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局中雾(加更福利)
野利思律在屠杀索氏和没移氏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名头。
索氏和没移氏的人意图加害大昭定国公主,野利氏为保护西戎王后的安全,才将索氏和没移氏之人于昆祁猎场就地斩杀。
然后可以借口索氏和没移氏意图不轨,没藏氏护卫不力,剪除西戎王庭中这三大亲肤完颜聚的氏族势力,并借此处死索妃和没移妃,为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野利思罗原本也打算等李琅月从昆祁猎场出来之后,让她认下这件事。她连劝说李琅月的说辞都已经想好了——
“索氏和没移氏对王后之位一直有图谋之心,早就筹谋好在九月节时刺杀你,孤也是无奈之下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前隐瞒你,也是怕你因此不敢参加九月节,徒惹各部落和北狄人的非议。”
但让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北狄人也被搅入局中。
“臣也不知是何人要刺杀臣,命悬一线之际哪顾得上那么多,只能四处逃窜!以为是上天眷顾才能摆脱追兵,没想到是摄政王救了臣!”
从猎场出来的李琅月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对野利思律表达完感谢后,转而又对一脸阴沉的完颜聚和野利思罗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臣的侍卫死伤甚多,连我们大昭的送亲使都身负重伤!还请大王和太后替臣做主!还臣一个公道!”
野利思律原本只屠杀了索氏和没移氏的人,可李琅月这番言辞,直接将北狄人之死也归咎道了野利思律头上,野利思律是有口难言。
沈不寒伤得非常重,李琅月带进去的大昭人也是折损了大半,索氏和没移氏并没有动手,这就意味着大昭人和北狄人一定是真正交手过了。
耶律金塔曾公然扬言爱慕完颜聚,希望做西戎的王后,野利思律不确定耶律金塔是否真的会为了王后之位刺杀李琅月。如果北狄人真有此心的话,他打着保护李琅月的名头,无异于承认那些刺杀李琅月的北狄人就是他杀的!
守在猎场外面的北狄人虽然知道耶律金塔有刺杀李琅月的打算,但此时他们也只能矢口否认,却转而向野利思律讨要说法。
在北狄人心里,金塔公主杀掉李琅月绰绰有余,如果不是野利思律干涉,李琅月怎么可能活着走出昆祁猎场!
野利思罗无奈,只能先安抚北狄使者,将索氏、没移氏和李琅月全部软禁起来,然后派王军进入昆祁山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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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数日过去,王军找到了许多北狄人的尸体,就是没找到耶律金塔和阿尔古的尸体。
野利思罗十分焦躁地将桌上的饭食砸了一地。
她原以为耶律金塔虽然骄纵,但也只敢在猎场上刁难李琅月一番,没想到耶律金塔竟然真的敢在西戎的地盘射杀李琅月!可偏偏这些北狄人又死不承认!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和野利思律既能借着九月节的机会剪除完颜聚的羽翼,又能通过耶律金塔给李琅月一点教训和提醒,最后由她来做卖人情的好人,让李琅月决定彻底归附她。
没想到现在这盘棋全被打乱了!
“太后,神巫说……他明明加固了金刚塔,还在上面又建了一重……可这次神巫跟着王军进入昆祁猎场的时候,发现金刚塔……被人撬开了……”
绛云唯唯诺诺地禀报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阴魂不散地折磨我!到底是谁撬开了金刚塔!”
“我们在金刚塔的周围发现了一件掉落的佩饰,奴婢没说是在哪里捡到的,直接拿去给北狄人辨认,北狄人说,是他们阿尔古将军的……”
“阿尔古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北狄人见到金刚塔不应该退避三舍吗!北狄人到底要做什么!敢做为什么不敢认!那个阴魂不散的鬼又要做什么!”
野利思罗快被逼疯了。
“太……太后……今日是九月十五,您……您先别说这些话……至少……至少等今日先过去……”绛云跪在地上劝解道。
九月十五,西川谢离的生辰。
谢离的生辰八字被镌刻在金刚塔上,据说是一个极凶的日子。
“阿音,阿音你别急,那就是一个死人,掀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野利思律抱住野利思罗宽慰,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与平日杀伐决断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野利思罗缓了好一会儿,又问绛云:“李琅月呢?这些天她可吐露了什么没有?”
“定国公主问您方不方便悄悄去一趟迎宾馆,她有话想私下对您说,不能有外人在场,也不能被旁人知道您来过。”
野利思罗思忖半晌,回复道:“告诉她,孤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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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卫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耶律金塔一开始咬死了什么都不说,骆西楼和顾东林用上了燕云卫最残酷的的刑罚。
传言中由神策中尉沈不寒创办的大昭凤翔卫手段阴狠,无所不用其极,能逼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得不将所有的秘密抖落出来。
但其实由定国公主李琅月创办的燕云卫也是不遑多让。
耶律金塔北狄公主的傲骨,被燕云卫的刑罚一寸寸打折。
在耶律金塔快撑到极限的时候,李琅月扔出了阿尔古的头颅。
“阿尔古都死了,你还在指望什么了!”
耶律金塔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的头颅,确认那是阿尔古的之后,声嘶力竭地咆哮:“就算你们杀了阿尔古又怎么样!我父汗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父汗都快成了瞎子了,哪有精力管你?”
这句话原本是李琅月的试探之词,没想到直接让耶律金塔陷入癫狂。
“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和苏贽舆!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李琅月拿着烙铁,等耶律金塔喊累了,才缓缓开口:
“曼血珠在我们手上,只要你告诉我们当年苏先生和北狄一战背后,西戎和大昭有谁参与了,我们就把曼血珠送给你父汗。否则这昆祁山上珍贵非常的曼血珠,我们立刻就毁掉!”
“我凭什么信你们?”
“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李琅月拿起烧红的烙铁,直接印在耶律金塔的胸口,皮肉烧焦的气味立刻蔓延开来。
“只要我把北狄可汗已经瞎了的消息放出去,你猜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叔叔伯伯们会怎么做?”
耶律金塔痛苦地睁眼,眼前的李琅月一身黑色劲装,手中拿着夹着烙铁的铁钳,风轻云淡笑着的时候,像是自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李琅月的手下不仅能斩杀她从北狄带来的精锐,还能不动声色地将她带出昆祁猎场,在西戎的王城脚下还拥有这样一个地牢对她进行严刑拷打……李琅月的势力和能力可能远超她的想象。
李琅月说的那些话,可能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做得出来!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要你发誓!只要我告诉你西戎有谁参与了当年那一战,你就把曼血珠给我,放我回北狄!”
“可以。”
李琅月将铁钳放下,举起了手:“我以我父母之名起誓,若有违与耶律金塔的约定,就让我——断子绝孙。”
以父母之名起誓,是大昭人最郑重的承诺,断子绝孙,是对西戎女人最恶毒的诅咒。
在西戎有一个野蛮的规矩,女人如果生不出儿子,或者她生的儿子继承不了家业,一旦她的男人去世或将她厌弃,她就会被当成牲口货物一样,在这个家族的其他男人之间转手。
如果她的夫君不想让她成为别人的女人,往往会在死前下令让她殉葬。
即使李琅月贵为大昭公主和西戎王后,也难逃这样的厄运。
耶律金塔答应了李琅月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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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利思罗按照李琅月的要求赴约,一张桌案两侧坐着两个人,长着两张极为相似的脸。
李琅月替野利思罗倒好了茶,毕恭毕敬地递上。
野利思罗没有接李琅月递来的茶。
“耶律金塔人呢?”
“臣真的不知。”还是和先前一模一样的回答。
“孤派人几次三番询问公主猎场上发生之事,便是希望得知实情,孤也好想办法帮助公主。公主约孤只身前来,如果还不打算说实话的话,这茶倒也不必喝了吧。”
“这真话假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可以解太后的燃眉之急。”
野利思罗正打算发作,听到李琅月的话,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哦?那公主倒是说说,眼下这个局面公主该如何化解?”
野利思罗始终不接茶,李琅月便只能将茶盏放下,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谦和恭敬的笑容。
“耶律金塔的确想要杀我,北狄人必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死不承认罢了。为今之计,必须坐实了耶律金塔刺杀臣的罪名。”
“然后呢?让野利氏给你们大昭人顶罪吗?”
“为什么一定要是野利氏?索氏和没移氏……不行吗?”
李琅月将茶盏中的茶水和原先的茶叶全部倒掉,取了新的,为野利思罗重新烹上。
“索氏和没移氏利欲熏心,与耶律金塔结盟想杀西戎现在的王后,却又害怕耶律金塔成为下一任王后,到头来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被耶律金塔反咬一口,双方起了内讧,索氏和没移氏索性一并杀了耶律金塔。”
“野利氏救驾来迟,故而以为刺杀臣的只有索氏和没移氏。”
李琅月言语轻柔,说得不急不缓,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烈地砸在野利思罗的心上。
寥寥数字,四两拨千斤,如醍醐灌顶。
“如此一来,野利氏不仅是铲除索氏、没移氏两个心腹大患,也是间接为金塔公主报了仇。耶律金塔在西戎的地界刺杀臣,本就是理亏,太后都帮耶律金塔报仇了,北狄人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桌案旁炉子里水在不断沸腾,汹涌的蒸汽在不断顶着炉盖,如此时野利思罗翻腾的内心。
“定国公主真的是在为孤着想,还是只想为自己铲除异己?”
“自然是为太后着想,因为只有太后得势,臣才有好日子可以过。”
李琅月将重新烹好的茶水递到野利思罗的面前,“这些日子,太后对臣的关爱和维护,臣全部铭记于心,臣还可以对太后更有用。”
“臣愿意辅佐太后——做西戎的女王。”——
作者有话说:李琅月拿父母的在天之灵起誓,代表着她无法在生理层面上与自己的生身父母割席,但在心理层面上,她做出了有违古代传统儒家教化下的举动。甚至她不认为她的母亲还活着。在李婉音心里,谢离作为一个实体死去。在李琅月心里,谢延作为“父亲”,李婉音作为“母亲”,是被当作一个概念被李琅月亲手杀死的。
至于李琅月拿断子绝孙作为誓言的诅咒,不是因为沈不寒是一个宦官,所以李琅月必须要牺牲掉自己的生育权。李琅月会这么说,更多地是出于对西戎这种迫害女性的制度的轻蔑和鄙视。对大部分古代女子来说大过天的子嗣,对她来说是最为不足挂齿的,是她主动舍弃的。到后面还会再更深的剖析一番李琅月对生育的态度。沈不寒因为这件事对李琅月一直心存愧疚,但李琅月本身就是不希望生育的,这其中有非常多重的原因,后面会详细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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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共生花(修)
话音落下,一时两人皆是沉默,密闭的屋子里落针可闻。
“李琅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野利思罗凝视着李琅月的眼睛,瞳孔的颜色不断加深。
成为西戎的女王,是她一直以来的苦心筹谋,是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
最隐秘的欲望,如今被李琅月当着面戳穿,野利思罗的心底慢慢攀升起了一股杀意。
能知道这个欲望的人,只能是她的腹心之臣,做不了腹心之臣的人,都得死。
“臣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李琅月起身,对着野利思罗郑重下拜叩首:“臣妹李琅月愿为皇姐鞍前马后。”
野利思罗没想到,她打算留在最后用来收拢李琅月的底牌,竟然被李琅月率先用了出来。
野利思罗想过很多次,如果真要和李琅月摊牌,应该在什么样的场合,以什么样的姿态和情感来表演姐妹相认的戏码。
十余年更名改姓,远离故土,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可现在却猝不及防地要重新面对那重身份。
野利思罗没有没有做好准备,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害怕和逃避的念头。
野利思罗望向李琅月,那双和自己很像的眼睛里没有试探和猜询,全是能映照出一片冰心的澄澈,野利思罗思量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承认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臣在大昭时便听闻臣是太后钦点的和亲人选,到西戎见到太后的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熟悉亲切,就在想世界上怎有两个人能长得如此相似,难不成真是巧合?是长天注定的缘分?”
