,扬起一阵烟尘,紧随其后的便是野利氏。
其他部族的勇士见到完颜氏和野利氏都已经出发后,才按照上次九月节的排名,依次进入昆祁猎场中。
大昭因为上一次没有参加九月节,李琅月只能带人最后入场。耶律金塔入场的时候,挑衅地对李琅月吹了一个呼哨。
“定国公主可别怪本公主没提醒你,这昆祁围猎一共三天,吃住全在猎场中。定国公主要是实在撑不住也别勉强,可以提前从猎场出来。”
一旦进入昆祁猎场后,除非有紧急情况,否则所有人都不会轻易出来。凡是在围猎期间踏出猎场者,一律视作弃权,是会遭各部耻笑的。
“谁怕谁,等会儿输了可别哭!”骆西楼恨恨地扭着手中的弓箭。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草药,不是这一时的输赢,不要和他们起正面冲突。”沈不寒叮嘱骆西楼。
李琅月倒是一眼都没有看耶律金塔,她只是一直盯着耶律金塔身边的阿尔古。
当年苏贽舆和北狄那一战,带兵出征的正是阿尔古。
弑师之仇,不共戴天。
李琅月的胸口泛起一阵绞痛。
李琅月的余光又看到了野利思罗。
她怎么有脸当着北狄人的面提起苏贽舆?
李琅月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待到最后一个部族入场后,放缓缓吐出一口气,驱动坐下的照夜。
“昆祁猎场地形复杂,天气变幻莫测,大家都务必小心。”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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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祁猎场非常大,所有人一旦进入猎场那就是如游鱼入江,再难寻觅踪迹。
李琅月和沈不寒一进入猎场中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大昭宫廷中经历无数血雨腥风的经验都告诉他们,昆祁猎场是极其适合伏杀的地方。
尤其是天色暗沉下来以后,深林中一片黢黑,耳边不断传来野兽嚎叫穿林而过之声。
若是布置妥当,完全可以让一个人死得悄无声息。
沈不寒点燃篝火,将今天打获的野鹿用木棍穿好,放在火架上炙烤。
西戎的气候和大昭不一样,早晚温差极大,尤其是这山林之间,中午热得只穿单衣,晚上又冻得不得不披上毡毯。
沈不寒从马背上取下裘衣,披在李琅月的身上。
“德昭,我们的水快喝完了,我带着人再去取一些,你和骆娘子便先在这歇一歇。”
“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你留在这里才是安全的。”
沈不寒拒绝了李琅月的提议。他们总共就只带了二十个人进入猎场,虽然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些暗卫保护,但是如果真有人有心要做些什么,这些护卫的数量仍然捉襟见肘。
水源附近地形狭隘,不方便及时撤离。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在大道上,若有危险,进可攻退可守。
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平静无波的九月节,但都不知道风暴什么时候会到来。
每一个人都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骆娘子,保护好公主。”
“明白。”
李琅月也没有再坚持,毕竟她才是所有人的目标。
“你也千万注意安全。”李琅月对沈不寒叮嘱道。
******
辛院正说了,曼血珠喜欢生长在背阳阴湿的悬崖峭壁,顺着水源而上,或许能有些线索。
正当沈不寒在溪边取水时,隐隐传来交谈之声。
沈不寒的耳力自幼便超过常人,他仔细去听,却听见说话人说的不是西戎语,而是北狄语!
沈不寒赶紧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放轻脚步朝着声源靠近。
“你摘的这个真的是曼血珠?”
“这个不就跟金塔公主给我们的图一模一样吗?”
“可是曼血珠不是长在悬崖峭壁之间,怎么会生在金刚塔的下面?”
“你还别说,我见到的时候也纳闷呢。其他山头我们前些年都找遍了,那处偏僻才一直没找。谁知道西戎人竟然在那样偏僻的山坳处建了一座镇压亡灵的金刚塔,也不知道压得是哪门子的邪祟。”
说话之际,夜风袭来,阿尔古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胳膊,也盖不住不断生出的恶寒。
塔上加塔,这是极其恶毒的诅咒。对西戎人和北狄人来说,撞到这种样式的金刚塔,那都是会触大霉头的!
如果不是在那塔附近发现了曼血珠的花叶,阿尔古根本就不愿意碰那个塔一下!
