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呼唤我的名字 我曾存在过的证明。……


    百炼城看起来, 就像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巨型铁皮桶,为了抵挡虫群的侵袭,整座城的上空都布满了细密的通电铁丝网。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具象化的长期被欺压的受气包, 习惯了用手护住头脸,将自己密不透风地蜷缩起来。


    当百炼城的居民抬头仰望时, 只能看到被铁丝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也不知道修筑这玩意儿,是挡住了敌人,还是关住了自己。


    匠神消失后,百炼城已经远没有它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四处都是虫子钻出来的洞。他们从破损的南门进入,地上散落着大量散发恶臭的黑色球状物, 看起来像羊粪蛋, 叫人无从下脚。


    榔头说,这些都是巨型虫子的屎。


    一般的虫屎不会那么臭,反而会有种植物的清新味道, 谢云逐记得自己以前还睡过蚕沙枕头。


    但是这些虫子吃肉。


    黑色的粪球边上,偶尔能看到散落的人类残肢, 肉都被啃得干干净净, 只余一截干净的骨头。


    马赛克人都禁不住红了眼, 有的更是吐了出来。谢云逐盯着其中一块形状奇怪的头骨研究半晌, 才意识到他生前可能是个秤砣脑袋。


    说实话,比起一场屠城级别的侵略,死去的人要比他想象得少得多。一路从城门走到中央干道上, 只发现了五六具尸骨, 都被马赛克人们珍重地收敛起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虿神仁慈,只不过是他需要活的劳动力去为他修筑奇观提供信仰。在这个世界上, 人口是诸神必须争取的核心资源。


    由金属熔铸而成的“百炼城”三个大字也全毁了,要掉不掉地挂在城门口。谢云逐勾勾手指,那三个字就轰然坠地,砸成了一团稀巴烂的金属疙瘩。


    现在,这是他的城池了。尽管只有15个国民,尽管只有一片废墟,但还算个不错的开始对吧?


    叫什么名字好呢……爱城?


    听起来像那种不正规的夜总会,感觉会出现在从酒店的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上……


    他征询意见地看了弥晏一眼,弥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云逐城。”


    ……就不该问他,他脑袋里的含云量高达99%。


    谢云逐沉吟片刻,十指分开,那团金属在他的操控下漂浮半空,开始发生扭曲形变。他的手指一根根收拢,直到紧握成拳,那团金属便好像被无形的大手拧成一团,慢慢组成了两个粗粝的大字:


    乐土。


    然后他的手指向上一抬,这两个比先前还要大的字,就砰砰嵌入了城门上。


    马赛克人敬畏地抬头仰望,“乐土”寓意着安乐之地,是个饱含美好希望的名字。然而这两个字由神使大人极其简单粗暴地拧成,金属尖锐地旁逸斜出,看起来狰狞至极,好像看一眼都会把眼球划伤。


    “乐土……”弥晏看了谢云逐一眼,与这群游戏NPC不同,清理者们会知道这个名词背后所蕴藏的深意。乐土是一个谜团,也是一个禁忌,它永恒地占据了世界树的树冠,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可是人们鲜少敢谈论它,仿佛光是提及就会招来不祥的注视。


    然而谢云逐就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剌剌地用了这个名字。他没在怕的。


    “喜欢吗?”谢云逐的手指轻轻上下摆动,微调两个字的角度,就好像在客厅墙上挂一幅画。保证将来每一位清理者路过时,都能为这两个字虎躯一震,他想要的效果就达到了。


    “喜欢。”弥晏一如既往地盲目纵容他的品味。


    “喜欢就好,”谢云逐勾住他的肩膀,与他一起驻足欣赏,“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可要收收好。”


    彼时弥晏沉浸在盲目的快乐里,并未理解这句话的深意。假如他能聪慧到读懂那个男人幽暗的目光,以及那目光背后的暗流涌动,他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露出轻松的笑容。


    /


    百炼城的建筑就像是这座城市的缩小版,都是一个个大铁皮桶扣在地上,一扇门往往伴随着左右两扇狭窄的窗户,让这些建筑就像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它们苦大仇深地对人诉说:


    在这里能活着就不错了,不能指望别的。


    沿着大街走到了中央广场,谢云逐看到了一片格外开阔的空地。这是整个百炼城唯一不逼仄的地方,连那铁丝网织成的穹顶,都格外高远些。这是整个城市的透气孔,来到此处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做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我们打造了成千上万把剑,在这里搭建一座方尖碑,那是属于匠神的奇观。”榔头走到那个空无一物的广场中央,“然而匠神离开后,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在熊熊的炉火间挥洒汗水,淬炼一柄柄宝剑。他们有着最好的匠人,打造最锋利的宝剑,却无法用来保卫自己。上好的剑被大批大批地卖出去,成为别人侵略他们的工具;顶尖的宝剑则要被熔铸在奇观上,装饰匠神那至高无上的荣耀。


    记不起来有多少天,他们跪在奇观前,聆听祭司们和圣女们的教诲,诉说那些关于伟大和不朽的谎言。他们必须相信,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得到匠神赐予的神酒,用来治愈他们日益模糊的躯体。


    信我者,得存在。


    没有信仰的人,什么都不是。那些流落在荒野上的黔首,被剥夺了脸和声音,那样的东西不能被称作是人。


    一个神离开了,留下一片引人遐想的空白。另一个神很快就来,他们想要的永远是奇观,每一个都要比之前的更巍峨雄伟、不可一世。


    棘轮死后,榔头就隐隐成为了这群人的首领,他率先跪倒在地,表示臣服:“我榔头,乐土城的首席工匠,愿为爱神修筑不朽的奇观!”


    就像被一阵无形的风刮倒,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下,纷纷表示愿效犬马之劳。谢云逐已经习惯了他们随地大小跪的习惯,这群人恐怕在学会走路前就先学会了怎样下跪,都不用调教,天生就是大大的良民。


    他们一跪,弥晏就站不住。如果这是他的国,那么就不该发生他不期望的事。


    他走到榔头面前,就这样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你愿意做我的工匠,我很高兴。不过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榔头一怔,“我就叫榔头……”


    “但这是匠神给你名字对吧?”弥晏望着他方正的脑袋,“你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榔头躲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这个沉默的男人似乎总是顾虑重重。倒是他的妹妹铲铲很清脆地回答道:“之前我哥哥叫黑鱼,我叫花鲢,那时候我们都很小,百炼城还叫‘泽国’呢!”


    原来在匠神统治之前,这里还有过一个泽国。


    “我更喜欢花鲢这个名字,因为里面有花,像个女孩名。我也喜欢以前的鱼脑袋,可以在水里游来游去。但是泽神很快就走了,匠神来了,就不允许我们……”铲铲还想再说下去,榔头就粗暴点打断了她,“好了!”


    他转向弥晏,又恭敬地低下头,“请爱神赐予我们新的名字。”


    弥晏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原来这些人不光是名字,就连外貌也被神明所决定着。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可以长着鱼头,也可以长着铲子脑袋,唯独不能长自己的脸,拥有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们不过是神的玩具,是可以随意换头的玩具小人,在这场过家家游戏里,无知无觉地过着自以为活着的人生。


    “我只想知道你们真正的名字。”弥晏的金眸带着悲悯,认真地看向榔头,“就是你刚出生时,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父母为你取的那个名字。”


    榔头讶异地看着他,似乎花了很久才理解了他的话。那张方正的铁灰色脸上,第一次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他哑着嗓子轻声道:“我叫巴桑,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树’的意思,母亲希望我像大树一样强壮……”


    然后他摸了把妹妹的铲子脑袋:“这是我的妹妹,玛莲——玛莲是一种冬天开放的勇敢的花。”


    “很高兴认识你,巴桑。”弥晏笑得眉眼弯弯,“很高兴认识你,玛莲。”


    “我也很高兴……”玛莲却哭了。


    他们身后跪着的人群,也跟着抬起头,好像种子钻出了泥地,眼睛里都闪烁着光亮。这回用不着弥晏说,他们都不自觉地站起来,兴奋地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辛比那,是‘勇气’的意思。”


    “我叫安雅,这是我奶奶给我取的名字。”


    “我叫央河,我也有个妹妹,她叫央海,她已经死了……”


    这时有人大哭起来:“完了,过去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老伙计,我记得,你叫索朗是不是?”他身旁的老头笑了,“你5岁的时候偷偷告诉我的,我一直替你记着呢!”


    “嘿,老邱,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居然一直记着你的!”


    两个老头抱头痛哭,索朗呜咽道:“这么多年我害怕啊,怕在梦里不小心说出自己的名字被发现,好不容易才忘了……”


    无论是匠神,还是之前的泽神,亦或者再之前那些如过江之鲫般来来去去的神,在他们的统治下,说出自己的名字是一个绝对的禁忌,会面临可怕的惩罚。每一任神的到来,他们都会有新的外形、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以及永恒不变的工作。


    好在他们已经学会了适应。只是在新生儿出生时,仍然会悄悄给他们取一个永远不能告诉别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微不足道的努力,能够证明一些什么,至少可以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宣告他们真的存在过。


    有朝一日,在无可避免地变为黔首之时,即使在镜中也无法看清自己的脸,至少可以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有过一个名字,是被妈妈温柔地抱在怀里时得到的、饱含祝福的名字。


    第92章 温泉疗养 舒服得散黄了呀。


    弥晏的记忆力很好, 只一遍就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他让巴桑带着几个男人,把那座爱神的泥塑搬了过来,这还是刚进副本时, 谢云逐用20点神力随手捏出来的。


    泥塑只有一人高,放在那空旷的地方显得格外渺小, 不过那烂泥都掩盖不了的美貌,还是让整个广场熠熠生辉。


    弥晏悄悄地问谢云逐:“任务完成了吗?”


    谢云逐摇头。


    虽然他俩一致觉得这泥土雕像挺不错的,但系统显然不买账。


    不过叫人意外的是,泥塑放完后,在他的系统面板上,凭空多了一个按钮, 就叫作“奇观”。点开后, 可以看到泥塑的微缩外观,以及它的相关数值:


    等级:0


    信徒人数:15人


    特殊能力:一级广播(辐射范围:半径1公里的圆形范围)


    神赐产出效率:1瓶/天


    底下有一行小字:提升奇观等级至10级,视为完成建造。奇观只能通过信徒的献祭来提升等级, 无法用神力建造,也无法用信仰值升级。


    谢云逐不信邪地试了一下, 果然他无法对奇观使用“采集”或“建造”功能。


    那行小字继续写道:虔诚的信徒愿意为神献出一切。献祭的方式有:督促信徒每日祈祷、进行修筑工作、奉献劳动所得、举行庆典及仪式、发起战争扩张领土……凡所供奉, 皆为献祭。


    谢云逐有点明白了。如果说“信仰值”是一种精神上的掠夺, 那么“献祭”的提升则需要对信徒进行物质勒索, 拿走他们的时间、金钱、生命以及附着在生命上的一切喜怒哀乐。


    也就是说,他虽然有强大的神力,但是通过神力建造的奇观毫无意义, 没法增加献祭值就没有办法给奇观提升等级。


    他必须驱使自己的信徒去不停劳动, 去祈祷、去供奉、去战斗……得到源源不断的献祭值。然后又要通过不停的洗脑,用神赐药水作为奖励和威胁,渲染敌国的恐怖和祖国的美好, 叫他们忠诚和忍耐……无所不用其极,从他们身上榨取信仰值。


    匠神所做的事,未必是他天性残暴,而是这个系统从一开始就这样被设计,而他不过是一个想要通关的玩家而已,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若不是最开始恰巧与这群百炼城民相遇,与他们一同逃跑和战斗,谢云逐甚至不会发现他们有这样丰富的个性,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因为这群人本就面目模糊不清,在潜意识里很难将他们当成一个人存在;他们的声音又是那么模糊,不仔细去听只会觉得是刺耳的杂音。