“人人都说婆母难伺候,可太后待臣宽厚备至,臣起初以为太后待大王的其他姬妾也一并如是,后来才知,只有臣有此殊荣。”
“太后流产那日,与臣谈及过往。让臣想到很多年之前,无意间听到的先帝和苏先生的谈话。”
李琅月提到先帝时,野利思罗攥紧了拳,指甲嵌入皮肉之内,却不觉得疼。
“大昭先帝……和苏先生说了什么?”
“先帝问苏先生:‘你说,阿音是不是还活着?’那时臣才知道,当年苏先生前往西川时,也是暴雨天气,当时迎回的只有华阳郡主的尸体,并没有见到嘉柔公主真正的尸身。”
李琅月说着,垂下了眸子:“先帝也是因为过于思念嘉柔公主,才允许把我接回圣都。”
“那你怎么就笃定,孤——就是嘉柔公主?”
想到李淳,想到那个曾经对她万千宠爱,却最终将她推入万丈深渊,又在她“身故”后懊悔不已为她痛哭流涕的父亲,李婉音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因为太后说的每一条,与臣的皇姐,都能对得上!”
“太后说您的父亲为了家业的支持,把您嫁给了一个不喜欢之人,那人还对您动辄打骂,时时凌辱。当年先帝将皇姐下嫁西川也是为了朝局稳定,没想到西川谢延那个混账,敢那般凌辱大昭的公主!”
“您说您和摄政王相遇之时,摄政王还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依年岁推算,那您出逃之时,正是朝廷公布的嘉柔公主遇难之时。西川与西戎也接壤,嘉柔公主逃往西戎,完全有这个可能!”
李琅月眼中噙泪,跪着上前握住野利思罗的手:“臣相信血脉相连的心灵感应,臣笃定您就是臣的姐姐!臣已飘零一身,了无亲故,您是臣在此世间唯一可以依靠地亲人!臣也愿意成为姐姐的倚仗!”
李婉音俯身看李琅月,她冰雪洗净一般的眸子好真诚。
可见惯了皇室贵族虚与委蛇勾心斗角的李婉音,早已不相信这种表面上的真诚了。
尤其李琅月不仅能见微知著地推算出她的身份,还能将计就计,将野利氏、索氏、没移氏、北狄人全部算计进去,将自己倒摘得干干净净,装出一副完全无辜的受害者模样,她就绝对不会像她表面看起来这么纯良无害。
李婉音选中李琅月作为和亲对象,一开始就是因为看重李琅月的能力,她需要一个可以辅佐她的宝剑利刃,不需要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绣花枕头。
但她更需要完完全全确认,这把宝剑,能够为她所用,而不至于反过来伤了她。
“孤凭什么信你对孤绝对真心忠诚?”
“有一件事情,姐姐不知道,很多人也不知道。”
李琅月抬眸的时候,眸中的真诚渐渐染上了一层狠厉,二者掺和在一起,有一种极度的诡异感。
“西川谢延是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的李婉音像受惊的飞鸟,一下子就从站了起来:“谢延不是畏罪自尽的吗?”
“那是朝廷给他的脸面!”
李琅月对谢延的恨毫不掩饰:“当年是我自请去西川讨贼的,不只是为了扬名立万!也为了替我的姐姐报仇!”
“我的姐姐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谢延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敢那样对我的姐姐!所以我一定要手刃他,给我的姐姐报仇雪恨!”
李婉音假死脱【踏雪独家】身之后,无数次地幻想过她的亲人替她报仇雪恨的场景。
她以为她的父皇李淳,或者她的兄长李穆立马就会发兵踏碎西川。
可是他们都没有。
最后,竟是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庶妹,在十六岁的年纪便自请前往西川战场,替她手刃仇人,为她打抱不平。
“姐姐,与其只做西戎的王后,做大王的女人,臣更愿意做您的左膀右臂,如当年我大昭女皇与上官婕妤那般,君臣相佐,开创盛世。”
当年的上官婕妤,名义上是女皇之子的妃嫔,实际上是大昭女皇手下最得意的女官。
“如果您愿意,您不止可以是西戎的女王,也可以是大昭的……女皇。”
李琅月给出了最具有诱惑力的承诺。
“你是苏先生的徒弟,苏贽舆可是忠国公,是这天下第一忠勇之士,你也会背叛大昭?”
“这怎么能说是背叛呢?”李琅月笑道,“您是先帝的嫡长女,您的生母郭贵妃是先帝的原配妻子,今上李宣的生母只是藩镇节度使的妾,您远比现在的大昭皇帝,更有君临天下的资格。况且……”
李琅月的目光暗沉了下去,如化不开的浓墨:“是大昭……先放弃我们的……”
李婉音闻言,嗤笑出声。
是啊……是大昭先放弃她们的……
李婉音想起了自己选择李琅月的初衷,因为她有能力,因为她帮她报复了谢延,更因为她觉得她们姐妹,是一样的处境,一样的人……
在李婉音还未见到李琅月的时候,她便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牵引,会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李婉音将李琅月从地上扶起,摩挲着李琅月手中她送她的玉镯。
“你帮孤真的只是因为,孤是你的姐姐,没有一点私心吗?孤看大王……好像已经有一点点喜欢上你了呢。”
“若说完全没有私心,那太后必然也不信。”
李琅月道:“我只是不想将希望寄托在夫君的身上,毕竟君恩如流水,大王对我兴趣,或许也只是一时新鲜。等到大王厌弃我的时候,再想到今日索妃和没移妃是因我而死,可能我的骨灰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李琅月这番话既是在向李婉音表忠心,也是在提醒李婉音,今日野利氏编造出这样的借口铲除索氏和没移氏,完颜聚会恨她李琅月,但更不会放过始作俑者的野利氏。
李婉音想起了自己的前两次婚姻。
第一次,失败到几乎丢掉一条命。
第二次,她以为完颜铮就是自己此生的依靠,然而并不是。
完颜铮会为她建造雄伟壮阔的万岁神宫,却给不了她一个未来安稳的承诺。
在西戎,完颜铮明知如果她的儿子成不了西戎王,她便会被迫改嫁给完颜氏的其他贵族。再加上她与卫慕王后之间素来不和,完颜铮一旦薨逝,西戎将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完颜铮依然无动于衷,她便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李琅月比她通透,还未正式出嫁,便已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这便已经比她少走了无数弯路。
李婉音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从那二十余年的爱恨纠缠中剥离出来。
“妹妹说要辅佐孤做大昭的女王,那妹妹可知,孤接下来要怎么做?”
李琅月向李婉音献上了自己的对策。
“好,那便……依卿之言。”
李婉音下令解除了对李琅月的软禁,准备离开之际,李琅月问:“今日,姐姐可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不必。”李婉音拒绝得干脆果断。
上一次在李琅月这里用膳,结果发生了什么,李婉音刻骨铭心地记着。
李婉音认为自己可以相信李琅月,但绝对不能全信。
“好。”李琅月对着李婉音离开的方向行礼,“李琅月恭送太后。”——
作者有话说:妈妈变姐姐。
这里再理一下时间线。
李婉音是十四岁嫁到西川,十五岁生李琅月,二十一岁抛下六岁的李琅月,从西川逃亡西戎,二十二岁生下完颜聚,二十三岁生下完颜雅。
李婉音比李琅月大十五岁,在古代,完全在姐妹的正常年龄差范围内。从李婉音的视角出发,就是让完颜聚娶他的小姨,这在古代也是很正常的联姻,更何况站在李婉音的视角,她和李琅月还是“同父异母”,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章以后有时间还会修,李婉音和李琅月的心理博弈战应该更丰富一些。但是我等不了了!一想到下一章要写什么就开始激动了![狗头叼玫瑰][红心]
第73章 指间沙
李婉音下令解除李琅月的软禁后,骆西楼便以迎宾馆中众人近日受罪为由,又下发了一笔赏钱。
那赏钱上依旧涂抹了让人困怠的药物,待确认西戎的眼线都沉沉睡去之后,沈不寒来到李琅月身后,悄悄地捂住了李琅月的眼睛。
李琅月放下手中正在清点物资名录:“怎么了?可还是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李琅月说着,就要将沈不寒覆在自己双眼上的手拿下,沈不寒却用另一只手环抱住了李琅月的腰,将她整个人都箍在自己的怀里。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沈不寒在李琅月的耳畔轻轻地吐息着:“德昭,你先闭一下眼睛好吗?一会儿就好。”
沈不寒捂住李琅月的眼睛,轻笑着扶着李琅月一步步往外间走去,牵着她到饭桌前坐下后,才缓缓将轻覆在她眼睛上的双手移开。
李琅月的眼睛刚睁开,骆西楼就扬起了花篮中精心准备的花瓣:“今天,让我们一起,祝我们全天下最智勇双全风华绝代的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祝我们全天下最智勇双全风华绝代的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祝我们全天下最智勇双全风华绝代的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顾东林和辛院正也笑着向李琅月道贺。
“德昭,生辰快乐。”
桌上摆着满满一桌琳琅满目的佳肴,全都是李琅月爱吃的。沈不寒将摆在正中的一碗面端到了李琅月的面前。
李琅月一眼就看出那是沈不寒亲手做的。
长寿面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就是面条上面撒上些葱花肉末,然后在最上面再铺上一颗鸡蛋。
从六岁到十五岁的十年,她的每个生辰都能吃到这样一碗面,都是沈不寒亲手做的。
李琅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面,抬头再看沈不寒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掉了下来。
“德……德昭……”
沈不寒慌乱地伸手去替李琅月拭泪,“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是。”李琅月握住沈不寒的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有点激动……”
李琅月越是想要克制,但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流一样,源源不绝地向外冒。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过过生辰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这样过生辰,既然是在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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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泪水折射的影像中,李琅月又看到了十七年前,元德十年的九月十五。
那天,正好稷下学宫正好放月假,回苏宅的路上,李琅月一直低垂着头想今天夫子上课讲的经义,抬头就看见沈不寒一直笑望着她。
“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东西吗?”六岁的李琅月诧异地看着沈不寒。
“没有,就是觉得今天是一个特别高兴的日子。”
李琅月起初以为,沈不寒所指的高兴,是因为今天放假了。
待他们回到苏宅后,师娘笑着对李琅月道,“阿月你先自己去玩一会儿,小寒过来给师娘帮忙!”
“师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和师兄一起吧。”
“不用不用!”
沈不寒将李琅月推出了厨房的门,拉回了李琅月自己的房间。
“等饭好了,我会来叫你的,你先自己随便玩一玩。”
说着,沈不寒又去隔壁屋里把自己的孔明棋、鲁班锁、九连环全部拿过来给李琅月。
这些李琅月也没有玩,这些对她来说已经太简单了,摆弄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李琅月就从书箱里拿出夫子今天讲过的经书开始温习。
“阿月阿月,师父回来了!吃饭了吃饭了!”
沈不寒欢喜地来敲李琅月的房门,李琅月发现他的身上落了好些面粉。
沈不寒牵着李琅月的手到饭桌前的时候,李琅月发现今天做了好多好多菜,而且全都是她爱吃的。
再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笑看着她,师父师娘,沈不寒,还有师父的挚友辛院正。
“阿月,生辰快乐!”
