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恩怨明
李琅月对着李婉音躬身作揖,姿势毕恭毕敬,神情却极尽嘲讽。
“前西川节度使与嘉柔公主之女,华阳郡主谢离,参见母亲大人。”
谢离这个名字之于李婉音,就是藏在脑海中的火药。只要稍被提及,就像被炸得血肉模糊。
李婉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今天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李琅月这一句话来得杀人诛心。
“不可能!谢离已经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李婉音拼命地挣扎着,想甩开押着她的梅展义和绛云,她的冠冕鬓发依然散落,钗环掉了一地,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妇,抻着脖子朝着李琅月嘶吼:“谢离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孤还把她的魂魄的镇压在了金刚塔下!还是塔上加塔!她必然已经灰飞烟灭了!你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
所有人在听到“金刚塔”“塔上加塔”的时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西戎最恶毒的诅咒,金刚塔塔上加塔,不入轮回,一般是用来镇压穷凶极恶的亡灵邪祟的。
“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听到李婉音道出用金刚塔镇压谢离亡魂时的沈不寒怒不可遏。到底母女一场,李婉音就算再不喜欢谢离,怎么可以丧心病狂到金刚塔去镇压谢离的亡魂,诅咒她灰飞烟灭,不入轮回!
沈不寒气到全身都在发抖,李琅月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只是轻蔑又无所谓地笑了笑。
“谢离确实早就死了,死在你把她抛弃在西川山路的那个雨夜。”
李琅月放下作揖的双手,重新挺直了背脊,眉眼间肃杀之气,比那年西川的狂风骤雨还要疯狂骇人。
“所以活下来的,不是谢离,是李琅月。”
没藏明珠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转而问一旁的骆西楼:“德昭这是什么意思?”
骆西楼的神情凝重中又带了几分歉疚:“有件事情……我们一直没能找机会告诉你。其实……其实李婉音她不是德昭的姐姐,她是……她是德昭的生母……”
“什么?!”
没藏明珠和完颜聚俱是万分惊诧。
完颜聚只知道野利思罗是大昭人,他原以为野利思罗也就是父王和野利思律劫掠大昭边境时抢回来的一个普通女人。
可在那些人的对话中,野利思罗原来叫李婉音,而李婉音是大昭先帝的嫡长女,大昭曾经的嘉柔公主!
怎么会……怎么会……
没藏明珠也懵了,她原本以为李琅月和李婉音长得极像,是因为李琅月是李婉音同父异母的妹妹,可现在骆西楼告诉她,李琅月是李婉音的亲生女儿!
“呵……”没藏明珠感到无比荒谬,“所以李婉音指名道姓让她儿子去娶她女儿,娶完颜聚娶他同母异父的亲姐姐?”
没藏明珠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难怪李琅月在西戎培植暗桩势力的速度比她想象得快得多。
她不是在西戎提出要与大昭和亲时才开始布的局,她是在知道野利思罗就是李婉音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织这张天罗地网了!
野利思罗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是一味地冲李琅月嘶吼着“不可能”。
她确信谢离必死无疑,李琅月一定是为了刺激她才这么说的!
谢离那个伥鬼长得像谢延一样丑陋!举止和谢延一样粗鄙!根本就不像她!李琅月长得这么像她!怎么可能是谢离!
谢离那样蠢笨不堪,李琅月如此精明算计!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野利思律比野利思罗清醒,他望着李琅月那张和李婉音像极了的脸,颤抖地开口发问道:“你……真的是谢离……”
野利思律知道他在遇见李婉音之前,李婉音便已经和西川谢延有过一个女儿,被她亲手遗弃在了西川的暴雨洪流中。
李婉音恨谢延,同样也恨这个孩子。
如果李琅月真的是谢离的话,那她便不只是要攻占西戎的,她也是来找李婉音复仇的!
野利思律想起李婉音之前同他说过,谢延其实不是自尽而死,是被李琅月杀的!
这是李婉音信任李琅月的原因,同时也是李琅月杀死她的刀!
李琅月竟然疯狂到敢弑父,那她便也不在乎弑母!
“如果你真的是谢离的话,阿音她是你的生母!她当年抛下你是有苦衷的!你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对她!”
“苦衷?”李琅月耸了耸肩,紧盯着李婉音的眼睛。
“我可以相信你抛下我的确有苦衷,你有权力追求你美好幸福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纵容西戎劫掠大昭边境!”
李琅月扯着李婉音的衣领,她不想哭的,她不想再李婉音面前再掉一滴眼泪的,可她的泪水像奔腾的岩浆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她充斥着愤怒的眼睛里夺眶而出。
“就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李婉音!我师父没有!当年你去西川和亲,是苏先生一个人力排众议,求先帝将你留下!也是苏先生得知你在西川的境遇后,自请为西川安抚使,想要将你救出谢延的虎口!也是苏先生一力支持讨伐西川为了要回公道!可你是怎么对他的!”
“你怎么敢假意写信向苏先生求援!联合北狄一起陷害苏先生!你怎么敢!”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陷害苏先生!”
“李婉音,事到如今你还敢做不敢认吗!”
李琅月从怀中甩出耶律金塔的口供和燕云卫查出的线索,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怨愤。
飞落下的纸页,像是泼洒而出的纸钱,在尸横遍野的法莲殿上,也在数年前的战场荒原上,吟唱着悲伤的挽歌,字字泣血。
“是我做的!和阿音没有关系!”
野利思律挣扎着替李婉音辩解:“是我模仿阿音的笔迹,向完颜铮提议用阿音的性命诱骗苏贽舆的!阿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和完颜铮做的,跟阿音没有任何关系!”
“阿律……”李婉音难以置信地望向野利思律,“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一些什么!”
“当年完颜鸿和卫慕王后风头正盛,我们完全没有胜算,为了让完颜聚即位,我……擅作主张,用铲除苏贽舆换取完颜铮对我们的信任……”
允文允武的苏贽舆,大昭第一儒将,是很多人的眼中钉,不拔掉他,昏庸无能的李铭没办法顺利即位,北狄和西戎就没办法窥伺中土,借机对大昭下手。
硬碰硬,北狄和西戎加起来都解决不了苏贽舆,所以两国联合了李铭,外有完颜铮利用李婉音作威胁诱骗苏贽舆出战,内有李铭缺兵断粮,克扣军饷,苏先生再足智多谋,终归也是凡人肉胎,抵不住这般内外夹击……
“你还有脸说!你们都该死!”
听到完颜鸿和卫慕王后的名字时,没藏明珠的恨意也似滔滔洪流奔泻而出,一拳砸在野利思律的脸上,野利思律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吐出断裂的牙齿。
“阿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李婉音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她每次赞叹或惋惜苏贽舆的时候,野利思律的神情都如此古怪,原来苏贽舆竟是他和完颜铮联合北狄一起害死的!
可她明明告诉过他们,她虽然恨大昭,恨大昭那些把她推入火坑的所有人,可她独独没有恨过苏贽舆。
在满朝文武都决定牺牲她去换取西川的一时安定时,只有苏贽舆力排众议站出来为她说了公道话,只有苏贽舆曾经为她极力地争取过,甚至为此遭到了李淳的贬斥,很长时间都不得升迁。
可是她的枕边人……却反过来利用她,威胁善良正直的苏先生……
“大元帅谙熟政治,必然也知两国相争,只有立场,不分对错。在下也钦慕苏先生为人,但为了国之利益,不得不为。”
野利思律吐出口中的鲜血,端端正正地跪在李琅月面前,眸中尽是哀求之色:
“我已经将实情全部告知了大元帅,你师父之死,全系我和完颜铮所为,与你母亲没有半分关系,她完全是无辜的。你若想复仇,在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大元帅不要再迁怒其他不相关的人。”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吗?李琅月握剑的手抖得厉害,当凶手亲口承认所犯罪行的时候,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用利刃剖开,有人拿刀在她的心上一点点地挖。
“好啊,本帅成全你!”
李琅月下令道:“苏先生遇难时全身上下共中了一百零九箭,把野利思律给本帅拖出去!绑在万岁神宫的宫门上!让弓箭手准备,至少给本帅在他身上扎出二百一十八的窟窿!”
“不要!不要!”
李婉音挣扎着向前膝行,跪在李琅月面前拼命磕头,“德昭,不要不要!看在……看在你我母女一场的份上,你……你能不能放过他!求你!求求你!”
李婉音眼泪涟涟,朝着李琅月拼命磕头,用力之大让自己的额头都磕破了,鲜血混着眼泪一起汩汩流下。
李琅月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可笑,又觉得李婉音无比陌生。
李婉音前一刻还不认她这个女儿,口口声声说她已经死了,甚至把最恶毒的诅咒用在她身上,结果下一刻为了救野利思律,竟然开始摇尾乞怜,和她谈起母女情分了。
谢离之于李婉音,到底算什么?!
李琅月愤恨之余,同时也觉得李婉音很可悲。
李婉音是一个很高傲的人,在她阴暗的童年记忆里,李婉音被谢延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求过谢延,她从来都是倔强地告诉谢延:“有本事你就打死本宫!”
可她现在竟然为了野利思律卑微乞怜。
“可以。”李琅月表现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指向了一旁的完颜聚,“完颜聚完颜雅的性命都在我手里,你选一个替野利思律去死,我就勉强放过他。”
第82章 山同悲
“阿雅!阿雅也在你的手里!你到底做什么!”完颜聚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要是敢伤阿雅!孤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都自身难保,还惦念你妹妹,看来还算有点良心。”
李琅月掐着完颜聚的脸,将他狠狠甩向一边的柱子,比当初完颜聚将她的额头磕到灯台上更用力,完颜聚的额角立刻撞出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我本来就是西川山道上孤魂野鬼,不管你是人是鬼,都只配做我的阶下囚!”
“你就是来……报复的!你就是为了报复我!你和谢延一样的无耻恶毒!”
李婉音目眦欲裂地瞪着李琅月,充满了经年累月的怨毒。可当她的目光与李琅月接触的刹那,李婉音全身上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害怕痉挛。
“我比谢延更狠更毒更无耻,不然尊敬的母亲大人,你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琅月的眼神比李婉音还要阴冷,充斥着更多的怨憎,周围所有看到李琅月此刻神情的人全都不寒而栗,连没藏明珠都没忍住后退了半步。
只有沈不寒反而向前离李琅月更近了些,望向她的目光里只有心疼。
在李琅月自认狠毒无耻的时候,只有沈不寒知道这十多年她都遭遇了什么。
就连此情此景,沈不寒也感同身受过无数次。在凤翔卫提审犯人的时候,有无数人也是这么唾骂他的,骂他阴险毒辣,骂他无耻小人,他当时的回复也和此刻的李琅月一模一样。
不狠不毒不无耻不疯狂,不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今日看似是李琅月横扫千军,大仇得报,逼得昔日仇人跪在她脚边摇尾乞怜,可沈不寒知道她的心里根本就不痛快,她比所有人都痛都苦。
沈不寒的心像是有刀在剜。
“三选一,选不选?反正你今天原本也是打算发动政变,把你儿子拉下台好自己做女王的,不如就选他吧,他手上正好还沾了你和野利思律之子的命呢。”
李琅月不顾李婉音的咒骂,继续煽风点火。
“不选?那就一起死吧。”
李琅月像是耐心耗尽,不耐地下令道:“把野利思律和完颜聚都带下去射杀,告诉朔方军,遇到完颜雅,杀无赦!”
“不要!不……不要!我……我选!我我……选!”
李婉音已经哭到快说不出话来了,她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我……我选……完……完颜……雅……”
李琅月直接给气笑了,唇边挂上无尽的嘲讽:
“到现在你还是只打算牺牲完颜雅吗?野利思律算什么东西!一个利用你杀了苏先生的罪人而已!死不足惜!结果你到现在还只想保他的性命!”