    如果一开始只有自己,以正常的方式开启这个游戏,谢云逐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匠神不会有太大区别,甚至会比他更冷酷更高效。


    但谁叫他捡到了这么一个温柔的爱神,他会蹲下来询问每一个人的名字,会冲进沼泽中奋不顾身地救每一个人。他分不清NPC和清理者的区别,他只是天然地爱着每一个人类。


    其实在经历过前几个副本后,谢云逐也很难说自己真的能完全分清了。他依然记得凌轻羽和凌老太太,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存在比清理者还要鲜明。当他们和3号站在一起时,他们才更像是真正活着的人类。


    现在在这里,在他所庇护的乐土城,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名字,看清了他们的脸。所以他要做一些不同的事,不管是谁建立了这个扭曲的系统,他都打算以自己的方式去通关。


    /


    天已经很黑了,谢云逐和弥晏征用了匠神的豪华神殿,作为他们的寝宫。这所宫殿恢弘壮丽,乃是耗费了无数黄金玉石、耗费多年打造的……特大号铁皮桶。


    这匠神日日夜夜活在邻国的阴影下,可够窝囊的。


    从进副本起就开始奔波劳累,看到那张洁白的鹅绒大床,谢云逐就跟看见了亲娘一样热泪盈眶。


    据说匠神偶尔会从天界下凡,住进这座神殿,并要无数美女进来侍奉,日夜笙歌不停。这里面的装饰果然也是极尽奢华,甚至还有一间罗马浴室,浴池比泳池还大,有不知名的机械持续运转,保证里面永远涌动着温泉水。


    谢云逐把自己剥得去壳鸡蛋一般,咚地一声跳进咕咕冒泡的热水中,温热的蒸汽浸润着疲累的筋骨,他舒服得一下就散黄了。


    弥晏先冲了个澡,把满身的脏污洗干净,然后才抱着一只巨大橡皮鸭子往浴池走。他刚想和谢云逐分享他发现的玩具,却又忽然噤了声——


    黑发的男人倚着温泉石,已经睡着了。他的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水里,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红,发梢凌乱地散在水中,耳坠掩映在发丝间,银光散落在荡漾的水中。


    当他不再用那双锐利清明的眼睛逼视着某人的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美丽无害。弥晏屏住了呼吸,悄悄地走过去,在池边蹲下来,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


    靠近以后,他看得更清楚了,看到了他一丝.不挂的身体,那瘦削的身体和柔韧的骨骼,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他的身材比例极好,拥有每个战士都梦寐以求的力量和美感。然而之前战斗中留下的小小伤口,破坏了那种浑然天成的完美,弥晏憎恨那些伤口,但又情不自禁地想舔舐和啃咬它们。


    他想起了自己新获得的能力,便用手悄悄贴上了他的皮肤,很快那些伤口便原封不动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云逐迷迷糊糊感觉他过来了,本来没想管,然而那种目光实在是太过有存在感,好像在舔舐自己的皮肤一般。


    身上的感觉也很奇怪,那种细密的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形无踪,简直叫人不习惯。他抬起手一看,发现胳膊上那道被虫咬出来的伤口,居然完全不见了。


    他怔了怔,一把抓过弥晏的手,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的伤口,不由嗤笑了一声:“你这个能力,真的是……”


    “不要紧,我的伤好得快。”弥晏说,“以后你不会再受伤,也不会再疼了。”


    谢云逐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手指轻轻划过他的伤口,带来一连串难以言喻的战栗,“那你就活该疼吗?”


    弥晏猝不及防,被他拉住胳膊,一把拽进了浴池里,掀起了滔天的水花。


    然后他游鱼般灵巧地在水里转了个身,抱住了谢云逐的腿,就像抓着条绳索一样,手抓着他的腿、腰、然后是肩膀,一点点向上,最后脑袋从水里钻出来,小狗一样甩了甩银白的乱发。


    他还以为自己很小呢,抱着自己的腰凑上来撒娇,“阿逐,好暖和啊……”


    不知道是在说水,还是在说自己的身体。


    谢云逐想想就觉得好笑:弥晏可以承受他受的伤,自己又可以治疗他身上的伤口,呵,这下闭环了,他们无敌了——唯一的劣势在于他们没法在战场上就这么滚成一团“疗伤”。


    他把手臂搭上去,咬着弥晏的耳朵说,“来吧,治一下你的伤。”


    弥晏却略微拉开了距离,低下头,他看清了那个微微硌着自己肚子的东西。或许是因为温泉水里太舒服了,亦或者是因为自己一直在乱动,所以它就这样慢慢起来,甚至能感觉到它从软趴趴变得坚硬,和它的主人一脉相承,并不温顺。


    弥晏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可以吗?我也想给你做……你给我做过的那件事。”


    那一瞬间,谢云逐内心滚过的内容,可以写成三篇论文,分别名为:《作为一名饲养员,被自己养大小狗弄得很有感觉,这是可以的吗?》《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论绥靖政策的危害》《被神级美貌霸凌了,写在基因里的人类本能是无法拒绝这张脸的》


    然而热气在他的脑袋里蒸腾,很快思绪都散了,谢云逐把头搁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并没有拒绝。


    那这就是允许。


    弥晏立刻放肆起来,并不老实地从头到尾捋了一把,让谢云逐的腰情不自禁地弹动了一下。


    他的所有手法都是对之前一次的拙劣模仿,然而他极有耐心,也更加温柔,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精进着手上的技巧。那一次他很舒服,所以也想让谢云逐舒服,这甚至与欲望无关。


    在短暂的不适应后,谢云逐很快习惯了起来。在进游戏前他没有谈过恋爱,进游戏后更是无暇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然而他竟然如此快地适应了另一个男人的亲密碰触——该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缘故吗?他开始享受这亲密无间的包裹,开始迷恋那大脑放空的瞬间,而这具该死的身体,甚至比他的灵魂还要快地沉沦其中。


    谢云逐伸长胳膊,从池边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弥晏忙活的时候,他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仰着头漫无目的地望着浴池顶上华丽的装饰线,在低喘的间隙偶尔舒服地吐出一口烟。


    弥晏并不介意他的漫不经心,他完全乐在其中,沉浸在他各种美妙反应中不可自拔。他用左手托起男人的后腰,渐渐感到他的皮肤发烫,淌下的汗水浸湿了他的指缝。难耐时那些情不自禁的挣扎,后腰会弹动着离开自己的掌心,然后又落回来,几次三番,最后是长时间的绷紧和颤抖。


    然后他分开拇指和食指,贴着谢云逐的小腹,偷偷地丈量着长度。大概会到这里吧?不,好像还可以更深一点……那会是什么滋味呢?仿佛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来,那种无上的满足和快乐。


    所有的疑点和反常都不重要了,不用理智去思考,而是用身体和心灵去感知,他觉得那个人一定和谢云逐有某种联系。浓郁的情感积蓄在心头,他几乎就要开口说出所有事,然而这时候谢云逐拍开了他贴在肚皮上的爪子,“你在那里比划什么呢?”


    对上他那双清冷的眼睛,弥晏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这场情事里对方远比自己清醒。他不是孩子了,也并不傻,很快意识到在这种时候提起“旧情人”是多么煞风景的事。


    他很好地掩饰了一瞬的混乱,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顺手把东西随意地抹在了他的胸口,“再来一次?”


    谢云逐夹着烟的手伸过来,用中指戳了下他的脑袋:“起开。”


    小崽子自己也起了反应,然而他毫不在意,哼哼唧唧地赖着不肯走,只想再帮他一次。谢云逐不得不踹了他一脚,才把黏糊糊的家伙赶开。弥晏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时吐着泡泡:“好吧,不弄了,我帮你洗洗吧。”


    块头变得那么大只,但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又粘人,谢云逐发现自己对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索性闭上了眼睛,随他去了。


    一片黑暗与昏聩中,只余哗啦啦的水声和弥晏清浅的呼吸声。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洗得细致又妥帖,温热的手掌附上来,按摩他紧绷的身体。


    谢云逐从未意识到自己在有他人存在的情况下会如此放松,不,甚至比只有他一人时还要松懈。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这孩子绝不会伤害自己,而外部的危险来临时,他会竭尽一切地保护自己。因为有他在,自己可以暂时什么都不用想,像是婴儿蜷缩在子宫里一样安睡。


    在那极有分寸的碰触和按摩下,他的最后一点神智都陷入昏沉,最后只感到有温热的呼吸落在了身上,激起一串细密的痒。


    一夜无梦,谢云逐醒来时,只觉得筋骨松散,像是被泡开泡软了。他陷入了那张云朵般的雪白被褥里,华丽厚重的床帏里透进来一点慵懒的晨光。


    他未免被洗得太干净了一点,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应该是浴液。


    说起来,自己昨天明明是在浴池里睡着的,最后是怎么到床上来的……谢云逐心情复杂地转过了头,就看到弥晏侧身对着自己,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睡得十分安恬。


    啊……对一颗刚刚苏醒、还不设防的心来说,这样的美貌实在是有些太刺激了。明明一大堆问题都没有被解决,但奇妙的是只要看着他,那熟悉的松弛感又回来了。


    谢云逐长舒一口气,又倒回了松软的被褥和枕头里。


    流转于不同的游戏,习惯了每天醒来面对陌生的天花板,如今却在不确定性中,得到了一丝确幸,他无法不感到心安,他也有人的劣根性。


    第93章 吃饭是头等大事 筹粮小云和煮饭小面。……


    躺在床上, 谢云逐重又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想睡回笼觉,而是需要思考。


    昨天的他迫切需要休息,很多事情还悬而未决, 那些都是生存的重担,不会因为短暂的逃避而消失。是时候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首先, 必须大力建设发展乐土城,搞好基建,增加人口,保证奇观的建设。尽管他有着自己不可言说的目的,副本主线还是要尊重一下的。


    其次,虿神已经向自己明牌了他的野心, 虫子大军随时可能压境。必须大力发展军备, 防范虿神的入侵,守护家园。


    想要尽快升级,那么信仰值自然是越多越好。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狠狠地压榨自己的百姓——且不说弥晏会不会不忍心, 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考虑,他并不认为这事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路子。


    用恐惧来统治, 或许能得到一时的臣服, 但必将埋下长远的怨憎。


    就像马赛克人的外貌、言语、姓名都可以被改变, 但唯独心不可被篡改。即使虿神的威胁如影随形, 他们也知道用脚投票,为自己寻找更好的出路。


    说白了,不能违背基本人性。人都是要过好日子, 乐土的日子幸福了, 人们自己就会聚集过来。


    问题在于,他处在这么一个草创阶段,简直是一穷二白, 就算能氪金抽卡,每天还有一个上限。想要给爱神建奇观,人手又严重不足……对了,说到人手……


    谢云逐正琢磨着,忽然身旁传来模糊的“唔嗯”声,是弥晏醒了,他无比自然地翻了个身——这一翻就丝滑地翻到了自己身上,压住了他的大半身子。


    “你一醒过来,就开始皱眉头。”弥晏撑在他身上,用手指轻轻地揉他的眉心。


    谢云逐在极近的地方注视着他金黄的眼瞳,那里澄澈通明,既无远虑,也无近忧。


    然而总不能两个人都是傻白甜,那样可就真的完蛋了。


    “别担心,阿逐。”弥晏低下头,用额头贴住了他的额头,正因为触到了他的冰凉,谢云逐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很热,“虽然只有一天,但是我觉得自己变强了一点。”


    “变强?”谢云逐心中隐隐一动。


    “嗯,我能感受到那些人的信仰,一点一点汇集起来,变成我的力量,”弥晏解释道,“你看。”


    他召唤出自己的领域,曾经的双人大棺材,现在已经变成了三人间。变化虽然不算明显,但是他们只是进入了游戏一天而已!这种成长速度对于一个神来说,也是非常惊人。


    所以说对自己而言,信仰值只是一串数字,对于神来说,信仰则是能实打实地增强力量吗……谢云逐忽然有些明白这个副本收费昂贵的原因了——对于神契者来说,这个副本就是增强契神实力的绝佳平台。


    怪不得在神契者的论坛版面中,所有人都对这个副本趋之若鹜。


    “当然,还因为昨天做了舒服的事情,所以我收到了很多很多爱……”弥晏单手托腮,侧躺着看向他,“阿逐,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了?”