苏贽舆俯身摸了摸李琅月的头发,从背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里面放着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
“阿月,生辰快乐!”苏夫人捧来一套衣裙,“这是师娘新做的衣裙,师娘手艺不好,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阿月,生辰快乐!”辛院正的匣子里装着一个药枕,“这个药枕里装的可都是能皆是益智强记的宝贝。你每天枕着它睡觉,必然能如你师兄一般过目不忘。”
“院正大人此言差矣,师妹已经可以过目不忘。”
沈不寒纠正辛院正话中的错处,将三个大人逗的哈哈大笑,待到苏贽舆和辛院正相互调侃完了,沈不寒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你现在还拉不动学宫的大弓,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弓箭。以后你可以用这个训练。”
“咱们不着急,一步步慢慢来,先练好准头,等你长大力气上来了,一定会比所有人都厉害!”
李琅月怔怔地望着向自己道贺的四人,茫然又不知所措。
“今天不是我的生辰……”李琅月把头低了下去。
九月十五日,是谢离的生辰,不是李琅月的生辰。
谢离早就死在了西川的山道上,李琅月的生辰,是她醒来看见沈不寒,看见师父师娘的那一天,四月初九。
九月十五日,不是好日子,在这天出生的小孩,坏运势,损亲缘,不会被任何人喜欢。
谢离从来没有在这一天过过生辰,李琅月也不要这一天做她的生辰。
“阿月,四月初九是你的生辰,九月十五也是。”
苏夫人蹲下身,将小小的李琅月抱入怀里:“阿月,四月初九,是你的新生,是你可以告诉其他人生辰。九月十五,是你真正降生的日子,我,你的师娘,你的师兄,还有辛院正,我们都感谢你在这一天真正拥有了生命,所以能和我们相遇。”
“阿月,九月十五不是一个坏日子,那都是坑蒙拐骗的道士和你父母乱说的。”
苏贽舆摸着李琅月的头,柔声道:“师父替你重新起过卦了,你降生之时,是大吉之兆。师父的才学,难道不比那个臭道士可信?”
“阿月阿月。”沈不寒替李琅月抹掉眼泪,“以后每年四月初九,你都可以过两次生辰,一次四月初九,一次九月十五,多好!”
“阿月你看你多幸福,你可以过两次生辰,老辛我都没这个福气呢!”辛院正在一旁调侃。
当时的李琅月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日子,有人说它大凶,有人说它大吉。她只是怔忡地看着身边的人,想把他们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只要他们永远都在自己的身边,只要他们永远都笑得和今天一样高兴,那么哪天都可以是生辰,都可以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哎呀,再说下去,我做的面都要坨了!”
苏夫人闻言,赶紧松开了怀里的李琅月:“你快尝尝你师兄做的面,他说你的长寿面一定要他亲手做。”
沈不寒将一整碗面推到李琅月的跟前,期待地看着李琅月拿起筷子。
“好吃吗?”
李琅月拼命地点头。
“那以后,你每年的两个生辰,我都给你做生辰面!”
后来的十年,沈不寒都没有食言。
有些年的四月初九,李淳会把李琅月接到宫中过那个代表新生的生辰,但李琅月都会留着肚子,从宫里回来等着吃沈不寒做的面。
每年的九月十五,他们都会团聚在苏宅,师父师娘、沈不寒、辛院正都会给她准备礼物,大家一起为她庆生。
他们告诉她,原来生命这么美好,就连她的降生,也这么值得被歌颂。
她十六岁那年的生辰,沈不寒第一次没能给她亲手做长寿面。
那一年,她随师父出征西川,讨伐谢延。
谢延在西川的山道上逃命,在那条她死过一次的山道上。
她在谢延的身后穷追不舍,几乎疯魔。
她一箭一箭,射杀了谢延身边的所有亲信,独独只是留了谢延一命,只是将他射下马。
她屏退身后的其他将士,独自提剑上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将剑抵在谢延的脖子上,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
“没想到……李淳还能生出这么厉害的女儿……你倒是比你姐姐强些……”谢延倒在地上,手脚均已被李琅月的箭射穿,想动弹却没有半分力气。
“呵……”
李琅月慢慢俯身靠近谢延,眼瞳一分分缩紧,“在你死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琅月用很低很轻,但带着无穷恨意的声音对谢延道:
“我六岁前还有一个名字,叫——谢离——”
在谢延惊呼出声的前一刻,李琅月一剑抹了谢延的脖子,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苏贽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站在谢延尸体旁的李琅月,眼神阴鸷得像山林里最毒的蛇。
“是你杀了他?”
“是。”李琅月麻木地应承着,“这种人死不足惜,我不希望陛下因为其他原因,再放过他。”
比如,为了彰显朝廷的宽仁,让那些犯上作乱的节度使主动投诚。
李琅月望向苏贽舆缓缓跪下:“师父,是我的错,任凭师父处置。”
苏贽舆是大昭第一鸿儒,师父教她的都是忠孝礼仪,而她今日亲手弑父,有违人伦。
“有其他人看见你杀他了吗?”
“没有。”
“记住,你只是把谢延射下了马,谢延是畏罪自尽的,必须咬死了!”
苏贽舆长叹了一口气,将李琅月扶起,郑重地对李琅月道:“德昭,你已替你和你的母亲报仇了,此中恩怨已了,此后就切莫将自己再困于仇恨之中了。”
“好……”
十六岁的她答应了苏贽舆,不要再被仇恨所困。那时她想不到,她马上就陷入了更深的仇恨之中。
她所珍视的一切,都被破坏殆尽。她想要留住的所有,都和指间沙一样,什么都留不住——
作者有话说:“祝我们全天下最智勇双全风华绝代的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我们德昭一直在被爱她的人好好爱着[红心]
这里插叙前面提到的谢延之死。
李琅月的矛盾性体现在一方面她接受着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忠孝节义是她最敬爱的苏先生一直教导她的。但另一方面,她从小就看透了封建父权和皇权和罪恶本质,并对此极度反感,最终迫使她做出弑父这样的举动。
苏先生是第一鸿儒,但不是腐儒,是最风雅高洁的儒将。他理解德昭所有的仇恨,并且不希望德昭被仇恨困住,然而李琅月后来的仇恨正来自于苏先生被陷害,这也是另一重因果循环。
有人厌恶李琅月的降生,也有人将她的降生当作幸事。
我很爱她,我也希望每一个读者都能爱她[红心]
因为德昭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宝宝[红心]
第74章 生辰宴
见到不停流眼泪的李琅月和不断擦眼泪的沈不寒,骆西楼、顾东林和辛院正的心里也是异常酸涩。
“我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我问你的生辰,你说你不过生辰。”
******
骆西楼和李琅月认识伊始,便问过李琅月的生辰,尽管二人一见如故,李琅月还是没有告诉骆西楼她的生辰。
家都已经没有了,她不知道过这个生辰还有没有意义。
骆西楼当时也很是错愕,上一任河西节度使在位的时候,每年过生辰都要大摆筵席,河西府的官员富绅都要送上重礼。
普通人家尚且要为生辰之日欢喜一番,李琅月不仅是河西信任的节度使,还是一国公主,骆西楼想不通她为什么不过生辰。
骆西楼认识李琅月的头两年,李琅月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混过了自己的生辰,直到第三年的九月十五,李琅月被封为同平章事,圣都送了一堆封赏过来,其中还有不少美男子。
“李德昭,艳福不浅啊。”当时骆西楼还调侃李琅月。
李琅月黑着脸看完美男名册后,问打头的姚清廉:“你们这些人,都是谁送的?”
“沈中尉。”
李琅月当场恶狠狠地就把手中的美男名册撕了,劈头盖脸都就扔到了那些美男身上:“全部给本宫滚!”
“怎……怎么发这么大火?”骆西楼当场傻眼了。
李琅月平日虽然严肃,但待人也算谦和有礼,很少见她如此失控发这么大的脾气。
哦,不对,刚刚那个姓姚的,提到了沈中尉。
神策中尉沈不寒,是李琅月心底碰不得的人。
“走走走,赶紧走。”
骆西楼挥手打发那些美男,姚清廉却是不走。
“公主,圣都有人,托在下在今日为您做一件事。”
“什么事?”骆西楼不耐烦地问。
“他托在下在今日,为您做一碗面。”
“不需要,给本宫滚!”
李琅月还是这句话,脸阴沉得吓人。
送姚清廉离开后,骆西楼看到李琅月在研墨。
“这大晚上的……你写啥呀……”
“弹劾奏折。”
那天晚上,李琅月写了一整晚的弹劾奏章,全都是弹劾一个人的。
也是那一天,骆西楼终于知道了李琅月的两个生辰,一个是能告诉别人的四月初九,一个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九月十五。
后来,每年的这两天,圣都都会往河西送很多很多东西,其中一定少不了能力出众还俊逸非常的美男。
每年的这两天,骆西楼也会为李琅月做长寿面。
“我做的没他做的好吃吗?为什么你还是这么难过……”骆西楼有些沮丧。
“不是……”
李琅月大口地扒着面条,将脸埋在碗里,眼泪就着汤咽下去。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坏运势,损亲缘……所以被我珍视若亲人之人,才会受我连累……”
“当然不是!你是最好的李德昭!苏先生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易学大家,他说你降生时是大吉之兆,那就一定是大吉之兆!”
“杳杳,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天底下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好好的,年年岁岁,共此灯烛……”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
“二十三岁的德昭,今年,你的愿望现在实现了吗?”骆西楼笑中含泪地问李琅月。
“算……实现了吧。”李琅月破涕为笑,“但我更期待明年。”
期待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大昭过生辰。
到时候他们不必再小心翼翼缩在屋子里,他们可以在自家的院子里摆桌,赏着月亮喝着酒,喝到酩酊大醉也没关系。
“哎呀,再说下去,我做的面都要坨了!”沈不寒说了和李琅月六岁那年一样的话。
“我马上吃,大家也快坐下吧。”
李琅月招呼众人一起动筷后,赶紧夹起碗里的生辰面往嘴里送,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味道。
辛院正也是努力将眼泪往眼眶里憋回去,六年物是人非,在友人夫妇逝世后的第六年,他终于又参加了德昭的生辰宴。
过去是他们三个长辈,看着他们两个小辈。如今这里,只剩下他一个老人,看着这四个孩子了。
“德昭别光顾着吃面啊,这其他菜都得吃!怀风这伤还没好利索,就忙活了一整天的!”
“你的伤怎么样?”李琅月又立刻放下了筷子。
“没事,真没事。”沈不寒将李琅月喜欢的菜都夹到她的碗里,“这不是还有东林在一旁帮衬我吗,累不着的。”
“公主,这我可要告状了。沈大人只肯让我帮忙切切菜,烧烧火,生怕我把他准备好的面给下了!”
顾东林将今日在厨房发生的事情抖落给李琅月。
“亲爱的公主殿下,那您说说,是我做的面好吃呢,还是您家沈大人做的面好吃呢?”骆西楼支颐偏头,抛给了李琅月一个非常危险的问题。
“当然——都好吃!”
“端水了,端水了!”骆西楼故作一副有些伤心的模样。
“吃你的饭!”李琅月选择用羊肉胡饼堵住骆西楼的嘴。
******
这是李琅月十六岁以后,再次于九月十五这一日,有人为她准备生辰宴。
李琅月吃饭喝酒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落泪。
沈不寒似是察觉到了李琅月的情绪,在餐桌下一直握着李琅月的手。
“今天就喝到这吧,我们不在这里打扰你俩说私房话了。”骆西楼一推酒杯起身,“六年啊,六年的委屈,你可得好好骂他!”