李琅月的耐心完全耗尽了,不想再此多作纠缠,直接命人从野利思律和完颜聚的身上分别搜出能号令军队的信物。
“先把人全部带下去严加关押!告诉剩下的西戎人,本帅想杀的只有完颜氏和野利氏,解决完和他们的恩怨后,自会离开西戎回到大昭。”
“他们若是为了这两大氏族殊死抵抗,一概同罪论处。若是弃暗投明,对大昭俯首称臣,大昭自会宽待!”
李琅月被这座法莲殿中充斥的血腥味压得实在喘不过气,颁下命令后,便朝殿外走去。
“谢离!你知道苏贽舆为什么会死吗!那都是因为你!你就是个坏运势、损亲缘的灾星!”
李婉音疯狂地对着李琅月的背影嘶吼着:“谁和你扯上关系都会灾祸连连!你凭什么去怨怪别人!你就应该被锁在无间地狱里!永生永世不入轮回!才不会祸害人间!”
“够了!”
沈不寒实在听不下去了,亲自上手封住了李婉音的嘴,扼住了李婉音的咽喉。
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存留着全部体面对李婉音道:
“嘉柔公主,定国公主无论如何都是您的亲生骨肉,是谢延对不住您,不是定国公主!您凭什么把对谢延的怨憎都加在她的身上!”
即使嘴已经被堵上了,李婉音依旧在嘶吼着,但李琅月已经不想去听她要说什么了。
李琅月踏出法莲殿殿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苍茫的白雪试图掩盖血腥的痕迹,然而怎么遮掩都遮不住。
风刮得又猛又急,像要撕碎这座神宫隐匿的所有卑劣不堪,又似是要为这座失去所有往日光辉的神宫,为今夜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恸哭悲鸣。
李婉音和完颜聚对她的咒骂不绝于耳地盘旋在昆祁山的上空,李琅月麻木地踏在堆满尸体的台阶上,冷雪胡乱地扑来,劲风猖獗地割在脸上,将所有的冷和痛,都传进心底。
她是一个恶毒无耻的刽子手,是她精心布置了今晚的屠杀。
她不知道今夜的雪,是为了哀悼谁的亡灵。
李琅月走着走着突然趔趄了一下,她踩中了一具尸体的手,那具尸体像是有意识一般,想要将她往地狱里扯。
满宫城的尸体好像都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要将她拽入血污,拽入烈火焚身的无间地狱,让阴司判官替他们伸冤,审判她的满身罪孽……
“公主!”
在李琅月最混沌的时候,沈不寒在身后拉住了她的手。
沈不寒看着李琅月,心在剧烈地抽搐着。
她的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猩红,手却像冰块一样寒凉。
“外面冷,先将衣服披上。”
李琅月已经脱掉了婚服,里面的衣裳特别薄。沈不寒将自己的氅衣披在李琅月的身上,又将系带小心地为她系上。
“对国家百姓,对师父师娘,你都问心无愧。德昭,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是大昭的英雄!”
沈不寒为李琅月系系带之时,李琅月突然抱住了沈不寒,她抱得用力又猝不及防,沈不寒瞬间僵住了。
四周来来往往地全是将士,有很多大昭的士兵都不明所以,惊愕地看着定国公主紧紧地抱着沈不寒,在发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之后,又赶紧低下脑袋。
李琅月再也避讳任何人的目光,此时她只想紧紧地抱着沈不寒,因为只有感知他的温度,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在人世间。
不是飘荡在地狱里的游魂,也不是满手鲜血的恶鬼,她就只是李琅月,只是做了李琅月该做的事情。
“怀风,冬天过去,春天是不是就会来了。”
“是的。”沈不寒回抱着李琅月,将她埋在自己的胸口,“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其实我写得很难过。没有爽感,全是难过。
李琅月疯起来,真的没有其他人什么事。
但这样的疯狂是悲剧。
可能这样的氛围有些宝宝不太喜欢,但李琅月的确不是一个爽文女主,她尝遍了人世间辛酸苦辣,一路跌跌撞撞地才走到大家面前的。
西戎篇马上就要结束啦!整个西戎篇都比较压抑,走剧情也比较快(后面还会精修的!)但回到大昭以后又会开始甜甜了!大家一起期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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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争定名
顺宁二年十月,大昭定国公主、天下兵马大元帅李琅月,联合西戎没藏部郡主没藏明珠,发奇兵雪夜突袭西戎、北狄,被西戎占据已久的西北十州瞬间易帜,河西军、西川军长驱直入直捣西戎王城,擒获西戎王完颜聚、西戎太后野利思罗、西戎摄政王野利思律等。
与此同时,朔方军、神策军突袭西戎与北狄交接之境,朔方军迅速占领西戎东部数城,并一路西扩。神策军占领北狄西部,并持续向东进军。北狄可汗双目失明的消息走漏,北狄诸王发生混战,国内混乱不堪,神策军借此机会尽收安西故地。
捷报连连传入圣都时,除个别早就接到密旨,配合李琅月行动的官员外,大部分朝臣听着一连串的捷报,看着龙颜大悦的李宣,完全不知所措。
“赏!朕重重有赏!李进甫,你现在就安排人前往前线犒赏三军!朕等着定国公主凯旋归来!”
“臣遵旨。”
“等……等等……陛下李大人等一下!”
礼部侍郎卢朝阳是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询问的:“陛下是什么时候封定国公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公主不是去和亲的吗?河西、西川、朔方、神策四军又是怎么跑到西川去的?”
卢朝阳完全理不清前因后果,问题像炮仗一样的吐了出来,其他完全不知情的朝臣也纷纷提问,一时朝堂沸腾。
“各位爱卿,是这样的。”
李宣向众臣解释道:“与西戎和亲,是公主和朕的计划。和亲联姻为虚,攻其不备为实。”
“近年来,朝廷受藩镇之乱所累,分身乏术,西戎北狄趁机屡屡挑衅!掠我边境,杀我良民!公主早年在河西之时,便已开始谋划夺回西北故地。正逢西戎提出和亲,公主便将计就计,趁机打入西戎核心,里应外合,拿下西戎!重伤北狄!”
李宣越说越兴奋,苦心孤诣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定国公主出征前,朕已封公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可调动各州兵马,所以诸卿不要惊慌。”
不要惊慌?怎么可能不惊慌!自大昭建国以来,天下兵马大元帅从来都只封给历代的储君,哪怕兵权调度实际上是交给其他将军,大元帅只是一个虚名,那大元帅也必须是储君!
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名还从来没有封给过一个公主,尤其这个公主还不是陛下的女儿,只是陛下的妹妹!
“陛下!定国公主虽能征善战,但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合礼制!请陛下自领大元帅,另封定国公主其他头衔!”
卢朝阳提出此议,其他朝臣纷纷附和。
听闻此言的李宣,方才脸上还是艳阳高照,转瞬便阴云密布,帝王的眉眼一旦阴沉下来,便是山雨欲来。
“都给朕退下!”
李宣勃然作色:“定国公主李琅月忠心为国,智勇双全,是朕最信任的亲人,也是尔等群臣的表率!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也是实至名归!尔等若再不思进取,只知在职名上攻讦同僚,让忠臣良将寒心的话,便自己脱了头上的帽子,给朕滚出去!”
西北大捷,本就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众臣也算摸清了李宣的态度,那些皇帝与定国公主不和的假象,全都是皇帝和公主的计策,是做给西戎人看的假象。
众臣在见识到李宣对李琅月的信任和维护后,暂时不敢就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再与皇帝争论。
但是大昭的朝堂,也仅仅安宁了数日,便迎来了更汹涌的风暴。
定国公主李琅月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而是原来的华阳郡主,西川叛臣谢延和嘉柔公主李婉音之女一事迅速传开。但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西戎太后野利思罗竟然是嘉柔公主!
在所有人的记忆,嘉柔公主和华阳郡主应该是两个死人,结果现在的身份,一个比一个让人目瞪口呆。
“陛下,关于定国公主身份一事……”
卢朝阳思虑再三,终于决定梗着脖子,豁出这条性命向李宣进言:“如果定国公主李琅月真的如坊间传言所说,是华阳郡主谢离的话,那她就是叛臣谢延的女儿!陛下不应该再对她委以重任,应该马上撤去李琅月大元帅之衔,召李琅月回京审问,另换良将暂领军职!”
大半的朝臣都符合卢朝阳所言。
“住口!”
李宣将群臣上奏的奏折全部用力地掷到地上:“你们以为你们知道的很多吗?朕与定国公主从小一起在稷下学宫上学,关于定国公主所有事,朕比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更清楚!哪轮得到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
“她是谢延之女又怎么样!当年西川之乱还是定国公主亲自平定的!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如今她在前线浴血杀敌,你们在这里苟安,又有什么颜面指责公主!又在罗织什么子虚乌有的罪名!”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众臣连忙跪了一地,但依旧坚持将李琅月撤职召回。
高廷相出列道:“陛下,臣也是公主昔日同窗,虽然定国公主是谢延之女,但臣可以以全家性命向陛下担保,公主的品行与谢延截然不同!对陛下对大昭都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崔佑虔也出列为李琅月说话:“陛下,就算公主是谢延之女,也是先帝的外孙,您的外甥女,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脉。先帝留下并加封定国公主时也是知道实情的,定国公主是值得陛下信任的!”
“嘉柔公主曾经还是先帝最宠爱的嫡长女,不照样做了西戎的太后!提出和亲前,西戎数次侵扰我大昭边境,正是这位太后下的令!嘉柔公主尚且会背叛大昭,何况李琅月还是谢延的女儿!”
朝臣们据理力争,尤其是御史台的几个素以刚正著称的老古董,也全部站在反对李琅月的那边。
李进甫一直知道李琅月去西戎和亲的真实目的,几支军队的调度背后也有他的助力。
自从科举案之后,李进甫对李琅月是充满敬意的,但他也是直到如今才知李琅月的真实身份。
这个身份太危险了,危险到赌不起一丝人心。
换作之前,李进甫肯定会和在场大多数人一样,要求李宣立刻将李琅月撤职召回。
但是现在,他认识了李琅月这个人,和她是谁的女儿无关。
他认识的李琅月,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巾帼不让须眉,真正能够安邦定国、匡扶社稷之人。
李进甫选择站在李琅月这一边。
“陛下,既然西戎太后是嘉柔公主,是定国公主的生母,那么边境诸事还是交给定国公主去办比较稳妥。毕竟其中也涉及二位公主的母女私事,由定国公主处置方便得多,另派旁人反而不好插手。”
“此外,陛下还应派遣使者厚赏定国公主和军中将士,以彰显陛下对定国公主的信任,方能扬我士气,振我军威!”
“就按李相说的办!”
李宣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对李琅月多置喙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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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顺宁二年,西戎下了近三十年来最久的一次雪。
从小雪到大雪,连绵不绝地下了大半个月。
也是在这半个月,整个西戎改朝换代,统治了西戎百年的完颜王族,一昔败亡。曾经将卫慕氏屠族,一跃成为西戎最显赫氏族的野利氏,也遭到了灭顶之灾。
阴森的地牢里,李琅月望着这个曾经叱咤整个西戎的男人,这个她恨之入骨之人,终于成了阶下囚。
“定国公主来了。”
手脚皆被铁锁紧紧捆缚的野利思律缓缓抬起眸子,“还是那句话,要杀要剐都随公主,只求公主能够放过阿音…公主宽仁,若能放过完颜聚和完颜雅便再好不过,至少能给阿音……留个念想……”
“你们不是本来都打算政变,把完颜聚拉下台的吗?怎么,现在还开始顾惜起他的命了?”
“阿音没有打算杀完颜聚……只是他们母子之间……自幼便有太多隔阂,政变实属无奈之举……”
“嫁到西戎之后,阿音过得也并不好,西戎的习俗你也是知道的……完颜聚如果不能即位,她必然会过得很惨,比曾经大汉朝被做成人彘的戚夫人还要悲惨……”
“她只能去争去抢,为自己谋一个出路!谢延待她不好,完颜铮对她也并非全心全意,她未曾被善待,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孩子相处……”
野利思律恳求地望着李琅月:“所以请公主……不要怪她……”
“不要怪她?说得可真轻巧!”