    他坦坦荡荡地蓄意引诱,故意穿了一套白色的丝质睡衣,松松垮垮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里面形状漂亮的肌肉线条——他前面都没注意,这小子不用锻炼,居然就长出了这样完美的胸肌腹肌!


    谢云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样子,忽然道:“头过来点。”


    弥晏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然而还是不假思索地把头凑了过来。谢云逐的手指再次插入了他的发丝间,将那云一样蓬松柔软的发丝理顺了,在手中汇聚成一股。


    然后他抬手取了一根绑床帏的丝带,帮他把头发扎起来。那是一根绣金线的深蓝丝带,绣着那种老式贵族的花纹,被谢云逐绑了一个优雅的蝴蝶结,不得不说极为衬人。


    弥晏一直乖顺地低着头任他打扮,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即使谢云逐的手指偶尔碰触到他的头皮,那种战栗感也美妙到难以言喻。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幸福到立刻死掉也无所谓”的时刻。


    “好了,准备干活了。”谢云逐帮他收拾完,觉得他差不多立刻就可以出去魅惑众生了,“抓紧时间,要干的事情可不少。”


    /


    洗漱过后,谢云逐便打开了主卧的大衣柜,从里面随意挑了的衣服——华美的白色长袍,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黄金腰环,以及一条配套的颈环——神棍味道十足就对了。


    然而离开的时候,谢云逐却没有叫弥晏一起行动。对于一位神明来说,他必须保持足够的神秘感,才能具备威严,赚取更多的信仰。


    “你知道什么是威严吗?”谢云逐问。


    弥晏点点头,“嗯嗯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洗澡还要抱个橡皮鸭子!”


    弥晏灰溜溜地低下头。


    “威严的第一步,首先是不能轻易露出傻笑。”谢云逐伸出手指,将他习惯性翘起的嘴角拉下来,“爱神大人,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可是我看到你就想笑,这是本能啊。弥晏委屈,但不说,他努力绷紧嘴角,当他不笑的时候,至少从外貌来说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人都已经长这么大了,精神上却总是有点稚气未脱,叫人不能放心。谢云逐叹了口气,伸长手摸摸他的头发。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蜕变,这孩子需要一场刻骨铭心的成人礼,才能真正长大,“在家好好练习,回来我会验收成果。”


    “嗯。”


    “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乱走。”


    “嗯嗯。”


    “巴桑说会派侍从过来,仓库里有一切所需用品,要按时吃饭……记住了没?”


    仔细叮嘱完,谢云逐便离开了神殿。


    城市不小,不用走几步路,他便很快抵达了中央广场,意外地发现那里正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足有近百个。在那座小得可怜的泥巴神像前,他们自发地跪地做晨祷,虔诚的样子好像打出生起就开始信仰爱神了。


    一夜之间怎么突然多出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再仔细一看,谢云逐心中便有了答案:这些凭空多出来的人大多衣衫褴褛。要么就是老得半只脚踏进了棺材;要么就是病得伸脖子蹬腿,有进气没出气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片灰黑,已经非常接近野外的那些黔首。


    他们并不是因为躲藏得当而幸免于难,只是单纯被虿神挑剩下了——毕竟抓回去也只会把虿神家的大米吃贵。昨天自己进城的时候,这帮老弱病残都惊恐地躲了起来,偷偷从门缝里观望,直到一夜过去,发现新神并不是放火屠城之辈,才敢跑出来,熟练地跪地祈祷。有的人念得太顺嘴,还忘了把祷词里的“匠神”替换成“爱神”。


    每隔几年就换一任神主,百炼城居民迎来送往,已经习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他们是神的奴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才是这座城真正的主人,一砖一瓦由他们亲手建造,土地里埋着祖祖辈辈的身魂。


    来神拜神,神走了他们还在这里,一代一代,繁衍不息。


    “神使大人,您来了。”黑压压跪地的人群中,缓缓站起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是巴桑。他的腿都跪麻了,不得不来回交换左右脚的重心。他谦卑地低着头,眼下有着一夜未睡的青黑:“昨晚我们搜查了每一户人家,统计出百炼城目前的居民有102人,大家都已经知晓了爱神的降临,自愿做.爱神的臣民。”


    伴随着他的讲述,谢云逐点开奇观面板,发现上面显示的人口数量也来到了108个之多。有出入,但是不大,剩下的几人八成是还没放下戒心,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但是如您所见,这102人里大多是老弱病残。我已经尽量挑出了青壮年的30个人,组成了建筑队,日夜赶工保证奇观的建设。排除28个实在没在没有行动能力的人,其余都将各司其职,投入各自的本职工作中。”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谢云逐一眼。谢云逐抿了抿唇,接话道:“好好干,活干得好了,每个人都有神赐药水喝。”


    说着,他当即掏出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了巴桑,“巴桑,我任命你为代理城主,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巴桑会意,恭敬地接过药水,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仰头喝了下去。他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变得无比清晰,露出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锤子脸。


    底下立刻传来巨大的欢欣躁动,那些人脸上的马赛克闪烁,应当是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信仰值的长势非常喜人,一百号人同时产出信仰,毕竟不是昨天那十多人可比的。他们有的想要下跪叩拜,又被谢云逐叫起来,便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发誓要为爱神肝脑涂地。


    虽然知道这是并不可少的一环,但谢云逐感觉并不舒服。


    他并没有做多少有恩于这些人的事,连神赐药水都是抽卡抽来的,可那些人已经对他感激涕零,好像他真的是救世主一般。


    游戏宣传中所说的“成为创世神”,他的确体验到了,但很难说有什么快感。从始至终,这个世界就给他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巴桑把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晨祷结束后,一百多人都开始了各自忙碌的活计。


    只有巴桑一直跟在他身后,默默走到僻静处,他才忧虑地小声道:“神使大人,我们的粮食恐怕不够吃了……”


    “怎么回事?”


    “虿神军队来的那一天,不仅抢走了人,还掏空了我们的仓库,带不走的都被他们一把火烧掉了。”


    谢云逐皱了皱眉:“现在还剩多少粮食?”


    “只有神殿的仓库里还储存着一些,供一百多人吃的话,还可以吃三天左右。”


    “百姓们知道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事实在瞒不住,现在外面有很多流言……”


    “明白了,”谢云逐沉着地安抚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叫大伙不用恐慌,跟着爱神饿不死。”


    从昨夜到今天,他的信仰值一直在涨,所以早上的时候,他毫不心疼地耗费了5000信仰值,成功升级到了3级,点亮了“贸易”系统。


    到了这一步,他算是过了新手期,可以玩一些更有意思的花活了。他对巴桑说的话,并不只是安慰,而是他已经心里有数。


    “多谢神使大人!”巴桑对他已经是一百分的信赖,听他说有吃的,那就是有吃的,其他什么都不必再担心。


    告别巴桑,谢云逐自个儿找了一个半倒塌的僻静小店,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他进入贸易系统,发现里面宛如一个大型集市,玩家既可以发布需求,也可以响应交易。所使用的货币就是信仰值,从粮食到武器,都有一个较为稳定的报价,点开来甚至可以查看每个商品的历史价格波动。


    不同的神国,都有各自不同的物产,比如位列七大神国之一的“白玉京”,就是一个粮食生产大国,“君堡”生产的则是大量的珍宝和手工艺品,连万虫国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如丝绸制品和虫肉罐头……


    原先的百炼城坐拥丰富的矿产资源,有着悠久的冶金历史,是各种武器和金属制品的出口大国。相应的,粮食和日用品则需要大量从国外进口。


    这片大地人口和国家都比较有限,产业链上的每一环都必不可缺。匠神才离开没多久,需求订单就如雪花般堆积,各种金属制品的价格飙升。


    谢云逐打开了最大的订单,正是来自白玉京,要进口一千件金属农具。因为体积和重量太大无法带走,这些品相不错的农具是虫子少数没有抢走的东西,目前正静静地躺在仓库里。


    谢云逐确认了订单,下一秒,金币的叮咚音效就在耳边响起,他一口气赚了1000信仰值。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轻松赚来的钱搂进囊中,而是反手下了个订单,问白玉京订购了一大批粮食。


    几乎是下单的瞬间,白玉京那边就接了单,并迅速弹出了一条送货通知:运送100车粮食蔬果肉类的车队即刻出发,预计将于后天到达。


    谢云逐啧啧称奇,这就是大国的效率啊。他点进了人工咨询窗口,希望运粮车队回去时顺便捎上农具,他愿意支付运输费用。


    客服小蛛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好的呢亲。”


    解决了最头疼的粮食问题,谢云逐继续在贸易系统里瞎逛,卖掉了一部分抽卡所得的道具,又狂下了几个订单,包括修补城市的木料建材、衣服鞋袜等日用品、家禽牲畜、种子肥料……一来二去,他花掉的信仰值比赚得还要多。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的肚子也有点饿了,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正准备出去觅食,忽然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


    “你听说了么,粮食都被虿神抢光烧光了,咱一点吃的都没有了……我已经饿了两天肚子了,实在熬不住啊……”


    “还不如被蝗虫抓走呢,听说在万虫国顿顿有肉吃,走出去从不被人欺负……”


    “可听说虿神很残暴,杀人如麻,不像我们爱神……我听铲铲说,他亲自去沼泽里救人!”


    “呵呵,哪个神都一样,刚来的时候都装作仁慈的样子,过两天你再看……而且你以为没粮食吗?其实粮食都在神殿的仓库里!就算我们都饿死,人家也不会拿出来给我们吃的……”


    “唉,横竖是一个死,不如早点逃到白玉京去,哪怕死在路上,也比饿死在家里好……”


    谈话声渐渐远去,谢云逐才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到渐渐走远的是几个老头老太,都衣衫褴褛模糊不清。他们两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拉,佝偻着背哼哧哼哧一起使力,才勉强推动了一辆车。


    车上装满了沉重的花岗石料,是要运去建造奇观的。


    看到这一幕,谢云逐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创世神”都住在天界。因为从天上看,这是一片广袤富饶的国土,若是俯下身来,便离苦难太近了一些。


    他从领域里拿出了一些食物,正准备追上去,忽然闻到风中传来了隐隐的饭香。


    不只是他,那阵风吹过的地方,马赛克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陶醉地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口水。


    【乐土城的居民们,中午好,劳作了一个上午,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大家快来神殿门口享用吧!】


    这是1级奇观的广播功能,辐射范围一公里内的人们都在脑海里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们家爱神那清朗明快、温柔可亲的声音。


    真的是毫无威严啊……谢云逐哑然失笑,步伐却不由轻快起来,跟着步履匆忙的人们,一起循着饭香味朝神殿门口走去。


    第94章 神明的责任 “阿逐,你才是神仙吧?”……


    这天清早, 谢云逐离开后,弥晏就开始努力地练习“威严”。


    他坐在神殿花园的藤编摇椅上,悠闲地摇晃着, 时不时点一下地,让摇椅高高地荡起来。思绪也跟着渐渐荡远, 他在残破的记忆里,搜寻与“威严”有关的碎片。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不知多少久远的过去,与“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很爱笑的。尽管物资有限,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精心捯饬一番, 这样那个人的目光便会偶尔为自己逗留;平日里有数不清的敌人和战斗, 但他总会想方设法地耍帅逗对方开心,那个人并不爱笑,所以偶尔为自己绽放笑容时, 那种惊喜和满足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他的性格应该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可在记忆里, 除了“那个人”以外, 其他人似乎都十分惧怕自己——这足以说明当初的自己也是充满威严的。


    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吗?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 弥晏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他轻快地跳下摇椅, 走去打开神殿的门,视线往下,看到了几个矮小的女人。


    她们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 身高也只有一米五左右, 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面容几乎是一片灰黑的马赛克。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弥晏听了半天, 才知道她们是被巴桑派来侍奉神主的仆役,分别负责做饭、洗衣、打扫和端茶送水。


    弥晏歪了歪脑袋,他年轻力壮、手脚俱全,竟然要这几个奄奄一息、风一吹就跑的女人来侍奉,这世界是疯了吗?