说完,又气鼓鼓地指向沈不寒:“她骂你是你活该,不许还嘴,听见没有。”
“是我活该,明白。”
六年,算上李琅月征西川不在圣都那一年,便是七年。
他欠了李琅月七个生辰。
顾东林在骆西楼身后笑,给了沈不寒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骆西楼直接一拳捶在顾东林胸口:“你还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是是,回去再给娘子赔罪。”
骆西楼和顾东林离开后,辛院正独自坐在位置上感慨了一会儿。
“你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一定好好的!你们师父师娘……会一直保佑你们的……”
辛院正说着说着自己先流下了眼泪。
“院正,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德昭你说。”
“北狄也在找曼血珠,这件事……跟我师父有关系吗?”
辛院正握着酒杯沉吟了许久,才道:“当年,我一直没找到根治你眼睛的办法,只找到了你中毒的源头,你师父让我帮忙萃取这种毒,要高浓度强毒性。”
“我问他要这个毒做什么,他说……如果我们都找不到解药,那就让能找到的人去找……”
说到这里,李琅月大概能把前后全部串联起来了。
能找到的人,指北狄的可汗。
“我师兄找到残损古籍,的确是从北狄巫医手里拿到的,北狄人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才找到这个药方。”
“所以……师父一直在为我布局考量……如果那箭上涂的毒不只是让人失明,而是能够见血封喉,是不是……我师父就不会死了……”
“德昭,这不是你的错,和你没任何关系!以北狄当时的国力和大昭混沌的形势,北狄可汗就算驾崩了,也立刻能有人顶上,继续和废太子勾结。”
辛院正连忙解释道:“废太子不害死你师父是不会罢休的!他可能还会借机让贽舆攻打北狄,继续把你师父往绝路上逼!”
“院正,您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李琅月对着辛院正行大礼,“李德昭没有被困在仇恨里,她清楚地知道被爱与所爱,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的所有事情。”——
作者有话说:苏先生是真的很爱很爱德昭,把德昭当亲闺女疼。
为什么苏贽舆没有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呢?大概就是类似荆轲刺秦成功的话,会不会改变六国被灭的命运。我个人的理解是不会的,秦国当时国力强盛,就算荆轲刺秦成功了,秦国也能另外用新国君顶上,继续统一大业,可能还会依次为借口,有更多的屠城行为。所以苏先生没有用见血封喉的毒药,反而用这种折磨人的慢性毒,一方面可以借用北狄的力量为李琅月找解药,一方面可以用半死不活的北狄可汗牵制北狄国内势力,让北狄暂时不敢太过轻举妄动。
总而言之,我们德昭有被好好地爱着!
第75章 鬓边云
今晚明月很圆很亮,即使屋内不点灯,依然能有月色清辉从窗棂的缝隙间漏下来,像波光水色,缓缓漾开美酒醉人的醇香。
“怀风,这一杯,我们敬师父师娘吧。”
“好。”
李琅月替沈不寒将酒满上,两人朝着东南方向下拜叩首。
故园埋葬着师父和师娘,待此间事了,他们终将会回到故土。
******
祭拜完毕,沈不寒收拾桌上地上散落的酒坛之时,李琅月拿起一旁骆西楼他们送来的生辰礼。
“让我看看,他们今年都送我了些什么?”
李琅月先打开辛院正送的,匣子里装着的是一个药囊,上面还附了字条。
“活血补气,固本养元……”李琅月将字条上的字念出了声,念着念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以前院正送我的都是些醒神益智之药,希望我好好读书,努力科考。现在不用科考了,送的东西也不同了。”
“那是因为……我们德昭长大了。”
沈不寒站在李琅月身后,望着她的身影时恍惚如昨。
上一次陪李琅月过生辰,还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
时隔八年,沈不寒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德昭已经从含苞待放的菡萏,长成了映日盛放的荷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十五岁那年的李琅月,比全天下的姚黄牡丹都更加光彩照人,那一年她终于开始褪去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尝试在阳光在自由地生长。
可这样的日子,她也只过了不到两年,便又重新陷入朝不保夕的如履薄冰中。
比起十五岁的李琅月,现在的李琅月更加沉稳果决,也背负了更多更沉痛的东西。
沈不寒说不上心中的复杂滋味。
在李琅月最艰难的两年,他不在她的身边,甚至还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沈不寒从不后悔当初做过的选择,如果再回到过去,他还是会那样做,当时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虽然李琅月理解他当时的处境,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不觉亏欠。
“德昭,对不……”
沈不寒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李琅月转身用食指抵在了唇畔。
“怀风,都过去了,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李琅月笑着对沈不寒摇头。
“在河西的头两年,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屋顶望月喝酒,我常常在想,若是我的人生能定格在十五岁那一年该多好,我们都意气风发正当年少,师父师娘都还健在,所有人都平安喜乐。”
“后来,我想明白了。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十五岁的李琅月之所以快乐,是因为活在师父的庇佑下,十七岁的李琅月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护佑不了任何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被人陷害,师娘抱恨而逝,沈不寒含冤受辱,自己却做不了任何事,甚至被放逐到河西的时候还要叩谢浩荡皇恩。
“二十三岁的李琅月也很好,她可能没有十五岁的她那样活泼灵动,那样明媚灿烂,可二十三岁的她,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对她而言,是更值得快乐的事情。”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眸中有万千星河流转。
“沈不寒,会喜欢十五岁的李琅月,也会喜欢二十三岁的她吧?”
“会。”
沈不寒从背后拥住李琅月,“沈不寒倾慕李琅月的年年岁岁。”
如凡人仰日月之辉,日月存在,方得生息。
李琅月将辛院正送的药囊收好后,又打开骆西楼和顾东林送的匣子,但只看了一眼,李琅月就“啪——”得一声将匣子用力合上了。
沈不寒看见了匣子里的东西,也看见了怀中人瞬间红透的耳垂,像是要滴血的琥珀。
“那什么……骆西楼成亲之后……就是很不正经……”
李琅月在心中将骆西楼骂上了个百八十遍,又手忙脚乱地将辛院正送的匣子压在骆西楼和顾东林送的上面。
“怀风,你今年……送我什么?”李琅月忙不迭地岔开话题。
沈不寒从袖中拿出一个桃木匣子,在李琅月面前缓缓打开——
是一枚玉笄。
细腻的羊脂白玉比今夜垂落的月色更显温润,笄首是浴火涅槃的凤凰,似要振翅而出啸于九天。
沈不寒轻轻捧起那枚玉笄,手指抚过笄身上的缠枝纹,李琅月顺着他指尖抚摸过的纹路一寸寸望去才发现,在凤凰的脚下,开满了并蒂莲。
凤翎和莲瓣的末梢都晕开了胭脂色,像黎明破晓时的第一道霞光。
“你十五岁那年的四月初九,也是你十五岁的第一个生辰,我们正式认识的第九年,我本就想送一枚长笄给你。”
十五年华,女子行及笄之礼,寓意成人。
中举、及笄,双喜临门,沈不寒原本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在她及笄之时,赠她长笄,为她挽发,向她剖明心意。
“那后来为什么没送给我?”李琅月问,“我清楚地记得你送我的每一件礼物,十五岁的第一个生辰,你送我的是焦尾琴。
当时李琅月猜测沈不寒赠琴是为恭贺她科考中举,正式迈出了摆脱成为政治祭品的第一步,以焦尾之琴寓璞玉浑金烈火存真,千锤百炼而不肯折节之心。
沈不寒的指尖触上了玉笄的笄尾,笄尾的刺压着皮肉,即使没有刺穿,依然能感觉到疼痛。
“因为我没想到……先帝在你及笄之前,便封了你做公主。”
******
定国公主,赐字德昭,那年的元德帝一改往昔的冷漠态度,恨不能向全天下彰显他对李琅月的宠爱。
那一年的沈不寒既为李琅月高兴,却也时常落寞。
虽然那时所有人都默认,李琅月就是元德帝最小的女儿。然而同是皇帝的女儿,有没有公主的封号,亦有天壤之别。
大昭公主历来只嫁五姓七望与将相之家,就是因生母获罪而被废为庶人的公主,所嫁夫婿也没有六品以下的,而一朝状元最多也只能授八品官。
如果李琅月只是一个贵女,他尚可以尝试壮着胆子求娶。
但李琅月已受封公主,便不是他一个寒门状元可以配得上的。
即使元德帝真的大发善心,看在苏先生的面子上同意了这桩婚事,沈不寒自己也绝不同意。
不嫁给他,李琅月就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定国公主;一旦嫁给他,他的低微身份,只会为她招致旁人的嘲讽与看轻。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元德帝为李琅月筹备的及笄之礼隆重盛大,沈不寒默默收起了自己亲手雕刻的木笄。
她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只是现在的他还给不起。
苏先生是全天下最了解他们的人,也是那一年,苏先生问沈不寒: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你的心意?”
沈不寒答:“等我封侯拜相之日。”
沈不寒当场就被苏先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按照正常的升迁速度,一个官员待到封侯拜相,至少也得到不惑之年,更何况官场无常,多少人一辈子抑郁不得志,终老贬所。一个人一生有多少年华,就算你能等,她能等吗?”
“如果她嫁给我,反而不如她现在,她为什么要嫁给我?”沈不寒很坚持,“翰林学士,至少得是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人称内相,大部分做过翰林学士的官员,最后都能升迁为宰相.
“升为翰林学士,最快五年就可以了。如果期间我能代表朝廷,招安或者平定一个藩镇,两年,两年就够了。”
“我不管你打算花多长时间,做到什么位置,但都要求一个问心无愧,不管是对大昭,对德昭,还是对你自己。”
这是师父对他唯一的忠告。
两年,仔细想想,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却足以天翻地覆。
两年后的他,甚至连区区八品的监察御史都做不成了。
******
李琅月触上玉笄温润的玉质,这种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上等美玉,对于现在的沈不寒来说并非难事,但对于十八岁刚刚释褐授官的沈不寒而言,难如登天。
“因为那年我成了公主,所以你在我十五岁那年,不敢把那支木笄送我?”
李琅月想起来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用手捧着沈不寒的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不管我是公主、是庶人,还是罪人,你待我的心是一样的吗?”
“是。”
“只要心是一样的,那亲手所作的木笄,与价值连城的玉笄,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琅月眼如深潭,沈不寒一撞进去便无法动弹。她睫毛颤动的瞬间,像是有经年不化的雪落在他的胸口,冷热痴缠,化作潋滟随波的春江月明。
“怀风,替我簪上吧。”
李琅月微微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沈不寒的下巴上,沈不寒颔首垂眸的瞬间,吻便落在了李琅月的发间。
沈不寒抬手,将那枚玉笄轻轻簪在李琅月的鬓边。
这一簪,迟到了八年,蹉跎了那些爱意不得宣之于口的岁月。
“怀风,我好多年前的生辰愿望都成真了……”
不只是去年的愿望成真了,而是好多年前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
李琅月环抱着沈不寒的腰,偏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呢喃却不敢看他。
“是吗?”
沈不寒轻轻拍着李琅月的背,侧首去吻她的如瀑青丝。
沈不寒不用猜都知道,她的生辰愿望一定和他相关。
忽然,李琅月的手抚上沈不寒的背,指尖擦过背上伤口的边缘,沈不寒的背脊立刻泛起了一阵酥麻,猛地便将背脊挺直。
“德昭……”
沈不寒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准备去捉李琅月造次的双手,却被李琅月反握住。
“怀风,以后不准再为我舍身犯险了,听见了没有。”
李琅月义正辞严地对沈不寒道,“这不是愿望,是命令!”
