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伪人 诡异的地方。
房车足足在路上飞驰了一刻钟, 没有再遇到其他诡异的路人,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谢云逐在后座处理好了膝盖上的伤口,便过来接替了驾驶位, 把车停到了路边。
一路上窗外的景象都是荒凉的原野,偶尔能看到几个破败的小屋, 看起来也没什么人烟。这片区域远比他想象中要大,开了接近30公里,他们甚至没看到其他可以确认为清理者的人。
可任务上说,清理者足足有101个。
是这片地方太大,还是说那些清理者都和自己一样是司机,正藏在那一辆辆疾驰的车子中?
他们已经知道“安桥”在哪里, 所以才会这样果断地朝一个方向前进吗?
是时候停下来, 整理一下思路了。
首先是这个奇怪的司机。谢云逐和弥晏一块儿把他搬到了房车的沙发上来,然后像外科医生一样围住了他。
开了一刻钟,他们也听这男人喘了一刻钟。他好像永远都喘不上气, 但又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憋不死。他已经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
论长相司机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身材甚至有些瘦弱, 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T恤, 正面是一句热血口号:“加油!FIGHTING!"
弥晏将他翻到反面, 看到T恤反面写着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两人将整辆车和男人身上都搜了一遍,没看到任何吸氧设备或是特效药,也没有找到任何能提示这个男人身份的东西。甚至他们都没法确定, 这辆车是否是这个男人的私人财产。
谢云逐干脆坐回了驾驶座上, 左右环顾了一圈,忽然伸手在一块漆黑的屏幕上一按,下一刻, 车载导航亮了起来。
“对哦,只要看导航就能知道他的目的地了!”弥晏把好奇的脑袋凑了过来。
点开地图,他们确认了目前正处在一座叫作“卫城”的城市中,并且很快就要开到最繁华的市中心地带。
司机之前设置的目的地,则是距离卫城1000多公里远的双峰城医院。
这也意味着全速行驶的话,最迟不超过一天,就能够抵达他的目的地。
看司机这样子,恐怕早就疾病缠身,想开车去医院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医院。
“因为他得了重病,只有双峰城的医院能救他?”弥晏推测,“阿逐能看出他生了什么病吗?”
“我不是医生。”谢云逐摇了摇头,“双峰城医院太远,先看看能不能送他去卫城的医院治疗。”
开局就出现的重要NPC,可绝对不能就这么让他死了。
他在卫城的范围内搜索医院,搜索结果叫人惊讶,偌大一个卫城,医院的数量居然为0!
谢云逐不死心,又搜索了“诊所”“急救”“医疗中心”等关键词,发现依然是一片空白。他不信邪地扩大搜索范围,从卫城一路到双峰城这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上,竟然都搜不出一家医院!
搞什么?是真的这样缺乏医疗资源,还是说他搜索的姿势有问题?
若真的只有双峰城一家医院,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司机不远万里要赶向那里。呼哧呼哧的痛苦喘息声,仍一刻不停地响在他的身后,好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谢云逐咬了咬牙,开始缩小地图,卫城在地图上渐渐缩小,然而缩到一定比例,地图就无法再继续变小了。谢云逐只好拖动屏幕,沿着他们目前所在的公路往上拖,路上大大小小的地名非常完备,然而没一个是他听过的。
把地图往边缘挪动,果不其然谢云逐看到了一层白雾,副本的边界在地图上也能生效。
最后,他在导航上输入了“安桥”这个名称。搜索结果依旧为0。
进入游戏的头一个小时,他居然连任务要干什么都没有摸清。
“怎么会没有医院呢?这里有这么多人家,不可能不生病呀,”弥晏也烦恼开了,“要不我们向这里的居民打听一下?”
谢云逐正有此意,不过经历了那个诡异的女人后,他们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谁知道站在那里的是个好端端的人,还是个会四分五裂溃散成军的怪物。
他继续把房车向前开了一段,地图上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卫城的主城区。建筑比荒郊野岭密集了一些,但依然显露出一种别样的贫穷与破败。
路上的行人变多了,然而浑身都包裹在防护服中,一丝皮肤都不露出来,好像在抵御某种传染疾病。
谢云逐将车速降到了最慢,摇下一条缝的车窗,还未来得及开口叫住行人,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钻入了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目光循着香味看去,就看到路边有一家“老百姓面馆”,面馆的老板娘正在门口张望。她和其他人一样都穿着从头到脚的防护服,不过在此之外又画蛇添足地围了条围裙,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一般。
见他缓缓停车,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吃碗热乎的?”
谢云逐瞥了眼面馆,窗户敞亮,桌椅破旧,但看得出尽力维持着整洁干净。午后两点多的光景,店里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只有电风扇在呼啦啦地左右摇头。
这是非常生活化的场景,老板娘给他的感受也和那具女尸非常不同,她更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有没有可能是更高级的陷阱?谢云逐思考到第三秒,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饿了。
“把车停门口行吗?”他问老板娘。
老板娘爽快道:“你停吧,这附近停车位是不好找,别挡着我招牌就行。”
谢云逐便在面馆门口停了车,并且很过分地把车停在了正门口的位置,老板娘见了,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走,下车看看去。”谢云逐招呼弥晏一起行动。
如果是NPC,那么至少可以获得情报;如果是怪物,在副本刚开始的时间点,他们至少还有一战之力。总之,他可不打算一口气直接开到双峰城医院去,那和不升级直接去打最终boss没什么区别。
走进店里,谢云逐很快被柜台后面巨大的菜单所吸引,这家面馆上的菜品少说有一百种,从最常见的牛肉面大排面,到什么二黄面、热干面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墨鱼面、意大利面等外国菜。
“唉,别看了,现在食物供应紧缺,上面的面都做不了。”老板娘叹息一声,“我给你们上两碗鸡蛋面吧,我们家汤头好,量大还便宜。”
谢云逐囧了一下,他想起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们没有钱。
他看了弥晏一眼,弥晏毫无吃饭要付钱的概念,对他报以一如既往的灿烂微笑。
还笑,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等会儿付不起钱就把你卖到后厨洗盘子!谢云逐又转回了脑袋,态度自然地倚在柜台上,和老板娘拉起了家常:“那就麻烦你了。老板娘,和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安桥’在哪里吗?”
听闻这话,老板娘的面色古怪起来,横七竖八地打量他,“你不知道‘安桥’?”
“我和弟弟刚从城外来,”谢云逐面色不变,“怎么了,我该知道吗?”
“那是当然,”老板娘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我们现在不就在安桥么?”
然而地图显示这里是卫城,难道说“安桥”是一个小镇、一个街区、一座桥的名字?亦或者……
“哦——”谢云逐拖长了语调,“原来这里是安桥国啊……”
老板娘更加不安,身体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手悄悄地向桌底下探去,“客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啊!”
她的手腕一疼,连忙低下头查看,才发现那个白发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柜台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该死,就差一秒,她就能按到报警按钮了!
“松开我,我要叫人了!”老板娘拼命挣扎,破口大骂,“走开,滚蛋!,你这个伪人!”
伪人?虚伪的人?还是……伪装的人?
这个陌生的名词叫谢云逐想起了在马路上撞死的那个怪物,光看背影和长相,那个女人和普通人类完全没有区别,只有撞散她的皮肉,剖开她的身体,才会暴露出疯狂繁殖的特性。
“别紧张,老板娘,我们不是伪人,”他倾身向前,胳膊搭在柜台上,“让我猜猜,所谓的伪人,会努力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混进来对不对?你有见过一开口就暴露自己异常的伪人吗?那和直接说‘快来抓我’有什么区别?”
老板娘依然不信任他,只是碍于双手被弥晏反剪在身后,无力反抗,“那也不一定,有些伪人的智商很低,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好吧,”谢云逐耸耸肩,“那假如确定我是伪人之后,该如何杀死我呢?”
“我会报告给军队,军队有办法杀死伪人,他们有足够的炸药,把伪人炸成碎片!然后专业的清理员知道该怎么清理碎块,否则伪人会无限增殖……”
谢云逐了然地点点头,消灭伪人的方式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光凭刀枪和子弹恐怕很难对付那些玩意儿,只有高强度的炸弹将它们彻底摧毁才可以。
“所以安桥国就是遭遇了伪人的入侵才变成这样的?”他继续问道,“灾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都发生了哪些事?别怕,和我说完后,我就放了你。”
老板娘却露出迷茫之色,“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非要说的话,大概有四五年了吧,之前的卫城可不是这样,比你看到的要繁华千百倍,是世界有名的美食之都呢!后来不知怎么的,伪人就出现了,霸占了我们的领土,抢占我们的资源。普通人只要碰触到它们,就会被传染,变成伪人!”
不死、会传染,听起来倒有点像是丧尸,谢云逐想到了什么,头皮忽然有些发麻:“所以街上的人才穿着防护服,是因为哪怕只是接触到伪人就会被传染?”
“是啊,只有沾到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粒唾沫星子,就没救了!”
谢云逐缓缓眨了下眼,和老板娘背后的弥晏对了下眼神,弥晏对他吐了吐舌头。
刚才对付女尸的时候,他们俩虽然没有直接碰触,但都无可避免地被喷溅出的血点子溅到了。后来虽然在房车上简单地清洗过,但无论怎么看都满足了被传染的条件。
所以说老板娘的担忧很有道理,没准他俩现在真的是伪人了?
“你们、你们怎么不说话了……”老板娘的声音哆嗦起来,“别吓我啊……”
“普通人接触到伪人之后,大概多久会变异?”
“马上!马上就会变!”
“嗯……你说伪人知道自己是伪人吗?”
“这是什么问题,我又不是伪人,怎么知道它们怎么想?不过听说伪人都没有情感和思维,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生存和扩张……”
谢云逐又看了弥晏一眼,弥晏对他摇了摇头,又小声道:“我现在就想吃点饭,肚子饿了。”
谢云逐摸了摸下巴,到目前为止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侵入性思维,也对感染其他人没有一毛钱兴趣。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吃饱肚子再回房车里睡大觉,要是伪人都像他俩这样,没准儿过俩礼拜就自个儿灭绝了。
关于伪人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了,谢云逐又拿出手机,给老板娘看了一段视频。这是他下车前在车上拍摄的司机发病的画面:“看看,认识这个人吗?我们是专程来帮助这位朋友的。”
老板娘的表情骤然一变:“这是……运输队的人?”
“运输队?”
“运输队就是负责运输各种物资的人,现在到处都是伪人,就是靠着这些不怕死的英雄穿越危险,将物资运送到全国各地,同胞们才得以活下去!”老板娘的脸上露出一丝崇敬。
“哦,那你看看,像他这样的,大概还能活几天?”
“我以前也见过这样的病人,只要在两天内送到医院,一般都能活下来。”老板娘迟疑道,“你们真的是来帮助他的?”
“不然呢,我们正要把这位英雄送到医院里去呢,”谢云逐打蛇随棍上,“这下可以相信我们了吧?”
老板娘对他们的态度180大转弯,脸上浮现笑意:“你们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原来你们也是拯救国家的大英雄!等着,我给你们免费煮两碗面。双峰城医院那么远,吃饱了才好上路啊!”
她浑身都松懈下来,想要叫那白发青年松开她,然而没想到背后的束缚更紧了。身后传来出可怕的威压,叫老板娘腿都软了,“怎、怎么……”
那个黑发男人依旧撑着柜台,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阿姨,我们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把病人送到双峰城去啊。”——
作者有话说:大家新年快乐呀!今天会在本章评论区散红包,爱你们[红心][红心][红心][红心]
第62章 污染 微妙的违和感。
然而老板娘看起来比他们更加莫名其妙, 双手一摊道:“不然还能是哪儿?不就双峰城一家医院么?”
谢云逐想到了导航上一连串的搜索为0的记录,居然和老板娘的话全都对上了。这个看似普通的世界,处处都透露着古怪与不合常理。
“只有一家医院的话, 你们平时生病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板娘一脸无所谓,“小病自己就好了, 大病就等死呗。”
“……真的不挣扎一下?双峰城虽然远,但也不是到不了。”
“去医院也没用啊,医院只看一种病,其他病去了也看不了。”老板娘说,“再说了,我要是离开了这家面馆, 谁来给大伙儿煮面?要是抗击伪人的士兵经过, 谁来犒劳英雄?”
“那你自己呢?”谢云逐感觉和她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就这么死了?”
“生老病死, 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是生命大循环的一部分嘛。”老板娘理所当然地说, “就算我死了, 还有我的儿女, 我的孙辈继承面馆, 继续为国家做贡献。”
她说话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她自己的命不过是尘埃草芥,经营这家面馆才是人生唯一的目的。这叫谢云逐想起了脂膏工厂里某些魔怔了的员工, 然而老板娘的精神状态又与前者有些区别——她完全是充满热情、满怀骄傲地提起她的事业, 没有丝毫被强迫的样子。
“我发现,和你说话真是费劲,”老板娘也感慨道, “你的确不像是伪人,更像是外星来的。”
嚯,还倒打一耙。
谢云逐想了想,对弥晏抬了抬下巴,“松开她,我们影响老板娘做生意了。”
“好。”弥晏乖乖地松了手,又对老板娘道,“我们真的不是伪人,刚才我一直有碰触到你的手臂,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但是你没有变成伪人对不对?”