李琅月眸光凝聚,像出鞘之剑,恨不能在野利思律身上扎出窟窿。
她无数次劝说过自己不要恨李婉音,反复告诉自己李婉音也有难言之隐。可她终究不是宽宏众生的圣人,李琅月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不恨李婉音。
“你们大昭流传着一个故事,叫郑伯克段于鄢。郑伯恨他的母亲武姜,发誓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可郑伯最终还是原谅了武姜。”
“你在教本宫做事?”
“在下不敢,但阿音毕竟是公主的生母,杀了阿音,对公主声誉亦有损害。”
“声誉这种没用的东西,本宫不会在乎。”李琅月嗤笑出声,“不过——用你全族性命,换她的命,你觉得怎么样?”
第84章 苏幕遮
“我选她。”野利思律答得不假思索,眼神赤诚。
李琅月倒是没想到,在整个野利氏和李婉音之间,他竟然会选择李婉音。
“野利氏在劫难逃,也还请公主对其他西戎人手下留情。毕竟……以大昭现在的国力,也吃不下整个西戎。”
“放心,我们大昭人不像你们,野蛮龌龊!”
以往西戎每每劫掠大昭,均是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李琅月一早就立下了言明的军纪,凡是有不法行径的军士,不管是谁,一概斩立决。
“野利氏还有暗线在大昭,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求你不要伤害那些暗线性命,将他们放逐便可。也求你之后……善待阿音……”
“可以。”李琅月答应了野利思律的这个条件,“只要她不触碰大昭和本宫的利益,本宫保证她能够颐养天年。”
“那便请公主,以你师父苏贽舆之名起誓。”
野利思律知道,大昭人最常用的以父母之名起誓,在李琅月这里完全不管用,能约束住李琅月的,只有苏贽舆。
李琅月答应了野利思律的要求。
“愿公主说到做到,也请公主帮我带一句话给阿音。”
“什么话?”
“答应她的所有事情,我都做到了。”
野利思律牵了牵唇角,唇边的笑幸福又眷恋,像是昆祁山冰雪消融之后,浇灌出的遍野鲜花。
“下辈子,我要比所有人都更早遇到她,抢在所有人之前,让她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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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氏、野利氏共同覆亡之后,野利氏的死敌没藏氏,成为了这片雪域高原的新主人。
很多年前,没藏氏与卫慕氏世代交好,没藏氏的现任家主没藏明珠与西戎前太子完颜鸿曾有婚约,完颜鸿被废谋反,抱恨身死之时,没藏氏也备受牵连,嫡脉男丁死伤殆尽,只能靠一个女子背负起家族重任。
当时整个西戎都认为,让一个女人做家主,没藏氏也差不多要完了。没想到没藏明珠不仅完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还控制了大半个西戎,取完颜氏而代之。
西戎人中,有人唾弃没藏明珠勾结外敌,也有人钦佩没藏明珠的气魄,认为是野利氏作恶太多咎由自取,先是屠戮了卫慕氏,又接连构陷索氏、没移氏,如今遭此厄运,是天道轮回的报应。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没藏明珠都不在乎。
李琅月和没藏明珠命人将野利思律绑到天麟殿的门口,一人一箭,一共射了野利思律整整二百一十八箭。
李婉音被人押着,被强迫观赏此次行刑。
在野利思律还有生息的时候,野利思律一直望着李婉音的方向,颤抖着双唇对她说“别哭”。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有无尽的遗憾和眷恋,直至他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直至五感全部消失……
李婉音永远记得,她与野利思律相逢的那个雨夜,在西川与西戎的交界之地,他们在一处岩穴生死相依,在西川那场吃人的暴雨泥流中活了下来。
他说:“姐姐,我喜欢你,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那时的野利思律,不过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时的她被谢延伤得千疮百孔,再也不想谈婚论嫁,只当野利思律的剖白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立刻便断然拒绝的。
“你太小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成熟有担当的。”
“可是我会长大的!你别看我年纪小,我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我未来会成为野利氏的家主,担负起整个野利氏的命运,也能担负起你的人生!”
“那就等你长大再说吧。”
当时的李婉音只想赶紧打发了野利思律,不想再和一个小孩多做纠缠。
后来,李婉音没有想到她会再遇到完颜铮,完颜铮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
“嘉柔公主,我们曾在大昭的宴会上见过。如果当时大昭皇帝答应了,你是不是早就是我的妻子了?”
完颜铮具备成年男子所有的魅力,他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不仅有着大昭男子所没有的英俊长相,粗犷张扬的自然野性中,又带着独特的体贴入微。
他会为她狩猎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教她骑马射箭,也会带她骑一整晚的马到原野的尽头看繁星和日出,为她捉漫天的萤火虫。
完颜铮带给了李婉音前所未有的体验,再加上西戎王高贵尊崇的身份,她很快就沦陷了。
那时,她不懂自己堂堂一国公主,为什么就心甘情愿给完颜铮做妾了。她没等到野利思律长大,却以野利思律族姐的身份出嫁。
李婉音永远都忘不了野利思律送她出嫁时的眼神,痛苦不甘,又无可奈何。
当时的李婉音想,以野利思律的身份,身边少不了各式各样的西戎贵女,他很快也会把她忘了的。
但是野利思律没有,他为了她一直未曾娶妻。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求他帮她,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为此赌上了整个野利氏的前程。
他说:“阿音,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在。”
就算只能做她的男宠,他也毫无怨言。
李婉音心如刀绞,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她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不顾利益、不计代价,只是全心全意爱她之人。
如果不是她错信李琅月,野利思律就不会死!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婉音泣不成声,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只是几日的光景,李婉音好像苍老了二十岁。她的嗓音嘶哑,如废庙中毁弃的破钟,却仍在拼命地敲击,带着粉碎一切,同归于尽般的决然。
“他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你们这样做不怕有报应吗!”
没藏明珠调转了手中弓箭的方向,对准了李婉音:“当年卫慕王后求你放过完颜鸿,放过卫慕族人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怎知今日不是你们的报应!”
没藏明珠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李婉音和野利思律趁着完颜铮重病,假传完颜铮的王命,完颜鸿和卫慕王后被冠上谋反污名,无奈自尽。
卫慕族人尸横遍野,全部死在完颜王军和野利氏的屠刀的之下。为救卫慕族人,她的父兄、叔伯被野利氏一并斩杀。
她像一条丧家之犬,被野利氏一路追杀到大昭边境。好在完颜铮还有最后一点良知,为没藏氏正名,才让她苟延残喘至今。
一想到这些,没藏明珠便恨意上涌,弓弦离手,弓箭朝着李婉音的面门射去。
在没藏明珠的射中李婉音之前,另一支箭将没藏明珠的箭射飞,没藏明珠朝那支箭的方向看去,李琅月放下了手中的弓,挥手示意下属带李婉音离开。
“李婉音和完颜聚、完颜雅,我都要活着带回去面圣。”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走他们!他们必须死!现在就死!”
没藏明珠的怒意越发汹涌:“李琅月,我那么信你!可你呢?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李婉音是你的生母!她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护着她!”
“明珠,对不起。”
李琅月对隐瞒没藏明珠她和李婉音之间的关系一事,也十分内疚:“可他们必须带走,我来西戎,也是背了圣命的。”
“我管你什么圣命!你们大昭的皇帝又管不住我!我就是要杀了她祭我亡夫和族人,你又能如何!”
“你可以杀她。”李琅月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显得平静淡然,对李婉音的性命全不在乎,“但你不杀她,我可以告诉你打败北狄和发展西戎国内生产的方法。”
李琅月抬头看天:“今年天气不好,西戎本就逐水草而居,碰到今年这样的情况,怕是日子难过。我可以让大昭的工匠指导你们修建河渠,抵抗天灾。”
“就看你怎么选了。”
李琅月把选择权交给没藏明珠。
“你在威胁我?”
“没有,我在和你商量。”
没藏明珠望着李琅月,这个她初见时剑拔弩张,再见时引为知己的友人。她们合作堪称完美,可待这场合作结束后,她们又必须重审她们之间的关系。
李琅月是大昭人,是大昭的公主,她最先考虑的只会是大昭的利益。
而她没藏明珠,即将成为西戎的新主人,她的世界便不再只有自己的恩仇。仇恨之外,她也必须为她的国家和子民考虑。
没藏明珠缓缓松手,弓箭掉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雪尘。
“李琅月,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今后你我,是敌是友?”
“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我们永远都可以合作共赢。”
没藏明珠的心底忽然生出无尽的怆然。
她将西北十州还给大昭,李琅月便给她指了一条攻占北狄的明路作为补偿。
她同意大昭商队途经西戎至西域经商,李琅月也允诺了丰厚的过路费最为报酬。
她们好像从同仇敌忾的朋友,变成了只有利益来往的政客,可同为女子,同是在一群男性的围剿下登上政坛,她们又是世上最能理解对方不易之人。
她们背负着相同的爱恨,也背负着相同的使命。
“回去之后,祝你和沈不寒百年好合,万事顺遂。”
“谢谢。”李琅月上前一步,抱住了没藏明珠,“逝者已矣,也希望你,能找到所爱之人,喜乐安宁。”
所爱之人吗……
没藏明珠不知道她能爱谁。
完颜鸿就像一座坟墓,永远地长在她的心房里,让她一直痛着,也让她的心再难以容下其他人,只能一直做他的守墓人。
“希望吧……”
忘得掉也好,忘不掉也罢,人这一生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忙起来就好了,忙起来就顾不上这些儿女情长了。
没藏明珠如是想。
“西戎的第一位女王,草原雪域最耀眼的明珠,请你勇敢地向前,去做你想做之事,让历史的天空永远记住你,记住这片土地曾有一位女王,建立过不世功勋。”
这是李琅月离开前对没藏明珠最后的祝福。
长风万里,愿君珍重——
作者有话说:读到一句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是我设定李琅月和没藏明珠关系的初衷。李琅月在西戎掀起了狂风骤雨,但她最后还是会离开西戎,这片土地是属于没藏明珠的。
关于李琅月为什么会放弃占领西戎,由于习俗上的不同,民族心理的差异,战争成本的巨大,完全统治的困难,中国古代王朝常在周边诸国扶植对自己亲善的君主即位,将这片地区变成自己的藩属国,而不是直接占领和统治这片土地。
没藏明珠和李琅月是很惺惺相惜的,但是因为两人的国籍不同,对对方还是会有所保留的,这个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两个人政治成熟的体现。
如果不是因为隶属于不同的国家,她们会成为最无话不说的朋友。
但是国籍决定了她们可以合作,但是合作之后,还是要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谋划。
明月和明珠,都是在最晦暗时刻皆能发光之物,火光需要点燃才能发光,而明月和明珠,只要她们存在,只要乌云不蔽月,明珠不蒙尘,她们能撕开长长的话黑夜。在曾经乌云蔽月、明珠蒙尘的时刻,她们都没有放弃,要紧牙关才赢得胜利。
如果非要说没藏明珠勾结外敌叛国的话,也能这么理解。但是作为西戎这个一个部落联盟制的国家,他们的“国家”观念是低于“氏族”观念的,而大昭作为一个封建集权制王朝,“国家”观念是高于“氏族”观念的。这是两种不同的民族心理机制。
关于没藏明珠和完颜鸿,我在想是写番外还是再开一本,主要看看大家的反馈。
为什么没藏明珠能成为女王,李琅月却不能做女皇呢?这个问题我在这里也回应一下。草原上的民族崇尚力量,他们政权的更迭性比中原王朝要快得多,一般只要将对手打服就可以。中原王朝农耕文明的稳定性和礼教的约束性,共同形成一套相对稳定的政治轨范。李琅月要成为女皇,难度是没藏明珠成为女王的N倍。并且没藏明珠成为女王的契机是推翻完颜氏,她和现任西戎王完颜聚是有仇的。李琅月和现任大昭皇帝李宣关系很好,李琅月完全没必要为了一己私欲,引发亲人相残和政治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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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归朝日
李琅月大军归朝之日,率众将披甲上殿,甲胄的寒光撞碎了丹陛的寂静,身上的披风似乎还带着西北之地的霜气和征伐过后的血气。
前些日子还就李琅月身份与李宣多有争执的大臣们,一时之间无不噤若寒蝉,被李琅月的威严所慑。
李琅月的身份危险敏感是真,可此番建立的功业也堪称是旷世奇功。
西北十州、朔方六镇,被西戎和北狄强占数十年之久,朝廷曾折损数十万大军也未能光复,大昭不仅颜面尽失,还不得不时刻面临西戎和北狄的威胁。
李琅月却只用了五万兵马,就敢奇袭西戎王庭,不仅将西戎搅得天翻地覆,尽收失地,还让一直虎视眈眈的北狄都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此战之后,西戎和北狄至少二十年内,不敢再与大昭交锋。就连南蛮和东夷也大为震慑,连忙派使者入朝进贡,对大昭俯首称臣。
李琅月此番功绩,就说是卫霍再生也不为过。除了身份之外,李琅月无可指摘。
“臣李琅月——”
“臣沈不寒——”
“幸不辱命!”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李宣龙颜大悦,“定国公主和诸位将士此番辛苦,收我故地,振我国威,传朕旨意,所有立功将士,皆有重赏!”