    弥晏无奈地蹲下来,那条昂贵华美的长袍下摆也沾染了尘土,他问那个年纪最轻、但腿脚有些残疾的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繠盫……”跛腿的残疾女人小声答道,声音和她的面貌一样难以辨认。


    “繠盫。”弥晏开口,竟然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了那两个晦涩的音节,他一遍遍地重复,直到声调越来越清晰,“你的名字叫丽雅,对吗?”


    “是、我的名字是丽雅……”丽雅惊讶地抬起头,很少有人能一下听懂她的话。隔着一层马赛克,弥晏发现她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突出的眼球一直在微微颤动着。


    这时,周围几个黑黢黢的女人都好奇地凑近了一些,羞涩地你推我挤,争先恐后道:“我叫籮鷰!”“我的名字是?衞歰,大人能听出来吗?”


    “当然。”弥晏微笑着点头。


    女人们很快便不再拘谨,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平日里因为讲话模糊不清,没人愿意听她们说话,现在她们恨不得把满肚子发霉的话都掏出来,让爱神的光辉普照一下。


    其中一个小女孩是弥晏昨天亲手从沼泽地里救回来的,她一直兴奋得蹦蹦跳跳,握着他的手掌心要和他说话。


    爱神大人也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叫她的出生时得到的名字,“莎莎,莎莎,你的名字就好像风吹动落叶……”


    “对,我是秋天出生的,妈妈说我是和落叶一起降临人间的!”莎莎激动地仰起头,忽然望见了那被蓝色缎带扎起来的雪白发尾,随着爱神大人的动作轻轻摆动,像落在雪上的蝴蝶拍飞着翅膀。


    她看得简直入了迷,忍不住踮起脚伸长手去摸:“爱神大人的头发好漂亮啊……”


    然而就在她要碰到缎带的一瞬间,忽然手腕被一把握住,爱神大人就像背后长眼一般擒住了她。那一刻他的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金眸里却冷意森然:“不要碰。”


    那声音依旧是温柔亲切的,握住手腕的力道也不大。莎莎吓得一激灵,爱神大人浑不在意地继续和别人谈话,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警告只是她的错觉。


    她胆怯地缩回手,同时心中也非常不解:那条缎带似乎对爱神大人非常重要,即使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没关系,但绝对绝对不能动他所珍视的那样东西。


    正想说一声对不起,她瘪瘪的肚子忽然“咕嘟”叫了一声。所有眼睛都看过来,莎莎羞红了脸,“对不起,我好久没有吃饭了……”


    弥晏的心有点涨涨的,那种属于人类的、名为“怜悯”的情绪让他不是很舒服。他带着几个年迈和病弱的妇女进入神殿,将桌上的新鲜水果分给她们吃——那些水果就像天经地义一样摆在那儿,吃完或者烂掉,立刻就会被补充上新鲜的。而他的宫殿外,孩子们的肚皮咕咕直叫,有人正在无声无息地饿死。


    那种酸酸的情绪弥漫开来,他的心变成了一颗酸涩的柠檬。


    弥晏便一口气将人带到了神殿的粮仓前,朗声道:“感谢各位及时到来,我正有想做的事,需要大家的帮助。”


    女人们面面相觑,走入了尘封的大门,看到里面储藏的精米细面可不少,最里面的仓库储存着不知哪年哪月的粮食,已经陈旧得泛了黄,散发出一股霉味。放在过去,匠神宁可看着这些粮食腐烂,也不会拿出来喂给饥寒交迫的百姓。


    “这些新米全要拿出来吗?”丽雅四处张望,“要不还是把那些陈米先吃了……”


    “就吃新米,”弥晏道,“第一顿一定要让大家吃饱——以后每顿都会吃饱的,不用担心。”


    至于粮食从哪里来,阿逐一定会有主意。弥晏近乎盲目地相信着这一切,他有自己所信奉的、有求必应的神明。


    说干就干,他们齐心协力,搬出了粮仓里近乎四分之一的粮食。


    然后在一个年老妇人的指挥下,他们一起淘洗了米,摆开了灶台,开始烧火做饭。正是春草肥茂的季节,几个女人从田里采了野菜,从树上薅了嫩叶,炒了几大锅清香微苦的野菜。


    仓库里还找着了油和白糖,有手巧的女人便揉了面做了糖油饼,在油里煎得金黄灿烂,叫人垂涎欲滴。


    临近中午时,他们一起做完了一百多人的口粮。弥晏第一次尝试使用奇观的“广播”功能,他招呼吃饭的声音扩散到了方圆一公里,又被口口相传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阿逐说,一个强大的主神能庇佑一方天地,庇佑千百万人。他现在不算厉害,所以只有一个小小的城市,照看着一百多人。


    如何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神明?他现在还一点都不清楚,他只知道不能让为自己干活的人挨饿,每个人都要有衣服穿,有房子住,不会在冬夜冻毙于风雪,不会在黑夜里感到恐惧。


    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拿着大海碗,仰着头呼噜呼噜地往嘴里赶饭,吃得满头大汗。弥晏满足地看着这一幕,心里的酸涩渐渐发酵,变成了一种熏熏然的甜蜜。在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他不仅感受到了崇敬,还感受到了爱意,这种爱意让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


    于是当谢云逐找到这里时,就看到他家爱神坐在放饭的棚屋下,那典雅昂贵的白袍外,系着一件围裙,那宽大的袍袖,为了干活方便都被他捋了上去,露出了手臂上的金环。他双手托着腮,正一脸幸福地看着大家吃饭。


    别说威严了,他看起来就像一块甜蜜酥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小饼干。


    “阿逐!”见他来了,弥晏一下子仰起头,满脸都是眉飞色舞的欢喜,“我学会烙饼了!你看,我给你烙了饼饼——”


    几岁了,还饼饼……谢云逐走近一看,发现这个称呼名不虚传,弥晏拿起的那个饼比他的头还大,的确达到了饼次方的规模。


    “你饿不饿?这个饼是我自己做的。”弥晏献宝似的,把刚出炉的饼放进他手里,“第一次做做得不太好,怕你饿,所以做得很大。”


    怪不得中间有点焦了,四周又像是没熟。谢云逐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壮士断腕地咬了一口,口水顿时被那面疙瘩吸干了,噎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在这里费劲咀嚼,弥晏就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眼睛里写着三个字:快夸我!


    谢云逐艰难地用舌头顶开饼山饼海,违心地夸奖了一句:“还不错。”


    下次别做了。


    弥晏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告诉他:“我就说,他们吃了也都说好吃。我做了好几个,就这个最成功,还好你来得早,没有冷掉,冷掉就没那么好吃了。”


    亲爱的,任何人被你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都没法说出一句批评的。谢云逐鼓着酸痛的腮帮子,又不自觉地咬了一口饼,并面露陶醉之色,把小狗哄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你慢慢吃吧,我继续去忙了。”弥晏凑近了一点,贴在他的耳边说,“仓库里的粮食再吃两天就没有了,不过丽雅说山里头还有很多野菜可以挖,我打算下午就带人去,不然要被黔首挖光了。”


    他不敢让百姓听见,所以声音放得很低,微卷的发尾垂下来扫在了他的脖子上,谢云逐只感到从耳根泛到脖子的痒意,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哦,这个不用担心,”咽下了一口饼,谢云逐随意道,“白玉京的粮食很快就要送到了,饿不死的。”


    他说话时,弥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嘴角扬着可疑的微笑。


    “怎么?”他挑了挑眉。


    “我发现了,你真的什么都能做到,”弥晏凑近了一些,悄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阿逐,你才是神仙吧?”


    谢云逐哼笑了一声,早就习惯了他不分场合的彩虹屁。


    问题是,他习惯了,其他人可没有。乐土城的居民们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粥喝到一半的、呆呆地捧着个碗;饼嚼了两口的,嘴里傻傻地漏下了渣……没人敢说话,但是那一瞬间,有无数风流野史正在一颗颗发光的大脑中演绎。


    此后百年,乐土城留下了无数传说——据说那爱神大人和他唯一的神使,乃是生生世世的结发夫妻。哪怕这一世神使大人投胎成了男儿身,也无法阻挡那背离世俗的禁忌之爱。


    又有野史称,他们神使大人看似清冷端庄、禁欲高冷,实则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勾得爱神大人从天界追至凡间。一代睥睨天下的神主,不要天下要美人,为博千金一笑,竟然洗手作羹汤……


    要是谢云逐能看到那些人脑里都在放什么小电影,现在他就绝对不会宠溺地摆摆手:“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家毛球没有威严也没关系,反正信仰值还是长势喜人。


    “那我下午就去帮忙建设奇观,有些材料太重,他们都说搬不动,我应该没问题。”


    得,这下还要亲自下工地打灰了,哪里有个神明的样子。谢云逐心里嗤了一声,但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觉得他实在可爱。这颗温暖的小太阳,只要能随心所欲地四处发光发热,就足以让所有人感到幸福。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在弥晏殷切的注视下啃完了那张巨饼,然后猛灌三杯水中和了一下,就捂着肚子离开了。


    弥晏送他送出了好远,才带着笑意走回来,就看到那个叫丽雅的女人,惊疑不定地守候在路边。她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怎么了,丽雅?”弥晏问。


    “爱神大人,或许您对于神使大人……”丽雅不安地捏着衣角,低声道,“是否太言听计从了呢?要知道您才是神明啊!怎能事事都受他操控呢?甚至还用您那尊贵的手做了饭,亲自送给他……”


    弥晏停下来,再次看向她。丽雅站住不动,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那两只凸起的眼睛似乎永远都会按自己的想法活动,不停地以一个相同的频率做脉冲。如果没有这层马赛克覆盖,她的眼睛应该会像双闪灯一样醒目。


    好神奇啊,他已经见过了纺锤、榔头等各种奇形怪状的脑袋,丽雅的头也是什么特殊的工具吗?


    “只要您一声令下,”丽雅的声音更低了,她凑近了一些,以一种讳莫如深的语气道,“我们都会听从您的吩咐,您才是乐土真正的话事人。”


    “你们?”弥晏歪了歪脑袋,他听到丽雅的身上,传来沙沙的轻响,就像是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


    “是啊,我和我的家人们,都愿意做您的奴仆,”丽雅的眼睛闪烁得更快了,“您是伟大而不朽的神明,应该让神使对您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让阿逐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弥晏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一下,“哦……你的家人在哪里?”


    “请跟我来。”丽雅立刻道,她一跛一跛地走在前面,为他带路,“大人,请跟我来……”


    第95章 异类 他感到格格不入。


    丽雅的家很破败, 不足40平的空间里,除了她之外还住着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侏儒症的男人。丽雅说这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在重重马赛克组成的面目后,他们和丽雅一样, 都长着一双不断蠕动变幻的凸眼睛。他们的身上,也传来同样细微的沙沙声。


    当他们开口, 连语调都和丽雅一模一样,赞颂着他的伟大,要他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权威。


    “谢谢你们这样为我着想。”弥晏想了想,从领域中取出了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丽雅,“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们的忠心, 请收下这个吧。”


    丽雅一家人立刻激动疯了, 眼珠都快要突出来,这可是一整瓶未稀释的神赐药水!若不是当着神明的面,他们绝对要当场打起来!