李琅月想起阿尔古那一刀还是忍不住后怕,那一刀要是砍得再深一点,她要是来得再迟一点……
李琅月不敢想。
“好,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人常言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年少时的沈不寒只觉得,夫妻之所以至亲至疏,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才会口是心非,才会彼此隐瞒。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太爱一个人,也会说假话。
尤其那人,便是至高至明的日月。
沈不寒吻上了李琅月的眼睛。
他也希望他不必再为她以身犯险,因为那说明,她已喜乐平安,再无险境——
作者有话说:生辰糖放完啦!
这一章其实渗透了我自己的婚恋观念。
作为一个母胎solo的女性,我的婚恋观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一个人,那为什么要在一起?反映到沈不寒的身上,就是十八岁的沈不寒觉得,如果李琅月和他在一起还不如她一个人的现状,那他就不应该贸然地侵入她的生活。
本文是仿唐制的,唐代不是宋代,还不时髦榜下捉婿,唐代的门阀观念是非常严重的。在《同道人》一节提到过,沈不寒的父亲是县丞,祖上也没有其他做官的,生母还是侧室,这种家世背景放在唐代是真的寒门,是完全被人瞧不上的。唐代的萧淑妃与武则天争宠失败后,两个女儿被打入掖庭一直没有嫁人,但是出嫁时驸马也是六品及以上的官员。如果十五岁的李琅月真的嫁给了十八岁的沈不寒,是绝对会被当时人耻笑的。
在沈不寒还是一个健全男人的时候,沈不寒并没有因为身份上的寒微便放弃。他只是推迟了他的剖白,但没有放弃对李琅月的追求。所以他会努力地谋划自己的前程,想尽快能给李琅月最好的一切。简单的说,就是沈不寒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配,但是在努力让未来的自己可以配得上李琅月。
“问心无愧”是苏贽舆给沈不寒的告诫,沈不寒也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不管是一开始的宁死不屈,还是最后为了李琅月向元德帝妥协,他都问心无愧。
沈不寒真正开始回避李琅月,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宦官这重身份与生理上的缺陷,让他觉得自己完全不配。但是好在我们德昭一直足够坚定!
第76章 暗影烛
法华殿中,完颜聚摔碎了一个又一个酒坛,这些日子对他来说与炼狱无异。
完颜聚眼睁睁地看着野利思罗把没移妃和索妃带走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借酒消愁,不停地麻痹自己。
完颜聚至死都忘不了那一幕——野利思律不仅杀了索妃,还剖了索妃的肚子,将他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呈到他的面前!
完颜聚忘不了满手黏腻的鲜血,更忘不了野利思律嚣张地挑衅。
他当时便想杀了野利思律,却发现自己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狼狈为奸,今天敢杀他的妃子和孩子,明天就能杀了他!完颜聚陷入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中。
他原本能倚仗的氏族本就不多,如今没移氏和索氏又遭受重创,他该拿什么和野利氏争?
难道,真的要做一个傀儡了吗……
完颜聚不甘心,他用力地将喝空了的酒坛掷出去,酒坛碎在了李琅月的脚边。
“谁?”
半倚姿态的完颜聚如惊弓之鸟一般弹起。
“臣李琅月,见过大王。”
“你来做什么?”完颜聚的殿中没有点灯,整个人沉在无尽的暗影里,像窥伺猎物的兽。
李琅月上前,摸索着点亮烛火后,才看清完颜聚整顶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墨绿色的瞳孔闪烁着幽光,正在凝视着她,像暗夜荒野中的鬼火。
李琅月很满意完颜聚现在的状态,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牢笼很久的野兽,他嗜血他疯狂,又缺少脑子和理智,容易被三言两语挑唆。
李琅月将手中的食盒轻轻地放在完颜聚面前,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完颜聚喜欢吃的糕点。
“臣来此处,是想亲口告知大王,没移妃与索妃之死的确与臣无关。”
“无关?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无关法?”完颜聚冷笑,“孤总是反复劝说自己,告诉自己你不是太后的人,你是向着孤的。可每次好不容易劝好了,又会惹出新的事端。”
“上一次,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这一次,是索氏和没移氏的罪名。下一次呢?是要孤的命吗?”
“臣当日遭遇刺杀,是北狄人所为。耶律金塔爱慕大王,想要取代臣,对臣痛下杀手,臣只能无奈反击。”
“然而北狄人拒不承认,野利氏便顺水推舟,将刺杀臣和北狄金塔公主的罪名,全部安到没移妃和索妃头上。如此才能既保全三国的颜面,也能除掉大王的羽翼。”
“这难道不是你和野利氏早就算计好的吗?”
完颜聚一掌便将食盒打翻在地,情绪失控:“你现在又来送这些吃食给孤?是不是野利思罗派你来毒死孤的!”
“臣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大王都不会信。但臣是一个有自知之明之人!”
李琅月据理力争道:“倘若臣真的参与了野利氏的算计,固然能除掉大王的宠妃,但只会徒增大王的怨恨,对臣来说亦是得不偿失!大王就没曾想过,野利氏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我离心吗?”
李琅月无奈苦笑道:“大王若是这一层都看不出来的话,难怪会输给野利氏输得这么惨!”
李琅月故意刺激完颜聚,而完颜聚显然也被这番话戳中了心中痛处。
完颜聚将身边的桌案一脚踹翻,他碾过散落在地上的糕点,一把扯过李琅月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
完颜聚望向李琅月的眼神中布满了猜忌与憎怨,虬结肌肉上的青筋,彰显着他的无能狂怒。
这一眼,让李琅月觉得完颜聚像极了两个人——李淳和谢延,一样的野心勃勃、妄自尊大且德不配位、寡恩无能!
李琅月强压下心底的厌恶,只作委屈之态:
“太后滑胎,是因为有孕的消息从臣这里泄露了出去,所以太后恨大王、恨索妃和没移妃,也恨臣招致祸患!这显然是太后一箭三雕的把戏,大王怎么能看不出呢?”
完颜聚力气很大,将李琅月的衣领攥出层层褶皱。李琅月也毫不惯着他,直接将完颜聚扯着的那块布料撕掉。
“臣今日本想替大王献计,以破大王如今困局。但现在来看,大王不明事理,始终认为是臣因嫉恨两位宠妃,勾结太后才致昆祁山之事。既然大王如此怨恨臣,那臣也没什么可和大王说的了。”
李琅月整理了一番衣服,说完抬腿就要走。
“等等!”
完颜聚喊住了李琅月,那双自视甚高的墨绿瞳孔,难得地浮现出恳求之色:“你……有何良策?”
完颜聚已经快逼疯了,他自己是真的想不到有什么好方法可以破局了。
但是他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
“大王若信臣,臣自当竭忠尽智。可大王若不信臣,只以为臣是太后的人,那臣和大王共同谋事,到最后只会彼此猜忌,死无葬身,这又是何苦?还不如现在苟且偷安,就算混沌地过一辈子,也还算保住了性命。”
“不行!完颜王族的人宁死也不苟安!孤信你!孤必然信你!”
完颜聚的慌乱被李琅月尽收眼底。
完颜聚不是信她,他只是病急乱投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李琅月踌躇半晌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缓缓展开在完颜聚的面前,指着上面对一处位置对完颜聚道:
“在西戎王庭,大王可起用的军队不多,但是西北十州,野利氏的势力少,善用十州之力,便可以让我们绝处逢生。”
当李琅月的手指落在西北十州的位置上的时候,完颜聚的目光又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西北十州,曾经是西戎从大昭手中夺取的土地,那里除了驻守的西戎军队,大部分生活的还是大昭人。西戎为了管控这十州,稳定民心防止暴乱,有些将领用的都还是大昭人。
“臣与大王大婚之时,西北十州必定也会派出使者前来恭贺,大王可下秘诏,命人密传西北十州起兵勤王,在婚礼时,趁野利氏不备,一鼓作气斩杀野利氏!只要野利思律一死,野利氏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完颜聚听完李琅月的计策,目光一寸比一寸幽深。
“你如何能保证,西北十州必然会听命于孤,而非扭头就秘密上报给太后?”
“大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野利氏当权以来,屡屡对西北十州重加赋敛,十州苦不堪言。当年为修万岁神宫,便从十州征用了不少劳力,十州对野利氏早有不满。大王若能承诺减免十州赋税,十州必然会愿为大王效劳。”
李琅月垂眸道:“当然,臣出此提议,并非全无私心。十州毕竟曾是大昭故土,住着许多大昭百姓。臣也希望他们能通过勤王之功,改变当下的处境。大王若想真正让西北十州真正人心归附,那也必须拿出用人不疑的人主气魄。”
“臣知道西北十州曾为大昭故地,臣又是大昭的公主,出此计策,难免让大王生疑,但臣着实也想不到更好的破局之法了。”
“若大王信臣,臣便为大王一一谋划。若大王不信臣,那只当臣什么都没说,我们现在便去向太后低个头,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李琅月知道,说什么能让完颜聚理智尽失。
完颜聚宁愿冒着风险,也绝不会向野利思罗低头。
“仅凭西北十州……真的推翻野利氏吗?”
完颜聚自即位西戎王以来,与西北十州的将官打交道也少,虽然对西北十州之人也不尽全然信任,但眼下他手中的可用之人确实太少了,由不得他挑三拣四。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就算西北十州能为他所用,也远远不够。西戎立国的核心,还是几大部族,没有这些大部族的支持,也难以成事。
“大王还可以拉拢都罗氏。”
“都罗氏?都罗氏早就归附了野利氏。现在这种敌众我寡的局面,他们怎么可能帮助我们?”
“大王先前算计都罗妃给太后送堕胎药。无非是想让都罗氏与太后结仇,即使都罗妃全然不知实情,毕竟药是她送的,太后也不可能对她毫无芥蒂,臣猜得对不对?”
完颜聚上下打量着李琅月,他必须承认,李琅月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猜测得和他原本谋划的,丝毫不差。
完颜聚点了点头,同意了李琅月的猜测。
“都罗氏现在仍然依附于野利氏,但毕竟之间横着一条人命。都罗氏还是有争取的希望的。”
“怎么争取?”完颜聚的瞳孔泛光。
“自然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方面告知都罗氏,太后始终对丧子之事耿耿于怀,难免不会事后清算。另一方面,给予都罗氏足够丰厚的报酬。”
李琅月道:“大王身边已经没有了索妃和没移妃,可许诺都罗妃未来王后之位,将野利氏的土地牲口分出大半与都罗氏,并承诺西戎未来太子只会是都罗妃所出。”
李琅月这番话让完颜聚十分诧异。
“她做了王后,那你呢?”
李琅月起身,对着完颜聚郑重下拜:“大王需要都罗氏的支持,而臣是大昭公主,不可能为妾。臣愿竭尽所能帮助大王重新夺权,臣没有其他奢求,只求大王能在掌权之后,与臣解除婚约,允臣回到故土,终老此生。”
解除婚约,这换在数月之前,完颜聚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不喜欢所有野利思罗为他选的女子。
但是现在由李琅月亲口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完颜聚却迟疑了。
他已经失去了没移妃和索妃,比起沉闷乏味的都罗氏,完颜聚更希望李琅月能留在他的身边。
他好像也渐渐发现李琅月的与众不同之处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孤可先允诺都罗妃,掌权之后……”
“大王不可!帝王一诺千金,怎可背信弃义!大王纵使解决了野利氏,各部落依旧各怀鬼胎,若想取信诸部,便必须言出必行!”
不待完颜聚说完,李琅月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李琅月不用想都知道,完颜聚要说什么。
实在是太熟悉的戏码了,简直和李淳为人一模一样。
完颜聚想说可以先许诺都罗氏王后和太子之位,代掌权之后反悔也没有关系。
当年李淳不也是这样吗?为了自己太子之位,委曲求全地娶郭氏为妻,却在掌权之后,坚持立纪美人之子为太子,才牵扯出之后这么多祸事!