老板娘一怔,甩了甩自己红肿的手腕,“这倒是……看来的确是我误会了。唉,其实你们做得对,这世道啊还是警惕一点儿好……”
她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作为赔罪,这顿饭我请了,你们坐。”
“那就多谢了。”谢云逐找了个视野最好,行动最方便的位置坐下来,目光依旧紧盯着厨房。
厨房和大厅隔了一扇玻璃门,可以清楚地望见里面的景象。老板娘一边在大锅前忙碌着,一边照看着煎鸡蛋的小锅,隔着一道蒸汽氤氲的门,谢云逐都能闻到那扑鼻的香气。
没一会儿,两碗面煮好了,是红汤细面,每碗上面都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和两片香喷喷的午餐肉。碧绿菜叶和葱花点缀其间,看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不好意思,物资实在有限,这是最后一个肉罐头了,不过面是管够的,不够吃就继续加。”老板娘热情地上了菜,指着桌上的瓶瓶罐罐道,“自家做的辣酱,尝尝!”
谢云逐微笑着点头道谢,却没有动筷子——在无法确认安全的情况下,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一口都不会吃。连假吃都懒得装,只是从包里拿出了压缩饼干和营养剂,就着那诱人的香味心如止水地开始啃饼干。
“怎么不吃呢?都是新鲜干净的东西!”老板娘忙了一圈回来看到这一幕,就不乐意了。她深深地皱起眉头,眼睛里都是真切的担忧和关怀,“你看你这么瘦,还不好好吃饭。听阿姨一句劝,人活着啊,吃饱饭才是头等大事,吃饱饭才有力气做其他的……”
她唠叨个没完,弥晏忽然拿起面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看这正在长身体的青年吃得那么香,老板娘总算露出了欣慰的目光。
谢云逐本想阻止弥晏,但转念一想,他连死亡方块都能一口吞了,这世上真的还存在能把他药翻的东西吗?
弥晏吃完自己的一碗,又把他的一碗拿过去,继续大口大口吃起来。看他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生了一层汗,谢云逐自己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嚼饼干都更有劲了。
趁着老板娘高兴,他便状似随意地问起了关于安桥国的事,店里没生意,老板娘也乐得清闲,给他们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在老板娘的口中,安桥国是全世界最美好最幸福的国家——虽然她从未离开过卫城,甚至不知道任何其他国家的存在,对她来说,安桥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然而有一天,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伪人入侵之后,安桥国逐渐失去了大片领土,卫城也岌岌可危,出现过多次伪人入侵的报告。早上出门时还微笑着打过招呼的邻居,晚上回去后可能就看到军队在消杀他的房子。天天来面馆吃面喝茶的客人,可能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不会来。正是因为彼此都习惯了离去,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真心相待。
所有沦陷的土地中,最让老板娘痛心疾首的,便是安桥国曾经的首都了,大概是在四年前,旧都彻底沦陷,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旧都是全国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也是每一个国人的骄傲和信仰。
旧都沦陷后,政府部门和军队首脑便转移到了新都。新都是一座老牌能源重镇,出产的煤矿、石油、天然气等资源供给全国。据老板娘说,他们去双峰城医院的途中,就会路过新都。那里是抵御伪人的最后防线,是每一个安桥国人誓死捍卫、绝对能再失去的首都。
“这么说来,新都是被军队重重保卫、最安全的地方。”谢云逐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搬到新都去住吗?”
老板娘郑重的摇了摇头,“您是外面来的,不了解我们。对我们来说,有许多事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比方说我吧,开好这家面馆,填饱客人的肚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使命。”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面馆老板而已,她看起来却有一颗钢铁做的心脏。在那张生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无比干净的眼眸,说话时那无可撼动的信念在其中闪耀,叫人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谈话间,店里又来了两桌客人。老板娘便热情地迎上去,和客人交谈起来。正如她所说,也许每一面都会是最后一面,所以他们都努力真诚、热情地善待彼此。
这个地方的人虽然奇怪,但说实话,并不叫人讨厌。
弥晏已经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两碗面,正端着比他脸还大的面碗,大口大口喝着面汤。”好了,少吃点,小心撑着。”谢云逐点了点桌子。
弥晏放下饭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想多吃一点,这样如果面里有毒的话,很快就会毒发了。”
“啊?”谢云逐一时没连上他的脑回路。
“如果面里有毒的话,就可以证明老板娘是坏人,你就不用继续试探她了;如果面里没毒的话,你就可以吃上面了——这里的面真的很好吃。”弥晏一本正经地说着,说话时就用那双金眸安静地看着他。
谢云逐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老板娘的眼神熟悉了——那种矢志不渝的决心和信念,奉献一切的勇气和热忱,他每时每刻都在见到,在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小家伙身上。
他轻叹了一声,“有什么关系,吃压缩饼干也饿不死,而且更放心。”
“可是不仅仅是活着,我还想你活得快乐。就像老板娘说的一样,要好好吃饭,才有力气做其他事情。”弥晏执拗地说。
谢云逐沉默了半晌,说了声“好”。
他招呼道:“老板娘,再加两碗面。”
他又饿又馋,他也要一口气吃两碗。至于饭钱……他可以和弥晏一起洗盘子。
“好嘞!”老板娘一听,脸上乐开了花,正要钻进厨房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喇叭的嘟嘟声。她更加喜笑颜开:“巧了,送物资的人来了!你运气好,这下有新鲜肉吃了!”
大货车也停在了门口,司机从车窗里探出了个头来,粗鲁的大嗓门热情地招呼道:“梁婶,你订的肉总算是到货了!“
“辛苦了,王师傅,下来吃碗面再走?”
“不了,今天忙着呢,还有好几家没送,下次一定来吃!来,我帮你卸货。”
老板娘就从冰柜里拿了瓶汽水,说什么也要请王师傅喝。
弥晏习惯性地抬头看了门口一眼,角度不太好,他只看到了王师傅探出车窗的小半身子,一种突兀的违和感闯入他的脑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还有好几家饭馆要送,王师傅很快就把货车开走了。老板娘拖着一蛇皮袋的东西,走到了厨房里,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咚咚咚”的巨大声响——那是砍刀在砧板上剁肉的声音。
若是过去,弥晏很快就会心很大地转移注意力,然而现在他毕竟有了许多经验,他开始默默地咀嚼那稍纵即逝的违和感。
探出车窗的卡车司机、普通的中年男性面容、爽朗的微笑……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谢云逐,然而谢云逐此刻正叼着营养液的袋子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扯着一张餐巾纸玩——他在较为安全的环境中就会进入节能模式,这个模式下他的反应速度比乌龟还慢。自从弥晏逐渐能挑起大梁后,他在很多时候都比过去更加松懈。
况且,就算谢云逐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告诉自己答案,因为从他的方向,是无法看到门口的货车司机的……
方向,对了,奇怪的就是方向!这是一家在路右边的餐馆,然而货车的方向却与房车相反,他刚才是在路上逆行,反方向开过来的!
是司机没有遵守交通规则吗?刚才那一瞬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就是这一点吗?他为什么要反方向开车?对了,他打开车门的时候,也很别扭地使用了左手……不对,那真的是他的左手吗?
回忆终于精准地捉到了那个致命的细节,弥晏浑身一激灵地想了起来:司机用的是右手没错,但是他的右手方向是反的!
换言之,司机的右手长在了左手的位置,左手长在了右手的位置。
咚——!咚——!咚——!
厨房里切大骨的声音持续地响起,一声声敲在了弥晏的心上,他想起那个沉重拖行的麻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货车司机是伪人,”他抓着谢云逐的手,急切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发现,“他的左右手长反了!”
谢云逐神色一凛,然而远比他镇定,压低声音道:“去厨房看看。”
伪人具有高度传染性,然而刚才那个司机并没有贸然攻击,老板娘戴着厚实的胶皮手套,身上的防护服也一直穿得好好的——她应该还没有被感染。
或许出问题的是那一袋子肉,如果吃了那些东西,所有的食客都会被感染。
他们打开了厨房的玻璃门,老板娘一边切肉,一边神色如常地转过头:“哎,别急,再等等,肉在锅里要煮一会儿呢。”
如她所说,一旁的大煮锅才刚刚沸腾,蒸汽顶开了盖子,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开来。弥晏偷看了一眼她的手,发现她的左右手都是正常的,没有问题。
说实话,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眼太短,也没仔细去观察,或许只是他高度紧张,记错了司机的手……弥晏犹豫了一下,决定继续探查,他蹲下来,用一双筷子掀开那个装肉的袋子,问老板娘:“阿姨,这是什么肉?”
“什么肉都有,鸡肉、猪肉、牛肉,现在物资紧缺,没法挑,有啥吃啥……”
弥晏嗯嗯点头,查看袋子里的肉,的确都是些处理好的冻货,不是他想象中的人肉……忽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一只鸡身上。
那只鸡被冻得邦邦硬,羽毛被扒光,浑身粉白的鸡皮疙瘩,就是普通冻肉的样子。
可它的两只鸡爪,是反的。
“是伪人!”弥晏一下子跳起来,“快把肉扔了,不能吃!”
老板娘一怔,“什么,这好端端的肉……”
咕嘟嘟……
话音未落,那煮肉的大锅沸腾起来,蒸汽将铝合金的锅盖高高顶起,锅盖噗噗抖动起来,十几根被煮得软糯的鸡爪子、两根大猪蹄、几只鸭头争先恐后地向锅外冒,一只被煮烂了的羊眼睛,从缝隙里挤出来四处打量。
谢云逐第一时间就抓住老板娘,飞快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发的锅。然而此刻一滴滚烫的汁液飞溅出来,落在了老板娘的袖口,竟然像是强腐蚀液体一般,将她的袖口烫出了一个洞!
灼热的触感落在了皮肤上,老板娘的动作在一瞬间僵硬,像是被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她被肉汁污染了。
她很快就要变成伪人了。
第63章 平凡的守卫者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滴汤汁细微到叫人难以察觉, 当时谢云逐正在查看弥晏的情况,他只是感到了老板娘一瞬间的僵硬,甚至还抓着她向外跑了几步。
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如此猝不及防, 人天生会有侥幸心理,老板娘也一样:他们都说被伪人碰到就会感染, 可是这样细小的一滴汤汁,刚溅到就被她擦去了,真的会在瞬间把她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生物吗?
她还没来得及孕育后代,她的面馆还无人继承。她四十多年来所经历的人生,从生活里慢慢学到的、咬着牙坚持度过的、在生命的所有瞬间里感受到的……这么多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她,真的会被一滴小小的汤汁, 这样粗暴地抹去吗?
那一瞬的迷茫和挣扎, 叫老板娘不死心地向着门口奔跑了几步,然而渐渐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她发现, 自己跑步时,突然开始同手同脚了。
当她迈出左脚时, 居然会无比自然地伸出左手, 这一切都自然到好像是她几十年的习惯一般。
她想强行纠正, 想正常走路, 然而却感到无比别扭,她的身体再也拧不回来了。
那个黑发男人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即使在这样紧急的关头, 他的眼眸依然如宁静的夜幕, 厨房的白炽灯映照在他眼里是明亮的晨星,好像只要向他求救,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但是不行, 所有灾难都必须终结在她这里!
老板娘坚定地停住了脚步,大喊道:“别管我,我被伪人感染了!快跑,叫外面的人一起跑!”
她大吼的同时,锅子里的东西已经满溢出来,那些肉块逐渐长出了小脑袋和四肢,沿着锅壁向下爬,也不顾新生的皮肉被烫成熟红色。很快先头部队就爬出了灶台,带着大量的浓香肉汤,哗啦啦泼撒在地上。
弥晏只来得及在最后一刻扎紧了袋子,那袋子里的肉疯狂地挣扎起来,大麻袋在地上扭来扭去,好像里面装着一个挣扎的活人。
他犹豫地看了老板娘一眼,然而谢云逐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跑!”
两个人早就熟悉逃命的流程,赶在怪物追上来之前,飞快地跑出了厨房,弥晏殿后一把关上了玻璃门,就看到老板娘僵硬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启动了置物架上的一个微波炉。
微波炉立刻发出嗡嗡的响声,内部暖黄色的灯亮起来,照亮了在玻璃盘上转动的东西。那黑黢黢的影子,看起来就像是——炸药!
面馆的老板娘,居然一直在厨房的微波炉里放着炸药!
10秒之内,炸药或许就会爆炸,把这一切都炸成灰烬,弥晏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快跑!”
食客们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震惊却不慌乱,似乎是为这一刻演练了一万遍。他们本来是一起朝着门外跑,结果下一刻,背后就传来玻璃震碎的声音!
是老板娘,身上爬满了长出人形的碎肉!
她用菜刀劈碎了玻璃,然后整个人从门里钻了出来,不顾浑身血肉模糊,就这样同手同脚地向前跑,就好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人偶,跑动时身体左右摇摆,然而那速度简直快到恐怖,转瞬间就扑到了众人的身后!
太快了!根本等不到炸药爆炸,她就会冲出来,到时候整条街都会完蛋!
弥晏心中的惊恐抵达了顶峰,他和谢云逐跑在最前面,或许还能上车逃跑,但是很快,一整个被感染的卫城,成千上万丧尸般的伪人就会紧追在他们身后,他们全力奔跑的速度要比汽车快得多!
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四个在店里吃面的客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商量,居然争先恐后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又朝店里跑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上!和它拼了!”
“拦住伪人,保卫卫城!”
“安桥万岁!”
仿佛扑向火焰的飞蛾,他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阻挡怪物一瞬。他们伸出胳膊抱住老板娘的腰,用身体把肉块压在地上,口中发出拼尽全力的嘶吼——直到他们身上脆弱的防护服被撕碎,他们同手同脚地爬起来,也变成了伪人。
他们仅阻挡了怪物5秒。
谢云逐启动了汽车,一脚踩下油门。
轰隆隆——!