    “一个一个来, 每个人一口,不能多喝!”丽雅的侏儒症弟弟粗鲁地叫着, 率先喝了一口, 这一口却绵绵不绝, 直接干掉了三分之一。那个老婆子立刻伸出手爪去抢, 仓皇间溅了几滴在地上,那个老头就贪婪地趴下去舔舐地面。


    一家人像恶犬分食般喝完了神赐药水,身上的马赛克便显著地淡了不少。那老太婆伸长舌头舔瓶底的时候, 丽雅就一脸恭顺地看着弥晏, 用清晰的语调朗朗地说着:“太感谢您了,爱神大人。您是普天之下最伟大的神明,即使是那无穷伟大的伟大伟大神, 也不如您分毫……现在只要立刻除掉蛊惑人心的神使,您的地位将永远无法被动摇!”


    弥晏凝视着她,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长了张圆盘脸,高鼻梁,大眼睛——就是两颗眼球不正常地凸出来,足足有一截小指那么长。她眼球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吃光了,只剩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而占据了眼眶位置、将一层半透明薄膜顶起来的,则是两只色彩斑斓的大虫子。


    丽雅说话间,眼球里的两只虫子还在不断伸缩蠕动,晃动着身上斑斓的色彩。她的家人和她一模一样,凸出来的眼睛住着各自的虫子居民。他们神色如常地相互交谈,似乎都没意识到彼此脸上的突兀。


    双盘吸虫,以鸟类和蜗牛为宿主的寄生虫。当蜗牛不幸从鸟的粪便中吃入虫卵时,成百上千只双盘吸虫就会在蜗牛身体里孵化,然后爬入蜗牛的眼柄,在里面疯狂蠕动,吸引鸟类来捕食。


    弥晏脑袋里突兀地跳出了这段知识,说明他曾经了解过这种虫子。他成长的速度太快了,所以经常要等见到了某样东西,才能从驳杂的知识海里找到相应的解释。


    看起来,这不幸的一家人已经被虫子寄生了,他们已经变成了虿神的走狗。然而因为寄生虫的智识水平太低,他们只能进行这样简单粗暴的挑拨离间。而且这种虫子有自己的天性,喜欢钻出来耀武扬威,其实是很不适合做间谍的。


    但问题是,像这样被寄生的人,在乐土城中还有多少呢?如果不是被双盘吸虫,而是被更隐蔽的虫子寄生的话,又该如何辨别呢?


    丽雅和她的家人们,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寄生虫让他们的大脑变得简单而直接,那个四肢粗短的男人甚至抓住他的脚踝,癫狂地吼叫道:“爱神大人、大人啊!我愿为您效力,帮您杀了神使!快、快、快、动手吧,叫他知道谁才是这世上的君主!我们还要对外开战,不听话的就打、就杀光,七神算什么,他们只配给爱神舔鞋!”


    弥晏有些难过地反握住他的手,爱神的领域包裹住那个小小的男人。那是一种温暖纯净的力量,仿佛春天的雨水一点一点将他浸润。


    “呃啊——”男人却不舒服地张大了嘴,发出了干呕反胃的声音,眼睛里的双盘吸虫疯狂蠕动抽搐,很快挤破了那层薄薄的膜,成群结队地从他的眼睛里逃窜出来,又被爱神的领域杀死,簌簌落在地上。


    很快,不仅仅是眼睛,从那个男人的鼻孔、耳朵、肛.门……身上一切有孔的地方,虫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的身体也像被扎破的车胎一样慢慢瘪了下去,最后软倒在地。


    原来他的身体已经被虫子吃空了,里面的虫子跑完后,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支离破碎的骨头。


    哦……那个沙沙声,原来是虫子在里面吃他们肉的声音。


    看着侏儒男人的死相,其余三人都呆了一瞬,眼睛里的虫子疯了似的蹿动,操纵寄生的人类转身就跑。


    然而他们甚至没能跑出房间。


    弥晏抬起指尖,对准他们的后背,轻轻闪烁起亮光。那温和的力量同时可以成为杀人的无形之刃,从床边到门口,三人齐齐整整像被镰刀割过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


    跛脚的丽雅跑得最慢,伏在了房间的地板上,她今天穿了一条美丽的红裙子,无数虫子在裙褶里外爬动。


    弥晏的确有怜悯和不忍的情绪,但情绪和行动是两回事,不会影响他动手的速度。


    侏儒男人的死法太痛苦了,所以他给了其余人痛快的解脱。破裂的脑袋瓜里,大量的寄生虫涌了出来,弥晏将它们笼罩在领域里,然后将所有的虫子捏碎成齑粉。


    小家庭里还残留着大量生活过的气息,桌上搁着刚取回来的饭菜,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他们大概到死也觉得自己是个人,所以要吃东西,要喝神赐药水找到自己的存在。他们并不知道吃下的东西只会喂饱虫子,并不知道露出清晰的脸会要自己的命。


    生得随意,死得随机,他们不过是众神博弈的棋子,“一将功成万骨枯”里的“万骨”。


    弥晏离开了小屋,走回了大街上,看到施工队在辛勤劳作,能帮上忙的人都出了自己的力,忙着重建工厂和房屋。那几个女人已经在准备晚饭,还在互相问丽雅去哪里了,这么久都没回来。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勤劳,那么友善。弥晏经过时,人们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短短一天,爱神就给他们留下了无比美妙的印象,他和印象中的神完全不同,他温和友善、乐于助人,总是面带微笑。


    他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爱神的领域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了他们的身体。弥晏的透明触须探入每个人的身体,寻找寄生虫的踪迹。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昨天一起回来的13人之一,那个叫库林的老人,居然身体里也都是虫子,他变成了虿神的傀儡却毫无自知。


    “爱神大人,您来了!”库林混在人群里,也在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让弥晏想起了将他从沼泽里救出来的时候,他嶙峋的瘦骨轻轻地压着自己的背——这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怎么享过福的可怜人。


    他闭了闭眼睛,领域包裹着老人的躯体,如他所愿终结了那些虫子的命。


    那一刻,所有人都从库林的身体里,听到了搅拌肉糜一般的声音。


    坏的应该杀死,好的应该保护,他的思维至清至明,从来不会陷入道德困境。


    库林倒在了地上,直挺挺地死了过去,他过分卖力地搬起了与他额头齐平的砖,倒下后这些砖头全都噼里啪啦地压在他肚子上,把他的肚子都压瘪了……


    哦,或许有些过于瘪了,肚子几乎贴着后背,内脏都不知去哪里了。


    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像看到了一只无害的小猫亮起爪牙,撕开了一个人的肚子。


    这回倒不是双盘吸虫,而是一条条又细又长、白白软软的绦虫,像雪崩一样从库林身体里涌了出来。


    “这是虿神派来的奸细。”弥晏解释道。


    依旧没有人说话,震慑他们的不仅仅是这诡异惨绝的死相,还有弥晏此刻的表情——略带悲悯、温柔无害的,和他们闲聊时并无区别的表情。


    他可以像个神明,也可以像个恶魔,亦或者二者的结合体,但绝对不像个人类。


    “这样的奸细混在我们之中,”弥晏平静地环视了一圈,用他那柔软悦耳的声音继续道,“不止一个。”


    奇异的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刻意做出改变,可就是那一刻他从所有人的心中,感受到了敬畏——甚至恐惧。


    那天他在乐土城中杀死了11个虿神的傀儡,没有一条虫子逃过了他的清理。伟大的爱神守护了乐土城的平安,但是那天晚上他回来时,已经不再有人随意和他打招呼了。他们只是大气不敢出地立在路边,深深地埋下头颅。


    /


    那天弥晏回家时,看起来有点累,身上还脏脏的,好像一只在煤灰里滚过的布偶猫。


    谢云逐正躺在床上刷贸易系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去挖煤了?”


    弥晏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去拜访了每户人家,送去了粮食和各种物资,努力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可那些人还是怕他。


    “过来。”谢云逐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抬起手。弥晏就弯下腰,把柔软的发丝递到他的掌心里。


    很难想象忙活了一天,他的头发居然和早上出门时一样整齐,不过在谢云逐点魔爪蹂躏下,很快变得凌乱不堪。


    “面啊,听说你今天杀了人?”


    “他们已经死了,”弥晏认真地解释道,“肚子里都是虫子,是虫子在操纵他们。”


    “是吗……今天上午我遇见人,大家都笑着说起你,”谢云逐道,“说你长得好、性格也好,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神明。”


    “等下午我看到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在背后议论你,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弥晏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做错了吗?”


    “寄生人的确应该清除,但杀的方式会决定杀的后果。你既可以选择当众处决那些人,也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们逮捕,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杀死他们。”谢云逐道,“前者会引起流言和恐慌,后者则能让你保持仁慈圣明的形象。”


    “我明白了,”弥晏若有所思道,“过程比结果重要,下次我一定改……”


    “你明白什么了?”谢云逐笑道,“我在夸你这次做得好。”


    “嗯?”


    “既然在扮演一个统治者,那么你只需要一种爱,”谢云逐这样告诉他,“那就是从畏惧里诞生的敬爱。”


    弥晏咀嚼着他的话,也不知道理解了几分。谢云逐叹了口气,“因为我们并不在一个和平的时代,虿神随时会派大军来袭,到那时候你必须成为一个铁血的君主,拥有一支完全听信于你的军队。”


    弥晏点了点头,这些他其实都明白,但神情却依旧有些落寞。他拉起谢云逐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自下午起一种陌生的情绪便萦绕在那里,营造了持久的坏天气。


    “阿逐……我觉得……”他垂着眼睫,缓缓咀嚼那种情绪,半晌才说完了那句话,“……很孤独。”


    尤其是走在人群中时,这样的孤独感越发明显。有时他会觉得人类很可爱,有时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他知道必须保护好人,消灭坏人,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可无论怎么样去模仿,按人类的方式去思考,他还是和人类如此不同。


    “为什么一定要像人类,人类有什么好的?”谢云逐百无聊赖地勾着他的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玩,“做人一辈子都被七情六欲困扰,做个无忧无虑的神多好?”


    他的小神明甚至体会到了“孤独”这样高级的情感,的确越来越像人了。然而这也是他绝对不想见到的。他甚至不愿意弥晏去思考这些事情。


    谢云逐刻意地去打断他的思路,起承转黄,捧起他的脸颊主动去吻他,把人亲得支支吾吾脸颊飞红,思绪都融化成了一锅蜜糖,果然就没空去想什么孤独不孤独的问题了。


    “如果有一天我无处可去,你会让我回去吗?”心满意足地亲完了,弥晏双手环抱着男人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你想回哪里去?”谢云逐被他抱在怀里,甚至有点生气——最开始决定亲亲的是他,可最后气喘吁吁招架不住的也是他。


    “这里,”弥晏啄了啄他左胸第四根肋骨的位置,好像在敲他心房的门,“你的心脏里。”


    你都这么大只了,钻进来是想让我死?谢云逐一脸黑线,立刻想到了残酷的动物世界——小鹿钻进了被开膛破肚的母鹿的肚子里,只是想依偎着那一点点余温。


    “好啊。”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答应了弥晏的无理要求,然后在心软的第三秒后就开始后悔,“嘶——别啃了,我不是你妈没法给你喂奶!”


    谢云逐一把揪住那家伙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后者一脸惋惜,舌尖牵着的银丝连着那红肿不堪的地方。


    “哦……”弥晏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味道很甜,他还想吃,但阿逐看起来要打人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可以一点一点攻城掠池,把心上人吃干抹净——


    作者有话说:弥晏:为什么你不能同时是我的老师,我的战友,我的妈咪和我的妻子呢[可怜]


    第96章 天上天下 谁是蝼蚁?谁又高不可攀?……


    第二天清早, 谢云逐是被街上的吵闹声惊醒的。


    “怪物啊!城外都是怪物!快跑、快跑!”


    “不可能!有爱神大人坐镇,什么怪物敢来造次?!”