“臣待诸君将士谢陛下隆恩!”
李琅月正要再拜,被李宣连忙制止。
“公主建立不世功勋,又是朕的心腹之臣,朕实在不知该赏公主一些什么。公主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功名禄利,陛下已赏赐无数,臣已无所求,若真问臣想要什么,臣想请求陛下再赐臣婚嫁自由之诏。”
李琅月道:“臣与生母半生艰辛,皆因先帝当年赐婚西川。臣求此诏书,但求此后天高海阔,任凭心意。”
朝堂之上许多大臣都未曾想到,李琅月竟然毫不避讳地当众提及谢延之女的身份。
“这不过举手之劳。先前命公主前往西戎,不过是攻入西戎内部的计策,与西戎议婚从始至终都做不得数。公主的婚嫁,从来都只公主一人说了算。”
李宣俯视殿中众人,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婚嫁之事,从来都是你情我愿。强求姻缘,不过终成怨偶。自前朝以来,乱点鸳鸯谱不知惹出多少祸事!西川教训,还望众臣皆引以为戒。”
李宣这番话,让众臣都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李宣这不仅是在为李琅月说话,也是借此机会警告众臣,不要一天到晚劝皇上广纳妃嫔,填充后宫。再有对皇后椒房专宠,陛下子嗣单薄还有福安公主婚事指手画脚的,全部以居心叵测论处。
“臣还另有一事相求陛下。”
“德昭但说无妨。”
李琅月撩袍下跪,对李宣郑重行礼:“陛下,昔日嘉柔公主乃先帝嫡女,身份尊崇,谢延都敢对嘉柔公主拳脚相加,凌辱虐待。更遑论这天下多少普通女子,更是命如草芥!被丈夫凌虐致死都无人过问!”
“只因这天下人皆以为夫为妻纲,丈夫便可以肆意殴打施虐妻子,就是闹到官府面前,官府也都只以闺闱情趣轻轻揭过!施暴者从来无需承担罪责,故而才敢变本加厉!”
“臣与生母深受其害,数次徘徊于鬼门!今陛下既允臣恩赏,臣恳请陛下命刑部重修大昭典律,凡是殴打妻妾者,一律以伤人论处,可无条件准允其妻妾提出和离,丈夫不仅要归还全部嫁妆,还要另外补偿损失。”
“不可!”
李琅月此话一提出,立刻遭了朝堂众人的反对,刑部尚书李宗源首先就提出了异议。
“这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夫妻间偶尔动手吵架,皆是寻常之事,哪有动辄就报官和离的?官府衙门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干,就净理会这些夫妻口角了?”
“李大人,这是寻常小事吗?”
李琅月起身迎上李宗源,眸中瞬间凝聚起惊涛骇浪:“嘉柔公主和本宫身为皇室贵胄,尚且被逼得性命垂危。嘉柔公主无奈只能从西川出逃,才有这后来诸多事端!多少女子因此无声无息地没了性命,你们都只当这是小事?”
“不……不是,公主家事应另当别论。朝廷不是也因此讨伐西川,为公主讨回公道了吗?”
“李大人不要弄错了!朝廷讨伐西川是因为谢延犯上作乱,对朝廷有不臣之心!不是因为谢延虐待妻儿,其罪当诛!如果不是因为谢延自寻死路,挑衅朝廷,你们会允许先帝仅因公主受辱,便向西川问责吗!”
李琅月声色俱厉,李宗源被李琅月回怼得哑口无言,虽然他不认同这条律法,但他必须承认李琅月说的都是事实。
如果谢延始终忠于朝廷,就是谢延把嘉柔公主李婉音和李琅月都打死了,朝廷也不敢贸然对西川用兵。
“可夫妻也不是外人,哪能直接用伤人罪论处?”一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接连附和。
“诸君百般阻挠,可是因为平日便是对自己的妻女极尽凌辱?”李琅月身边的沈不寒突然发话,直戳要害,“若真是如此,凤翔卫会一一查明,请诸君都去凤翔卫走一遭。”
沈不寒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闭了嘴巴。虽然沈不寒现在不是神策中尉了,但凤翔卫的存在,依旧能让人谈之色变。
大理寺少卿郑秉武谏言道:“定国公主所言有理。妻子乃明媒正娶,的确不应受此屈辱,应受大昭刑律保护。只不过妾室是主家奴婢,打骂生死皆随主家,刑律无权干涉。”
即使郑秉武已主动做出了退让,但朝堂上依然争执不休,大半的官员都不同意修改刑律。
李琅月看着满朝文武如同被触犯逆鳞一般,心下觉得可恨又可悲。
这世上大多数男子都无法对女子的处境感同身受,他们只想着剥夺女子的血肉,压榨她们的骨血,不容许自己的利益被损害。
他们谈着谈着又谈到李婉音身上,认为李婉音纵使被谢延凌辱,擅自出逃委身蛮夷,也是有损大昭国威。他们不谈忠义,不谈百姓,只是紧抓着女子裙下的贞洁不放。
“嘉柔公主纵有千般万般不是,也和贞洁无关!”
李琅月积郁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出来,目眦欲裂地指着满朝衣冠楚楚的文武大臣:
“当初明知谢延暴虐无度,还逼着嘉柔公主去西川联姻的是你们!你们对本宫和陛下的谋划一无所知,却对西戎野蛮残忍的婚俗心知肚明,可逼着本宫去西戎和亲的还是你们!”
“你们这群衣冠禽兽,国家有难时只想躲在女子的罗裙之下苟安,如今天下承平了,又在这里大谈女子贞洁,谈论女子从夫从父,活该忍受夫婿的凌辱施虐,不觉得自己荒谬可笑,汗颜无耻吗!”
李琅月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平地惊雷,冲冠一怒,野火燎原,炸开在这金銮大殿之上,她的怒意震得梁柱地砖都似有碎裂之声,意欲撕开每一个虚伪之徒的遮羞衣裳。
有些人在接触到李琅月被怒火灼烧的瞳孔和凌厉的气场后,猛然想起李琅月可是曾经带兵荡平了自己生父,又凭一己之力搅乱整片西北之地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什么谢延、西戎王、北狄可汗,李琅月都没放在眼里,他们这些人算什么东西?要是和李琅月硬扛,真把李琅月得罪了,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当今皇上宠爱皇后,信任李琅月也都是明眼可见的,肯定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他们没有谈判的资格。
想到这一层的大臣纷纷缄默不语,还有一些自视甚高的老臣仍旧冥顽不化。
“可是……”
“够了!”
李宣一声断喝,打断了那些人没说出口的话:“嘉柔公主之事,朕与定国公主商议后自有裁决!丈夫行于世,先要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凌虐妻儿者,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定国公主所请,一切皆如郑秉武所言去办!其他人全部给朕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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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宣宣布退朝后,将李琅月和沈不寒都留了下来。
“德昭,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李琅月摇了摇头:“那些都算不上辛苦,麻烦的可能还在后面。”
李婉音和完颜聚全部都已收押回京,如何安置他们,反而成了头等难事。
“自陛下即位以来,齐王李穆从未纳贡和派人入朝,私下也一直在豢养不符合规制的亲兵,俨然就是要形成割据之势。李婉音是李穆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私下一直多有密切联系,如果此次李穆再不入朝,那接下来,才真的是硬战。”
李穆将金钱源源不断地秘密送往西戎,应该就是指望和李婉音里应外合篡权夺位。现在李婉音已经败了,李穆若能认清现实,就此收手那也罢了,若是执迷不悟……
没有人愿意走到那一步。
李琅月和李宣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剑锋指向西戎,但无法毫无顾忌地将剑对准齐地的子民。
齐鲁之地的将士和百姓,不是齐王的将士和百姓,而是大昭的将士和百姓——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我想要表达的是女性站在高处的意义。
在一个封建王朝,李琅月那么高贵的身份,那么显赫的功勋,手中还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她在替女性发声的时候,还是会遭到那样激烈的反抗,只因为这是一个由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
李宣最后采取郑秉武提出的折衷之法,已经是李琅月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胜利了。因为在封建社会,妾就是奴,就是可以随意打杀发卖的。这就跟男性家暴没有关系了,因为不只是主君,主母也是可以打杀婢妾的。如果把妾也纳入律法保护范围的话,会动摇整个封建社会的根基。那本文就不是一篇古言了。既然将时代放在古代,那就得承认封建与压迫一定存在,它不是凭借个人意志就能转移的。
关于李婉音的遭遇,简而言之,就是她长期受到谢延的家暴虐待,即使她是公主也不能幸免。大家可以参考北魏兰陵公主,史料记载兰陵公主被驸马刘辉殴打到重伤致死。刘辉本来要被灵太后判处死刑,但正好碰到国家大赦,所以被免去死罪。三年后,刘辉复其官爵。一个打死的公主的驸马,最后却能官复原职,很荒谬吧?但这就是残酷的事实。即使高贵如公主,也在男尊女卑这套制度下无能为力。
李琅月对李婉音的认识评价一直很明确。她不恨李婉音不抛弃,不恨李婉音区西戎做了王后。她只恨李婉音为什么要帮着西戎人攻伐大昭,导致苏贽舆被害身亡,(虽然这最后与李婉音无关,是野利思律和完颜铮的计划,但野利思律是为了帮助李婉音和完颜聚巩固地位去和完颜鸿夺嫡。所以李琅月还是没办法不恨李婉音。)她只恨李婉音为什么明知联姻之苦,还要让别人也搭进去。李琅月对李婉音的恨中又杂有同为女子的同情和理解,这两个人的拧巴的关系,也是我很想表达的一点,真正的恨海情天。
第86章 鹊踏枝
“德昭,其实你不必如此牺牲自己……”
李宣对李琅月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野利思罗就是李婉音,李琅月就是谢离之事昭告天下之时,李宣以为是哪个藏在暗处的知情人走漏了风声,刚准备派人去查和封锁消息,却收到了李琅月从西戎传来的奏报。
李宣万万没想到,这个真相竟是李琅月自己当众说出,又命人在大昭大肆宣扬的。
李琅月在奏报中告知李宣,这么做能逼迫齐王李穆不得不入京朝见,让李宣下诏命齐王入京,并早做准备,以防齐王谋反。
李婉音是李穆一母同胞的妹妹。李婉音出嫁西川“不幸身亡”之后,李穆常常以胞妹对朝廷做出偌大的牺牲为由,在天下人面前痛苦哀悼“死去的”妹妹和外甥女,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讨价还价,要兵要粮。
朝廷一旦拒绝,李宣又会在朝野之间发动舆论,塑造自己痛失胞妹和外甥女的好哥哥好舅舅形象,利用百姓对嘉柔公主和华阳郡主的同情,让不知情的百姓议论当今天子的无情。
李穆提出那些无理请求的时候,沈不寒是朝堂内外抵制得最坚决的,为此也背负了诸多骂名。
如今李穆的亲妹妹和亲外甥女“死而复生”,人都在圣都,口口声声缅怀妹妹和外甥女这么多年的李穆,没有理由还滞留齐地拒不朝参。
“你公布真相,固然可以逼得李穆入朝,可你也把自己放在火上烤,这完全得不偿失。”
如果李琅月不公布真相,她还是元德帝最小的女儿,并且身负赫赫战功,朝野内外没人敢对她说半个不字。
可如今,她是谢延和李婉音的女儿。
谢延当初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李婉音成了敌国的王后和太后,也曾下令劫掠大昭边境,这也是叛国的重罪。
有着赫赫功勋的定国公主,瞬间成了罪臣之女。甚至还有人就李琅月和完颜聚的婚约议论。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李琅月是在婚礼当天发动的兵变,可就是会有人用自己卑劣的心思,去揣测李琅月和完颜聚是否已发生不伦的关系。
这就是人心险恶。
李宣无法想象李琅月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如果他是李琅月,他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代价。
“我就是谢延和李婉音的女儿,这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但李琅月就是李琅月,她的一言一行,与她是谁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只代表她自己。”
“我庆幸于我可以坦荡地说出这个这个身份,因为知道真相的人,顶多能在背后对我嚼嚼舌根,再没有人可以拿这件事来威胁我和我身边的人。”
李琅月平复着方才在朝堂上剑拔弩张的心情,她握住身边沈不寒的手腕,触上他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痕。
六年前,元德帝用她的身份威胁沈不寒,直到今天,她终于坦荡地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些人还妄图以唇枪舌剑杀人,但她的心已是铜墙铁壁,她的手中已经握着的是真枪真剑,随时都能斩断那些人的喉舌。
李琅月望向沈不寒,一直紧绷着的双唇终于绽出了笑容,像是荒原上开出的冰莲:
“我笃信,我不管我是谁,是何身份。不管我是谢离还是李琅月,不管我是叛臣之女还是一国公主,不管我坦荡还是卑劣,不管我是位高权重还是一无所有,这世上都会有人爱我,只因为我是我。”
李琅月的目光又从沈不寒移向李宣:“以及,不管朝野如何沸议,陛下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忠诚,不是吗?”