他们这些人,怎么能一模一样地恶心!——
作者有话说:我对完颜聚设定,就是生活中很常见的那种普信男,真的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全世界的女的都会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但其实根本无人care。
这里需要单独说明的是,李琅月虽然很能演,但她对完颜聚说的话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半分逾矩的地方,没有任何对不住沈不寒的地方,甚至李琅月与崔佑虔、顾东林之间的交往都比完颜聚要密切得多,但是架不住完颜聚自己爱猜爱想,拒绝那就是欲拒还迎,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再加上李琅月有和亲公主这一层身份在,完颜聚理所应当地觉得李琅月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因为爱他。
完颜聚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呢?后面也会提到。因为他就没有见到过健康的爱。我一直认为,爱是一种需要后天获得的能力,沈不寒和李琅月具有这种能力,是因为他们从苏先生苏夫人那里学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李婉音不具备这种能力,年少时李婉音以为自己拥有的父母之爱,到头来不敌权势和利益。她从谢延和完颜铮那里所获得的伤害更是大于爱,所以她这一生都没有学会爱人的能力。(PS:野利思律是真正爱李婉音的,只是李婉音已经不相信了,对现在的李婉音来说,野利思律就是一个合格的床伴。)李婉音和完颜铮都没有这种能力,完颜聚就更加不具备了。
所以最后完颜聚呈现出来的就是很经典的那种见一个爱一个人的男人,谈不上多爱,就是动物性趋势的本能。完颜聚只是不喜欢沉闷的都罗妃,过于骄纵不好控制的耶律金塔,除此之外,他会“爱”上任何一个长得好看、性格有趣、有能力又对他恭敬的女人。简而言之,就是渣男,并且还拥有另外两款渣男的能力——谢延的暴力倾向,李淳的过河拆桥。如果李琅月不是为了大计,会直接扇死完颜聚这种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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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念遥夜
李琅月拒绝得断然,让完颜聚生出了错愕。
“公主帮孤,到底是希望孤重新掌权,还是只是为了自己能够离开西戎回到大昭?”
“大王,我们大昭有句话,叫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李琅月蹲下身,将被完颜聚踩在脚下碾碎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来。
“臣没有想过陷害索妃和没移妃,但她们的确是野利氏打着臣的名头构陷的。臣对大王一片真心,但臣对二妃和大王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中有愧,臣也不愿大王日后忆起二妃之时对臣有所怨怼,终成怨偶。”
“臣自请离去,如此,就算臣与大王没有夫妻缘分,依旧存有朋友之谊,对所有人都好,何乐不为?”
“臣只愿离去之后,大王能另觅佳偶,万事称心如意,看在臣的面子上,与大昭依旧保有秦晋之好,臣便感激不尽。臣会在故土日日西望,为大王祈福颂安。”
李琅月一番话情真意切,完颜聚想,他大概能猜出了几分李琅月的心思。
李琅月曾同他说过,不谈夫妻情分,只讲君臣之谊方能长久,始终把自己摆在一个和亲对象的位置上。
她自来到西戎之后,凡事皆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她应该也是倾慕自己的,只是害怕得不到回应,所以一直只是恭顺,从来未肯表露真心。如今更是因为索妃和没移妃之死,心中存了害怕与芥蒂。
完颜聚注意到了李琅月正在收拢的糕点碎屑,也察觉到自己方才对李琅月的态度,确实太不应该。
完颜聚蹲下身,将一块还没被踩碎的糕点吹了吹浮灰后塞入口中,随后又将李琅月从地上拉起,自己将糕点的碎末收拾入食盒中。
“方才是孤酒意上头一时情绪失控,还请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大王痛失爱妃爱子,悲怨难过,皆是人之常情,臣都能理解。”
李琅月拍了拍手,将手上的琐屑拍掉。
李琅月真心认为,完颜聚不去做谢延的儿子可惜了。
当初苏先生代表朝廷前往西川诘问谢延时,谢延也是轻飘飘一句喝醉了,不小心与李婉音起了争执,没想到李婉音直接负气出走带过,其实内心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辈子竟然还能遇到这般又像李淳又像谢延的人。
完颜聚收拾好地上的狼藉起身,望着李琅月陷入沉思。
他若此时告知李琅月,他对她也有情意,未免显得对索妃和没移妃寡情,对都罗氏无义,反而会让李琅月感到不安,不如先应承下她的请求。
“好。”完颜聚应允李琅月,“公主若能助孤重掌大权,公主所请,孤必然全部应允。”
“臣叩谢大王恩典。”
******
天麟殿中的李婉音听完李琅月的汇报后,久久沉默。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完颜聚最终也走到了这一步。
起初,她只是望子成龙,她只是害怕完颜聚不成器,做不了西戎王,她会在完颜铮死后被当成娼妓一样送到各色男人的床上,所以她才将完颜聚逼得狠了些。
但没想到,当完颜聚真正做了西戎王之后,他们母子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
走到这一步,他们都无路可退了。进一步,可比肩大昭女皇,建立盖世功业;退一步,她的下场可能比大秦宣太后更惨。
“完颜聚要起事,有让完颜雅参与的打算吗?”李婉音问李琅月。
“倒是没有。毕竟完颜雅公主倾慕摄政王大人,完颜聚对此也是有所顾虑。”
李婉音沉吟片刻后,方道:“此次起事,能不波及阿雅,最好还是不要波及她。她就是一个被她父王宠坏的小公主,造不成什么威胁。你有什么办法让她尽量远离纷争?”
“不如臣去向完颜聚谏言,先将完颜雅公主调离王城,派去北狄与西戎的边境守卫,等尘埃落定后,再将公主召回。对公主只说是希望北狄看在完颜雅公主与耶律金塔交好的份上,避免与西戎直接发生冲突,太后您看如何?”
“还是你思虑周全。”李婉音叹了一口气:“也只好这么做了。”
李婉音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迄今为止,她有过三个孩子。
一个,被她亲手杀死了。还有两个,已经与她反目成仇。最后那一个,被她第二个孩子杀死了。
她今年三十八岁,巫医说她的身体底子还算强健,还是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命中到底有没有和子女的缘分。
“德昭,你会不会觉得,孤对自己的孩子太心狠了?”
李琅月没想到李婉音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她看着李婉音的眼睛,很想说“是”,话明明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不会。”李琅月答道,“可能因为……先帝对您、对除了李铭之外我们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比您对大王心狠得多吧。”
李琅月用调侃戏谑的语气说出了后面半句话。
李婉音听完,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你呢?如果你有了孩子,你会怎么对他?”
“我?”李琅月故作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我算过一卦,我好像命中无子。”
“卦象未必准确。”李婉音调笑道。
李琅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从李婉音的嘴里听到“卦象未必准确”这样的话。
所以你当初,为什么对那个道士对谢离“坏运势、损亲缘”的断言深信不疑呢?
李琅月按下心绪,无所谓地耸肩笑了笑:“没有办法,那是苏先生算的。苏先生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易学大家,他卜的卦哪能不信?”
“所以,我从来对这个西戎王后之位从来都没有任何期待,只能求着皇姐予我后半生富贵荣华了。”
“滑头!”
李婉音用食指轻推李琅月的额头,两个人笑在一处。
李婉音不信什么命中无子的谶言,她深知这是李琅月向她表忠心的借口。
但她也羡慕李琅月此时的风华正茂,二十几岁的年纪,眼里只有自己,什么夫君子嗣,完全都不在她的考虑范畴,只求自己的一世荣华权势滔天。
如果她在李琅月这个年纪时便有这个觉悟,她的人生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甚至要狠下心来才能割舍,李婉音也觉得自己很荒谬。
“你若能助孤成为西戎女王,自是大功一件,作为回报,孤也可以帮你,帮你解决掉沈不寒,毕竟总有李宣的人监视你,对孤也不利。你若不方便,孤便替你解决。”
李婉音这番话,让李琅月立即生了警觉,心跳瞬间便停滞了。
在李婉音看来,沈不寒就是李宣派来监视她的眼线。李婉音也觉得碍眼,便想除掉沈不寒。
她不能表现出太在意沈不寒,让李婉音对她们的计划起疑,但更不能让李婉音擅作主张!
李琅月露出意味深长又了如指掌的微笑:“沈不寒啊……他虽然碍眼,但的确知道李宣很多事情,先留着吧,相信他会有用的。”
“那行,听你的,你自己平日行事多防着他一点。”
“姐姐放心,臣心中有数。”——
作者有话说:我对完颜聚设定,就是生活中很常见的那种普信男,真的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全世界的女的都会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但其实根本无人care。
这里需要单独说明的是,李琅月虽然很能演,但她对完颜聚说的话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半分逾矩的地方,没有任何对不住沈不寒的地方,甚至李琅月与崔佑虔、顾东林之间的交往都比完颜聚要密切得多,但是架不住完颜聚自己爱猜爱想,拒绝那就是欲拒还迎,就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再加上李琅月有和亲公主这一层身份在,完颜聚理所应当地觉得李琅月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因为爱他。
完颜聚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呢?后面也会提到。因为他就没有见到过健康的爱。我一直认为,爱是一种需要后天获得的能力,沈不寒和李琅月具有这种能力,是因为他们从苏先生苏夫人那里学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李婉音不具备这种能力,年少时李婉音以为自己拥有的父母之爱,到头来不敌权势和利益。她从谢延和完颜铮那里所获得的伤害更是大于爱,所以她这一生都没有学会爱人的能力。(PS:野利思律是真正爱李婉音的,只是李婉音已经不相信了,对现在的李婉音来说,野利思律就是一个合格的床伴。)李婉音和完颜铮都没有这种能力,完颜聚就更加不具备了。
所以最后完颜聚呈现出来的就是很经典的那种见一个爱一个人的男人,谈不上多爱,就是动物性驱使的本能。完颜聚只是不喜欢沉闷的都罗妃,过于骄纵不好控制的耶律金塔,除此之外,他会“爱”上任何一个长得好看、性格有趣、有能力又对他恭敬的女人。简而言之,就是渣男,并且还拥有另外两款渣男的能力——谢延的暴力倾向,李淳的过河拆桥。如果李琅月不是为了大计,会直接扇死完颜聚这种男的。
还有一个就是本文的视角问题。从李婉音的视角看,她把自己代入武则天,把完颜聚代入唐中宗;从完颜聚的视角来看,他把自己代入秦昭襄王和秦始皇,把野利思罗代入宣太后和赵姬。
文中的大秦宣太后就是芈八子,秦惠文王之妾,秦昭襄王之母。看过孙俪《芈月传》的朋友应该对这个人物有所了解。(看这部剧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才读初中,但给了我小小的心灵大大的震撼!)宣太后和义渠王私通生子,触怒了儿子秦昭襄王,后期失势被废,秦昭襄王才真正掌握了全国朝政。完颜聚和野利思律的矛盾,我也是参照了秦昭襄王和义渠王、秦始皇和嫪毐之间的矛盾来写的。只是完颜聚完全没有秦昭襄王和秦始皇的雄才大略,李婉音也没有武皇的能力和魄力,所以李琅月成功地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能力差,成为了双面间谍,布了这样一个局。
第78章 剔骨肉
暗夜,燕云卫暗桩。
燕云卫指挥使梅展义,将一封密折呈到李琅月跟前:
“西戎所有的燕云卫和凤翔卫都已经准备好了,西北十州的大昭故军,河西军、朔方军、神策军、西川军全部枕戈待旦,只等公主一声令下。”
随后,梅展义又摊开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用朱笔圈点着。
“野利思律的部署也已被暗卫探清,届时我们可以先伪装成献礼的商队,将火油和武器先运送至王宫内,再于王城外围伪装成沙匪,吸引西戎守军的注意,将他们引开,方便河西和西川的先锋长驱直入。”
“好,很好,就按你说的错。注意一定要先引起完颜军和野利军自相残杀,等那些西戎人都已是强弩之末时,我们再出手。”
“明白。”
李琅月的目光锋利冷峭,如同这世间最锋利的剑,要劈开巍峨高耸的昆祁雪顶,将整座万岁神宫夷为平地,让整片西戎草原寸草不生。
“完颜雅出发了吗?”沈不寒问。
“即将抵达边境。”
“王城事变发动的同时,就立刻派人通知完颜雅,让她从边境赶回,驰援王城。”
沈不寒的手落在地图上:“等完颜雅一走,让朔方军、神策军趁虚迅速占据西戎东部边境,朔方军向西进军与河西、西川二军汇合,神策军拿耶律金塔作诱饵,叩开北狄西面防线,长奔直突,一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先机!”