    “真不骗你,我亲眼见到了, 都是一群牛头马面,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


    谢云逐趴在窗台上, 听到“牛头马面”这里,一滴冷汗垂了下来:啊哈哈,这怪物听起来,怎么那么像……


    “我去看看。”弥晏披上了外套,揣上了那把五星武器“伟大的弓”,冷厉的眼神里写满了他就要去大开杀戒。


    “等一下, 等一下!”谢云逐连忙拉住了他, 一番口舌解释清楚了怎么回事儿,弥晏眨了眨眼睛,上一秒还杀气沸腾的金瞳里涌起了笑意, 绷紧的嘴角也浮现了微笑,“哦, 是这样啊, 那我去欢迎他们……”


    “你哪儿也别去, ”谢云逐拍拍他的肩膀, “哪有神明亲自迎客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的弥晏有点不可控,他那套黑白分明的世界观不太能应对复杂的事态, 而这个世界的人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脆弱了。


    “哦……”弥晏脸上浮现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我要派给你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


    “哦?”


    “在侍女进来之前, 去把你弄湿的那条床单给洗了。”


    弥晏的脸颊有点红,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昨晚造的孽,这个红并非害羞, 而是在回味中感到了兴奋,“好,我会洗干净的——但明明是你弄湿的……”


    谢云逐一点儿也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摆了摆手给他颁布了第二条重要任务:“然后带上你的武器,去训练我们的军队。”


    假如那群老弱病残也能被称为是军队的话。


    但在虿神来的时候,他们总要做点什么,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等死。


    “好。”弥晏答应下来,亲手为他披上神使的外袍,然后扣上连接那雪白绸缎的金环。同时谢云逐也在为他穿戴,三下五除二给他的编了一个发辫,依旧用绸缎漂漂亮亮地绑起来。


    他们默契地互相拾掇完毕,相视一笑,便分头去拯救世界了。


    谢云逐以最快速度出了门,亲自出城门去迎接,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白玉京运送粮食的车队。


    也无外乎百姓们会紧张,在乐土城的城门外,黑压压地站着一群牛头马面,他们无一例外都长着人的身体,穿着颇为古风的粗布麻衣,身上套着缰绳,那些装满粮食的大车就是他们徒步拉过来的。


    这些牛头人马头人驴头人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腮帮子动个不停,好像在反刍,他们的眼睛也像食草动物一般温顺而麻木。


    万虫国都是半虫人,百炼城居民都是“工具人”,而白玉京的百姓,则是长着不同动物脑袋的妖怪。


    车上还有一个八脚大蜘蛛,长着一个女人的上半身。她的八只脚、两双手和头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都在不停工作,同时操控四台电脑回消息——原来客服小蛛就是她。


    车队的老板是个胖胖的老狐狸,穿着黑色绸缎褂子,手里攥着把折扇,扇上题了四个大字:流芳百世。


    狐狸上前给他做了个揖,有模有样的:“神使大人,您好哇,我是白玉京裕丰粮行的胡老板。“


    谢云逐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香粉味道,还有底下遮掩不掉的狐臭,觉得有些滑稽:“胡老板,幸会幸会。”


    然而胡老板一抬头,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看到了一张生满了褐色稀疏毛发的、肥胖的人脸。胡老板的脸介于动物和人类之间,若说他是个狐狸吧,那毛也未免太少了些,且眼睛、鼻子、嘴巴分明属于一个人类;若说他是个得了多毛症的人类吧,他又有一个突出的吻部和一对货真价实的狐狸耳朵。


    谢云逐记得有一个什么“欢乐谷效应”就是形容这种微妙的拟人感,他生理本能地对这张脸感到不适,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那种嫌恶。


    胡老板和气地笑了笑,拿流芳百世的扇子遮住了半张脸:“您看不惯也是正常的,在咱们白玉京,越像人的妖怪地位越高。小生侥幸发了点财,才买得起变人的仙丹,故而能有几分侥幸,生出人的样貌……”


    胡老板一番解释,谢云逐听明白了:原来在白玉京,所有的百姓都是妖怪,长着人的身体和动物脑袋。他们的神赐药水叫作“仙丹”,妖怪只有吃了仙丹,才能幻化出人形,最后得道升仙。胡老板属于是仙丹吃得不够多,所以就进入了半人不妖的尴尬期。不过其他妖怪见了他都是一副羡慕又尊重的样子,可见审美风尚也具备阶级属性。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谢云逐模仿他的油腔滑调,和他闲聊起来,“白玉京是什么样子的?虽然近,但我还没去过呢。”


    “嚯,不知道有多么雄伟壮阔,没见过的人压根想象不出来。恕我冒昧,就您身后的这座城,还比不上白玉京的一座楼阁。更别提那些达官显贵的宅邸,漂浮于空中,越是地位崇高,就越是接近那九天之上的神明。据说住在最高楼的朱雀大人,还能听见司辰大人殿里的钟声……”


    胡老板捋着胡须,显然不是第一次和人描绘白玉京的美景了,“哎呀,您是没瞧见清晨时分,那些琼楼玉宇飘浮在云山雾海间,就跟仙宫没什么区别,从上面飘下来的雾都是香的……”


    “那真的是挺厉害了,”谢云逐问,“听说和白玉京齐名的还有其他六大神国,也都有这么厉害么?”


    “各有千秋罢了!白玉京靠着司辰大人的神力飘在天上,可论起高度来,却比不过‘巴别塔’,那通天的塔真的是要修到仙人脚底下去了。”胡老板一口气介绍了七大神国,“但要论起造价昂贵,那谁也比不上‘金字塔’,据说每一块砖都是纯金的……”


    谢云逐听出了一点眉目,看来这些清理者建造神国时,都会从现实世界寻找一个参照物,所以在这一千多万人的世界里,才会聚集了这样多的奇观建筑。


    胡老板说得口干舌燥,从腰间解下了水囊咕嘟嘟喝了一口,然后他捻着胡须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您知道么,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其实比巴别塔还高呢……”


    “哦,是什么?”谢云逐被他吊起了胃口。


    “把为修建这些奇观的而死去的骸骨叠起来,会比任何一座奇观都要高。”胡老板比划了一下,“您能想象么,大教堂的地基下填满了尸骨,白玉京旁的荒山里乌鸦成群,金字塔外焚烧尸骨的大熔炉,日夜燃烧着火光……要是把那些骸骨一具一具堆起来哟——”


    胡老板一边比划爪子,一边仰头看,用目光丈量那不可企及的高度。谢云逐跟着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飞鸟和流云,看到了明净高远的苍穹,诸神就居住在那上面。


    他甚至还能看得更远一层,在这个副本世界之外,还有巨大的世界树,还有更高的凝望与注视。


    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地上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不过都是野马尘埃,烟尘与蝼蚁。


    “胡老板费心了。”谢云逐垂下眼睫,把一瓶神赐药水递给他,“一点心意,您收着吧。”


    “这、这是……”


    “和你们的仙丹是一个效果,一瓶能抵10个仙丹。以后还要光顾胡老板的生意,麻烦您多多照顾了。”


    “哎哟,您太客气了,大恩大德,老胡没齿难忘……”胡老板接过药水,手舞足蹈地大笑道,“嘻嘻,好!司辰大人在上,老胡我也要成仙哩!”


    /


    此刻在天界,“天上天”合法正规小额贷有限公司。


    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篷面纱的男人,悄悄走进了公司后门。斗篷上垂下雪白的纱帐,遮住了他的面容,然而仅仅看身姿,也能察觉他的器宇轩昂,品貌不凡。


    若是此刻有人发现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一位在副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便是七大神国之一的白玉京的神主,司辰。


    不过进出借贷公司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因此司辰大人鬼鬼祟祟到了极点,一直到爬上狭窄的楼梯,敲门进到那昏暗的房间里,他才松了口气。


    房间里简直是乌烟瘴气,老旧的50w电灯泡从屋顶垂下来,奄奄一息地闪烁微光,照亮了那弹簧都掉出来的老旧沙发和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地板。


    一个帅得有些恶心的家伙,就坐在那老板椅上,两条腿翘起来搭在办公桌上,墨镜后的双眼一目十行地瞟着账本,一只手哗啦啦地打着算盘,另一只手夹着烟,时不时眯着眼睛吸上一口。


    “哟,司辰大人,离还款日还有一礼拜呢,这就来啦?”傅幽见他来了,微微一笑,然而丝毫没改变那放肆的姿势,“最近生意可还兴隆?七神里就数您信用最好,每次都是第一个来还钱的。”


    司辰摘下斗篷,嘴唇蠕动了一下,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这张脸,可谓是温润公子偏偏如玉的代表,任谁第一眼看了都会惊为天人。在他的神国白玉京里,这副容貌更是为万民所景仰……然而这并不是他的真实相貌,而是他用了游戏编辑器编辑出来的完美容颜。为此,他每天都要支付10赏金来维持这副神颜。


    要说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真实世界里的他太过平凡了吧,那种掉进人海里就会消失不见的普通容貌,乏善可陈的学历和工作,一眼望到头的无聊人生,他已经受够了。所以他进到了游戏里,成为了神契者,他的欲望仍在膨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足以喂饱他野心的世界,也就是如今这个副本。


    他成了神,而且普通的神还不够,他要成为那威震四海的白玉京司辰,他要受万民崇拜、受诸神敬仰,他要过人上人、神上神的生活。


    为此,在进入副本的第一个月,他就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赏金积蓄,靠抽卡建立了最初的帝国。耗尽资产后,他本该黯然离开,偏偏这时,一个万恶的男人出现了,带他来到了借贷公司,将他一步步拖入深渊。


    在外面,他是不可一世的神主,在这里,他是一个欠了13万赏金债务的穷鬼。


    他的债主,也就是借贷公司的老板,就是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王老板,我不是来还钱的……”司辰小声道,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我需要钱、只要一万赏金就好,实在没有抽外观的钱了……这一赛季的奇观设计大赛我必须赢,白玉京最近流失的人口太多了,我必须把他们赢回来……求求你,再借我一万赏金,不,八千就好……”


    “八千赏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司辰大人。”傅幽停止了拨弄算盘珠子,冷笑着看向他,“你怎么能保证自己还得起呢?”


    “我把我的契神抵押给你!”


    “哎呀,据我所知,您的契神早就已经是抵押物了。”


    “那我、那我把白玉京的三座城池抵给你!不,送给你了,只要我能赢下这个赛季!”


    “啧啧,这不行吧。我给你的是白花花的赏金,你给我的却只是一些游戏数据……”傅幽遗憾地摇摇头,“这还不如跪地磕三个响头来得有诚意呢。”


    “你——!”司辰急得两眼泛红,恨不得上去生啖其肉。他的自尊心已经膨胀到无与伦比的地步,在外面哪个人敢这样折辱他,也就是眼前这个该死的畜生!


    然而他不敢动,包括天界那所有欠了大笔债务的清理者,全都不敢动他。因为傅幽背后有一座巨大的靠山,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主神——创造之神。


    他之所以能贷出如此多的赏金,也是背靠创造之神的缘故。


    司辰强咽下一口气:“那就让我见见创造之神……让祂来裁决,我是否能得到祂的赐予……”


    “这个么……”傅幽作出为难的样子,“什么时候主神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了?就算是我,也不过是侍奉祂的小小奴仆,我也不能随便做主,想带谁见祂就带谁啊……”


    “求求您,王老板,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司辰僵硬地低着头,双手握拳握得死紧,“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呵呵,”傅幽哼笑了一声,“昨天叫你们去找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现在倒厚着脸皮来求我办事了。”


    就在昨天,傅幽向所有的欠债人都发布了一条任务,寻找一个刚刚登录副本、身上带有秩序印记的新玩家。整个天界因此掀起了沸沸扬扬的搜捕运动,所有新玩家都被审查了一遍,却找不到傅幽口中的那个“死兆星”。


    司辰哽了一下,若是能找到那个“死兆星”,可以减免一万的债务,他自然也是竭尽全力把天界翻了个底朝天,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我会继续努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对不让您失望!”