阿尔古将曼血珠放到溪水中清洗,又小心翼翼地撕下衣服将曼血珠擦干净后,又跟撞鬼一样地将衣料烧掉。
“可千万别沾染上什么邪祟。”阿尔古在心中祈祷着。
不知怎的,阿尔古想到了白日里李琅月对他说的话——希望他也有为国而死的殊荣。
这话自撞见金刚塔起,便一直在阿尔古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地盘旋。
“快走快走,去和公主汇合。”阿尔古催促手下离开。
躲在岩石后的沈不寒,慢慢地拔出了刀——
作者有话说:为了早点写到男女主戏份,这两天其实有一些赶剧情。本来写了很多九月节的场面和铺垫,耶律金塔的出场,全部都给删掉了,大概有两万字的稿子。我也知道大家比较想看男女主的戏份,我也想多多写男女主!马上放糖放糖!
本文其实还有一个设想,就是想写出一种因果循环的感觉。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环环相扣的。
因为李琅月的眼疾,苏贽舆发现了西川山道上的毒药,在与北狄的交战中射伤了北狄可汗的眼睛,因此遭到了北狄人万箭穿心的报复。
李婉音用金刚塔镇压谢离的亡灵,她和野利思律的孩子,死在李琅月的谋划下,金刚塔却又长出了能治疗李琅月眼疾的曼血珠,又被杀害苏贽舆的阿尔古发现了,阿尔古的谈话又被我们苏贽舆首徒沈不寒听到了。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串联在一起的。
还有一点就是,前文提到耶律金塔爱慕完颜聚,这里给大家解惑了。前面就说过了本文不雌竞,每个人都是政客,耶律金塔也是政客,她想做西戎王后,也是希望能更好地帮她的父亲找到曼血珠。
这两章如果有一些因为仓促导致大家理解有问题的地方,大家请及时提出[红心]后续也一定会精修的![红心]
马上吃糖吃糖吃糖!
第69章 金塔阙
沈不寒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李琅月盯着篝火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们还是去找他一下。”
就在李琅月起身的时候,听到了有不正常的窸窣之声从四方传来。
李琅月和骆西楼对了个眼色,随即向周围所有护卫打了手势,所有人立刻警觉了起来,在推杯换盏的不经意间结成阵型,护住中心的李琅月。
李琅月将火油浇在箭头点燃,听风辨位,顺着声音来的方向将箭射出。
箭矢破空呼啸,耶律金塔连忙躲闪,利箭擦着她的发梢而过,鼻尖立刻传来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哪来的野狗,这么不敢见人吗?”
北狄王族自称是漠北狼王的后裔,而大昭人一向蔑视其为“野狗”。
李琅月这句“野狗”,说明她不仅认出了来的是北狄人,还对他们进行赤裸裸的羞辱。
耶律金塔索性也不再藏了,直接命人将李琅月等了全部包围起来。
“直接给我上!”
耶律金塔一声令下,无数黑衣勇士持刀向李琅月扑来。虽然因为昆祁猎场的限制,耶律金塔此次带进昆祁猎场的人并不多,但其中每一个都是北狄最精锐的勇士。
李琅月带的那些人她观察过,都只是资质平平的中等武者,根本无法和她的北狄勇士想抗衡。
她有把握在李琅月回过神来之前,就将李琅月就地斩杀!
如果是和这些北戎勇士一比一肉搏的话,李琅月带来的人或许没有胜算,但是李琅月早就料到昆祁围猎不会风平浪静,在他们扎营的周围早已埋好了陷阱,刺客刚一靠近,就牵动了绑在树上的弩机,藏在树上的弓弩尽数而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饶是北狄最精锐的勇士,一下子也被射中了好几人。
李琅月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深夜里看不真切,但只是大略估算,也绝对不止二十人。
看来想杀她的,不只是北狄人。
“大昭人果然一如既往的卑鄙!”
耶律金塔被李琅月彻底激怒了,亮出九环金刀,直冲李琅月而来。
耶律金塔虽是女子,但长得人高马大,力量丝毫不逊于男子,被北狄人誉为是漠北唯一的母狼王,据说她的九环金刀有劈山断海之能,李琅月不敢懈怠,在耶律金塔金刀袭来之前,扔出藏在腰带中的暗镖,将金刀打偏。
“又来!”