“你啊!”李宣指着李琅月感慨万千。
李琅月内心的强大,让李宣不得不佩服。
感叹过后,李宣道:“李婉音归朝,朕肯定也是要接见的,你们觉得,朕以什么排场接见她和完颜聚完颜雅比较好?”
这对李宣来说,也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他和李婉音之间,谈不上什么姐弟之情。
李婉音出嫁之前,是大昭最受宠的嫡女,李宣是身份最卑贱的庶子。在李宣记忆里,他好像都没资格和李婉音说上话,只能在宫宴上隔着人群远远地见过这位皇姐几面。
他毕恭毕敬地向李婉音行礼的时候,李婉音好像也没有注意到他,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过去了。
李宣觉得,和李婉音相关的所有事,还是都过问一下李琅月的意思更妥帖一些。
“就先让他们在宗正寺住着吧,看看李穆那边的反应。若是李穆敢来,就给他们兄妹大摆筵席,让满朝文武都来看看他们久别重逢的好戏。若是李穆不敢来……再当别论。”
“好,都依你的意思。”
李宣话音刚落,宗正寺的宗正卿便急急忙忙来报:“禀报陛下、公主,嘉……嘉柔公主那边闹了起来,对宗正寺的供给多有不满,正在大发雷霆摔砸东西,说是一定要向您和定国公主要个说法,微臣实在搞不定,这才来请示陛下和公主。”
李宣眉头皱起:“吃穿住行,嘉柔公主需要什么你答应她便是,这等小事还要麻烦到朕和定国公主跟前吗?”
宗正卿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双手对搓着,十分局促与为难:
“嘉柔公主、西戎王和西戎公主的吃食和衣物全都是按照宫里的配置,至于我们宗正寺,那本来就是给戴罪皇亲住的地方,就是那样的条件,哪能跟宫里比?”
“她说她想住宫里?”李琅月发问。
“嘉……嘉柔公主说……说她毕竟是先帝的嫡长女,陛下的嫡姐,凤阳王的血脉,要求住进少时所居的……清宁宫……”
宗正卿也知道这个请求是李婉音有意为难,说完后便赶紧把头低下。
“放肆!清宁宫乃皇后居所,哪里是她能住的地方!”
李琅月勃然大怒:“你回去告诉她,宗正寺她爱住不住,要是不愿意住宗正寺,便滚到大理寺去!”
“陛下,公主,嘉柔公主那边,臣和宗正卿一起去看一看。”
沈不寒道:“公主离开圣都多日,也十分想念皇后和福安公主。要不请定国公主先移步宫中与皇后和福安公主叙旧?宗正寺臣去解决便可。”
李琅月不愿见到李婉音,但李婉音的身份摆在那边,光靠一个宗正卿怕也镇不住。思来想去,还是沈不寒去一趟更为稳妥一些。
“那你便去看一眼,但她要是再提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你也不要理会她。”李琅月对沈不寒道。
“好。”沈不寒对李琅月点头,给了李琅月一个宽慰的眼神。
宗正卿听闻沈不寒愿意陪同自己去解决李婉音这么个烫手山芋,也是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领着沈不寒离开了。
“你想念阿宁和福安,她们也很想念你,听闻你今日抵京,阿宁早早就让膳房准备了你爱吃的东西。”李宣调笑道,“这回可有人吃你不吃的鸭皮了。”
李琅月被李宣调侃地也不好意思了:“那陛下先忙,我先去看望皇后和福安。”
“朕陪你一起去吧。”
“陛下政事繁忙,臣自己去便好,反正晚上总要一起用膳的。”
李琅月拒绝了李宣的陪同。这几个月都不在圣都,也不知道李顺懿和崔佑虔进展到哪一步了,若是李宣在,有些话倒不方便开口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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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早已有宫人向赵蕙宁和李顺懿通传李琅月要来了,李顺懿早早地便在从前朝到后宫的路上候着了。
“姐姐!”
见到李琅月的李顺懿直接飞扑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李琅月,“以后是不是都不叫小姑姑,只叫姐姐了?”
“是!”
李琅月刮了刮李顺懿的小鼻尖,把她抱着在空中转了两圈才将人放下。
离开的时候,李顺懿还是披发的少女模样,如今回来,李顺懿也过了十五岁生辰,将长发高高地挽起。
“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李琅月摸了摸李顺懿的头发,“虽然错过了你的笄礼,但礼物我早就备下了,让你父皇母后交给你,可还喜欢?”
“当然喜欢,姐姐送的能不喜欢吗?”
李顺懿抱着李琅月的胳膊撒娇,抬眸时看见了李琅月发间的玉笄。
“姐姐,你发间这个玉笄是新打的吗?真好看!”
李琅月用手半捂着嘴,在李顺懿耳畔低声道:“是沈不寒送我的。”
李顺懿闻言张大了嘴,大眼睛晶亮晶亮地望着李琅月,眼睫像欢快的小蝴蝶不住地扑闪着。
“行啦,别这么夸张。”李琅月拉着李顺懿往清宁宫的方向走,“说说你自己,你和崔佑虔最近怎么样,你父皇没又为难他吧?”
李顺懿气呼呼地咬了咬后槽牙:“倒也不是父皇为难他,只是神策军真的不是省油的灯,刚开始的时候三天两头就给他惹事,他就不停地挨父皇的骂,好在现在总算把那些人管老实了。”
“神策军是皇家亲军,权势非其他军队可比,神策中尉是块肥肉,人人垂涎。崔小侯爷突然就领了军职,军中老人最开始自然会有些不忿。但现在他已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崔佑虔清河崔家子的身份,刚做神策中尉,尚且受到诸多刁难,更遑论沈不寒升任至神策中尉时仅仅用了三年,军中之人怕是更加不服,必然处处与他难堪。
“沈大人当年是不是也是如此艰难?”
“他……他从不与我提及其中难处。”
李琅月问及过沈不寒过去六年中事,沈不寒只说一切都过去了,对所受的苦难避而不谈。
她若一直追问,沈不寒也只是温和地道:“你不也不与我说你在河西多艰难吗?”
好在,真的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以前读到《水浒传》鲁智深圆寂时的偈语觉得很感慨:“钱塘江上潮来信,今日方知我是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是人类一直在追寻的终极问题。
恭喜我们德昭宝宝已经悟道,我是我,是谢离,是李琅月,是谢延和李婉音的女儿,是苏贽舆的徒弟,是沈不寒的爱人,是叛臣之女,也是大昭最尊贵最值得信任的定国公主,天下兵马大元帅。
世界上总会有人抛却外貌、身份、地位等所有外在因素,只因为我是我,而永远爱我。
第87章 琉璃种
李顺懿见李琅月提到沈不寒时神色低落了下来,赶紧又晃着李琅月的胳膊,兴高采烈地道:“母后还在宫里等你,清宁宫做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们快些走吧!”
李顺懿拉着李琅月入宫,一见是李琅月来了,赵蕙宁也是不胜欣喜,扶着肚子缓缓起身。
“德昭来了!”
李琅月的目光落在了赵蕙宁的肚子上,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赵蕙宁一只手搭在腹上,即使冬装宽大,也已隐藏不住她隆起的腹部。
李顺懿只当李琅月是太过震惊,摇着李琅月的胳膊,眨着扑闪的杏眼同李琅月解释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母后怀孕了,我也马上要做姐姐啦!”
在西戎这几个月,李琅月和沈不寒全部的身心都扑在兵变的策划和战事的部署上,对其他琐事一概无暇过问。
饶是燕云卫和凤翔卫在大昭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信息网,他们竟然都不知赵蕙宁有身孕了。
李顺懿完全沉浸在即将要做姐姐的喜悦中,李琅月的心却如同跌入了冰窖一般。
有些事情,李顺懿不知道,所有人都瞒她瞒得很好,但李琅月、赵蕙宁和李宣,都心知肚明。
“姐姐,你……怎么了?”
李顺懿察觉到李琅月似是神色有些不对。
“顺懿,我去西戎的时候把辛院正一并带走了,如今辛院正跟着我一起回来了。辛院正医术高明,你去请院正过来给你母后看看。”
“对哦!辛院正也回来了!”
李顺懿正准备吩咐宫人去请,李琅月又道:“院正一路风尘也是辛苦,你亲自走一趟,也显得有诚意一些。”
“好。”
李顺懿觉得李琅月所言在理,便立刻动身去了。
李顺懿一走,李琅月立刻让所有的宫人全部出去,正色对赵蕙宁道:“你们明明都知道你的身体是个什么状况,你们怎么还会……”
当年赵蕙宁生李顺懿的时候因难产而元气大伤,那时辛院正便反复提醒李宣和赵蕙宁,赵蕙宁的身体哪怕悉心调养也再难受孕,就是有幸怀上了孩子,再生产时也极容易一尸两命。
辛院正开了一些药给李宣和赵蕙宁,可以让他们拥有正常夫妻生活的同时避免怀孕。
可现在,赵蕙宁不仅怀孕,还是将近四十岁的高龄产妇。
赵蕙宁抬眸对上李琅月忧虑担心的眉眼,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德昭……我真的不能让他为了我没有儿子,我做不到……”
赵蕙宁劝过李宣不要守着她一个人,她可以接受和其他妃嫔共事一夫,只要李宣的心还在她身上,与其他女人生儿育女她都不在乎。
可她每次提起,都被李宣断然拒绝了。她没有办法,只能暗中换掉汤药,让自己受孕。
“有什么做不到的?你们已经有了孩子,只是没有儿子而已!你们若实在想要儿子,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喜欢的不就好了?区区儿子而已,哪里值得你赌上自己的性命?”