“是!”
梅展义应承下李琅月和沈不寒的命令后,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公主,沈大人,我们既然抢回了西北十州,还长驱直入直捣了西戎的王城,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直接灭掉整个整个西戎?反而拱手让给没藏氏?”
李琅月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吃不下。”
抢占西北十州,严重挫伤西戎的实力,扶植一个与大昭相善的氏族掌握西戎,已经是大昭的极限了。
“我们的军队和国库都拖不起,只能速战速决。一旦把所有西戎人都逼急了,逼得他们放下氏族仇怨,团结一致抵抗我们,不仅会拉长战线,久攻不下,大昭境内的节度使还会趁机作乱,让我们腹背受敌。”
对此,沈不寒也很是无奈。
藩镇之乱前的大昭,国力昌盛,北狄、西戎、南蛮、东夷无不俯首称臣;藩镇之乱后的大昭,即使能打到西戎的王城脚下,也只能无奈撤出,与西戎人各退一步,维持现下的平衡安稳。
但是能拿回西北十州,重创西戎和北狄,对现在的大昭来说,已经很好了。
李琅月拔出腰间的琢玉剑,在暗桩的石壁上刻下八个字——
“还我山河,偿我血债!”
岩壁上的石块簌簌坠落,这八个字构成了大昭、西戎、北狄三国交界的地图,每一笔都是刀枪剑戟,无数血泪凝成的白骨累累。
西北十州,朔方六镇自藩镇之乱以来,分别被西戎和北狄强占了数十年,该还了。
西戎和北狄,欠大昭人的血债,欠苏先生的血债,也该还了。
李琅月转身的时候,沈不寒迎上了她明亮又坚毅的双眸。他们只要望向彼此的眼睛,就是心照不宣。
父老年年等驾回,这一次,他们要真正地接他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要写到故事的高潮部分了!!!啊啊啊!!!手能不能比脑子快!!!我实在等不及了。这章后续还会再修的。因为要补充一些细节,所以先放一千多字在这里。可能等完结完回来看,这章变一万字了哈哈哈哈!!!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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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花坠奁
大昭顺宁二年,十月初八,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忌诸事可行。
西戎迎亲的鎏金马车停在迎宾馆前,完颜聚骑着高头骏马,白色狐裘婚袍上,用赤金绣着展翅的苍冥神鹰,神鹰的鹰爪上坠着赤铜铃与他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狼牙链碰撞在一处,都在彰显着少年西戎王的威仪。
他的身后是披着红绸的银甲护卫,是最忠心于完颜王族的亲信,护卫身上的每一片甲片都映着月光雪色,甲胄相撞之声让迎宾馆前挂的红色灯笼,都暗了几分。
李琅月踏着月色缓步而出,这是完颜聚第一次看见李琅月穿西戎的服饰。
细腻雪白的绫罗上用金丝绣满了缠枝葡萄纹,每颗葡萄上都缀着圆润的珍珠,一动便簌簌作响,领口和袖口镶也着的白狐毛与苍冥神鹰图样交融在一处,更显庄严与神圣。
李琅月额前佩着嵌满鸽子血与绿松石的王后冠冕,整个人站在月光下,光华夺目得让人的视线挪不开半分。
唯一略显突兀的,是李琅月发间簪着的玉笄。那玉笄好看是好看,但明显是大昭的款式,与这套西戎王后的冠冕并不相称。
完颜聚想,待事成之后,他要用昆祁山中最珍贵的美玉,请全西戎最好的工匠,再为李琅月打造一整套西戎王后才配得上的首饰。
“王后今天很漂亮。”完颜聚由衷的夸赞道。
“是吗?”李琅月对完颜聚笑道,“不过漂亮,是这天下最没用的东西。待会儿,大王便知道了。”
“孤拭目以待王后今日的表现。”
“请公主上轿。”
沈不寒伸出手臂,李琅月将手轻轻搭在沈不寒的手臂上,登上了西戎迎亲的马车。
虽然沈不寒明白这只是一场虚假的血色婚礼,虽然他知道马上都会发生一些什么,可当他真正将李琅月送上接亲马车的这一刻,他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在剧烈地收缩。
像是将要溺死的人拼了命想露出头来呼吸,却发现头顶结着厚厚的冰层,怎么撞都撞不破。
这是假的,可以后会有真的。
李进甫说的对,无论如何,驸马都不会是他。
假的都已经这么难过了,沈不寒不知道,当李琅月真正出嫁的那一刻,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沈不寒用力地呼吸着,让西戎冷冽干燥的北风汹涌地灌入自己的肺腑,才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将那些杂草丛生般的妄念芟除殆尽。
马车上的李琅月,清楚地捕捉到了沈不寒的情绪。
“怀风。”
李琅月轻唤沈不寒,在沈不寒回头时将手轻轻落在发间的玉笄上,随后将车帘放下。
桂棹兰枻,斫冰积雪,原来都只在一瞬。
沈不寒仰头,将呼之欲出的泪水逼回去,随后握紧了腰间的洗雪刀。
******
月色当头的苍穹,盘旋着无数脚系喜绸的苍鹰,从迎宾馆到万岁神宫的路上,挤满了前来观礼叩拜的西戎臣民,他们用西戎语唱着古老的祝祷歌,祝福着王与王后的新婚。
侍女们将好不容易才保存到秋日的花瓣撒在马车上,又向观礼的西戎臣民发放礼钱。
李琅月伸手,飘零的花瓣坠落在她的掌心。
这是深秋里难得一见的艳色,不过这样的艳色很快就要枯萎了。
一切都如此喧哗热闹,好似这真的只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婚礼。
马车到万岁神宫前停下,李琅月和完颜聚从傧相手中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红绸,两人各牵着红绸的一端,缓步拾阶而上。
完颜聚抬头,野利思罗穿着西戎太后的礼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鎏金礼冠上垂下的旒珠遮住了她的大半眉目,完颜聚能看清的只有野利思罗唇边那讳莫如深的笑。
那笑像是结了冰的湖面,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暗流。
雄伟堂皇的万岁神宫,这座曾经由他父王亲自下令为这个女人修建的宫殿,此时就像一头蛰伏已久蓄势待发的巨兽。
要么今天将他啃得尸骨无存,要么他杀死这头巨兽,在这头巨兽的骸骨上缔造一个崭新的王国。
十月的西戎,天气已经很冷了,完颜聚还是感到掌心在出汗,黏腻又燥热,就连脚下踏着的金砖也觉得滚烫如岩浆。
“大王害怕了?”李琅月低声问。
“没有。”完颜聚矢口否认,将手中的红绸攥得更紧了几分,又去触碰自己腰间上藏着的暗刀。
“孤只是感到兴奋。”
李琅月但笑不语。
******
完颜聚和李琅月踏入法莲殿。
今日的法莲殿挂满了喜字与红绸,坐满了来自西戎的所有部族。
“臣等恭贺大王!恭贺王后!恭贺太后!”
在众臣僚的恭贺声中,完颜聚和李琅月在大殿的中央站定。
傧相高声道:“一拜天地!”
与大昭不同,西戎人的婚礼参拜的他们的神主苍冥神鹰,祈求神鹰降下深厚福泽。
苍冥神鹰的眼睛用绿松石嵌成,直勾勾的盯着在场的所有人群。
“二拜高堂!”
傧相声音落下后,完颜聚和李琅月却没有动作,而是同时松开了手中的喜绸,在场的宾客立刻骚动了起来。
“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端坐在高堂位上的野利思罗倒是不急也不恼,依旧满面笑容地望着完颜聚,笑容中甚至还带上几分往昔都没有的慈爱:
“大王若是不愿娶大昭的公主,大可以早点说出来,没必要今日婚礼之时,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定国公主难堪吧?”
“孤并非不愿迎娶定国公主,只是不愿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接受孤的参拜!”
完颜聚一把扯过李琅月的手,将野利思罗送给李琅月的手镯,从李琅月手腕上粗暴地取下,随后狠狠的掷向地面。
玉镯是何等易碎之物?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便瞬间粉身碎骨,叫嚣着恩断义绝。
“今日,还请太后将万岁神宫的荣耀全部归还给完颜氏!”
虽然早有预料,玉镯碎裂的瞬间,野利思罗的心也像是被人狠狠地摔碎了。
就在众人诧异惶惑之际,埋伏在殿后的刀斧手瞬间冲出帷帐,朝着野利思罗的方向就扑去。
与此同时,野利思律迅速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护在野利思罗的身前,举刀高喝道:“野利军何在?”
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瞬间冲入大殿,与完颜聚安排的刀斧手搏杀了起来。
在场不知情的西戎贵族慌忙地招呼自己的家将,一个劲地抱头鼠窜,却发现到处都是拼杀在一起的士兵,根本冲不出法莲殿。
知情的部族首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士,分别加入完颜氏和野利氏的厮杀中。
平日里无比宽敞的法莲殿,在所有士兵蜂拥而上时,却显得无比窄小。
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刀剑铿锵,断肢横飞,苍冥神鹰像前的铜鼎被打翻,还在冒着白烟的香灰倾泻而出,蒸腾着此间如同炼狱般的血腥气。
苍冥神鹰由绿松石镶嵌的眼睛,被不知谁放的冷箭射碎,张开的巨大双翅被利箭和长矛刺穿。
神像已毁,再也无人能庇佑完颜王族,鲜血从殿内一直流到殿外,像奔涌的岩浆一样,顺着万岁神宫的玉阶蜿蜒而下,想要烫化整座昆祁山的雪。
完颜聚拿着刀拼命地砍杀着野利氏的士兵,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劲,要将这些日子所遭受的屈辱与怨愤全部发泄出来。
杀戮让完颜聚感到兴奋,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完颜聚墨绿色的瞳仁燃起了嗜血的红光,每一刀都挥出了力拔山兮、排山倒海之势。
他要让整个西戎都认清,谁才是西戎的王!
但是渐渐地,完颜聚发现了不对劲,属于他的人怎么越杀越少,而野利氏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像是怎么杀都杀不完。
“大王!我们中计了!”都罗氏的酋长最先反应过来。
都罗氏原本是拥护野利氏的,可是王后和太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都罗妃确实参与到了野利思罗怀孕一事中,索氏和没移氏的下场是前车之鉴,都罗氏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决定站在完颜氏这一边。
然而都罗氏酋长没想到的,完颜氏竟然能败得这么快。
当野利氏的人把刀架在惊慌失措的都罗妃的脖子上时,都罗氏便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输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都罗氏酋长咬咬牙,决定再次倒戈,将手中的刀捅进了完颜王军的心脏。
血溅长空,完颜王军一个个倒下,完颜聚如梦初醒一般,惊觉地看向不远处的野利思罗。
她被一群人护在正中,依旧端庄雍容地坐着,用淡然自若又略带嘲讽地目光睥睨着他。
完颜聚的后背爬上涔涔冷汗,心一分分地坠进绝望的谷底。
“怎么办?我们中计了!”完颜聚慌忙地对李琅月道。
“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们的计划暴露了!”完颜聚一边斩杀敌军,一边将目光投向殿外,“要不要撤?”