耶律金塔一双碧眼像狼一样得闪着绿光,每一刀劈出去都能卷起一阵鲸吞海吸般的飓风,李琅月的琢玉剑也是寸步不让,刀与剑劈出的巨力,让两人的虎口均在发麻。
“我倒是小瞧你了……”
在北狄人眼里,北狄是四海八荒最为能征善战的民族,大昭人全都柔弱不堪!如果不是凭借着雄关天险和诡诈的心机,仅凭刀剑相向的话,大昭的土地早就被他们北狄的铁骑踏碎了!
北狄许多勇士都在耶律金塔跟前走不下几个回合,没想到李琅月竟然能撑这么久。
耶律金塔持续对李琅月发动猛攻,若单论力量的话,李琅月承认自己绝对不是耶律金塔的对手。
师父说过,对付力量强于自己的对手,要先慢慢地消耗掉他们的力气和耐心,找机会寻到他们的破绽,再致命一击!
“你要是想做西戎的王后,我直接让给你。”
李琅月以躲闪和防守为上,借助这附近的树木掩映,让耶律金塔好几次重重挥刀,结果全部砍空。
“我可以不做王后,但你必须死!”
耶律金塔的眼睛像暗夜里的鬼火,只想要将李琅月燃尽。
“你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杀我不可?”
“因为你是苏贽舆的徒弟!”
李琅月没想到耶律金塔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提苏先生。
李琅月胸中积郁多年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她也想用这么玩命的打法,刀刀见血,直接杀了耶律金塔!
她恨北狄人,恨所有曾经害过苏贽舆的人!但她需要耶律金塔留一口气,她才有机会知道当年苏贽舆与北狄一战的全部真相,所以她不得不先与耶律金塔周旋。
解决不了李琅月的耶律金塔越发暴躁起来,因为她发现,不只是她杀不了李琅月,她的那些手下,竟然也在那些娇娇弱弱的大昭手里讨不到任何好处!
“你还真能装!”
耶律金塔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为什么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李琅月不仅丝毫不慌张,也不想着撤退与求救,竟然敢直接与他们展开肉搏。
原来李琅月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等着自己来杀她!
“呵——”李琅月冷笑一声,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像冰海中生出的万丈冰簇。
“人,终究要比最狡猾的狼,聪明一些。”
在动物的世界里,要擅长伪装,要耐心等待,才能在残酷的斗争中取得胜利。
但是对人来说,还要学会使用各种各样利己的工具。
李琅月找准时机,在发现耶律金塔露出破绽的时候,从袖中撒出迷药,耶律金塔躲闪的刹那,李琅月一剑挑断耶律金塔持刀的右手,转身又将剑狠狠地盯在耶律金塔的左肩上,在她即将发射令箭之前,夺走了她腰间的箭筒。
李琅月打了一个呼哨,三长一短,意思是,其他人就地格杀。
身后传来的是刀剑的碰撞与血肉的狂欢,李琅月擦掉溅在脸上的血迹,踩着耶律金塔的大腿让她无法动弹。
“耶律金塔,这是我自受封公主以来,遭受的第五次刺杀,也是最没水平的一次刺杀。”
北狄人瞧不起大昭人,他们自恃体格上的强健和生理上的优势,以为能轻而易举地就杀了大昭人,然而最终也被这种自负反噬!
“是吗……”
即使全身无力,耶律金塔依然高昂着头,保持着她草原狼王般的骄傲。
“我敢杀你,那你敢杀我吗!”
耶律金塔冷笑着挑衅李琅月,她赌李琅月绝对不敢杀她。
“你一个被大昭皇帝放弃的和亲公主,我就算杀了你,胆小如鼠如大昭最多也只敢动动嘴皮子!你们根本就不敢和我们开战!西戎更不敢为了你一个还没过门的王后得罪我们!”
耶律金塔越笑越嚣张:“可我耶律金塔是北狄可汗的爱女!如果你敢杀我,北狄会毫不犹豫地和大昭宣战!大昭为了避免开战,可能还会将你推出来任凭我们处置!”
“公主,人都清理干净了,等您接下来的指示。”
李琅月先让人将耶律金塔捆了个结实,随即下令道:“将阿尔古尸体挑出来,把他的头颅给本宫砍下来!”
听到“阿尔古”的名字时,耶律金塔忍着剧痛,笑得更加猖獗。
骆西楼带着手下翻找了很久,确定一个都没落下,但就是没有阿尔古的尸体。
“公主,阿尔古的尸体不在其中!”