“不一样的,他是皇帝,继子就是不一样的。”
赵蕙宁握住了李琅月的手,烟眉蹙起,眸中隐隐含泪:“德昭,你博通经史,必然知前朝礼议之事。前朝那个皇帝也是过继了儿子,可他的继子一登基就要尊奉生父为皇考,为生父立宗庙,拒称先帝为父,天下哪有这样忘恩负义的道理?”
“可那些朝臣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见新皇登基,哪里还管先皇的礼法名分。德昭,我不能让十三郎为了我,身后受此等屈辱!”
“生前身后,人死了那就是黄土白骨,身后名哪有眼前人重要?对陛下而言,你的平安健康比什么皇考的名分重要的多!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他爱我,不愿我受任何伤害,可我也爱他,不能让他因为我断绝香火,身后还要受此屈辱。德昭你应该是世界上最明白这种感受的人。”
赵蕙宁将李琅月的手越握越紧:“德昭,你爱沈不寒,为了他可以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以对抗先帝;沈不寒他也爱你,为了你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多年前他还是要和你说那些狠话,还是狠心把别的男人送到你面前,就是害怕你因她而受辱蒙羞。”
赵蕙宁让李琅月想到与沈不寒彼此记挂又相隔陌路的那六年,即使如今话已说开,他们都已位极人臣,她每次与沈不寒提及要让他做驸马之事,沈不寒都只是笑而不答。
那种笑意就像坠入深潭的落花,艳丽的外表下,凝结着最深沉的哀伤,藏着自卑的不配与永恒的亏欠。
“宁姐姐,你觉得对不起陛下,怀风觉得对不起我,可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比所爱之人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也不只是如此。”赵蕙宁摇了摇头,瞳孔染上迷蒙的雾气,“你必然也知道,前朝那位皇帝也有一个女儿,那位公主与夫家不和,那个继子即位之后,不但没有为公主撑腰,反而斥责公主有失妇德,不允公主与驸马和离,公主因此抑郁而终,还在史书上留下了很不好的名声。”
“德昭,福安她不像你能够独当一面,若她没有自己的亲兄弟撑腰,怕是比前朝那位公主好不到哪里去。陛下也常常为他百年之后福安的处境忧心。”
“她没有亲兄弟,可是她有我啊!我可以做她的后盾,我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她未来的夫婿要是敢对她不好,我直接把那人打残,把他们全族都流放!”
赵蕙宁听到李琅月的肺腑之言,又感动又伤怀。
李宣,她,李琅月,还有福安,他们四个人因为年龄差,一直处于一种很奇妙的亲缘关系中。
李宣把李琅月当妹妹,她把李琅月当女儿。李琅月年少早慧,因为福安一直喊她“小姑姑”,她也把福安当作晚辈一样爱护。
“德昭,我相信你言出必行。可是德昭,你与陛下之所以相互信任,君臣相得,是因为你们有自小便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的情分,除了我和福安,陛下只把你视作真正的亲人。”
“可是一旦换了旁支继子即位,你能保证新君待你同陛下待你一般信任亲厚吗?你能保证新君不会像先帝一般对你百般猜忌算计吗?若你连自己的权势都无法保证,你又怎么保护福安呢?”
赵蕙宁这番话,让李琅月陷入了沉默。
李琅月知道,赵蕙宁说的都是实话。
她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皇帝的信任,皇帝信任她,她便是独一无二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帝若不信她,她就是死无葬身的叛臣之女。
赵蕙宁见李琅月神色忧虑,又笑着宽慰道:“德昭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医院的医师都给我看过了。这些年我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目前孩子和我都很健康。”
“还是让辛院正再看看更稳妥些。”
李琅月瞧着赵蕙宁的脸色的确没什么异样,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懂为什么,突然心跳的特别快,就是有一些莫名的不安。
辛院正回到太医院,刚讲与曼血珠相关的札记归档好,李顺懿便来请了。
听闻赵蕙宁怀孕,辛院正神色一怔,也是马不停蹄地向太医院的其他医师要了诊疗记录,收拾好药材,片刻不敢耽误地就跟着李顺懿往清宁宫去。
“院正,皇后身体如何?”李琅月忐忑地问。
“哦,没什么,皇后身体比之前确实好了不少,母子都平安,臣再开几副固本培元的药方便好。”
见辛院正都这么说了,赵蕙宁也松了一口气:“德昭,我说了吧,我没事的。”
李琅月刚准备将悬着的心放下,辛院正又道:“皇后没什么大碍,不过定国公主的眼疾臣还要再复查一番。圣都与西戎风土不同,恐有复发。公主若是无事,不如现在随臣回一趟太医院?”
李琅月一听辛院正的话,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辛院正说过,她的眼睛已经痊愈。如今要为她复诊,恐怕与眼疾无关,很可能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赵蕙宁的面说。
“院正不能在这里为姐姐诊疗吗?”李顺懿不解地问道。
“是这样的。皇后现在怀了身孕,定国公主所用药材的气味,孕妇闻不得。所以还是定国公主跟臣一同去太医院比较稳妥。”
李琅月对赵蕙宁和李顺懿道:“反正陛下在忙政事,怀风也还没过来,离用膳还有一段时间,我便先随院正过去一趟。”
“行,那你去吧。早些回来,福安可一直念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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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中,辛院正屏退了其他了,异常严肃地对李琅月道:“皇后当年生产大出血,就是臣把皇后救回来的。皇后的身体状况,臣再清楚不过,她就算能怀上也不能生育!她现在看上去没大问题,但绝对是被人用药逼出了所有的底子!等到真正要生产的时候,必然力竭血枯!很可能一尸两命!”
辛院正连圈子都不兜了,直言不讳地挑明了赵蕙宁现在危险的境况。
“那现在怎么办?还有挽救的可能吗?”
“若只是两三个月倒还好,把孩子流掉母体再养一养,也没大问题。可现在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流都流不掉!流掉的话立刻就完了!臣如今就算拼尽一身医术,也只能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但她生完孩子后撑不了多久的。”
辛院正是又急又气:“我明明已经嘱托了他们夫妇不能乱来,十多年都没出问题,怎么我们一走就怀上了?”
辛院正的话提点了李琅月。对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她和辛院正刚离开大昭不久,赵蕙宁就怀孕了?
赵蕙宁想为李宣生育儿子,可李宣也不是个拎不清的。如果没人和李宣保证万无一失,李宣是不敢让赵蕙宁担这个风险的。
“太医院……有问题……”辛院正哆嗦着双唇,给出了这个结论。
“查!我会查清楚的!但请院正……务必保住皇后母子,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务必舍子保母!”
事已至此,孩子已经流不掉了,若是现在就告诉李宣和赵蕙宁,赵蕙宁一激动早产,便更完了,只能强颜欢笑暗中调查。
李琅月脱力地靠在墙上——
作者有话说:之前有宝子一直对赵蕙宁李宣的亲密戏有疑问,这一节揭示一下为什么gb文里会有一定的bg戏份。
李宣赵蕙宁的困境,可以参考宋徽宗濮议。濮议,是宋英宗时代对生父尊礼濮安懿王赵允让的讨论,引起了一系列政治事件。宋仁宗无嗣,死后以濮安懿王赵允让之子赵曙继位,是为宋英宗。即位次年(治平二年),诏议崇奉生父濮王典礼。侍御史吕诲、范纯仁、吕大防及司马光、贾黯等力主称仁宗为皇考,濮王为皇伯,而中书韩琦、欧阳修等则主张称濮王为皇考。英宗因立濮王园陵,贬吕诲、吕大防、范纯仁三人出外。旧史称之为“濮议”。后亦借指朝中的争议。宋徽宗之女徽柔公主身后的境遇,可能也与新君并非亲兄弟有关。
我在尽可能写我想写的权谋言情。毕竟是个人虚构的,肯定没有真正的历史权谋精彩深刻,但也希望能对古代的一些制度,包括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宗法继承进行一些探讨。
谢谢每一个追读的读者[红心][狗头叼玫瑰][比心]
第88章 窥天机
宗正寺中,李婉音大发雷霆,将送上来的饭食全部摔碎了。
“本宫好歹是大昭的嘉柔公主,是先帝的嫡女!你们就拿这些残羹冷炙糊弄本宫?把李琅月和李宣叫过来见本宫!让他们把嘉柔公主昔日的府邸收拾出来!本宫要住那里!”
宗正寺的人正想发作,但转念一想,李婉音好歹是定国公主李琅月的生母,当今齐王的胞妹,陛下也没有下旨正式降罪于她。怎么样都不能把事做得太绝,硬是忍气吞声地给李婉音陪笑脸。
绛云示意宗正寺的官员把饭菜放在门口,然后退下便可。
“嘉柔公主饿了自然就会吃东西了,你们去忙你们的便好。”
宗正寺的人如蒙大赦,二话不说把东西一搁便赶紧退开。
“绛云!孤自认待你不薄!你当初逃到西戎的时候,声泪俱下地声称自己是孤兄长手下的遗孀,还说自己的女儿死在了凤翔卫手上,要为夫君守节,不愿做孤兄长的妾室,孤同情你才将你留下!
“孤那样帮你!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你!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着谢离那个贱人迫害本宫!为什么要背叛本宫!”
“因为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和你李婉音一样!从来都没爱过自己的孩子!”
这个问题,自从李婉音被俘之后,歇斯底里地质问过绛云很多次。今日抵达圣都,李婉音被囚宗正寺,一切尘埃落定,绛云终于选择回答李婉音的质问。
“我的女儿在定国公主手上。”
“你可以跟孤说啊!李琅月人都到西戎了!那时孤要杀她都易如反掌!何况从她手中把你女儿接到西戎来!”
不待绛云说完,李婉音便愤怒地将她打断:
“孤可以让母女团聚,还可以为你的女儿寻一门好的婚事!可你为什么要背叛孤!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西戎哪有什么好的婚事!你莫要再自欺欺人!”
绛云终于忍无可忍:“跟着定国公主,她可以亲自教导我的女儿读书习武,让我的女儿作为女官参与政事!”
旁人的许诺,绛云不会相信,但这是李琅月的许诺,绛云实在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李琅月是靠着自己,硬生生从一群男子中杀出重围,在科考上惊艳四座,又是靠着自己,掌控了势力盘根错节的河西。跟在她身边的骆西楼也是女子,同样打破了商人不能为官的规定,从幕僚做起,一步步做到了河西府的行军司马。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到时候我的女儿什么样的夫婿挑不到?为什么要被你像配牲口一样,随便指给一个西戎的贵族,生不了儿子还要被像娼妓一样转手给别人?”
有句话,绛云憋了很多年,直到今日,终于可以说出口。
“李婉音,我爱我的女儿,我可以赌上一切去为她谋一个前程!像你这种自私冷漠,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一个母亲,也根本就不会懂得一个母亲能为她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你一介卑贱小民,你根本就没经历过孤经历一切,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指责孤不配做一个母亲!”