引擎发出一声吼叫,车子玩命地向前飞奔,下一秒,轰然的热量夹杂着剧烈的冲击波从背后袭来,险些将车子掀飞出去。谢云逐死死把住方向盘,房车斜飞着惊险落地,居然又被他稳稳地开出了一段。车屁股传来烧焦的味道,浓烟滚滚充满了车厢,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吱声。
弥晏怔怔地看着面馆的位置,那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被如此珍惜着的面馆,已经被炸药炸成了废墟,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那个会做一百多种面、热情好客的老板娘,还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甚至连面目都记不清的食客,都被埋葬在了硝烟和烈火中。
他们英勇无畏地阻止了污染的蔓延,救下了一城人的命,这座城市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吗?会有一座碑立起来,祭奠他们平凡又伟大的生命吗?
轰——!
来不及消化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在那间面馆爆炸的十秒钟之后,相距不远的又一家餐馆发生了爆炸。
弥晏完全看呆了,这不可能是连环爆炸,因为面馆距离这里还隔着四座建筑。可是,为什么……
“也是自杀,”谢云逐冷静地把控着方向盘,“因为货车司机也来过这里——这里的居民会在房子里准备炸药,一旦发现自己快要变成伪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炸药。”
他们就用这种残酷决绝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他曾想过如此高的传染性,卫城是如何坚守到现在的,如今他明白了全部的缘由:这里的普通人就像战士一样活着,他们用生命捍卫生命。
弥晏沉默了。他的手中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原本是空的,现在却渐渐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
这是他收集到的,来自老板娘和食客们的爱意精华,看起来就像一颗富含营养的鸡蛋,看到它弥晏还能想起老板娘提醒他们好好吃饭的声音。
这个罐子是他在脂膏工厂受到启发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能力。他可以将自己平时感受到的爱以这种形式储存起来,在关键时刻再拿出来使用。尽管之前的几个副本,他真正收集到的爱非常少,罐子几乎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但这个副本不一样,正如他一开始就感知到的,这是一充满爱的世界。而且这种爱高度热烈高度纯净,有如献祭一般充满自我牺牲的决绝。
它握紧了手中的罐子,预感这个副本中这些爱意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屁股冒烟的房车又往前开了不足百米,弥晏眼尖,忽然看到一辆歪歪扭扭停在路边的货车,他立刻道:“就是这辆车!是他送的伪人肉……等等,驾驶室里怎么是空的?”
距离货车不远的前方,黑压压地围了一圈的人,群情激奋地叫着什么。他们把整条路都堵住了。
谢云逐谨慎地将房车开近了一点,越过人群他看到了两个拿着火焰喷.射器的人,正在用火焰烧灼中间的一块焦黑的人形物体——货车司机的尸体。
他的表皮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依稀可见他身体里的内脏都是反着生长的。那张还没被完全烧毁的脸上,丝毫不见痛苦,只有死人般的平静。他的眼睛还在眨动,眼珠子四处观望——看清他眼睛的那一瞬谢云逐不由感到一阵恶寒,因为那货车司机的左右眼睛也是反着长的,两条泪沟都朝反方向撇。
看来卫城的人们还挺警惕,那些被伪人污染的餐馆,察觉不对就立刻自爆;伪人一旦被发现,这些一脸纯良的路人也可能随时掏出个火焰喷.射器,把人当街烧死……当真是个武德充沛地方。
“军队!军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人自动散开,从马路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一支全副武装的装甲车队开了过来。
从车上下来的士兵穿着统一的白色防护服,为首的一个肩上扛着火箭炮,大吼道:“散开,全都散开!”
卫城居民那叫一个纪律严明,霎时间作鸟兽散,把中间的焦炭尸体空出来。扛着炮的士兵对准伪人尸体一顿狂轰滥炸,挫骨扬灰式洗地。
一旁的群众全都在高举双臂欢呼,热闹得像在新年看烟花,不只是谁先起的调,大伙儿激情昂扬地唱起了一首战歌。
等滚滚的硝烟散去,地上只剩一个滚烫的深坑,谁都说不清哪些是焦土哪些是骨灰。军队的专业后勤人员带着裹尸袋下车,小心地扫除了所有黑灰,宣布警报解除。那些围观的人才渐渐散去,做生意的继续回店里吆喝,去工作的继续去工作……
那个抗着火箭炮的士兵却对后面的车队做了个手势,然后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径直到走到房车面前。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被血涂抹的挡风玻璃,他用粗哑的嗓音低喝道:“下来!”
谢云逐和弥晏一起下了车。
如果说伪人是确凿无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和这里的军队享有共同的目标——拯救安桥。如果后续的行动能得到军队的助力,这个副本的通关率将大大提升。
见他们配合地下了车,士兵并没有放下火箭炮,反而深深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然后沉声道:“把手举起来。”
谢云逐抬起手,然而并没有举起,反而是伸到了那个士兵面前:“幸会幸会,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另一个清理者。”
隔着防护服的面罩,谢云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话语:“你的车上散发着一股伪人的臭味。”
“那是因为我们一进来就杀了一个伪人,”谢云逐抱怨道,“它的尸体飞到天上,散成了上千个。”
车头上的血迹如此新鲜,说明他们刚进游戏不久,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再次打量这两个奇怪的人——相貌出挑的黑发男人插着口袋,看起来懒散又松弛,但那老练的气质显示他绝不会是一个好应付的人物;那个白发的青年则微笑着看向自己,浑身散发着温和友善的气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却都生得及其养眼,对于在副本中摸爬滚打的清理者来说,他们的相貌有些过分优越了。
士兵叹了口气:“你们甚至都不知道包裹住自己裸.露的皮肤,我相信你们是刚进来的了。”
“哦,这点我们刚刚知道,”谢云逐道,“在那间面馆爆炸后。”
“那你又是怎么猜到我是清理者的?”士兵好奇地问。
“哦,原来你真的是清理者啊。”谢云逐故作惊奇道,“我就是随便试试,没想到真的遇到兄弟了。”
“没人和你是兄弟。”士兵高冷起来了。
“怎么不是兄弟呢?”谢云逐眼馋他手里的枪和炮,自来熟地套起了近乎,“这应该是合作类的副本没错吧,咱们的共同目标不都是保卫安桥嘛。”
黑发男人说的“保卫安桥”,而系统发布的任务是“拯救安桥”,这两个动词虽然接近,但却在潜意识中暴露了某种信息。士兵不动声色地咀嚼着其中微妙的区别,没有去握对方的手,而是直接摘掉了自己头套,露出了一张硬朗帅气的脸:
“你好,我叫孟玉成。”
第64章 孟玉成 影帝同台飙戏。
“梁雨随。”谢云逐张口就来, 手搭在弥晏的肩膀上,“这是我弟弟,梁毛毛。”
弥晏偏头瞄了他一样, 心里发出了一声嘀咕:毛毛这名字一听就是捡来的,那种浑身脏兮兮的小猫小狗的名字。
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点, 那就是谢云逐在应对不同的人时,会戴上不同的假面。比如面前这个人比较冷淡严肃,他就自发地开始嬉皮笑脸。当然,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他的笑容里也百分百不含一丝真心。
“你就这样把头套摘了?”谢云逐又道,“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们作为清理者, 不会被感染对不对?”
他和弥晏都沾到过伪人的血,却没有像老板娘一样立刻变异,说明他们具备一定的抗性。而眼前的这位, 在处理伪人时打头阵,又享有一定的自主行动权, 谢云逐很难不猜测这是作为清理者被赋予的特权。
“不完全正确, 副本会给予一定的保护, 但绝对不会给我们开挂。”孟玉成蹙了蹙眉, “清理者只是‘不容易被感染’,并非‘不会被感染’。如果长期接触伪人的身体组织,我们一样会发生变异。而且变异后的清理者, 会比NPC难对付得多。”
谢云逐点了点头, 这是一条重要的情报,对方给得相当慷慨。
“说实话,你们非常幸运, ”孟玉成继续道,“我在这个副本里已经待了一周,几乎参加了每一场战役。现在这个副本已经进行到了尾声,要不了多久伪人就会被全部消灭,主线任务也能完成了。”
谢云逐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等一下,你是说你刚进游戏的时候,就是一名士兵吗?”
“没错,”孟玉成耐心地解释道,“每一个清理者的初始角色都不一样,但保卫安桥的目标是一样的——你们的初始角色是什么?”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快递员,要送点东西去双峰城。开局就送一辆房车,还不错吧?”
就是这辆房车的屁股正在冒烟,看起来有些不妙。
孟玉成点了点头,“那你们的运气的确不错,南线差不多是整个安桥最安全的一段,伪人已经快被清理干净了。我开局在北线,那边靠近沦陷的旧都,伪人铺天盖地,战场就和绞肉机一样。牺牲了我们很多兄弟,才把阵地抢下来。”
谢云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导航上看到的地图:他们的目的地双峰城,距离北方战线还有一段路。如今南线安全,北线也稳定下来,那么接下来的旅程兴许会比较轻松。
每次进新副本,谢云逐向来只有顶在前面抗压的命,没想到还能有一次晚进副本,靠着前人栽好的树乘凉。
怕他们还不够安逸似的,这个一本正经的孟玉成又贴心地问道:“你们有武器吗?”
谢云逐和弥晏整齐划一地摇头,露出亮晶晶的小狗眼看向他。
“那遇上伪人可能会有点麻烦,”孟玉成摆了摆手,向着军队的皮卡走去,“等着,我去给你们要点武器。”
只见他走到了一个戴着众多勋章的校尉面前,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那校尉就痛快地点了点头,让他去车厢里拿装备。
没多久,孟玉成就扛着长枪短炮,背着一大背包的弹药走了过来,丢到了谢云逐怀里,“这些装备够不够?如果缺食物的话也可以和我说,我再给你们去要。除了密封的军粮外,这个世界的东西最好别乱吃,容易吃出事情来。”
“哥,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吗?”弥晏悄悄地问道,“我们遇到好人啦?”
“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谢云逐一把搂紧那些装备,“咱这是遇到圣人啦!””圣人哥哥,”弥晏露出了崇敬之色,期待地看着他,“我们的车也坏掉了……”
“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谢云逐痛心疾首道,“人家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不要贪得无厌!”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圣人哥哥心肠那么好,不会就这么丢下我们不管……”弥晏抱歉地低下了脑袋,每一根睫毛丝儿都写满了沮丧,“没关系,接下来一千多公里我们就走着去吧,不能麻烦别人……”
孟玉成:“……”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房车屁股,发现后面已经快烧起来了,“这车的确像是不太行了,这样吧,我看看能不能修好,修不好的话让军部给你们换一辆……”
“咳咳!”尾部的烟越来越浓,飘满了整个车厢,孟玉成忽然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车内传来。
\"车上有人?\"孟玉成神情微变,转身向车上走去。一打开门,新鲜空气灌入,司机就好像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个不停。
“这是……”
“我们要运送的‘货物’。”谢云逐和弥晏跟着上了车,检查司机的情况,发现他的脸色更加紫涨,像是快不行了,“哎,他看起来好像快不行了,这能活着到双峰城吗?”
“肯定来不及,他坚持不来的。”孟玉成皱了皱眉,“我把他带给军医看一看吧。”
军医?在这个只有一家医院的世界里,还存在“军医”这个职业吗?
弥晏歪了歪脑袋,悄悄看了谢云逐一眼。
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谢云逐对上了他的目光,只是轻轻眨了下眼睛。可弥晏对他太过熟悉了,以至于一下子解读出那戏谑眼神下的潜台词:
“他在说谎。”
只见谢云逐客气地对孟玉成道:“唉,这怎么成,我们已经这样麻烦你了,再说现在战事那么吃紧,怎么能把宝贵的医疗资源浪费在普通人身上……”
“我能理解你的担心,毕竟你们刚进这个副本,不习惯是正常的。”孟玉成看着两个人,就像看到一周前刚进游戏的自己,“安桥国的居民具备你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德,他们善良、慷慨、忠诚、勇敢、不畏牺牲……他们会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每一个同胞,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被放弃。”
这话听起来的确不合常理,在过往的副本中,NPC常常承载着副本的恶意。然而经历了刚才的那个面馆,谢云逐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当地的淳朴民风。
谢云逐不再坚持:“那就麻烦你了,说实话这个病人在车上,也是个累赘,你能帮忙送他去医治,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麻烦,”孟玉成微微一笑,抱起了骨瘦如柴的司机,“至少在这个副本里,唯有团结才能胜利……”
他向着房车的台阶迈出一步,然后便感到有一根硬邦邦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后背。
那是自动步枪的枪口。
“梁雨随,这是什么意思?!”孟玉成浑身绷紧,在车窗玻璃上他看到了那个男人模糊的倒影,那双暗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讥诮的笑意,仿佛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在看一场小丑演出。
“配合一点,先把人给我放下,”黑发男人把枪口往前送了送,顶得孟玉成一个踉跄。然后他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青年,“毛毛,你说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呀?”
“这个副本里,肯定是好人多,老板娘、那些吃面的客人、还有送我们武器的士兵……”白发青年认真地回答道,“但在清理者里面,应该是坏人多一点。”
孟玉成听他们一唱一和,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他是剑眉星目的俊朗长相,很容易博得他人的信赖,此刻双眼蒙在阴翳下,却显露出了深藏的残忍和狰狞。
“这就对了,”谢云逐满意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我愿意相信那些NPC是好人,但可没打算相信一个清理者——瞧瞧这副表情,总算没那么恶心了。来吧,说说看,你的计划是什么?给你五秒钟答题时间,不然我先卸掉你的一条腿。”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危险,孟玉成能感受到,他是那种会毫不犹豫开枪杀人的恶徒。
“五、四、三……”
在催命的倒数计时中,孟玉成将怀里的司机轻轻放了下去——然后突然发难,猛地向身旁的白发青年扑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判断白发青年是更加没有威胁的那一个!