李琅月知道耶律金塔为什么丝毫不慌张了。
“想活命可以,拿阿尔古的来换。”
“你想替你师父报仇?”耶律金塔戳穿了李琅月的心思,“我就算不,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就算杀了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杀的?”
李琅月扼上耶律金塔的咽喉,一点点加重手上的力道,瞳孔中浸透了饱含杀戮的危险,“你们北狄人自称狼王的后裔,北狄尊贵的金塔公主,怎么就不能死在昆祁山的恶狼啃食之下,以飨祖先英灵呢?”
“呸!”耶律金塔忍着剧痛啐出一口唾沫,“你……你敢?”
“最后问你一遍,阿尔古人呢?去哪了?”
“我……我是不会……不会告诉你的!”
阿尔古带人寻找曼血珠的下落,与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他们约定在第两天中午,于昆祁猎场的某处会合,如今是第二天半夜,耶律金塔相信她只要再熬上半天,等阿尔古发觉不对,带人来寻即可。
李琅月知道再同耶律金塔废话也问不出什么,直接敲晕了耶律金塔,搜了耶律金塔全身。
耶律金塔身上倒是没有其他暗器,但掉出了一张薄纸。
李琅月借着稀薄的月色打开那张纸,纸上用朱砂画着一朵花,那花的根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花瓣中间的花蕊特别大,一串一串的,就像接连滴落的血珠一样。
“这是什么?”骆西楼问。
“不知道。”
李琅月也不认得这画的是什么,但这玩意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耶律金塔的身上。
李琅月将画纸收好后,撕下耶律金塔的衣服,将迷药倒在衣服上,然后紧紧缠住了耶律金塔的口鼻,将人交到骆西楼手中。
“把耶律金塔从明珠安排的密道带出去,让顾东林转移到燕云卫的暗桩,狠狠地给我审!只要弄不死就行!务必问出当年北狄是怎么和西戎勾结上,一起害了我师父的!”
“我走了那你呢?”
骆西楼十分不放心李琅月。他们的护卫本就不多,方才与北狄人的交战又折损了大半。耶律金塔是重要的人质,必定需要数人看护,如此一来李琅月自己只能留两三个护卫了。
“我心中有数,出不了问题。”
李琅月捡起地上的暗镖藏回腰间,“你速去速回,不要再耽搁了!”
“好。”
骆西楼虽然担心,但她始终相信李琅月的每一个决定。
李琅月带着剩下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将打斗现场伪装过之后,随即往水源的方向去。
距离沈不寒寻找水源已经过去了太久,李琅月的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自从进入昆祁猎场之后,李琅月便觉得沈不寒好像有些些奇怪,总感觉他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李琅月带人顺着溪水向上走,忽然身边一个护卫指着溪水道:“血,公主这水中有血!”
李琅月的瞳孔骤缩——
作者有话说:李琅月是一个很擅长请君入瓮的人,她知道那么多人邀请她参加九月节肯定没好事,所以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一个优秀的猎人伪装成虚弱的猎物,来诱使真正的猎物上钩。
和男人无关,耶律金塔和李琅月之间一个是伤父之仇,一个是杀师之仇,就是纯恨,纯纯恨。
第70章 林间月
躲在岩石后面的沈不寒蓄势待发。
曼血珠的珍贵属于可遇不可求,昆祁猎场太大了,沈不寒原本计划着能找一座山头便找一座山头。若这次九月节的机会找不到,他就另外再找办法。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北狄人竟然也在找曼血珠,还被他们先找到了!
能最快拿到曼血珠的方法就是立刻击杀阿尔古和他身边的另外一个北狄人。
沈不寒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体内不断地加速喧嚣,像是沸腾的岩浆。他不断的告诫自己,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必须冷静下来!
阿尔古在北狄有力拔山兮之名,据说他的皮肉刀枪不入。就武力而言,沈不寒自认不是阿尔古的对手,所以他必须趁阿尔古不备一击毙命。
沈不寒等待许久后,终于在阿尔古即将经过他身边时,一跃而起,朝着阿尔古的面门一刀劈下!
“阿尔古!”
然而就在这时,阿尔古身边的将军见躲闪不及,直接飞扑上去,护在了阿尔古的身前,被沈不寒一刀砍飞了头颅,坠入山涧之间。
温热的鲜血糊了阿尔古满脸,阿尔古立刻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偷袭,推开身上的无头尸体,翻身一打滚,躲开沈不寒的再次进攻。
“妈的!”