    “行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傅幽抽尽了最后一口烟,想要熄灭却找不到烟灰缸,司辰立刻恭敬地伸出手到他面前,傅幽笑了一声,把烟头熄灭在了他的手心里。


    “在外面等着吧,时机允许了,我会喊你进来的。”


    司辰感激不尽地离开了屋子,重又戴上斗笠,站在门外等候。这一等便是半天,他的心都快要凉透了,那扇破旧的大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傅幽朝他扬了扬下巴:“进来吧,创造之神在等你。”


    司辰深吸一口气,手脚开始止不住发抖。他僵硬地向里走,傅幽则从那道门缝里钻了出来,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快点儿,别磨蹭。”


    司辰踉跄着一脚迈入门中,里面的场景已经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他不是进入了一个房间,而是一脚迈进了另一个时空!


    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个强大不可一世的副本主神——创造之神!


    第97章 其名为“创造” 搞事的搞事,谈恋爱的……


    盛大的光明淹没了司辰的视野, 他踩在了浮动的虚空之中。脚下千万里,是渺小的人间,那绵延的山河如一卷壮丽的锦绣铺散;他的头顶是浩瀚的暗色天宇, 无数抽象的图形巨构散发着银月的辉光,有如庞大的天体缓缓沉浮。


    这是属于创造之神的领域, 在这里,每一秒都有无穷无尽的事物消亡,每一秒又有无穷无尽的事物诞生。世间万物都在永恒无尽的更迭之中,而他不过是漂浮其中的一粒尘埃。


    司辰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他恨不得皱缩起来,把自己裹成豆荚里小小的一粒豌豆。他不敢抬头看, 尽管在几步之外, 创造之神就在那里,用历尽凡尘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创造之神那美丽的金发, 如烈日的辉光一样耀眼;听到祂优雅明快的声音,就好像在拨弄自己的心弦。脑海里的一切想法都涣散了, 司辰情不自禁地对着祂敞开, 不加掩饰自己的欲望, 因为他知道在这位上神面前不存在秘密, 一切都可以被允许,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他跪了下来,额头贴在地上, 颤抖着开了口:“尊敬的创造之神, 您卑微的臣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半个小时后,司辰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那扇门。炫目的光辉和上神的威压消失了,眼前只有借贷公司那条昏暗破旧的走廊, 司辰的心潮却久久无法平静,每次见到创造之神的震撼,他必须用很长时间来消化。


    当然了,这一次他也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借到了一万赏金,创造之神只是拿走了他脑海里的“创造力”作为抵押——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竟然这样值钱,司辰在意外之余,感到自己赚大发了。


    “慢走呀,司辰大人,还款日再见!别忘了帮我搜捕‘死兆星’!”傅幽笑眯眯地朝他摆摆手,一路送他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他的笑容一敛,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梯,钻进了那个创造之神显过灵的房间。


    哪里还有什么锦绣绘卷宇宙星河,有的只是压抑昏暗的房间。金发的青年坐在地上,有些痛苦地喘着气,他的身体看起来瘦弱不堪,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僵硬地弯曲着,一动不能动。


    “黎洛?宝贝儿?”傅幽连忙冲上去,搂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在了办公桌上仔细打量,“你还好吗?这次的副作用来得那么快?”


    那双碧绿的眼睛有些发直,好半天才努力地眨动两下,黎洛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太好,双腿没有知觉,能维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创造’变得越来越强大,问我收取的代价也越来越多了……”


    越是强大的契神,就要付出越多的东西来饲养。为了这样一位强大的契神,黎洛先是付出了自己的双腿,紧接着付出了自己的理智,他快要付不起了。


    “操了蛋了,我早说不该来这儿搞诈骗,宝贝儿,这次实在有点玩太大了……”傅幽用力地抱住他,又怕太过用力把人揉碎在怀里,“说不定不用等‘秩序’来收拾我们,我们自己就要玩脱了……要不还是收拾收拾跑路吧?”


    “哈哈……”回答他的,是耳边一声轻笑,尽管如此虚弱,黎洛还是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傅幽,你还是那么玩不起,没了我你能做成什么事?”


    傅幽的心头登时升起一阵怒意,抓着他的胳膊质问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没成为神契者?当初在永夜之墟,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天狼星结契了……”


    有了天狼星,他会变得无比强大,然而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黎洛已经和创造之神结契,他可以使用强大的能力,然而一天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不清醒的,得有一个可信赖的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时刻保持清醒,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傅幽放弃了一个强大的契神。


    然而黎洛还嘲笑他玩不起!他眯起眼睛,正想据理力争地喷回去,然而眼前的青年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那双碧绿的眼睛变得清澈而迷茫,带着些许怯意看着他,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他在自己的控制下可怜地发着抖。


    “你、你是谁?”黎洛害怕地缩成了一团,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快把自己吃了。


    啊,又来了,副作用……傅幽下意识舔了舔唇角,黎洛操控创造之神的代价之一,就是随时随地会变成白痴。这个过程不可控,不可逆,不可预知,恢复时间也全凭运气。


    所以他才让司辰在门外等了那么久,因为黎洛每天只能保持几个小时的清醒,其他时候都会变成现在这幅愚蠢又可怜的样子。


    傅幽的心情糟透了,然而还是千百次地耐心回答道:“我是傅幽,你的主人,接下来的时间里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也就是在他变成白痴的时候傅幽能逞一逞威风,黎洛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他还是本能地依恋眼前这个男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我是谁?我在哪里?”


    “你是黎洛,我的小宝贝儿。咱们正在这个副本里干一票大的,你扮成了主神,我负责放贷,咱们已经骗了几百万赏金了。‘秩序’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咱们现在正想着怎么跑路呢。”傅幽拍开他碍事的手,一把扯开他的衣襟,“你主人我现在不太开心,你可得哄哄我——双手撑住桌子,别动。”


    黎洛听话地双手撑在了身后,把身体向那个可怕的男人敞开,然后就这么仰着头瑟瑟发抖地望着他。他没法理解很多事,也没法逃,因为他的双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傅幽分开他的腿,看着那双营养不良的腿可怜兮兮地垂在那儿无法并拢,怜惜欲和凌虐欲一块儿上来了,他粗鲁地上手用力揉了一把:“腿没法动了,这里总还有感觉吧?”


    “嗯……”黎洛反应很大地浑身哆嗦了一下,红着脸垂下了头,用实际反回答了这个问题。


    平时神智清醒的时候,不扇自己巴掌就不错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才会这样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傅幽呵呵一笑,笑得露出獠牙,不和他客气,摁着小白痴狠狠操弄了一番,才解了些许心头之恨。


    /


    自从解决了粮食危机,乐土城的一切都渐渐走上了正轨。谢云逐一天天有使不完的劲,他没日没夜地抽卡、搞贸易、搞基建,把全副精力都投入了城市的建设中。


    他施展神力,让土石在空中飞舞,自平地生起高楼;让拥堵的沟壑再次畅通,城市里便又流淌着清澈的水源;让倒塌的熔炉重新竖起,再次亮起永不熄灭的火焰……几乎每天他用完神力,都会创造源源不断的奇迹,这一切都被后人记载在《神使传》中,战绩可查。


    至于弥晏,则越来越像一位合格的神明,他开始挑选人才,训练军队,组建起守卫国土的力量。


    就这样忙碌不休地过了24天,谢云逐才第一次收到系统的扣款通知,扣掉了他的100赏金。


    然而按照游戏规则,一天就该扣除100赏金才对。


    谢云逐稍加思索,便反应过来,这说明天界与人间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不一样的。换算下来,天界的一个小时,相当于人间的一整天。也就是说,他在人间度过了24天,其他清理者只在天界经历了一天时间而已。


    仔细想想,这也更符合《我的世界》的游戏理念,玩家扮演的是创世神,他们只负责做出决策,然后迅速看到决策的结果,他们本就不必事无巨细地参与到人间的事务中。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虿神大军还没打过来,因为对于身处天界的虿神来说,这才仅过去了短短一天而已,这个点他可能还没起床呢。


    这段时间里,谢云逐的信仰值已经突破20万,他将自己的等级升到了7级,现在他的神力上限值来到了300,操纵距离达到100米,物品栏升级到了30个。


    至于奇观的建设,则相对较为缓慢,到现在也只升到了2级。能工巧匠们已经画完了初版设计图纸,大熔炉日夜不停地燃烧,里面流淌着高热的纯铜,将会用来组建雕像的框架。他们将在地上组装一千多块零部件,然后将零件搭起来,组合成一座高达百米的爱神雕像。


    这天谢云逐照例出门巡视,从城门的练兵广场,经过一座座正在修筑的防御工事,一直走到了正在建设奇观的广场。忽然,一道甜美的声音叫住了他:“神使大人!”


    谢云逐循声看去,便发现那是一个长着铲子头的少女,她梳着乌黑油亮的发辫,穿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的粗布工服,一张脸倒是非常清晰。


    若把清晰度从1到10打分的话,她应该在8左右——由于神赐药水紧缺,整个乐土城大概只有巴桑能始终维持在9的清晰度。


    “怎么了,玛莲?”谢云逐欣然走了过去,这个呼唤他的少女正是玛莲,他从沼泽地里救回来的13人之一,她的哥哥是代理城主巴桑。


    “您看看这个!”玛莲得意地将手上的图纸递给他,“我给神像的底座设计了12块浮雕,您看看怎么样?”


    她这么说,但嘴角那按捺不住的得意,分明是在等待夸奖。谢云逐翻阅着图纸,眼睛里浮现一丝惊讶,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厉害啊,这都是你一个人设计的吗?”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些拙扑的作品,但玛莲的设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栩栩如生、性格鲜明的人物,充满叙事性和抽象美感的画面、还有庄严美丽的装饰线条,完全不亚于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传世名作。


    过去,他只把修筑奇观当作一个系统颁布的任务,这还是他第一次产生期待,想看看这汇聚所有人努力建起来的东西,将会是何等雄伟、何等壮丽。


    惊艳之余,谢云逐又有些疑惑:“不过……这些人物都是谁来着?”


    “这是最初追随爱神的十三圣徒,”玛莲给他比划,“他们拱卫着的太阳就是爱神大人,后面的月亮就是您。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辉照耀下,十三圣徒越过了虫山虫海的沼泽地……”


    谢云逐点点头,这个他还能看懂,不过弥晏是太阳他是月亮的话,刚才他看到的另一幅图上,为什么太阳和月亮交缠在了一起,从他们交合的地方还飞出了很多星星?


    谢云逐好奇,但硬是憋住了没问,怕玛莲那个充满奇思妙想的铲子脑袋里,给他掏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野史来。


    总之,12幅浮雕里,只有一部分存在现实原型,另一部分则是玛莲虚构出来的。谢云逐询问后,那姑娘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没事儿,这些以前不是神话,但我画上去之后,就会慢慢变成神话了。以后那些来到雕像下朝圣的人,都会沉浸在这些感人至深的故事里,对爱神产生深深的景仰和爱戴!”


    谢云逐想不到她还这样深谋远虑,笑着问:“那万一朝圣者发现这些故事是假的怎么办?”


    “怎么会呢?”玛莲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告诉您一个秘密——这是教我画画的老师告诉我的——那些了不起的神明、所有关于他们的神话,都是我们工匠创造的。我们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刻在石头上,所以才能传颂一万年;至于没有被我们记录下来的那些,就随着神的逝去一起消亡了。”


    “你说得对,神话是你们创造的。”谢云逐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谢谢你,玛莲,我很喜欢你设计的浮雕。”


    玛莲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脸颊红扑扑的,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扭捏。她小声开了口:“那么神使大人,如果您有空的话,能不能来帮我一个忙?”


    恰好这两天谢云逐还真的比较闲,便问道:“什么忙?”