“砰——!”
在他扼住青年咽喉的那一刻,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的脊椎扣下扳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从枪□□出来的竟然是一个水弹!击中孟玉成后水弹破裂,里面的淡蓝色液体飞溅出来,毫无杀伤力地沾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就在这一瞬间,孟玉成已经从袖口掏出一把袖珍手枪,一手扼住弥晏的喉咙,一手用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须臾之间,形势调转!
恶徒是吧?可惜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哥……”弥晏第一时间没有动,他的瞳孔几乎已经竖成了一条线,散发着野兽一般危险的气息。然而这只野兽并没有立刻撕咬,而是就这样高度专注地看向他。
这是在等待指令。
然而这一次,谢云逐没有与他对视,也没有给出任何现成的指令。只见他气急败坏地又开了一次枪,枪口依旧只能射出软绵绵的水花,他大声咒骂道:“该死!该死!我早该想到那个校尉也是和你一伙的,居然给我假枪!”
“哦不,这可不是假枪,里面装着珍贵的特制子弹,可是能让伪人瞬间融化的。”孟玉成冷笑道,“不过对人毫无作用就是了,不然我可不敢轻易背对着你啊。”
说着,他拉下手上那支袖珍枪的保险栓,“当然了,这里面是真弹,要不要在你心爱的弟弟身上试一试?”
弥晏福至心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想象自己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羊,就这样瑟瑟发抖,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哥,救我……”
孟玉成冷眼观察,这一对显然不是亲兄弟,但绝对有着非比寻常的深厚感情。仅仅是一声哀求,黑发男人的眼神就变了。尽管他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但微表情已经暴露了他的在意和动摇。
这样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竟然会将自己的软肋带到游戏中,真是不可思议。
“你赢了。”只坚持了三秒,谢云逐便丢下手里的枪,举起双手,“你想我做什么都行,别伤害我弟弟,他才18岁。”
孟玉成对着躺倒在地的司机抬了抬下巴,“你把安桥抱起来,跟我走。”
谢云逐一怔,“安桥?”
“不然你以为这是谁?”孟玉成呵呵一笑。
说实话,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竟然把一对刚进游戏的清理者送给了他。但凡他们再呆得久一点,就没有任何上当的可能性了。
谢云逐配合地把司机抱了起来,不解道:“我一直以为安桥是这个国家的名字……”
孟玉成将枪藏在了脱下的大衣里,挟持着弥晏下了车,“国名?哈哈,安桥的确是国名,但同时也是这个司机的名字,你个蠢货,你被游戏愚弄了!”
“什么意思?”谢云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所以说其实我们根本不用拯救这个国家,只要拯救这个叫作安桥的司机就好?”
这样说来,只要把这个名叫安桥的司机送到双峰城医院,就能通关副本了。也难怪孟玉成千方百计要抢走司机,他搁这儿利用信息差打埋伏呢。
孟玉成已经完全不再伪装,嘲讽道:“不然呢,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拯救这个国家吧?那是连神都做不到的事!”
谢云逐跟着他朝一条小巷走去,脸上疑惑的表情看起来很蠢,他喋喋不休地问道:“可是你刚才明明告诉我,游戏已经进入了尾声,同伪人的战争马上就要胜利了……”
“游戏的确进入了尾声,”孟玉成露出了扭曲的笑意,“最多两天,我们马上就要完蛋啦!”
“打败伪人那种怪物,做梦呢哈哈哈……刚才我告诉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战线正在崩溃,南方并不安全。
北方从未得救,派出去的部队全部失联。
越晚进入游戏,就要面对越来越糟糕的局势,伪人的灾害已经不可阻挡。
他们并不幸运,他们倒霉至极。
哈哈,谢云逐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总算对味了。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他还是那么倒霉,倒霉得叫人心安。
孟玉成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大正常,明明在绝对的劣势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这是他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他必须要踩着别人的脑袋活下去!
伪人,那些恐怖的怪物马上就会到处都是,像蟑螂一样从每条缝里冒出来……被留在这里的输家,很快就会与这个不幸的国度一起灭亡!
第65章 入夜 下雨了。
“我还是不明白。”谢云逐露出苦恼的神色, “你看我这样子也知道,就打架厉害点,什么权谋算计解谜啦都一窍不通。其实我们刚才叫你圣人, 真的一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我们兄弟俩总共才通关了两个副本, 这是第三个,我们什么都不懂……”
孟玉成默不作声地回头扫视了他一眼,的确,从黑发男人的身姿和步态就能看出来,他的战斗力不会太低。往往这种人会过分依赖武力通关,以至于最容易被人欺骗和利用。
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 头脑却如此蠢笨, 喋喋不休地样子更叫人生厌,他冷冷道:“把嘴巴闭上。”
谢云逐便从大声嚷嚷变成了小声嘟囔:“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安桥?那主线任务要我们拯救的到底是哪一个?”
“看你本事啊, 你要是厉害,真的能救下整个国家算你牛逼。”孟玉成带着他走到了一条暗巷中, 掀开积灰的防雨布, 露出了底下一辆军用皮卡, 只不过上面被卸去了军队的标志, “把安桥放进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可以自选难度的副本?谢云逐暗自琢磨,这尼玛坑爹呢, 要是错漏了“司机=安桥”的关键信息, 立刻投身于救国大业,这难度一下子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按照孟玉成的指示,谢云逐配合地将安桥放在了皮卡后座上。然后他磨磨蹭蹭地问道:“可这副本里有一百多个人, 为什么安桥偏偏出现在了我的车上?我进入游戏那么迟,那么在我之前进入游戏的你们,又是怎样得到安桥的信息,怎样执行保护他的命令的呢?”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愚蠢问题。”孟玉成将弥晏向前推了一步,枪口磕在了他的背上。弥晏吓得“啊”了一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别动他!”谢云逐的脸色变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安桥交给你了,现在该把我弟弟还给我了吧!”
“别急,还不到时候,”孟玉成露出了残忍的笑意,这白发青年长那么漂亮,身上的味道也那样干净清爽,仿佛是世上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可是他就像是长在路旁的一朵花一样,可以轻易地被自己折断,权力的快感叫人着迷,“别担心,我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我会开出去五公里,然后折断你弟弟的四肢把他丢在路上,你动作快一点的话,应该能在伪人之前找到他。”
说着,孟玉成抬起了左手——为了开车,他没有办法始终用枪指着梁毛毛,所以他打算先把白发青年打昏丢在副驾驶座上。
这时,他听到那个黑发男人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嘀咕了四个字,没有上下文所以显得很奇怪。
他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孟玉成皱了皱眉,他的意志不允许他被莫名其妙的事情干扰。况且他有着丰富的绑架经验,做起事来也是驾轻就熟,就在挥出手刀之时,他也没有将枪口偏离一点。
然而身体的转动,注意力的偏移,情绪的紧绷,他的状态到底还是发生了常人难以捕捉的变化。
而弥晏等待的就是这一瞬!
他毫不犹豫地向后一仰,用头顶狠狠地击中了孟玉成的下巴,使出了一招头锤!
“砰”的一声闷响,孟玉成只觉得被铁锤猛砸了一下,那根本不是人的脑袋该有的硬度!下颌骨传来了破碎的声音,舌尖猝不及防被牙齿咬中,一口血喷薄而出!
他本能地想要开枪,然而却发现由于刚才变换了姿势,若是没能一击击中白发青年,子弹很容易误伤自己。不过是犹豫了这短短的一毫秒,孟玉成的背部又遭重击,他被一股巨力按倒在地,紧接着谢云逐卡住他的右手腕轻轻一卸,只听清脆的咔拉一声,袖珍枪飞了出去。
黑发男人以一个标准的擒拿姿势制服了他,先前那些丰富的情感都在他脸上隐没无踪,深色的眼瞳里只剩下杀伐果决的冷漠。
转眼之间,孟玉成的身体已经是动弹不得,他奋力拧过左半边身体,一薄薄的短刀自袖口滑出,反手便朝身上的男人挥去,然而左手抬起不过半寸,那个白发青年便对着他的手背一脚踩了下去!
“啊啊啊——唔、唔唔!!”
孟玉成脱口而出的惨叫很快变成了闷哼,是黑发男人熟练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以免他发出任何不该发出的声音——操了他的绑架经验绝对比自己还要丰富!紧接着他就感到自己的左手臂被白发青年抓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用力一折——就像掰甘蔗一样,硬生生掰断了骨头。
“唔唔唔!!!”孟玉成疼得眼前一黑,在地上像条蛆一样扭动挣扎。这两兄弟根本就没怎么交流,然而他们之间拥有匪夷所思的默契,就像左右手一般配合无碍。
就这,两个副本?骗鬼呢!两百个副本他都信,这波是被深藏不露的高玩黑吃黑了!
他听到黑发男人愉快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好了毛毛,下一步要做什么?”
“要把他丢在五公里外的荒郊野岭,”之前还像小羊羔一样瑟瑟发抖的毛毛诚恳地回答道,“看看是他的同伴先找到他,还是伪人先找到他。”
“对了,就这么办吧。”
“等等!等等!”黑发男人的手略略一松,孟玉成终于能发出声音,没时间留给惨叫,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喊道,“我可以给你们更多情报!只要你们放我一命!这些都是能救命的情报,求求你……我和你们交换!”
“情报啊……让我猜猜,”谢云逐好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安桥不止一位,每个进入副本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安桥对不对?”
孟玉成的所有话音都堵在了嗓子里,惊恐地看向他。
“但是每个人的安桥都会处在某种危险之中,比如我们的安桥就喘不过气来必须尽快送医院,你的安桥一定也遭遇了某种麻烦吧?”
“不、没有……”
“让我猜猜,你的安桥已经死了,所以任务陷入死局,必须抢夺别人的安桥来完成任务。”谢云逐盯着他的眼睛,那慢条斯理的每一句话都在把他的心剖开,“你想告诉我和你一样居心不良的人还有很多,接下来的旅程中一个清理者都不能相信。这个游戏里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他全猜对了。
而且自己在疼痛和慌乱中无法控制表情,这个男人只是观察自己的眼神,就能验证他的猜测。最后一条保命的情报就这么化为乌有,孟玉成悲哀地抽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毛毛你看,清理者都是非常狡猾的家伙,想让他们说出真实情报,要么就让他得意忘形,要么就让他绝望痛苦——或者两个都来一遍。”谢云逐一边教育弥晏,一边用手刀把人打昏,丢在了车后座的地上。
弥晏点点头,心里有点兴奋和雀跃: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快地就领会了谢云逐的作战计划,并且如此配合无间。
谢云逐看他脸上挂着笑,颊边却是假哭出来的泪痕,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帮他擦了擦,“你的演技太假了,幸亏刚才是背对着敌人,否则第一秒就要露馅。”
弥晏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识破也没关系,他的枪打不中我的,我的速度比他快。”
“不要逞英雄。”谢云逐顺手捏了把他的脸颊,“要是一开始就打架爽,这辆车从哪里来?”
他从一开始,就不光图孟玉成的情报和武器,还图他的车和物资,谢云逐继续教育:“这叫物尽其用。”
弥晏受教地点点头。
军用皮卡走在大街上就是个显眼包,谢云逐悄咪咪地从巷子的另一个出口离开。开到五公里左右,依然是城区,不过他们还是很守信用地找了个不可回收垃圾桶,把昏迷的孟玉成丢了进去。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了安桥就在车上,自然是一刻不敢耽搁,全速向着双峰城进发。按照军用皮卡的速度,他们在第二天早上应该就能抵达医院——如果路途一切顺利的话。
/
沿着城际公路一直向北开,他们在日落时分离开了卫城,两边的景色再度变得荒凉,田间生满了枯草,房子已经被遗弃多年,生命似乎遗弃了这片贫瘠的大地。
天空宁静而开阔,西天的晚霞烧成了一片瑰丽的金红,流云拥着一轮红日,坠入灿烂的地平线,这副景象倒称得上壮观。
谢云逐坐在副驾驶座上,正在教弥晏开车:“嗯嗯不错,你已经学会怎样换挡了,方向盘也会打了,再加上你本来就掌握的油门和刹车,为师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放心上路吧。”
“万一撞到人怎么办?”
“被你撞到的能叫人吗?那都是伪人。”
弥晏点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心情自由自在,一脚油门就踩上了八十迈。在一个弯道谢云逐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速度放慢,方向盘再往左打一点,很好。”
他的手有些凉,指节修长而瘦削,有薄薄的茧子。弥晏忽然有些恍惚,心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也有人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耐心地教他开车。
他努力去想,然而脑海里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他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他长什么样,他的声音如何,只能确定这件事一定发生过——因为他曾经学会过开车,所以在谢云逐灾难级的培训下,他还是还快就上手了。
甚至连这一幕都似曾相识,只要微微转过头的话,就能看到……
记忆一片模糊,弥晏转过头,看到的是谢云逐漫不经心的侧脸。他的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微凉的晚风吹动他的发梢,夕阳的暖光照亮了他的面颊,银耳坠上闪烁着温柔的晚星,那清冷的眉目在此刻竟然也显出几分温情。
连那向来淡漠的嘴唇,都被暮光染上了温暖的色泽,此刻他薄唇轻启,骂道:“毛毛你要死啊,开车不看路看我?!”