李琅月随手杀掉一个野利氏的士兵,在完颜聚转身的瞬间,一剑刺穿了完颜聚的肩膀。
完颜聚的背脊立刻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穿过他身体的剑尖。由于大脑的迟滞,他甚至在第一时间感觉不到疼痛。
第80章 金戈鸣
完颜聚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到的却是李琅月眼神中的寒凉到极致的冷漠。
他所熟悉的温柔恭顺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阴鸷与狠厉,像世间最毒的毒蛇,恨不能将毒牙深深嵌入他的脖颈,看着他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李琅月抽剑的瞬间,完颜聚手上脱力,手上的刀掉进了血泊里。李琅月带来的大昭将士立刻上前,将完颜聚死死地摁在地上,用粗长的绳子将完颜聚牢牢捆住。
高傲的西戎王就这样被碾入了尘埃里。
野利思罗抖了抖衣袖,堂下刀光剑影,而只有她能端居堂上,甚至身上可以不沾一滴血。
野利思罗的脑中一瞬间浮现出了很多人和很多回忆。
从李淳的薄情,谢延的凌辱,到完颜铮的宠爱却不作为,完颜聚的叛逆与怨憎,她好像一直在被这些男人牵着走。
是不是今夜以后,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再也不用因为任何人身不由己亦步亦趋?她是不是从今以后可以完完全全地主宰自己的人生,让其他人都臣服在她的脚下?
恻隐之心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君临天下的快感!
野利思罗的血在血管里沸腾,原来当年大昭女皇废子称帝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
“都收手吧!完颜聚已被擒!你们已经败了!”
野利思罗扬声对在场众人道:“完颜聚自即位以来,德不配位,难担大任,孤与摄政王苦心教导,无奈屡教不改。今欲起兵弑母,违背人伦,罪不可恕!”
“尔等放下武器,即刻投诚,孤可以概不追究。倘若拼死抵抗,一律按逆党论处!”
野利思罗话音刚落,属于完颜聚的王军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最终一部分人放下了刀剑,但仍有一部分对完颜氏忠心耿耿的王军拼死抵抗,却也很快就被野利氏的人斩杀殆尽。
望着曾经忠心不贰的王军将士全部变成地上横陈的尸体,完颜聚濒临崩溃。
“西北十州根本就没有人来!李琅月!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孤这么相信你,对你付诸了全部的真心!你为何要如此戏弄于孤!”
完颜聚声嘶力竭地冲着李琅月嘶吼着。
直到此时,疼痛方才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涌来,完颜聚疼得像是快被撕碎了一般。不只是肩膀上伤口的疼,更是心上的疼。
他那么信任她,甚至将西戎王的印玺都交到了她的手上!可换来的却是她无情地背刺!
她对她说了那么多掏心掏肺的话,原来是要掏他的心掏他的肺。
“是你自己无能又愚蠢!到头来,还要怪上别人了?”
野利思罗轻蔑地嘲讽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对于完颜聚的降生,野利思罗最初是欢喜和充满希望的。
但随着完颜聚渐渐长大,野利思罗越来越失望。
完颜聚完全没有继承完颜铮的文治武功之能,反而越长大越像李淳和谢延。
明明没有任何能力和建树,却还总惦记着大权独揽,兔死狗烹。
“大王大部分都说对了,只是有一句说错了。”
李琅月直接脱下了披在外面的婚服,用婚服去擦剑上的血,拿着婚服像是拿着破布一般嫌弃,擦完剑上的血之后,随意地丢在地上。
“什么?”
就在完颜聚发问之际,两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冲入大殿,直接跪在了野利思罗面前:
“禀告太后,没藏明珠带人正朝法莲殿攻来,我们的人抵挡不住!请太后立即回避!”
“什么!”
野利思罗闻言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挥袖怒斥道:“没藏部才多少人!我们手上那么多大军!怎么可能拦不住一个没藏明珠!”
野利思罗早就知道,完颜聚安排没藏明珠带领没藏部的人在神宫脚下接应,她虽然根本没把没藏氏那点人放在眼里,却也早就安排了野辞氏应对,没藏明珠怎么可能攻入法莲殿!
“没藏明珠不是从神宫脚下攻过来的!她是从昆祁猎场带人杀进来的!”
“什么!”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同时大惊失色。
野利思律最先反应过来。万岁神宫在昆祁山的脚下,昆祁猎场在昆祁山的山腰,一般九月节一结束便封山了,所以他们都以为没藏明珠要想攻入万岁神宫,只能带人从山脚开始进攻!
然而没藏氏几乎历代都负责昆祁猎场的守卫,没藏氏很有可能早就开出了一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密道,可以绕过万岁神宫的守卫,直接进入昆祁猎场!
野利思律迅速传令道:“传孤将令,让野辞氏、往利氏立刻带兵上万岁神宫驰援,务必提着没藏明珠的人头来见太后!”
“哈哈哈哈哈!”完颜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仰天大笑道,“没藏郡主马上就要带人杀进来了!你们还不快把孤给放了!”
完颜聚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士兵冲入大殿,同样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地跪在用野利思罗和野利思律跟前。
“太后不好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许多大昭人!已经包围了整个王城!在步步朝万岁神宫逼近!”
大昭人!
“你干的?”
野利思罗猛然望向一脸泰然的李琅月,李琅月在接触到野利思罗的目光时,随意地挽了一个剑花,挑衅似的点了点头。
“你信不信在你的援兵杀进万岁神宫之前,孤先把你杀了!”
野利思罗的愤怒因李琅月的挑衅瞬间达到了极点。
原来李琅月是两面都玩着算计!一边对完颜聚柔情蜜意,一边与她姐妹相称,把他们母子全都耍得团团转,好让大昭坐收渔翁之利!
野利思罗几乎快把牙都咬碎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大昭的军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只能怒不可遏地指着李琅月道:“来人!把李琅月给孤拿下!”
殿中的野利氏亲军听到野利思罗的发令,正准备举起刀剑向李琅月扑去之时,一个声音响彻大殿。
“我看谁敢!”
猝不及防间,绛云将一把匕首横在了野利思罗的脖子上。
“野利氏的人全部放下兵器,否则我立刻杀了野利思罗!”
变故来得太快,在场的西戎人全部反应不及。野利太后的心腹绛云,竟然挟持了太后做人质?
“绛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野利思律的脑中也是一片嗡鸣。
“绛云!孤待你不薄,你到底是谁的人!”
“不要废话!让你的人把兵器放下!退到大殿的西侧去!”
“家主!我们现在困在殿内只有死路一条,属下掩护您杀出去方能有一线生机!”野利思律的属下向野利思律谏言。
属下说的野利思律全明白,杀出一条血路的确是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望向野利思罗,绛云手中的匕首越逼越紧,已经将野利思罗洁白细腻的肌肤划出了口子,殷红的血珠淌过锃亮锋利的匕首,一滴滴坠下。
野利思律在野利思罗的眼睛中看到了惊惶与害怕。
她被很多人抛弃过很多次,那些人中有她的父亲、母亲、兄长、丈夫……他们都口口声声说爱她,可在利益面前,全部选择了放弃她。
他是她唯一信任之人,他不能抛下她不管,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哪怕今日就是一起死了,他也不会将她弃之不顾!
短暂地权衡后,野利思律给了野利思罗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随后挥手,示意他们的人先按照绛云所说远离大昭人一些,退到大殿的西侧去。
李琅月紧盯着野利氏的人,待野利氏的人退到一定的位置后,李琅月对骆西楼点了点头,骆西楼随即会意,立刻踩着顾东林的肩膀,跳到了法莲殿的横梁上,手起刀落,砍断了藏在法莲殿梁柱上的一根绳子。
与此同时,所有的大昭人全部迅速蹲伏而下,藏在法莲殿中的弩机机关被启动,瞬间万箭齐发,精准地射杀退到大殿西侧的西戎人。
完颜聚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他日日出入法莲殿,竟然不知法莲殿什么时候被装上了这样的机关!
他再看向李琅月时,猛然想起不久前,李琅月曾打着万岁神宫和大昭万象神宫很相似的名头,多次勘探,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了吗?
完颜聚急促地呼吸着,他发现他与李琅月这两个月的相处竟全都是假象,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李琅月!
饶是野利思律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李琅月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让绛云为她所用?能在法莲殿装机关?又是怎么精准地计算箭矢的路径和殿中的局势,确保自己的人毫发无伤,让他们的人死伤大半?
殿外的喊杀声逐步逼近,野利思律从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在此之前,他所参加过的每一次政变都是完美和成功的,为什么这一次会失败?还败得如此彻底!李琅月计算的每一步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野利思律握着手中的刀,正在筹谋从绛云手中抢下野利思罗,再杀出去的可能性时,法莲殿涌入了一大批身穿甲胄势如破竹的军士,将他们重重包围了起来。
那些军士的首领径直走到李琅月面前,对着李琅月半跪抱拳行军礼。
“燕云卫指挥使梅展义,见过天下兵马大元帅!王城外围的完颜王军和野利氏亲军已被清剿干净,请大元帅指示!”
“西北庭州刺史张兆,见过大元帅!西北十州已经易帜!各州刺史都在恭迎元帅!”
“河西军先锋赵思为,见过大元帅!一切进展顺利!”
“西川军先锋霍鹏,见过大元帅!一切进展顺利!”
“不可能!不可能!”
野利思罗整个人都在抖,顾不得脖子上匕首,冲着李琅月几乎失智狂乱地吼道:“你怎么可能是大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可能!”
大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能够调动整个大昭的兵马,从来只封给历代储君。
如果李琅月真的是大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那李宣一开始派她来的目的,就是——
里应外合吞掉西戎!
李琅月和李宣是假装不合,好让她放松警惕!李琅月谋划了完颜氏和野利氏自相残杀,等到他们双方人马都在厮杀中被耗尽时,再安排大昭人趁虚而入,渔翁得利!
野利思罗后悔自己没有早日看清李琅月的真面目,等到自己想到这层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河西军和西川军的前锋会出现在这里,说明从大昭到西戎早就遍布了李琅月的暗哨,这些暗哨潜藏多时,早已从内部腐蚀了西戎的防备,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西戎王城。
就在此时,没藏明珠也派人杀到了,被大昭人紧紧捆缚住的完颜聚看到没藏明珠时,犹如看到黑暗中的曙光。
“没藏郡主,拿下李琅月和野利思律!孤让没藏氏做西戎第一大部族!”
没藏明珠径直走到完颜聚面前,往日对完颜聚的毕恭毕敬与小心讨好荡然无存,神色阴冷的没藏明珠抬手就在完颜聚的大腿上又狠狠地扎了一刀。
“野利氏该死,你也不该活!”
“拿下野利思律和野利思罗!”
李琅月一发话,四将同时上前围住了野利思律。野利氏残存的亲兵被砍瓜切菜一般斩杀殆尽,野利思律虽武功高强,却也独木难支,很快就被俘获了。
梅展义和绛云一起,将野利思罗用绳子捆缚住,将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西戎太后押到李琅月面前。
“很震惊吗?尊贵的嘉柔公主李婉音。”
李琅月望着仪态尽失无比狼狈的李婉音,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李婉音。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更震惊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