阿尔古被彻底激怒了,挥起自己的大砍刀向沈不寒劈去。
沈不寒凭借灵巧的轻功躲开,那一刀直接砍在岩石上,被砍碎的石子四处迸溅,沈不寒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块碎石的棱角擦破了脸颊,鲜血立刻流了下来。
沈不寒根本来不及去管那点小伤,从腰间扔出暗镖,可那些暗镖真如扔在铜墙铁壁上一般,竟然伤不了阿尔古分毫!
阿尔古像被惹怒的饿狼,在愤怒的咆哮中,他瞳孔的绿色不断加深,每一刀都带着将沈不寒剁成肉泥的恨意。
尽管沈不寒已经在拼尽全力抵挡,但阿尔古的力气确实太过恐怖了,把沈不寒逼得不得不连连躲闪倒退。
沈不寒躲闪之际,落足的岩石被阿尔古一刀劈碎,身后就是万丈高崖,沈不寒的足尖在碎石堆里慌乱一点,身形顿时迟滞。
“哪里逃!”
阿尔古又一刀砍来,锋利的刀锋割开沈不寒的右手手臂,洗雪刀从右手脱落,沈不寒用左手去接,趁势在阿古尔的腹部上划了一道,然而阿尔古依旧毫发无伤!
“还想伤你爷爷!”
阿尔古一拳朝沈不寒的胸口打去,沈不寒重重地撞到身后的岩壁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在阿古尔下一刀袭来之前,沈不寒忍着右手上的剧痛抓住垂下的野藤,趁势荡起,想要从上往下朝着阿古尔的眼睛刺去,却看见曼血珠从阿古尔的身上掉落,被溪水冲刷着马上就要坠入山涧!
一旦曼血珠坠入山涧,那将再难寻觅!沈不寒想都没想,直接放弃击杀阿尔古,率先去拾曼血珠,并顺势将其藏入怀中。
代价是,沈不寒的后背被阿古尔的大刀划出长长的豁口,并被阿尔古压在身下。
“死阉狗!把东西交出来!”
阿尔古显然已经到了狂暴的边缘,大刀压着沈不寒的洗雪,一寸寸地逼近沈不寒的咽喉。
沈不寒全身都在紧绷用力,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
曼血珠必须是他的!他不能让任何人将曼血珠拿走!
沈不寒怒吼一声,几乎是拼尽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扣住洗雪的刀柄,在他即将按上洗雪暗槽的前一刻,有一支利箭朝着阿尔古的门面射去。
阿尔古泄力躲开的那一刹,沈不寒按上的洗雪的暗槽,暗槽中射出一枚毒针,嵌进了阿尔古的前额。
阿尔古痛苦惨呼之时,又一支箭从阿尔古的另一只眼睛贯入,直穿阿尔古的头颅。沈不寒抓着机会翻身而起,将洗雪狠狠扎入阿尔古的咽喉!
痛苦挣扎的阿尔古仍然力大无穷,在被沈不寒刺穿脖颈之前,铁拳打在沈不寒的肋骨处,仍逼得沈不寒呕出一口鲜血。
阿尔古鲜血如泉水般迸溅,可沈不寒根本不敢松懈,忍着剧痛一直往阿尔古的身上补刀。
阿尔古的皮肉比如同自带一层坚硬的铠甲,直到沈不寒割下阿尔古的头颅,确定阿尔古死透之后,他才脱力地倒在阿尔古的旁边。
由于失血过多,沈不寒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极力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去看,他看见有月光穿林而来,洒在他的身上。
“德昭……”沈不寒努力地牵动唇角扯出笑容。
李琅月握弓的手还在抖,她一把丢开弓箭,趟过溪水和碎石,跌跌撞撞地奔向沈不寒。
“怀风!”