“对不起。”弥晏迅速转回了脑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太好看了。”
谢云逐轻哂了一声,真是狗都嫌的年纪,什么是害羞都不知道。可是他有时候看看弥晏,又觉得他仿佛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话变少了,默默想心思的时间变久了。
一天一个样,小孩的模样还没盘够,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回想起刚才制服孟玉成时,他表现出来的碾压式的力量,谢云逐的确很难再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有时候想把他保护在身后吧,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高了。曾经能塞口袋里的小东西,现在反过来能把自己包圆在怀里……
这样想想,总觉得有点惆怅。
美丽的黄昏分外短暂,太阳落山后,天上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一点云隐没在了苍黑的天际,细密的雨滴落在车顶上,发出了单调的白噪声。
连车后座的安桥,痛苦的喘气声都变轻了,似乎陷入了深度睡眠,当然也可能是快挂了。谢云逐不放心让弥晏开夜路,就和他换了个位置,打开远光灯在大路上飞驰。
前后间或有几辆车开过,除此之外只有极端的静谧。大灯也无法驱散那浓稠的黑暗,只照亮了前路那万千飞洒的雨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能让自己松懈的存在,这具身体开始越来容易感到疲惫。谢云逐能清晰地感受到筋骨的酸软和大脑的昏沉,好在这都是他的老朋友了。他会驾轻就熟地持续逼迫自己,开一个晚上夜车没问题。
车载音响不仅不能用,还时不时发出怪声音,好像那头是伪人电台一样,谢云逐狠狠一拳锤上去,才总算老实了。他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饿不饿?”
副驾驶座上的弥晏摇了摇头,他困得要死,坐在那里脑袋都东倒西歪的。
“困了就睡一会儿。”谢云逐轻声道,“长身体的年纪就该多睡觉,我们毛毛说不定能长到一米九呢。”
弥晏本来还想努力睁大眼睛陪他一会儿,但架不住他难得的温声细语,就好像雨丝痒痒地落在了心上,他很快就靠着车座陷入了梦中。
在梦里,雨依旧下个不停。
第66章 潮湿的梦境 遥远梦中的爱人。
在那个雨声绵密的梦里, 弥晏感到自己怀抱着一个什么人,他们正依偎在一个温暖而黑暗的地方——哦,那应该是一张床, 在梦中他的身材很高大,居然可以完全抱住怀里的那个人。
暴风骤雨敲打着窗棂, 在门外还有抓挠门板的尖锐响声、阴森的低笑、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木质的天花板上时不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非常危险。
可是被窝里很安全,这个用自己的臂膀隔出的小小世界,笼络着他们的呼吸,包裹着他们的体温。
弥晏睁大眼睛, 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但他能感觉到怀里那个人渐渐醒了,然后他温热的呼吸就这样靠近,湿润的触感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无比自然地吻了自己。
………………
“这是最后一晚了, ”在黑暗中,在吻的间隙里, 传来了呢喃的低语, “等明天, 我们就回……”
最后一晚?回哪里去?弥晏没有听清那越来越轻的声音, 但心里忽然爆发出尖锐的恐惧和绵密的痛楚——不,不可以回去,绝对不可以!……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就留在这个凄冷的雨夜, 绝对绝对不能离开……
“你在发抖,很冷吗?”对方拥上来,似乎打算做一些热乎的事。他翻身坐在自己身上, 可弥晏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本能地感到他应该是非常非常好看的,让自己目眩神迷爱得死心塌地的。那个人努力向下,主动吞没了他,夹杂着喘息的声音有些模糊:“别怕,无论到哪里,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不是、等等……什么?陌生的快感让弥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车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在车窗上他看到了自己迷茫的脸。
刚才那是……一个梦?梦里的人是谁?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
弥晏无法欺骗自己,那种熟悉的感觉不会有错……在他遇见谢云逐以前,在他那早已遗失的记忆里,他曾经有过一个眷者,并且他们之间曾这样相濡以沫、耳鬓厮磨……可是他把那个人完全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契约也不复存在……
或许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只有这样,契约才会彻底消失。
然后自己就忘了他,无论是名字还是外貌,统统忘了个干净,所以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流浪,没有一刻为他感到痛苦。
弥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惶恐,很快冷汗就浸湿了后背。
他喜欢谢云逐,这是百分之一百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在过去,自己或许曾给予另一个人同等的爱,不,或许还不止一个人,因为神明的生命太漫长了,漫长到足以涉过历史的洪流,看着百代千秋如过江之鲫,在自己脚下奔流不息。
迟早有一天,谢云逐也会死,那么自己也会忘记他,去寻找新的眷者。如今爱得这样赴汤蹈火,到时候也是一忘皆空。
这样的喜欢,真的能被称为喜欢吗?他忽然想起谢云逐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你喜欢我,不过只是契约使然。
弥晏的心钝钝地痛了起来,自他有连续的记忆后,心还不曾像这样疼过。
“怎么了?”谢云逐瞥了他一眼,他的眉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做噩梦了?”
“嗯……”弥晏局促不安地应了一声,谢云逐伸过来一只手想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他反应很大地避了一下,然后自己都愣住了。
哎呀呀,青春期。
谢云逐也没太当回事,他寻思这一整个童年都没习得的边界感,居然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家毛球是真的长大了。
“再睡会儿吧,白天轮你开车——”谢云逐的话未说完,忽然紧急踩了下刹车。弥晏猝不及防在座位上一晃,这下醒了个彻底。
他们看到前方路边站着一个人,没有撑伞,大灯打过去,照亮了一瞬他苍白的脸和湿透滴水的头发。他对着马路伸出右手,朝上比了一个大拇指——这是国际通用的搭车手势。
弥晏浑身直冒寒气,这家伙就算不是伪人,也绝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可为什么谢云逐要放慢车速,甚至仔细打量对方?
“阿逐?”
“嘘。”谢云逐压低了声音,用微微沙哑的嗓音告诉他,“这是第三次了,我们经过这个男人。”
“第一次,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的那头,离我们很远。””第二次经过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路边,我没管他继续往前开。”
而这是第三次,他做出了要搭车的手势。
它要上来了。
即使放慢了车速,在他们的对话间,车还是已经路过了那个想搭车的男人。弥晏仍在梦的阴影中有些恍惚,头脑发热的他第一次体会到状态不好是什么滋味,哑着嗓子问:“怎么做?”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谢云逐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冷静地看向前方,“一切恐惧都来自火力不足。”
刚进入游戏的他们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手里没有任何武器,所以每一步都相当被动。现在的他们已经了解了伪人的特性,车后座上还有孟玉成准备的大量武器。
情势早已逆转,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他们。弥晏自觉地从后座上拾起了一把武器——特制水弹的冲击力和杀伤距离都不够,他直接拿了冲锋枪紧紧抱在了怀里,然后便听到谢云逐压低的声音:“准备好,要来了。”
越过了黑暗的雨幕,弥晏看到了前方那个黑黢黢的影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跳上车来。谢云逐踩下刹车,叫皮卡的速度放慢,同一时刻弥晏弓腰前倾握住了车门把手——
就在皮卡途经搭车客的瞬间,那个扭曲的人影无声地朝车门扑来,然而叫它没想到的是车内的人反应更快,弥晏从内部猛地推开了车门!
砰的一声巨响,弥晏只感觉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辆大卡车,撞得他脑内都是一阵嗡鸣。他和伪人大概都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如此巨大,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双方都较劲地加大了力道,隔着一道车门僵持不下。
谢云逐猛踩油门,引擎轰鸣声中皮卡向前飞驰,然而伪人的上半身已死死地扒在了车上,不顾下半身在公路上被拖行得血肉模糊,它拧尖了脑袋要往车里钻。弥晏咬紧牙关,肩膀死死抵着门,感觉自己简直在和一头狗熊角力。
“弥晏!”谢云逐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别拼力气,找机会开枪!”
“明白!”
话音未落,车窗上出现了蛛网状的裂痕,防弹玻璃都快要顶不住了。弥晏闻到了雨水的腥气,感到雨丝凉凉地飞洒在了脸上。他看到伪人扭曲的脸紧贴在碎裂的玻璃后,眼球凸起紧贴玻璃,它的眼白被细小的玻璃碎片划出了大小伤口,眼球都被浸成了红色,然而那浓黑的眼瞳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好像恐怖片里的特写镜头。
弥晏并不恐惧,然而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别说开枪,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松懈,否则伪人就要连着车门一起挤进来。就在这时,谢云逐向左猛打方向盘,弥晏的身体跟着一晃,就听他喊道:“抓紧!”
恍当一声巨响,皮卡带着自毁般的气势,狠狠地撞在了路旁的大树上。那一瞬间弥晏清楚地听到了伪人的骨头被撞碎的喀嚓声,一大泡血肉喷在了车门上,伪人的脑袋也被撞扁了,白花花的脑浆飞溅出来,腥臭扑鼻。
这所有的痕迹又被雨水洗去,沿着车窗向下淌,被撞扁的伪人还紧贴在车门上,只是有点打晃。
趁着它放松力道的那一瞬间,弥晏一鼓作气向外推开了车门,早就准备好的冲锋枪对准伪人的残破躯体,哒哒哒哒哒地疯狂喷吐火蛇!
伪人扁扁的身躯被打得稀烂,不住向后退,终于最后一根手指也离开了车门,像一摊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做得好!”谢云逐再次加快速度,想把伪人彻底甩开,然而一回头,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弥晏随手丢掉了发烫的冲锋枪,从孟玉成的军火中挑出了肩扛式火箭炮,然后果断推开摇摇欲坠的车门。
为了把肩上那个大家伙扛出去,他的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车门,噼啪的暴雨迎面砸来,狂风吹乱了他的白发,在一片昏黑之中唯有他的金瞳耀眼如火炬。
“疯了吧你!”谢云逐吼道,“给我回来!”
踩着他的话音,弥晏发射了那枚□□,伴随着轰然巨响,爆炸的火光在身后亮起。在地上飞速爬动的伪人,瞬间湮灭在了那至高的暴力之中。
一瞬间,谢云逐在那白昼般的光亮中几乎失明,耳朵里灌满了爆裂的响声,他唯一能做的是踩死油门,尽可能地开快一点。
好在皮卡马力充足,他已经开出了爆炸范围,同时弥晏操控领域覆盖上车尾,避免了像上次那样火烧屁股的惨剧重演。然而车后传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整辆车都掀起了一瞬,又重重地四轮着地,谢云逐的心脏也跟着坐了一次过山车,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他仍有些眼盲,回望只能看见滚滚浓烟,却看不见弥晏在哪里,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感觉如果弥晏真的出事,他的心或许会痛到裂开。
“弥晏?”他的嗓子里压着颤,喊了一声。
“我没事。”回答他的是一道清朗的声音,谢云逐用力眨了几下酸疼的眼睛,才重新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弥晏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只用一只手抓住车沿,他像雨夜里的精灵一般,以这样危险的姿势轻飘飘地挂车外。
探头张望了一下后面爆炸的深坑,他才放心地把上半身缩了回来。
然后他便对上了谢云逐的眼睛,那向来平静的深蓝眼眸,第一次涌动着疾风骤雨,男人的声音里压抑着冰冷的愤怒:“你做了什么?”
弥晏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嗫嚅地解释道:“那个伪人还没死透,只用子弹没有办法消灭它。不这么做的话,它还会继续追上来的……”
“我问你这个了?”谢云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确定没有危险后,他干脆在路边停了车,转过身来揪起弥晏的衣领子,“我有允许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吗?!”
弥晏愣住了,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的确危险至极,稍有差池他或许就会掉下车子,或者被爆炸的余波吞噬。从始至终,谢云逐一直教给他的是审时度势、保全自己,他甚至不会允许自己开夜车,所有危险艰巨的任务他都自己扛。
尽管他确信自己能做到,但回头想想,这里面多少都有赌的成分。
这么冲动并不像他,他让阿逐担心了。
弥晏深深地低下了头,发热的脑袋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与其说是为了消灭敌人,倒不如说是想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是梦中那个薄情寡义,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
证明自己英勇无畏,能为了心上人赴汤蹈火。
证明自己爱得矢志不渝,仍当得起爱神之名——
作者有话说:放心,这本从头到尾1V1包纯爱的[彩虹屁]
第67章 驻军地 伪人就在我们之中。
谢云逐看着弥晏伤心失落的样子, 眉头拧了起来,明明现在那么乖,犯了错不用教训自己就能反省到位。可刚才那危机的关头, 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呢?
连他都被带着失了控,惶恐到方寸大乱。好像那孩子就是爆炸本身, 会让自己短暂地失明与失聪,从而失去对现实的把握。
“毛球,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谢云逐一字一顿地问道,“如果你死了, 我会怎么样?”
弥晏仰起头, 用湿润的金眸注视着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难过吗?”