李婉音被绛云戳到了痛处,从心肝肺腑开始疼,一直疼到小腹。
如果她和野利思律的孩子能够出世,她或许能真正做一回母亲,去爱自己的孩子。
可是没有!上苍不公,根本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李婉音刻骨铭心地记得,新婚之夜,谢延是如何顶着那张丑陋可憎的脸□□她的。
那就是单方面的□□,几乎就要将她的身体撕成两半。她被谢延压在身下发泄的时候,和娼妓也没什么不同。
她生谢离的时候,谢离是脚先出来的,生产了整整两天两夜,她折了大半条命进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谢延还在和府中姬妾调情。
她之所以难产,是因为西川谢府只要一个能够牵制朝廷的孩子,他们本就计划着让她死在产房。
她也刻骨铭心地记得,在她费尽千辛万苦诞下完颜聚,以为自己后半生终于有一个依靠的时候,完颜铮却并不关心这个孩子的降世。
正是她生产的那天,完颜鸿在与北狄的交手中大胜,受到了诸部落的拥戴,完颜铮在考虑找个什么时机,正式册立完颜鸿未西戎太子。
只有野利思律一直守在她的产房外,也只有野利思律在她一生产完就冲进满是血腥味的产房,问她累不累疼不疼,哭到泣不成声。
是谁规定母亲就一定要爱自己的孩子?生下这些孩子从头到尾都不是她自愿的!她恨那些孩子的父亲,又凭什么不能恨他们!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都不应该把金刚塔那样恶毒的诅咒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千错万错,都不是她的错!”
同为母亲,绛云不知道李琅月六岁前的李琅月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李婉音恨不能让她在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为什么不能!她就是个孽障!一切诅咒都应验了!李琅月就是个弑父囚母,克死师父的灾星!你还指望靠她带你母女鸡犬升天?等到死无葬身的时候你才知道你今天的选择有多愚蠢!”
“嘉柔公主不知道定国公主就是谢离的时候,定国公主杀了谢延,便是替你报仇雪恨,便值得百般亲信,用作你制服亲子的暗棋;如今知道了定国公主就是谢离,倒开始指责她弑父之过,天下哪有这般自相矛盾的道理?”
绛云正欲与李婉音继续争辩,却见沈不寒自外而来,已抢先一步接了李婉音的话。
“绛云见过沈大人。”
“绛云娘子不必多礼。”沈不寒同绛云道,“吴宝常关押在凤翔卫,我已和凤翔卫打过招呼,娘子若想见他,直接去凤翔卫同副使杨迁报我名讳即可。”
“多谢大人美意,不过自从吴宝常把我们母女丢给李穆起,我与吴宝常便已夫妻缘尽,他是生是死,都和我没有关系,大人依律处置便好。”
沈不寒点头:“那好,一路风尘,绛云娘子也辛苦了,有些道理我来同嘉柔公主说便可,您先带人下去休息吧。”
绛云对沈不寒再度行礼致意后退下。李婉音方才因为太过愤怒激动,眼前一阵阵发黑,直到此时才稍微缓过些劲,看到面前的沈不寒。
沈不寒完全褪去了在西戎时卑躬屈膝低眉敛目的模样,他逆光站在门口,身着紫色锦服,腰束镶金玉带,身姿挺拔清隽如仙山紫竹,倒是有几分苏贽舆昔日旧影与君子风致。
只是眉目之间藏不住的玄铁寒冰之气,又让人忍不住与他心狠手辣的恶名联系在一处。
李婉音嗤笑:“一个叛臣之女,一个下贱阉人,一个卑微庶子,一个无知宫女,这就是大昭如今的帝后和权臣!想不到大昭朝堂有一日竟然被你们这些人合力把持了!”
被囚禁的这些日子,李婉音虽终日痛不欲生,却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止她被骗了,天下人都骗了。
李琅月与李宣从未生过嫌隙,而李琅月与沈不寒更绝非传闻中那般势同水火。
她和野利思律起初都以为沈不寒是李宣派来监视她的,她甚至还愚蠢地提出需不需要帮李琅月解决沈不寒。
李琅月为了谋夺西戎之地,苦心孤诣策划了数年,能知道她这个计划,并始终跟随在她身侧的,必然是她能够交付生死的心腹。
沈不寒是李琅月的心腹,或者说远不止心腹这么简单。
李琅月曾经半开玩笑的说过,苏贽舆替她卜卦,说她命中无子。
所谓命中无子,可能与面前这个阉人脱不了关系。
“是李宣还是李琅月让你来的?”
“这不重要。嘉柔公主有什么诉求,与臣说便好。”
沈不寒的回答不卑不亢,直视着李婉音。
“给您和完颜聚完颜雅的饭菜吃食,和宫里是一样的。当今帝后以身作则,奉行节俭,您若想要龙肝凤髓,只怕是没有。”
“至于居所,所有负罪的宗室,都只能住在宗正寺。您若是不愿意住这里,臣可以将您移至大理寺,再不然,也可以请您去凤翔卫坐坐。”
“放肆!谁允许你这么和本宫讲话!”
李婉音正要摔砸东西,沈不寒已抢先一步拔出了洗雪刀,将李婉音身边的桌案劈成两半。
桌案从中裂开,桌上的碗筷碎了一地,沈不寒手中寒刃的雪光和周身散发的杀气,让李婉音不自主地瑟缩了几分。
“嘉柔公主,请你弄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沈不寒擦着刀刃,眸光比万里冰原更深寒。
“你是定国公主的生母没错,但当年你将定国公主弃于西川荒道时,公主与你便已两不相欠!她十六岁那年自请前往西川是为你昔日遭遇鸣不平!”
“若非你为了西戎屡次加赋十州、犯境大昭,要求大昭出嫁公主,她根本就不愿与你、与完颜聚再有半分交集!就是她到了大昭,你想着的也是如何以她之名除掉没移氏和索氏,掣肘完颜聚,你何曾为她考虑过半分!”
“那你现在是在为李琅月鸣不平?”
李婉音嗤笑一声,随即又提高的声调:“沈不寒,你不要忘了,苏贽舆是怎么死的!”
“还有,据说你是因为废太子以苏贽舆家人性命要挟,才无奈翻供的。如果本宫是你,李铭要是敢这么做,本宫便闹得天下皆知!”
“苏贽舆何等名望?他的家人但凡少了一根手指头,天下人口诛笔伐都得算在李铭的头上!闹得李铭尽失人心!怎么会因此被迫翻供?”——
作者有话说:如果有点记不得吴宝常的宝子们,可以复习一下南山乌一节。李婉音信任绛云,绛云为李琅月效力都不是空穴来风的~可能李琅月发动兵变的过程比较简单,但在此之前,李琅月已经布局了很多很多年,所以兵变的过程才会显得容易一些。
第89章 慢熬鹰
李婉音绕着沈不寒走了一圈,一脸了然地望着满面寒霜的沈不寒:
“世人不了解李淳和李铭,可本宫了解!他们狠起来,全部六亲不认!你被逼无奈翻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些事根本不能为世人知晓!比如——”
“李琅月谢延之女的身份!”
沈不寒和李婉音的瞳孔同时骤缩,都在捕捉着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你本有锦绣前程,是因为李琅月!才成为世人唾弃不耻、众叛亲离的阉人!就这样你还甘心为她卖命?”
苏贽舆身死,沈不寒翻供之事闹得很大,当年也传到了西戎。
那时李婉音还不知苏贽舆之死与完颜铮和野利思律有关,还为苏贽舆一代鸿儒,养了沈不寒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白眼狼徒弟感到不值。
现在,知道了真相的李婉音更觉得荒诞与讽刺:“你的前程声名都断送在李琅月手里,你还觉得她不是坏运势,损亲缘的灾星吗?!”
“李婉音,你明知是谢延暴虐,却迁怒德昭!明知苏先生之祸是西戎和李铭狼狈为奸,却仍在归罪德昭!是你自己想要铲除没移氏和索氏,还要借德昭之名!加无辜之罪于无辜之人身上,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你罪有应得!”
“苏先生曾为德昭行卜,李琅月是天纵奇才,得李琅月者得天下!当今圣上亲信德昭,故能坐拥四海。你和谢延听信妖道妄言抛弃德昭,到如今一败涂地,是你们咎由自取!”
“沈不寒,你如此维护李琅月,不会真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李琅月的驸马,从而鸡犬升天吧?”
“请你慎言!”
隔壁屋的完颜聚和完颜雅,起初一直冷漠地听着李婉音摔碟砸碗的歇斯底里,和绛云与沈不寒的争执,他们只安静地吃着自己碗中的饭食。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曾经在西戎有多高高在上,现在在大昭就有多狼狈不堪。
李婉音再怎么样,也是李琅月的生母,大昭的嘉柔公主,身上流着的是纯正的大昭的血统,当年还有雨西川联姻之功。而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西戎血脉,此时都成了原罪,成了大昭人仇恨的来源。
可直到此时,完颜聚手中的筷子终于因隔壁的争吵而震落。
李婉音在说……李琅月的驸马?
李婉音嘲讽地看着沈不寒:“本宫再落魄,也是皇室谱牒登记在册的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你不过就是一个宦官,就你这种卑贱的身份,还妄想进入皇室?”
“李琅月现在必然得意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权倾一时的泰平公主都望尘莫及!以她的权势,有世族大家会上赶着将子弟往她门前送?多少朝官愿意自荐枕席?养上一群男宠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你一个根都没有的宦官,算什么东西?”
“李琅月开心的时候就玩玩你,等她玩腻的时候,一脚就把你踢开了。等哪天李宣害怕她功高震主的时候,她再把一切过错都往你身上推!你死无葬身那天,就会知道本宫说的都是金口玉言!”
李婉音极尽所能地挑拨着沈不寒与李琅月之间的关系,自古以来多少昔日同盟反目成仇,她也想看看李琅月众叛亲离的样子!
尽管屋子关着门,可李琅月和完颜聚兄妹是朝廷要犯,宗正寺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李婉音的声音又极大,许多宗正寺的官员和守卫都听到了李婉音说的话,吓得赶紧捂住了耳朵。
“嘉柔公主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定国公主和沈……沈大人真的有……有那种关系?”
“不知道啊,定国公主和沈大人先前是师兄妹,听说两人关系一直不好……但关系不好沈大人也不可能跟着定国公主去西戎卖命吧……”
“可以定国公主的身份,她的驸马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沈大人吧……毕竟沈大人是……”
隔壁屋的守卫还在窃窃交谈之际,李婉音在极尽所能地用最难听的话贬低羞辱沈不寒,试图挑唆他和李琅月之间的关系。
可沈不寒反而没有先前听到李婉音咒骂李琅月时那般激动了。
李婉音这些话,有一半是错的,错在把李琅月想得和她一样不堪,可还有一半是对的。
他是一个什么都不能给她的宦官,卑劣低贱,配不上那样好的她。
她给他的爱如磐石坚定,但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
等到那些世家大族抢送子弟,天下朝官自荐枕席时,他或许会嫉妒难过,但只要他们真心待她,愿为她驱策,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总和他说,他是她唯一的驸马,可如果代价是她与天下抗衡,这样的虚名要来何用?
他所求的,只有她的喜乐平安,以及世人皆能如他一般爱她。
沈不寒沉默着,正当李婉音以为自己戳中了沈不寒的痛处而倍感畅快时,沈不寒冷不防开口道:
“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那现在该我说了。”
沈不寒手持洗雪刀,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刀刃折出刺目的光,让李婉音不得不侧目避开。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同意我陪同德昭前往西戎吗?”
沈不寒侧头,所有的光亮全部躲在了他的身后,他的眉目全部化作一片浓稠的阴影,如同噬人的深渊。
“因为所有她不能杀的人,我都能杀。”
“正如你所说,我沈不寒声名狼藉,贱命一条便无所顾忌。你现在如此猖狂,不过就是笃定德昭和陛下暂时不敢杀你和完颜聚。但德昭和陛下不能做的事情,我可以。”
沈不寒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带着丝丝缕缕沁入骨髓的寒意。
“昔日废太子李铭开罪于我是何下场,嘉柔公主想必也记得。当时我杀了李铭全族,朝野沸议也把我怎么样,嘉柔公主觉得,您比之废太子如何?”
沈不寒的说的每个字都像刮骨刀,一寸寸地在李婉音的骨头上磨。李婉音趔趄着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站定。
“你……你……你怎么敢?”