李琅月抱起沈不寒,立马就触到了后背黏热的鲜血,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阿尔古死了……师父的仇……报了……”沈不寒从怀中拿出曼血珠,“这是曼血珠,能治你的眼伤,你千万要收好……”
沈不寒撑着所有力气说完这句话,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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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听不见也看不见,但他模糊的意识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衣服,随后将自己背起,走了长长的一段路。
山路摇摇晃晃,他就像是跌入了久远的梦境。
他梦里他在西川的泥流中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当时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身份,他只知道师父说这个人很重要,于是他将她背到了自己背上。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人很重要”是什么意思。
与那个庞大帝国的无尽纷争无关,与她是谁,是什么身份都无关,她对他而言都无比重要。
他曾经以为自己最在乎的功名利禄锦绣前程,与她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是比他的性命都更重要的人。
他想背她到云雾栖息的山岗上,看粉色的霞光从无尽云海中倾泻下来,缀在她的裙边。
他想背她到东部的海边,他踩在松软的沙滩上,雪白的浪花漫过他的脚踝时,她会拥抱到最温柔的海风和潮声。
他想背着她花团锦簇的旷野上追着蝴蝶奔跑,听她在身后指挥他“高一点,低一点”,蝴蝶停在她的指尖时,他回头望她,刚好坠入她璀璨如星般的眼睛。
他所求不多,只想背着她走过生命的每一个清晨和日暮,到他生命的终点时,将她轻轻放下,然后对她说:“往前走,莫回头。”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会悄悄地留下她的一缕头发,当作伴他黄土白骨的念想……
李琅月看着枕在他膝上的沈不寒,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噙着一抹微笑,手里还一直在扯她垂下来的头发。
头皮被扯的有点痛,但李琅月心中却安定了几分,还有力气扯她的头发,那总算是件好事。
李琅月靠着洞穴的石壁,想起了她六岁那年与沈不寒在西川山道上的初见,那个时候是他背着她,她扯着他的发带。
现在换成她背着他,他扯着她的头发。
这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命运。
他与她就像太极中的两仪,彼此连结缠绕,方得圆满,方能生生不息。
李琅月低头,指尖抚过沈不寒的眉眼和脸颊,最终又落在他以命相搏才换来的红色花草上。
他说这叫曼血珠。
李琅月打开从耶律金塔那里搜罗来的薄纸,上面用朱砂绘着的正是此物。
李琅月在心中慢慢推理起来。
沈不寒在找曼血珠,因为曼血珠能治疗她的眼疾。她找到沈不寒的时候,沈不寒在和阿尔古缠斗。
以李琅月对沈不寒的了解,沈不寒再恨阿尔古,一般也不可能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和阿尔古发生正面冲突。
耶律金塔要杀她,不是因为想做西戎的王后,而是因为她是苏贽舆的徒弟。她又从耶律金塔的身上又搜出了曼血珠的图样。
北狄人也在找曼血珠,那他们找曼血珠是要做什么?
正想到此处,膝上一直安睡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李琅月赶紧俯身去看时,猝不及防正撞入沈不寒痴痴望着她的双眸中。
“德昭……”
沈不寒颤抖地轻启干涩的双唇,伸手想去触碰李琅月。
“你终于醒了,你……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见到终于转醒的沈不寒,李琅月又欣喜又生气,她握住沈不寒的手,哽咽着放到脸侧,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全部咽了回去。
“你……你要喝水吗?还是先吃一点东西?”
李琅月手忙脚乱地在行囊里翻找水和干粮时,沈不寒想到了曼血珠,立刻焦急地问:
“曼血珠呢?你收起来了吗?”
“我收着呢。”李琅月对沈不寒沉下了脸,“不管是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明白了吗?”
沈不寒没有回答明不明白,只是伸手擦去李琅月眼角的眼泪:“我……没事……你……别哭……”
“都是因为你!”
李琅月想一巴掌拍掉沈不寒的手,可最终还是舍不得,转而将水囊递到沈不寒的唇边,一点点地喂他喝下水。
李琅月简要地和沈不寒讲了与耶律金塔遭遇的经过后,沈不寒强撑着就要起身。
“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先离开昆祁猎场……”
昆祁猎场现在就是一个是非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现在还走不了。”
“我的伤没事……”
“不是这个原因。”李琅月的神情异常严肃,“野利思律对索氏和没移氏发难了。”
李琅月带着手下处理完阿尔古的尸体后,第一反应也是迅速撤离昆祁猎场为上。然而他们在半路上,遇到野利思律在屠杀索氏和没移氏的人。为了避免被野利思律发现,他们只能先躲藏起来。
“公主,野利氏的人走远了!”李琅月派去探路的侍卫回来禀报。
“走!”
李琅月立刻下达了指令,将沈不寒扶起,几人迅速地朝昆祁猎场出口的方向撤退——
作者有话说:我们德昭美救英雄!
阿尔古得偿所愿,男子汉大丈夫这也算为国而死,死得其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