“我不会。”谢云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会一个人生存下去,就和遇到你之前一样, 也许以后还会遇到比你更乖更懂事的。”
比我更乖更懂事的?弥晏听到这话, 心都快碎掉了, 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他伤心得哭了。
“所以你给我好好活着,要是连命都没有了,你还能做什么?”谢云逐见不惯他哭, 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叼在嘴上, 深深吸了一口,目光看向窗外浓黑的雨幕,“说到底,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之所以那么喜欢我,不过是受契约的影响……”
在你漫长的神生里,我不过是白驹过隙。在我之前,在我之后,你会有很多很多深爱着的人,随便爱上谁不过是你的天性使然。
他没有把这后面的话都说出口,一切都隐没在一口徐徐吐出的烟气里。
弥晏却是一身冷汗,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顿时无地自容。原来阿逐一直什么都知道,即使他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样的梦,可是他从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抱有任何期待。
这样的事实,真是叫人伤心。如果他还是个毛球,能哭到把自己的毛全都打湿掉,然而他现在毕竟是长大了,所以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他忍住了一声哽咽。
对话没有再继续,因为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又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传来了爆炸的声响。
那可能是其他拿到了武器的清理者,也有可能是本土的军队。
谢云逐强打起精神,抽了一口薄荷烟,然后把烟蒂丢出了窗外。皮卡除了前门有所损毁外,其他地方都还运转良好,安桥也还好好活着,蜷缩在后座地上大喘气。
这不是有闲心谈情说爱的时候,谢云逐谨慎地把着方向盘,朝前方开去。
大灯把崎岖不平的公路照得一片敞亮,大老远谢云逐就看到了军队的车子,不知道开来了多少量辆,从装甲车到物资车,一直延伸到了他望不见的浓黑夜色里。
一轮炮火洗地已经结束,地上大片大片的炮坑,里面焦黑的尸体堆积如山。
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军人拦停了他们的车子,将枪口对准了他们。
谢云逐乖乖地举起手,配合检查。
那个军人用什么仪器仔细扫了扫他们的眼睛,得到了安全的结果,才放下了枪。隔着防护服看不清脸,但他的声音很热忱,听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年满20岁。那个士兵问道:“你们从卫城来的?”
谢云逐点了点头,顺便解释了一下他们要把病人送到双峰城医院去。然后他又好奇地问道:“怎么来了那么多军队?”
他们和自己反方向行驶,八成是要到卫城去。
“你没听到消息么?”那士兵说,“卫城沦陷啦。”
“卫城……沦陷了?”谢云逐愣了一下,“我下午才刚离开卫城,那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想起了用生命来阻挡伪人的老板娘,还有那些繁忙的店铺和努力生活的人们。他们现在或许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在荒凉的大街上游荡。
这才短短半天……
“嘛,就是这样,听前辈们说,伪人一旦爆发起来是非常快的。”年轻的士兵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又含着笑意对他说,“不过你们是很幸运的,在最后时刻逃出来了!送完病人后,你们就去新都吧,那里很安全,一定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你们呢?”谢云逐盯着他白色的面罩,猜不透他的表情是否如他的话音一样轻松,“如果整个卫城都沦陷了,这点军队过去也无济于事,你们都会死在那里。”
“啊,前辈也是这么说的,我们在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士兵挠了挠头,“所以你看,我们都带了这个!”
他似乎有些得意似的,指了指自己腰上臃肿的武装带,谢云逐才发现里面都是炸药。在完全被感染为伪人前,他们还能剩下两三秒的理智,足以让他们点燃炸药,与周围的伪人同归于尽。
“……”谢云逐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会输,为什么还要向前?退守新都,至少能保存有生力量。”
“可是保卫卫城,就是我们的职责!”士兵一派天真坦荡,大大咧咧地说。那头他的长官在叫他归队,士兵挠了挠头,“好了,我得走了,你们继续往前开,就能抵达驻军地,那里很安全。从驻军地再往前,就是新都了。”
“好,谢谢。”谢云逐目送他离去,他白色的背影如此渺小,几乎要消融在这条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这注定是一场飞蛾与火焰的战斗,谢云逐已经听到了这个年轻人燃烧殆尽时的扑簌轻响。
士兵小跑几步,回头朝他敬了个礼,大声道:“等你到了新都,别忘了告诉那里的人,是我们守卫了国土,到死都没有后退一步!”
装满年轻士兵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过他们,朝着沦陷的卫城前进。仅仅是与他们擦肩而过,弥晏的玻璃罐子里,便又凝聚出了一份新的爱意,与鸡蛋挤在一起——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枚金子做的荣誉勋章,属于这些满腔热忱的士兵们。
沿着那条满目疮痍的道路继续前行,在清晨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了士兵所说的驻军地。
由于艰难的路况,加上路上的层层检查,他们的行程将比预想中的慢。另一个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他们的皮卡快没油了。
这段路是弥晏开的,谢云逐一直在副驾驶座上休息。他睡得那样沉,无论车子如何颠簸,撞到树或是压死几个伪人,他始终没有醒。
弥晏不太熟练地将车子停在驻军地的车库里,一个人霸占了两个车位,好在车库够大,里面的车也够少。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轻拍了一下谢云逐的肩膀,“阿逐,醒醒,我们到驻军地了。”
谢云逐的脑袋歪了歪,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过去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像站着睡觉的鸟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能机警地睁开眼睛。
可他现在开始轻易地显露出疲惫。弥晏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觉得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可现在他也能看到那盔甲下的脆弱。
他叫到第二声的时候,谢云逐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眼神还是散的,带着梦的余韵。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几点?到哪里了?安桥死了没?”
“6点,到驻军地了,我们现在在七号军营。”弥晏道,“车子没油了,所以我问长官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油,他很为难,说汽油的储备已经非常少了,供给前线都不太够。我再三请求,长官才答应我,如果能帮他们一个小忙的话,就给我们的油箱加满油。”
第三个问题无须回答,一醒过来谢云逐就听到安桥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什么忙?”谢云逐问。
他总觉得有点可疑,有什么事情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做不了,要他们这两个外来人才能做的?
“长官没说,他要我们去营地里,边请我们吃早饭边说。要去吗?”
谢云逐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走,去看看。”
从导航地图上能看出来,这片驻军地非常大,占据了前往双峰城的必经之路。这是守卫新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任何过往车辆都会经受严密排查。
没必要在这里就得罪军队,谢云逐打算先去听听这个小忙是什么,能帮则帮,不能帮的话就得看看能不能从哪里顺点汽油,或者想办法搞一辆新车,方法总比困难多嘛。
大雨短暂停歇了片刻,天上仍然阴云密布,好像永无止境的夜晚。军队的营房都亮着灯,里头传来了熙攘的人声,叫人久违地感到安逸。
到了最大的营地,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片遮雨的顶棚让它显得像个建筑。大厅里坐满了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士兵,他们正围着篝火闲聊。见他们进来,忽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转头向他们看来,那些目光交织成了一种有分量的压力。
被盯着的感觉并不舒服,好在很快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防护服上佩戴着军衔,是个大校。他看起来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防护服上脏污一片,脚上裤腿上裹满了泥巴。
他昂首阔步走过来,伴随着踩到淤泥一般咵唧咵唧的声音,一直走到了谢云逐面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你好!我是第七营的赵海鹏大校!”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怪,谢云逐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我叫梁雨随,这是我弟弟梁毛毛。”
“幸会幸会。”赵大校握住他的手热情地晃了晃,“我正发愁呢!你们愿意来帮忙真是太好了!”
等一等,谁答应帮忙了?谢云逐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出声反驳,就被热情的赵大校拉到了最大的篝火旁。谢云逐一眼看到那里坐着的三个人,表情微变。
那三个人抬头看到他,也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谨慎和敌意。
那三个人有的穿着防护服,有的干脆只穿着件冲锋衣,他们的长相与当地人并无不同,但是那种深沉的气质和杀伐果决的气场却和傻白甜的当地人完全不同,因此他们很容易就能在人群中认出彼此——清理者。
也是,这个本里有一百来个清理者,算算也该见到了。只不过……谢云逐挨个看过去,忽然察觉了一丝不妙。
他们没有一个人身边,带着自己的安桥。
从孟玉成那儿可以推断,他们进入游戏时得到的身份是不同的,那么每个人的安桥应该也是不同的。他们的安桥病重到无法下车,谢云逐才把他留在了车里,但这些人的安桥总不会都是这个情况吧?
他冷冷地扫了赵大校一眼,赵大校的声音依旧热情,然而握住他的手已经变成了铁钳一般,“坐、先坐。小林,拿点肉包子和粥过来!”
谢云逐和弥晏盘膝坐下,他身边坐着一个高瘦的黑皮女人,不耐烦地瞪了赵大校一眼,“人来齐了,你总可以说了吧?”
“就是!快一点!”坐在他对面的秃顶男人吼道,“我的朋友受着伤呢,你要扣押我们到什么时候?!”
“诶,怎么能说是扣押,不过是请各位来帮个小忙。至于你们的安桥朋友,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的。”赵大校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来,接过肉包子递给弥晏,“小家伙,先吃肉包。”
弥晏没有接,恼怒地看向他。最开始进军营的时候,他是真的相信了赵大校的热情,才会放心地把车停在进营地里,谁能知道赵大校是个笑面虎,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威胁。
他更气自己,谢云逐不过是睡着一会儿,他就不停地犯错,把他带入了危险中。
“我不吃。”弥晏生硬地拒绝道,“为什么这里的士兵没有一个在吃东西?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吃。”
话音未落,那些篝火旁的士兵又朝他看了过来。的确,明明是休息的时间,营地里一百多个人竟然没有一个在吃东西。他们把自己死死地包裹在防护服下,似乎在严防死守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谢云逐反倒淡定下来了,看赵大校这架势,他琢磨着自己八成已经进支线了。这条支线横亘在必经之路上,逃也逃不掉,既然进了,那没有不掉层皮就能过的道理。
他把弥晏攥紧的拳头拿到手心里把玩,让他的拳头舒展开来,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就听赵大校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请各位到这里来,是想请你们找一个人。”
“找谁?”秃顶男人是个急性子,咄咄逼人地问道。
“伪人。”赵大校道。
两个字,直接把清理者们都干沉默了。
但凡碰见过一次那种东西,他们就绝对不想再面对第二次。
“为什么要去找伪人?去哪里找?这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黑瘦女人也道。
“因为我收到了一个可靠情报,”赵大校的语气变得低沉,严肃的目光越过防护罩凝视着他们,“就在这里,在第七营,混进来了一个伪人。”
第68章 密文 我就藏在这五个问题的答案里。
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清理者们顿感头皮发麻, 他们都知道那玩意儿的传染性有多强,稍稍被它抓到机会,整个军营都会在瞬间覆灭。
如果驻军地沦陷, 那么他们即使离开也没有任何意义,成千上万个全副武装的伪人将很快杀入新都, 灾难的浪潮将席卷全国,没有任何地方能幸免。
“你们不是有检测设备吗?想办法去找到它啊!”秃头男人叫道。
“排查已经进行过好几遍了……”赵大校苦笑道,“如果我们的办法有用,就不会麻烦各位了。”
“但是我们也只是普通人,我就是个送外卖的……”
“我相信大家拥有不一样的才能,”赵大校却直接打断了秃头男人的话, 深深地看向所有人, “各位从外面的世界来,一定能看到我们所看不见的东西。平时呢,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有人做了袭击士兵还把他塞进垃圾桶的事,我们也从没说过什么……”
这个军人知道的事情比他们想象得要多, 清理者们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唯有被点名了的谢云逐, 还一脸淡定地嘬着营养液, “大校, 你调查我们啊?”
“对付外来者,还是警惕一些好,诸位的行踪尽在军方的掌控之下,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展开深入合作。”赵大校见几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便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道,“不错, 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在这里,足够聪明的人才能获得线索。”
“帮忙好啊,我最喜欢帮忙了。”谢云逐笑了笑,“不过为什么能确定混进来了一个伪人?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伪人的行为有很多的反常之处,并没有那么容易混入人群中。”
“昨天早上,有多个探测器检查到了伪人出现的信号,但很快信号都丢失了。我们紧急封闭了所有出入口,开始了内部排查,却一无所获。”
“哦?那个信号出现在哪儿?”
“就在这儿。”赵大校凉嗖嗖地说,“你屁股坐着的地方。”
所有人都感到屁股一凉,秃头男硬着头皮问:“信号怎么会丢失的?”
“要么是伪人干的,要么就是我们之中出了个‘人奸’。”赵大校苦笑道,“现在所有的监测系统都瘫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我可以帮忙修理。”一直没出声的男人忽然道,“我是专业工程师。”
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
“哦,这真是太好了!”赵大校喜不自胜,“我就说救星来了,这下我们都有救了!”
“不过你先别急着去,听我说完。这个伪人可能和你们想象得完全不同,他是进化过的品种。”
“进化?!”清理者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进化。”赵大校沉痛地点点头,“它比你们之前见过的所有伪人都要聪明、狡猾、更像一个人类……你们一定要小心。”
这话叫人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好像那个伪人就潜藏在他们之中。赵大校给了他们每人一张第七营的地图,由于及时封闭,他相信伪人依旧躲藏在营中。
然而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占地巨大的军营,光建筑就有十来座,更别提那大得吓人的操场和仓库。
“这让我们上哪里找去?”秃头男人急眼了,“我是外地人,不是狗,我可闻不出伪人的味道!”
赵大校瞅着他:“没事,卫城这会儿已经沦陷了,再过不久整个南方的外地人都会聚集在这里,我挨个求过去,总会有人有办法的。”
这话一出,清理者们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恐怕是整个南线必经的支线,所有成功逃亡的清理者都将汇聚在这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系统界面,看到依旧在线的清理者还有80多人,就算只有四分之一能到这里,也会造成相当激烈的竞争。
而这些人里万一有神契者,这条支线怕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找就找呗,俺老孙当了那么多年私家侦探,总归是有些本事的。”秃头男人在地图上扫了一眼,果断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黑瘦女人跟着站起来,走的却是秃头男人的反方向。理工男也站起来,“那我就去修监控设备——要是设备找到了伪人,这把算我赢吧?”