“卑贱下作如我,没什么不敢的。”
“野利思律死前让定国公主发誓,要保你周全。可我沈不寒没有发誓,我所做的任何事便只代表我自己,与定国公主和陛下都无关系。”
沈不寒还刀入鞘,刀剑入鞘那一瞬的刹那,李婉音全身上下都在觳觫颤抖,不是因为刺耳的声音,而是因为听到了野利思律的名字。
“最后一件事,野利思律死时托德昭告诉你,他希望下辈子早点遇见你,抢在所有人面前做他的妻子。德昭让我转告你,她也希望你能早点遇见野利思律。你不愿做她的母亲,她也不愿做你和谢延的女儿。兵变那日之后,便当两不相欠。”
“凭什么她说两不相欠就两不相欠!她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还不清!”
沈不寒不愿再和李婉音废话,命人撤走李婉音和完颜聚完颜雅屋里所有的火烛,也命人今日不必再给李婉音送新的饭食。
“嘉柔公主没有消停前,也不必再给西戎王和西戎公主送饭了。”
他是令天下人都闻风丧胆的凤翔卫指挥使,没人比他更擅长如何让犯人听话老实。就像熬鹰一样,要在黑暗、饥饿与绝望中,慢慢地熬尽他们所有的心气。
沈不寒正要离开之际,完颜雅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沈不寒面前,被守卫拦下后,冲着沈不寒的方向大喊:
“野利思律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倒是没有留给你的话,想知道,自己下黄泉去问他。”沈不寒停下了脚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沈不寒将兵变那日,沈不寒选择野利思律放弃完颜雅之事告知完颜雅。
完颜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沈不寒相信她会甘愿为了野利思律去死,可若说被亲生母亲如此舍弃,完颜雅大概是受不住的。
德昭曾经说过,同为李婉音的女儿,她对完颜雅是动过几分恻隐之心的。
但是,完颜雅曾将大昭人囚禁在马场,供她鞭打发泄,这一点她决不能原谅。,否则就凉了百姓的心。
都说杀人诛心,有时候诛心便可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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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黑暗与彻骨的寒冷中,李婉音麻木地捡起地上一块鸡腿肉。
那年西川暴雨洪流,她和野利思律被困山洞时,就是靠着野利思律捕获的一只山鸡聊以果腹,一直熬到暴雨退去,天气放晴。
那时,野利思律笑着打趣道:“你说我们像不像相濡以沫的夫妻?”
她当时对“夫妻”二字尤为敏感,反而斥责野利思律道:“小小年纪休要胡说!”
如果她当年没有选择完颜铮,而是一直等到野利思律长大,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李婉音蹲在地上,含泪咽下这块鸡腿,把脸埋在双膝之间泣不成声。
哭到力竭之时,李婉音缓缓抬头,还有一线光顺着窗的缝隙漏了下来。
对,还有一线光,她还没有输!
李婉音将手中的鸡骨折成两截。
第90章 暗走马
李婉音被捕,远离圣都的齐地,齐王李穆收到了李宣命他进京的诏书。
“大王,这不能去,这摆明了就是李宣的鸿门宴!”
琅月顺藤摸瓜就能查到本王这些年一直和李婉音多有往来,暗中给他送了不少钱粮,朝廷更不可能放过本王!”
李穆在府中焦急地走来走来,心中实在烦躁,便将桌上堆积的书卷全部扫落在地。
“李琅月就算挂了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头,她能灵活调用的人马也就区区数万!区区数万就席卷了整个西北边境,西戎和北狄毫无招架之力就一败涂地!”
“现在全天下人都在传李琅月是卫霍再世,天降神兵!要是起兵真的遇上她!这仗怎么打!”
“大王也不必太过忧心。李琅月能在西北一举得胜,靠的也是诈术,没想到真把嘉柔公主给哄住了,要说她真的有卫霍那样的本事,倒也不见得。”李穆的幕僚靳桧宽慰道。
“本王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没有同李琅月二人交好!”
提及往昔之事,李穆悔不当初。
元德帝将沈不寒下狱动刑,将李琅月驱逐出境之时,怀疑沈不寒是他的党羽,他当时哪知李琅月是他的亲外甥?吓得他连夜和沈李二人撇清关系,还做了一些落井下石之事。
当时母妃见李琅月和李婉音长得像,劝他拉一把,还被他拒绝了。
“皇上现在还对儿臣存了一两分顾惜之情,无非是看在阿音为国出嫁的份上。若是李琅月真的得了圣宠,让父皇淡忘了对阿音的愧疚,那你我母子岂不是更没有立足之处?”
没想到他放弃帮携李琅月和沈不寒的后果,是李宣这个卑微的庶子,凭借和这二人昔日的交情,捡了便宜做了皇帝,如今科举案、苏贽舆案两庄大案,外加收复西北之功,竟让他把皇位做稳当了,百姓还都在夸他是中兴明主!
如果当初帮了李琅月和沈不寒,现在这个中兴明主,万里江山便都是他的了!
靳桧倒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大王莫着急,李宣再如何中兴明主,他现在不也还没有儿子吗?如果赵氏生产时一尸两命……大王觉得李宣会如何?”
“你们都是一群蠢猪,就意味李宣也和你们一样蠢吗?他正当壮年,赵氏死了就没有其他女人了吗?”
“赵氏活着,李宣空守着一只不会生蛋的鸡本来挺好的!你们要是把她搞死了,李宣去找会生蛋的,不就更完了!本王养你们这群幕僚,是专门出这种蠢主意的吗?”
李穆气到狠狠地踹了手下的幕僚几脚,许多幕僚都不敢出声,还是只有靳桧进言道:
“大王还是不了解李宣。李宣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时,赵蕙宁便伴在他的身边。就算赵蕙宁大他许多岁,身份低微还生不出儿子,惹得满朝非议也要立她为后,这就不只是一般的感情。赵蕙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李宣哪里还能端居高位……”
靳桧如此详细地解释完,李穆依旧用一种非常怀疑的眼光打量着靳桧。靳桧在心中也是颇为不悦。李穆贪恋美色,府中姬妾成群,自然不能理解李宣其人和他的谋略。
但为人幕僚,受人恩惠,靳桧也只能耐心地同李穆解释道:“大王放心,我们在圣都中还有许多未曾被查出的暗桩,只要这些暗桩一齐出动,李宣李琅月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你先告诉本王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李宣已经下诏让本王进京了,去还是不去!”
“大王和以前一样称病即可,您有这么多儿子,随便挑一个最不喜欢的,给他的生母进进位分,让他替您进京,同时……况且我们手头不是还有……”
靳桧在李穆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李穆沉吟片刻,觉得靳桧所言倒也在理:“行,就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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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寒处理完了宗正寺之事,便进宫和李琅月一道陪帝后与福安公主用膳。
在沈不寒看到赵蕙宁的孕肚时,李琅月对沈不寒暗中摇了摇头,沈不寒赶紧收回所有的疑问,只是连忙道喜。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本来是要早点知会你们的,但想到你们在前线又辛苦又危险,就想还是回来再给你们惊喜的。”
李宣满眼爱意地轻轻抚上赵蕙宁的肚子:“本来我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是太医说蕙宁的身体比以前强健了许多,完全没有大碍,我们才留下这个孩子的。”
昔日,他是十六王宅中最不待见的藩王,才让自己的妻子在生产顺懿时备受委屈,如果不是最后辛院正急急忙忙从郭贵妃宫中赶回王宅,后果真的不是他能承受的。
如今,他是整个大昭的皇帝,他可以给她的妻子最好的名药与补品,让整个太医院都为之待命。
李宣、赵蕙宁、李顺懿的眼中全是对这个孩子的无限期许,李琅月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期待又欢心。
看着他们笑,李琅月也笑。
人活着,总是要期待万一,期待柳暗花明,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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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后,李琅月和沈不寒告别帝后,尽管李琅月一再推辞,李宣还是执意让李顺懿将李琅月送到宫门口。
李顺懿一走,沈不寒就发现,李琅月唇角上扬的弧度立刻就垮了下来。
整场宴席,她都在笑,但沈不寒知道着笑容背后的勉强。
登上马车后,李琅月同沈不寒说了赵蕙宁的情况,并递给沈不寒一份有关赵蕙宁这半年诊疗的记录:“派人查查太医院,每个人都要狠狠查。”
沈不寒知道此事不容小觑,耽搁不得片刻,中途便下了马车,先去了一趟凤翔卫。
沈不寒回来的时候,李琅月一个人坐在屋顶抬头看着月亮,手指勾着酒壶搭在膝盖上,摇摇晃晃,整个人像藏在月色清辉里的冷玉,眺望着这座巍巍皇城,落寞又萧然。
沈不寒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踏上屋顶,在李琅月的身旁坐下,李琅月勾着酒壶的手往旁边一带,沈不寒顺势接过。
这酒是沈不寒喝过最烈的酒,一入喉便似有把烧红的匕首顺着喉管直扎下去,可这样的烈才算痛快,才能让人将凡尘俗世里所有悲抑之气压下去,才会觉得万事无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
再艰难的前路,活下去便好。
“西楼和东林送我的生辰礼,你有打开看过吗?”
沈不寒正在饮酒,猛然被李琅月这么一句话呛住,赶忙侧过身猛烈地咳嗽。
骆西楼和顾东林送李琅月的生辰礼,沈不寒一直封在匣子里替李琅月仔细收着。
那天李琅月打开时,他只是匆匆看上了一眼,却也知其中装了什么。
李琅月拍着沈不寒的背,等他把气顺过来后,手指顺着他的脊椎上移,触上了沈不寒红成一片的脖颈,再慢慢地抚上沈不寒滴血的耳垂。
沈不寒后颈连着的一大片肌肤瞬时便酥酥麻麻地痒,他迅速捉住了李琅月造次的手。
“德昭……不要……”
李琅月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此时的沈不寒就像月夜下绽放的海棠花,任人采撷。
“那个匣子我打开看了。”
沈不寒的脸更红了,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全身上下却像处处点燃了火堆,烧得人心猿意马。沈不寒要感谢夜色昏沉,不至于让他的失态纤微毕现。
“所有人都说那些是□□之物,相关的都是淫邪之事。我们在学宫自幼读的那些圣贤书,教的都是君子守身持正,莫染淫邪。可偏偏我们的生命就是从那些所谓淫邪之事上来的。”
李琅月望着沈不寒,沈不寒不敢迎接她的目光,侧脸垂眸,李琅月却用手指轻勾沈不寒的下巴。
“怀风,看我。”
李琅月眸光中的潋滟水色,搅碎满河月影,她的指尖像淬了火的冰,还染着烈酒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便迷了沈不寒的眼睛。
“小时候,我以为李婉音不喜欢我,纯粹是因为我处处都不好,但长大后我想明白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是因为厌恶谢延,把这种厌恶迁移到我身上,才会如此讨厌我。”
李琅月的语气平淡,听来无怨无恨,如同在讨论今晚月色般稀松平常,她用手指轻轻挠了挠沈不寒的下巴。
“你猜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个事实的?”
“什么时候?”
“在我看到李铭如此不成器,不成器到满朝文武都不看好他,李淳还要力排众议保他做太子的时候。”
李琅月戏谑地轻笑了两声:“虽然李穆和李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比之下,李铭显然更加一无是处。李淳爱他保他,只是因为李铭是纪美人的儿子,是李淳和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人的孩子。”
“十三郎的生母之于李淳,不过是一时发泄的工具,所以他才会那样薄待少时的十三郎,即使十三郎任人凌辱,连路过的太监宫女都能踩他一脚,李淳也全然视而不见。倘若李婉音是纪美人的女儿,李淳怕是拼上整个江山,也决不会让她和谢延联姻。”
“十三郎那么爱福安,也是因为她是宁姐姐的孩子,宁姐姐冒着危险,也要尝试再怀个儿子,也只是因为她爱十三郎。”
李琅月的指尖慢慢上移,移动到沈不寒的唇角,一点点描摹沈不寒双唇的形状。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本能地爱他们的子女,或许子女只有在他们相爱时,才能被同等地倾注爱意。”
“怀风,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预告,明日,甜[狗头叼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