“那肯定的,我代表整个第七营感谢你的贡献。”赵大校煞有其事地说。
然后他的头,便转向了唯一坐着不动的二人——那个黑发男人垂着头,半合着眼睛,居然在打瞌睡!
有这样良好的心态,赵大校相信他做什么都会失败的。
“让哥哥在这里休息吧,我去找。”弥晏自觉地站起来,忽然斜地里伸出一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肩膀,谢云逐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打算去哪里找伪人?”
“宿舍楼。”弥晏道,“如果我是伪人,我就躲在宿舍楼里,等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就跑出来偷偷感染所有人。”
“有点想法,但想得不深,”谢云逐道,“伪人不会藏在宿舍楼里,也不在厨房和药房。”
厨房和药房,便是刚才秃头男人和黑瘦女人前去的地方。他们和弥晏是同样的思考方式:不管伪人进化成什么样,他们的底层逻辑不会改变,那就是尽可能地感染更多的人。
军营里的士兵都全副武装、严防死守,只有在三种情况下才有机会打开防护服,那就是吃饭、上药和睡觉。
“伪人能想到的事,赵大校不会想不到,如果它足够聪明,就不会去这几个地方送死。”谢云逐看了赵大校一眼,“对不对?”
赵大校赞许地点点头,“这三个地方我们都仔细搜查过,并安排了重重陷阱,要是伪人肯自投罗网,那就再好不过了。你很聪明,按照你的想法,你觉得伪人会在哪里?”
“如果我是伪人,我对感染军营没有任何兴趣。”谢云逐道,“这里的防守如此严密,恐怕露头就会被秒。我只会在暗中等待时机,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因为我是伪人战线中打入最前线的一颗钉子,就像过河的小卒,我会竭尽一切努力前往新都。”
冲破密不透风的军队防线,感染安桥的心脏,如果这个进化版本的伪人足够聪明,它一定会这样做。
赵大校一拍大腿,“但我们岂会想不到这点,我们绝对不会给伪人逃出去的机会!”
“不,你做不到。”谢云逐冷冷地盯着他,“军营里不产出任何物资,你们连汽油都已经严重短缺了,你们需要接受来自新都的能源。之前的食物供给一直来自于卫城,现在卫城也沦陷了,你们必须想办法从其他地方搞到食物,否则在感染前所有人都会被饿死。这样大的一个军事基地是无法密封的,伪人就藏在即将前往新都的某个队伍里。”
赵大校渐渐坐直了,他身上那种浮夸的热情终于消失无踪,变成了一种深沉的严肃。他深深地盯着谢云逐:“那你已经猜到伪人藏在哪里了?”
“不,我什么也没猜到,”谢云逐说,“在行动前,伪人可能藏任何地方,这么大的基地,你让我上哪儿找去?”
“那你……”
“我坐在这里,是在等待你给我更多线索。”谢云逐盯着他,“你说过的吧——足够聪明的人,才可以获得线索。”
赵大校哈哈一笑:“好,好啊,你的确够聪明,那我也能放心把这东西给你看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其实不是我不想给你们线索,而是这个东西太过诡异,不聪明的人也看不懂。”
“原来如此,如果被那些蠢货得知了线索,说不定会贸然行动打草惊蛇,”谢云逐赞许道,“赵大校果然谨慎。”
弥晏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没想到赵大校居然还藏着线索,更想不到谢云逐三言两语间就能把线索套出来。
“谨慎点好啊,你不知道伪人有多狡猾。”赵大校把照片递给谢云逐,“你看看吧,那个伪人出现后,用了5分钟时间在地上写下的几句话,有点像是密语,可能是留给它的同类看的,反正我是半点都破译不出来。”
谢云逐接过照片一看,立刻明白了赵大校为何用“诡异”来形容这几行字。只见地上用碳灰写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我是神的信徒,我不死不灭,我将成为安桥的拯救者。
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从异国的语言,到生命的真谛,到世界的本源。
我就藏在这五个问题的答案里:
一、你是谁?你永恒的仇敌是谁?它们指向同样的答案。
二、你的胜利将有何回报?
三、安桥死在几月里?
四、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五、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弥晏凑过来看了半天,简直摸不着头脑:“邪教徒呀……”
这个伪人的精神状态,的确有点像他们在永夜之墟见过的神神叨叨的家伙们。
“有意思……”一时间谢云逐脑海里冒出来许多猜测,他难得感觉事情有趣起来。在这狂放的字迹后,他感受到了一个急欲倾诉的灵魂。
他松快地站起来,和赵大校告别:“行,感谢你的情报,我们这就去找线索。”
“就看你了!”赵大校也跟着站起来,恢复了激情昂扬的语调,“加油!”
此刻面对面听他说话,谢云逐终于明白违和感出在哪儿了——赵大校的话音传出来的位置,要比实际是嘴巴的位置低一点。
也就是说,在高大的防护服下面,其实藏着一个挺矮小的男人。他努力作出威武雄壮的样子,维护自己的尊严,好统帅整个军营,想来有点可笑也有点可敬。
他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弥晏跟在他后面,崇拜地露出星星眼:“阿逐已经猜出来了吗?好厉害!”
“哦,那倒没有……”谢云逐撇了撇嘴,“我就是想去趟车库,看看能不能偷偷把车开出来溜走,动脑子的事谁爱干谁干。”
弥晏“哇”了一声,“阿逐果然好厉害,我就没想到可以直接逃跑!”
谢云逐笑了一声,傻毛球子小嘴抹蜜,真是会讨人喜欢。
他伸手捏了把他的脸,“没事了吧?不伤心了?”
这是在说那个雨夜他们发生的争吵。对于谢云逐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主动的让步。
弥晏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笑着摇了摇头。明明之前还伤心得掉眼泪,现在看起来却一点事都没有了。
“……”谢云逐用力摩挲了一把他后脑勺上的发茬,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要是不在了我会伤心。那时我很生气,不希望你太冒险才那么说的。”
弥晏笑得露出了白牙齿,甜甜地应道:“嗯,我知道!”
第69章 破译 你是谁?你永恒的仇敌是谁?
两人边聊边走到了车库, 发现那里被重兵把守着。士兵说赵大校特别交代不允许他们进去,调查也不行。
谢云逐“切”了一声,悻悻而归, 被迫捡起了动脑子的活儿。
就近找了间空的文书室,谢云逐摊开一张白纸, 开始写写画画。
首先伪人的自我介绍就非常有趣,这个进化出智慧的生物自称是神的信徒,不死不灭,知识渊博,还能拯救安桥,看起来很没有逼数的样子。
“伪人说的神是谁?”弥晏好奇地问, “会是这个副本的主神吗?”
“也有可能是来路不正的邪神。”谢云逐道, “我倒想起一个问题,和安桥国的人接触下来,我从未听说他们有什么信仰。”
这里的人都不信神, 也没有什么神话传说故事,非要说有什么信仰的话, 他们信仰的可能是国家。
“所以更有可能的是, 这个副本的主神已经完全堕落了。”弥晏推测道, “祂已经完全变成了反派BOSS, 成为了伪人的护佑者。”
这完全是一件有可能发生的事,毕竟在通关前,他们也无从得知这个副本的混沌值。说不定这个重度污染的世界, 混沌值早就已经爆表了。
“有效信息太少, 先别管这个神的身份,来看看下面五个问题。”谢云逐用笔尖敲了敲纸,“第一个问题:你是谁?你永恒的仇敌是谁?它们指向同样的答案。嗯, 宝宝,你是谁啊?”
“我是弥晏。”弥晏说。
“对,我是谢云逐。”谢云逐模仿他一本正经的口吻道,“然后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回答者不同,答案也不一样。”弥晏道,“这样就没有标准答案了。”
“没错,所以我更倾向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种身份。如果真像赵大校猜的,这是给其他伪人留下的信息,那么这道题的答案就是‘伪人’,可问题又来了——”
“这个问题的后半部分,问永恒的敌人是谁,如果回答者是伪人的话,这个答案就会是‘人类’。”
“这样两个答案就冲突了,不满足第一题的条件。”弥晏说。
谢云逐点点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回答我是‘人类’,那么敌人就是‘伪人’,依旧不同。”
“为什么‘你是谁?’和‘你的敌人是谁?’这两个问题会指向相同的答案?”弥晏百思不得其解,“太奇怪了,谁的敌人会是他自己呢?”
谢云逐咬着自己的指节,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再换条思路,虽然周围的一切都很逼真,但你知道这只是一个副本而已,我们不过是在其中一个支线中。在这个副本里,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外来者!”弥晏立刻想到了赵大校称呼他们的方式,他们毕竟不是安桥国的国民,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外部入侵者……想到这里,弥晏的脑海里亮起一盏灯泡,“啊,对了,对于安桥国来说,伪人也是外部入侵者,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是‘外来者’!”
毕竟外来者这个称呼,既可以包括他们自己,也可以涵盖伪人,阿逐真是聪明,一下就想到了第一题的答案!
谢云逐把“外来者”三个字写在第一题的边上,笔尖却长时间地停留在一处,留下了一个逐渐晕散的墨点。
不对、有哪里不对……虽然答案是相同了,但是这个“永恒的仇敌”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这个副本的过客,是更高维度的入侵者,区区一个伪人,如何称得上“永恒”?
思路向着各个方向延伸,朦胧间他似乎抓住了一点蒙昧的火光,然而转瞬间思绪的尾巴又逃离了他的掌握,跑得无影无踪。
谢云逐朝椅背上一靠,决定不为难自己,继续看下一个问题。好的迷题都是一个整体,在一个地方死抠没有意义。
第二个问题:你的胜利将有何回报?
“如果这个问题是给伪人看的,那么胜利的回报便是安桥国,”弥晏说,“但是伪人不吃不喝也不享受生活,它们占领这个国家有什么意义吗?”
它们唯一的欲望似乎只是繁殖和扩张而已。
“如果这个问题问的是我们自己,那么答案是……”弥晏忽然卡住了,他们胜利的奖励是什么?其实什么都不会有,他们没有必须捍卫的祖国,也没有要在这个世界取得的东西。
只有在离开后,他们才可以获得赏金——但是这个出题的伪人,会知道赏金这种东西吗?
“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谢云逐喃喃着题干上的一句话,还是将“赏金”作为答案写在了纸上,只是后面跟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三个问题最短,然而也最叫人头皮发麻:安桥死在几月里?
这句话仿佛说的是过去时,但理解为将来时似乎也没有问题。安桥又是指什么?这个国家吗?还是他们各自被分配到的人类安桥?
不过这次,谢云逐很快地在纸上写下了答案:10月。
今天是10月11号,不管是哪个安桥,不管死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极有可能是10月死的。
第四和第五个问题竟然是重复的: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好像有一只手轻轻捏了下他的心脏,谢云逐恍惚了一瞬,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永无止境。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狡黠的出题者,就这样站在他的对面,它说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我连你内心最深的绝望都看得分明。
不是没有答案,而是有太多答案,谢云逐反而无话可说。
“这两句话有点像是抱怨呢,”弥晏尝试推理,“就好像安桥国的百姓会抱怨战争永远不停,这个伪人似乎也有点厌倦战争了。可答案应该是什么呢?这也太模糊了……”
“不仅仅是战争,上面说的是‘这一切’永无止境。”谢云逐的笔尖回到了最开始的一句话:“它曾说过,它不死不灭。”
“可伪人并不是不死不灭的啊,它们被炮轰火烧也会死。”弥晏说,“还是说这个伪人被它口中的神祝福了,所以它自己得到了永生?但是这也不可能……”
毕竟它以为的世界不过是一个副本,它将随着游戏不断地重启,除了主神,没有人能在这无尽的轮回中获得永生。
“但这也是一种永生,”谢云逐用笔尖轻轻敲打着“永无止境”四个字,“安桥国的所有人,还有伪人,他们会随着一次次副本重启而获得无尽的生命。他们永远不会死亡,但也永远不会再向前,只是被困在这一次次轮回里。”
就好像被刻录下的一段影像,他们的人生永远只能重播这一段。
如果、只是如果,这其中真的有一个伪人蒙受神启,知道了自己正处在不断的轮回中,它保留了每一次的记忆,知道这一切苦痛不过是神的游戏。它会不会就这样狂妄自大,自认为是仅次于神的存在,又如此孤独绝望,诅咒这不可违逆的命运?
谢云逐在四五道题后面写下了同一个答案:轮回。
重新整理他们的分析,从第一题到第五题,他在第一轮思考后写下的答案依次为:
外来者
安桥国or赏金?
十月
轮回
轮回
无论如何组合搭配,这些词语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继续讨论,将更多的猜想写在了纸上。然而那些新增加的答案之间依旧无法产生任何化学反应,纸上的词语依旧是一团拆不开的乱麻。
谢云逐仍然想不通“永恒的仇敌”的深层意味,仍然不明白四五题为什么会重复两次,同样也想不明白出题者留下这段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们的安桥还被关在车库里,随时都可能暴毙。
在理智之外,谢云逐开始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再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而是闭上眼睛,狂乱的字迹在他眼前飞舞,随意组合变换,他描摹着那个出题者的形象,好像在冥冥之中与它本人对视。
他看到了疯狂,看到了绝望,看到了痛苦。
他忽然提起笔,划掉了第二个问题里“安桥国”这个答案。
“为什么划掉这个答案?”弥晏不解地问,“如果是写给它的伪人同伴看的,那么胜利后获得的应该就是安桥国呀……”
“不,这是写给我们看的。”谢云逐笃定道,“即使对于人类来说,这个伪人都过于聪明了,没有任何伪人能理解它,这段话只能是写给我们看的。”
“我们……”他咀嚼着这个词——所以说,我们是谁?
他自己、弥晏、黑瘦女人、秃头男人、理工男,还有之前被塞进垃圾桶里的孟玉成,所有这些会进入支线,看到这段信息的人。
我们是清理者。
谢云逐更新了第一题的答案。
我们永恒的仇敌是谁?
谢云逐不停笔地继续写下去:
混沌。
这个伪人的神如果告诉了它轮回的真相,那为什么不告诉它更多的事?比如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其实都是游戏玩家,比如说这个游戏的最终BOSS就是混沌。
必须相信它知道一切。
“清理者”和“混沌”,这是在感觉上最让谢云逐舒服的答案,可惜的是,它们仍然不相同。
第一题的两个问题,理应指向相同的答案。
“怎么办,没有时间了……”弥晏渐渐着急起来,“要不我们边找边想吧,说不定直接就找到了呢!”
“时间……”谢云逐猫在躺椅里一动不动,像是有些魔怔了,喃喃地问道,“赵大校说它用了几分钟写完了这段话?”
“五分钟,”弥晏答道,“然后它就不得不逃跑了。”
“五分钟啊……它的心理预期时间只会比五分钟更短。在那样紧迫的时间里,它必须抓紧时间留下一切有用的信息。”谢云逐重新将照片举起来,“可是这里面,却有一句从头到尾没用上的废话……”
它说:你必须相信我知晓世间的一切,从异国的语言,到生命的真谛,到世界的本源。
尤其是后面这三个东西,除了夸耀他的能力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异国的语言?”弥晏忽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回来,这个国到底是什么来着?安桥国的人根本就没有国和国的概念啊!”
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对了,就是这个!这句话很有可能是一个暗示,破译密码要用到异国的语言。”
安桥国人没有国家的概念,但是他们有。可惜谢云逐唯一掌握的异国语言就是英语,而且大半还还给老师了。
他开始尝试将几个词语翻译为英语。
清理者,cleaner;混沌,ciaos。三年来他查过非常多的相关资料,所以对这两个词的英语了如指掌。
赏金,rewards;
十月,October;
轮回……
谢云逐被结结实实地卡住了,弥晏却忽然道:“samsara,这是佛教所说的轮回。”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他非常确定的是,自己在此之前绝对没有接触过这个词,也不知道自己会英语,可看到这个词时,他自然而然地就翻译出来了。甚至连前几个单词他都认识!
“毛毛你……”谢云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接近于轻松的玩笑,“还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呢?不,连samsara都知道,这是受过高等教育吧?”
弥晏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反正我很聪明的。”
“好了,来看看这些英语单词,5分钟内写下的题不可能太复杂,所以我倾向于最简单的解法。”谢云逐将cleaner和ciaos的首字母c圈了出来,”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题目并非说’两个答案相同’,而是说‘指向同样的答案’,那么他俩恰好指向同一个字母c。”
如果是取首字母的话,谢云逐接着往下,圈出了字母r, o, s, s。
他得到了一个有意义的单词:cross。
为什么四五题的题目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指向了单词里重复的首字母s。
谢云逐把这个词摆在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弥晏面前,弥晏想了想回答道:“cross是十字的意思,也可以表示交叉、穿过,嗯,好像还有……”
“不用想了,”谢云逐转了一圈笔,然后果断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在这里。”
那是整个军营里,唯一的一幢十字形的建筑。横平竖直,相当规整。
它的俯视图看起来,就像是一座苍灰色的十字架,深深地嵌入了大地里。
第70章 倒错的真相 进入谢云逐第二喜欢的解密……
“好了, 把这根线接起来,应该就没有问题了。”监控室中,张子青擦了把脸上的汗, 对身后的士兵说,“还好伪人只是剪断了电线, 像这样重新接起来就可以了。我等会儿小范围地测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运行。”
进游戏前,张子青可是大厂工程师,年薪大几十万,修理这种小毛病绰绰有余。可惜他濒临35大关,人事那边的朋友暗示他最近可能会被“优化”。他身上背着车贷房贷, 老婆又怀了二胎, 对于失去工作的恐惧压过了对于死的恐惧,所以他进入了游戏,来挣自己的未来。
士兵热心地递了一条毛巾给他:“你的水平真不错, 加入我们后一定能发挥大作用!”
谁说要加入你们了?张子青腹诽,等老子从这里出去, 分分钟千百块, 和你们不是一个社会阶层的。但他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点头笑道:“能为国家做点贡献, 我心里也高兴。”
他刚进游戏时就发现了, 这里的人都是一帮盲目爱国的小粉红,又傻又好骗。
那士兵果然对他微笑起来,他没有戴头罩, 厚嘴唇包裹着大龅牙, 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丑,所以只是抿唇羞涩地笑着,看起来淳朴又憨厚。
“不过伪人真的只有一个吗?”张子青做着最后的调试, “听赵大校说,那个伪人是在营地里被发现的,那么破坏监控的又是谁?我感觉营地里的伪人肯定不止一个。”
当然了,有几个都没关系,当那帮人没头苍蝇一般乱找的时候,他就安坐在监控后,俯瞰全局,营地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没有一个伪人能逃过他的法眼。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公司凭什么嫌他老嫌他贵?难道他读那么多年书不值得这些报酬?该死的……
“我看看,监控一旦识别到伪人,就会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并且射出一道红外光,指着那个人的脑门,并将它在整个系统地图中标记出来……”张子青看着屏幕上的军营地图,目前所有的监控都还是关闭状态。
他决定谨慎一点,先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监控,看看能不能接收到画面。按钮按下去的一瞬,他有点没由来的紧张,就好像每次等待新产品上线时那样……
“滴滴滴滴——!”
房间里的监控被启动的瞬间,就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呃……”张子青有点囧,又有点庆幸,幸亏提前在这间房测试了一下,不然就要闹笑话了。幸亏多年的大厂经历让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他推了推眼镜,回头对那个士兵说:“不好意思,估计哪里有bug,我还要再调试——”
他忽然止住了所有话音,喉结不安滚动了一下,仓促咽进去了一声尖叫。
那个士兵脸上仍然挂着憨厚的笑,监控探头射出了一道红光,正指着他的眉心。
“嘿嘿。”士兵望着他,笑容渐渐变大了,厚嘴唇终于包不住牙齿,朝两边咧开来。张子青的心突突直跳,看到他的嘴巴里逐渐露出了一层牙齿、两层牙齿、三层牙齿……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就好像上下错杂的牙齿森林。
“不对,什么时候、有bug,绝对是bug……”张子青浑身被冷汗浸透,语无伦次地往后退。
那士兵咧嘴大笑地走上前来,手里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注射针筒。
他先将针插入了自己的手臂,抽出一管血,然后一步步走近了。它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坏掉的机器:“欢迎加入我们、我们、更加高级的存在,从不为……从不为愚蠢的主义走向程序的终结,我们、我们自由!尽情地繁衍、分裂、永生……”
张子青绝望地后退,即使不看键盘,他绝佳的记忆力也让他最后按下了几个指令。在针尖刺入皮肤的一瞬间,他的头被按在键盘上,听到了耳边“滴滴滴滴” 的警报声响成一片,地图上大片大片地闪现红点,就好像通红的疹子爬满了皮肤。
全是伪人……第七营里全是伪人!憨厚的士兵,门口的守卫,还有赵大校……感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进入了伪人的老巢?!
思维忽然停滞了,就好像脑子浸入了沸水里,被煮成了一块灰白的脑花。这个帮他从小镇做题家一路卷上人生巅峰的大脑停止了转动,他终于还是被优化了……
优化成了更加“高级”的存在——伪人。
/
十分钟前。
十字形建筑离不算太远,谢云逐带着弥晏很快行动起来,并在过去的路上有意避开了巡逻的士兵。
弥晏不知道为何他对那些士兵都如此警惕,但还是忠实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来到建筑门口,他们发现这是一座废弃的宿舍楼,由于前线士兵的大批量死亡,里面已经无人居住了。外面划着警戒线,有两个士兵在外看守,他们悄悄地从后窗翻了进去。
走进楼道里,地上还没有堆积灰尘,桌上摆着未喝完的水杯,水桶里堆积着要洗的衣服,床上散落着碟片和书本……好像一座崭新的衣冠冢。
这些东西的主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他们或许仍然以伪人的形态存活着,然而生前的一切喜怒哀乐、兴趣喜好,都将离他们远去。
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建筑里,除此之外,还有微不可闻的簌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好像墙体里爬满了小虫子。
弥晏高度紧张,死死地端着手里的枪,提防着伪人从任何地方冒出来偷袭。
谢云逐想了想,把另一把枪丢给他,“用这个。”
这把枪里面装的是特制水弹,可以溶解伪人的身体,防止它们无限增殖。不过对于遭遇战来说,它的冲击力和杀伤性都不怎么够看,很难防范伪人的舍命一击。
弥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换这个——”
他的话音未落,他们正前方三步远的一扇门忽然就从里面被推开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黑洞洞的门里闪了出来,弥晏本就高度紧张,毫不犹豫地对里面那东西按下了扳机!
“哎呀!”
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她向前走到了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弥晏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女人,长发在脑后高高地挽起,五官很英气,一双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研究人员,在军队的制服外面披着一件白大褂,现在这件白大褂被水弹给整个淋湿了。
弥晏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刚才他还端着冲锋枪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幸亏阿逐及时叫他换了过来,可阿逐是怎么猜到的?他简直就像是能预知未来一样……
那个女研究员皱着眉头,拧着自己湿漉漉的白大褂,“真是的,我就这一件好衣服能穿了!”
“对不起,我没有看清,真的非常抱歉……”弥晏红着脸,想要深深地鞠一躬道歉,然而谢云逐的手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同时老大不客气地对那女人说:“戒严期间严禁进入被封锁的区域,你怎么会在这里?”
弥晏站着不动,他清楚地感受到谢云逐的手指在他的背上轻轻滑动,写下了两个字:小心。
“我回自己宿舍取点东西不行吗?”女研究员不服气地盯着他们,“你们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谢云逐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我们是受赵大校之托,来追查伪人的。”
“哦,所以你们就随意对人开枪是吧……”女研究员翻了个白眼,脱下了湿透的白大褂,弥晏看到她里面的制服也湿透了,正紧贴着皮肤,如果她是伪人的话,此刻那片皮肉都会被腐蚀殆尽,散发出恶臭的白烟。
然而此刻她身上,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作为赔罪,我们来帮你找东西吧?”谢云逐友好地提议道。
“不必了,你们又不知道我想找什么。”女研究员不耐烦地拒绝了,转身往走廊深处走去。不知是营地里的能源供应不足,还是楼道里的灯年久失修,灯泡在滋滋的噪音中闪烁不定。
窗外黑得离奇,阴云席卷天空,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她走得很快,几乎就要走进那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去。
那簌簌的虫子爬行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弥晏忽然发现,她背部的衣服不正常地鼓起,仿佛里面藏着一颗瘤子,或是什么畸形的身体部件。他又回想起那女人空洞的眼睛,就好像、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伪人……
可为什么特制水弹对她没有用?难道真如赵大校所说,伪人已经进化到了他买想象不出的地步,可以免疫特制水弹吗?弥晏摸到了冲锋枪的枪把,手却有些发颤,如果只是为了确认这种不详的预感,就贸然对她开枪,或许他会错杀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东西。”
忽然,谢云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女研究员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她的身体几乎已经隐没在了黑暗里,像一副阴森的古画,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是吗?你说说看,我要找的是什么?”
正在这视线短兵相接的一刻,楼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警报声,滴滴滴的声音响彻天地。可除此之外,外头仍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楼道里的监控探头也活了过来,四处乱转,却没有像外面的那些探头一样发出警报。
这无疑印证了谢云逐的一些猜测,他慢吞吞地开了口:“你在找的,就是我。”
“而且,”他抬头看了眼窗外,“你快没有时间了。”
回答他的是清脆的脚步声,女研究员快步走回了他面前,“你们进来时,被任何人看到了吗?”
“没有。”
“很好,”她迈着雷厉风行的步子,立刻走向旁边一个房间,“跟我来。“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最后一关考验。
那个房间废弃依旧,而且监控探头是坏的,里面却有生活的痕迹,弥漫着新鲜的泡面味道。女研究员随意地在一张扶手沙发上坐下,“我叫贺瑛。”
“梁雨随。”谢云逐刚自我介绍完,弥晏就很自觉跟上,“我叫梁毛毛。”
贺瑛却不是很关心他们姓甚名谁,“我还得再确认一点,你们是真的破译了密文,而不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密文是cross,你藏在十字形的建筑里,这是第一道关卡。”谢云逐将照片在她面前晃了晃,“进来后,你装作普通研究员主动出现,如果像最开始直接向你攻击,你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如果我们的攻击真的对你造成了威胁,我相信你一定藏着反制的手段。检验我们是否能辨认你的身份,这是第二道关卡。”
“哦,有意思,”贺瑛双腿交叠,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那你觉得我的身份是什么?
“首先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人类。”谢云逐也是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弥晏站在他的沙发后,有如忠诚的骑士。
“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整个第七营都是伪人,他们正在挖地三尺,寻找你这唯一的人类。因为他们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找到,所以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谢云逐有条不紊地说下去,“听外面的警报声,骚乱应该已经开始了,那些伪人正在发了狂地寻找我们。”
那三个倒霉的清理者,恐怕很快就会遭遇不幸。
贺瑛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津津有味地听他分析。即使谢云逐说她是个人类,弥晏依旧觉得她的目光不像个人,更接近神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