    玛莲的脸更红了,止不住地用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就是、就是我……我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您知道,城里追我的人可不少。我和哥哥商量着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挑了三个男孩子,各有各的好。我现在有些拿不定主意,想请神使大人帮我过过眼,看看哪个最值得托付一生。”


    听着少女羞涩的讲述,谢云逐心里也为她感到开心,对于经历了各种灾难的乐土城来说,一场婚礼,以及一个未来将要诞生的孩子,会让所有人感受到振奋和鼓舞。


    他一口答应下来,玛莲便说明天会用一整天的时间拜访三户人家,到时候还请神使大人和她一同前去。谢云逐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这么堂而皇之地跟过去,小年轻难免放不开,人一旦装模作样起来,也不容易看透本性。


    前两天他倒是抽到了一个四星道具,可以让灵魂出窍暂时附在别人身上,现在正放在爱神的领域里。谢云逐脑子里灯泡一闪,亮起了一个有趣的主意,他神神秘秘地对玛莲道:“听我说,明天我们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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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在爱神的神殿前,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双手合十,满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地发出祷告。


    弥晏现在已经是马赛克语专家,认真听了一会儿,便听清了他在嘀咕些什么,整个人都坐直了,眼睛里放出跃跃欲试的光。


    人们来到他的神殿里,发出各种各样的祈求,他总是竭尽所能地区满足他们。然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来祈求姻缘!


    天啊,终于有人记得他是爱神了!而不是什么战神、厨神、家里牛走丢了您帮我找找吧之神!好不容易遇上对口专业,弥晏干脆直接从那虚掩着的帘幕后走了出来,把那小伙子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


    “大大大大人!”


    “没事,你慢慢说。”弥晏和蔼地盯着他,“你要祈求什么样的爱情?”


    那个名叫卡诺的小伙子结结巴巴道:“大人,我、我爱上了巴桑的妹妹、玛、玛莲……她好像也有点、有点中意我,说明天要上我家里、看看……我、我、您看我这样、也知道,我一紧张就、就结巴……”


    卡诺费劲地说了老半天,终于说明白了,他就是想请求爱神治一治他的结巴,好让他不要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丢脸。


    弥晏也发现了,刚才自己没出现的时候,卡诺一个人说话是很流畅很有条理的,可是看到自己后他一紧张,就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而玛莲明天据说要看三户人家,卡诺别的不怕,就怕因为这口吃,被别人比了下去。


    卡诺是个好小伙子,他住在城外的农庄里,家庭富庶,人也善良能干,而且非常虔诚,经常来神殿祷告,所以弥晏特别想帮帮他。然而他不是医生,并不会治口吃的毛病,要怎样才能帮上忙呢?


    弥晏想了想,忽然想起谢云逐前两天抽到了一个道具,可以用来附身,到时候他附在卡诺身上,替他说话不就行了!等卡诺熬过这一关,渐渐和玛莲熟悉起来,讲话就自然不会紧张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打开了领域,手伸进去摸索。卡诺看着他的手凭空消失在粉色的裂隙里,眼睛睁得溜圆,连连惊呼不可思议。


    不大的领域里堆满了谢云逐抽到的道具,弥晏的手在里面翻找,猝不及防摸到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那是另一只手。


    好巧,谢云逐一定也是在领域里找什么东西,所以他俩的手正好碰见了。双方的指尖彼此碰触了一下,像小动物碰了碰鼻子互相嗅闻。然后弥晏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痒,原来是谢云逐勾着手指挠了他两下,算作打招呼。


    这完全是犯规……若不是现在卡诺还在一脸虔诚地等待着,弥晏一定要跑回去狠狠抱他一下!


    弥晏努力绷紧了脸,废了点功夫才找到那瓶药,倒出一粒拿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瓶子里的药似乎少了一些……


    “明天玛莲来之前,你先来找我。”弥晏握着那颗附身魔药,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一定帮你赢得爱情!”——


    作者有话说:下章请看,顶级拉扯的恋爱攻防战[狗头]


    第98章 相亲 爱神大人,你怎么也结巴了?


    “青草花开呀, 春光就亮了起来,骑上我的小小马呀,翻过了白浪坡……”


    晨曦照拂着睡梦中的城市, 玛莲早早地出了门,走在新铺的青砖大道上, 口中轻轻哼着古老的歌谣。按照本地传统,她要一户一户拜访她的追求者,从中选出一个如意郎君。


    今天出门前,她特地喝下了一整瓶神赐药水,因而身上一点模糊的色块都没有,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铲子脸。她把头发精心编成了几股小辫子, 用彩色丝绳扎起来, 身上穿了一条荷叶边的白裙子,是用外国进口的布料裁成的。


    然而若是有相熟的人看到她,便会发现她的神情举止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她的背挺得更直, 步伐迈得更大,琥珀色的眼瞳里透着冷静和深邃, 好像一眼就能将人心看得分明。


    “为什么他们一直盯着我看?”玛莲在心里小小声地问。她现在的状态很奇妙, 能感觉到另一个灵魂挤在自己的身体里, 正在操控她的行动。若把她的身体比作一辆马车, 她就是把赶车的缰绳交给了另一个人,而她只需要悠闲地坐着看风景。


    “因为你好看。”现在真正驾驶着她身体的人,也就是谢云逐, 随口答道。今天早上他吃了附身魔药, 正以灵魂的形态附在玛莲身上。


    “早,玛莲,你今天真漂亮!”路过的大婶和她打招呼。


    “早上好, 罗良大婶,”谢云逐含笑点头,将少女的情态模仿得惟妙惟肖,“您今天也容光焕发!”


    “哎哟,这不是玛莲妹妹嘛!”路边卖早餐的老头,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对美女过嘴瘾,今天他也习惯性地挂上恶心的笑容,“瞧瞧,穿这么骚要去给谁看……”


    话未说完,平时那个总会羞涩跑开的小姑娘猛地回过头来,不怒自威地瞪了他一眼,那杏仁似的大眼睛目露凶光,吓得他汤勺都失手掉进了粥锅里。


    就见她三两步走上来,优雅地伸手提起白裙,然后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早餐摊上!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早餐摊连锅带碗全都摔了一地,热粥飞溅,烫得老头嗷嗷怪叫。他都傻眼了,就见玛莲嫌脏似的,弯腰用手帕擦了擦皮鞋,然后冷冷地瞥向他:“滚。”


    不知为何,那一眼把他看得屁滚尿流,连摊子都顾不上,立刻夹着尾巴滚蛋了。


    周围的小摊贩平时也都看不惯那老头,目瞪口呆之余,都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干得好!早该教训一下那个老流氓了!”玛莲也拼命在心里给他鼓掌,她可从来没有那么畅快过。


    谢云逐微笑,提着裙子浅浅一鞠躬,潇洒走人。


    他算发现了,虽然平时他总是亲力亲为,但百姓们在他面前展露的样子和真实的样子还是有很大区别。在自己和弥晏面前,他们总是过分崇敬、过分拘谨,今天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借玛莲的眼睛,看看他们真实的生活。


    很快,玛莲就来到了第一户人家,房子在工业区,是气派的三层楼,远远地还能看到冶炼厂的大烟囱。玛莲在心里悄悄告诉他,那个男人名叫拉努,是一个强壮又能干的工匠,巴桑的得力助手,年纪又轻,长得又帅,而且追求她很久了。


    谢云逐便也有点期待,结果等门一开,他就傻眼了——眼前的男人果然又高又壮,就是脑袋尖尖的,从粗壮的脖子到头顶,一圈又一圈的螺纹绕过去,他俨然长了一个钻头脑袋。


    “这帅吗?”谢云逐怀疑道。


    “帅死了!”玛莲心里的小鹿乱撞,撞飞了他落后的审美观念,“这可是钻头啊,钻头不帅吗?!”


    “唔……”谢云逐心想一切以玛莲的爱好来,他今天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试探出这些男人的真心。


    拉努也在打量玛莲,越看越喜欢,憨厚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快进来妹妹,我等你好久了!”


    他一直跟着巴桑叫,习惯了把玛莲叫妹妹。


    等谢云逐看到屋里的情景,便也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本事——蝗灾之后,城里的建筑几乎全被蝗虫毁掉了,然而仅仅一个月的功夫,这个勤劳又强壮的男人便修好了他的家。他用篱笆围出了院落,用粉浆重刷了白墙,用木头打造了牢固的家具,整个屋里焕然一新,亮亮堂堂,好像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红火日子。


    “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房,除了那神仙住的宫殿,乐土城里你找不到比这儿更好的地方。”拉努自信地带着她四处观看,他的爱直白而热烈,“妹妹你嫁给我,我疼你一辈子,要什么我都给你!”


    “啊啊啊啊啊啊——”玛莲捂脸,在心里发出高分贝尖叫,“呜呜呜呜呜呜——”


    谢云逐:“……喂!”


    他急忙抢过表情的控制权,在那个笑容演变为花痴之前紧急刹车,变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加上他那巧笑倩兮的一瞥,把拉努钓得嘴都翘起来了。


    “带我看看吧。”


    拉努连忙在前面带路,先带她来到了厨房:“妹妹,你试试这个灶台,是不是高度正合适?这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再瞧瞧这个柜子,都装在最趁手的位置,取用什么都方便。”


    拉努果然粗中有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位,俨然把她当作了未来的女主人,为她打造了最舒适好用的厨房。


    紧接着,拉努又带她来到了洗衣房,“瞧,这个管子连着水井,以后洗衣服都不用去井里打水,一拧开关水就流出来了——这个装置可不是谁都会安的,我都琢磨了好几天呢!”


    “哦……”玛莲看到洗衣房里成堆的衣服,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最后他们去了卧室,在阳光敞亮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漂亮的大床,床头雕着花纹,床边垂着帷幔。最巧妙的是,在女主人的那一侧,还设计了一张可抽拉的小床。


    拉努得意地介绍道:“这个小床可以让孩子挨着妈妈睡,半夜里喂奶和照顾都方便,以后孩子大了,还可以收到床底下去,不占地方……”


    玛莲听着听着,脸上的兴奋和喜悦完全消失了。明明是那么好的房子,那样巧妙的设计,她却只能想象自己在里头洗衣做饭奶孩子的场景。明明知道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婚后生活,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可是她现在的确没那么快乐了。


    “怎么样?”谢云逐在心里问她。


    “我觉得、嗯……”玛莲也说不明白那种感觉,“都挺好的吧……”


    “行,”谢云逐笑道,“那一会儿我来说。”


    坐在一楼的餐桌前,拉努端来了香喷喷的黄油面包和麦茶,他自信满满地问道:“怎么样妹妹,今天看到的你还满意吗?”


    谢云逐舒服地靠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这个动作没那么淑女,但不知为何那样勾人。拉努止不住地被她吸引,可是又不喜欢她的目光——带着冷冷审视的,好像在早市里挑小狗崽的那种目光。


    “拉努哥哥,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都太好了。”谢云逐慢悠悠地开了口,“将来若是成婚,我都不知道准备什么嫁妆才好。”


    拉努兴奋地直搓手,好家伙,这就已经在想嫁妆了!这个乐土城最美丽最尊贵的女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我想了又想,只有这样的嫁妆才配得上你,”谢云逐不紧不慢道,“我要准备一块上好的枣木,打造一架坚固的木犁,套在你身上,让你犁地比牛还快;然后我要打造一副精美的车套,让你拉起车来比骡子还稳;最后啊,我还要送你眼罩和嚼子,让你绕着磨盘转圈,比驴都好使……”


    拉努听着听着,一开始脸上还堆满了笑,渐渐地就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浮现了一层愠怒,扯着他的尖脑袋怒骂道:“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骂我是牲畜?!”


    谢云逐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讥笑着反问道:“你把我当女奴,我为什么不能当你是牲畜?”


    “岂有此理!”拉努气坏了,嘴里喷着唾沫星子,“我从小看你贤惠能干,就想着和你一起把日子过好,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玛莲耸了耸肩,提起她的小篮子出了门,拉努还在屋里破口大骂:“太不像话了!我要和你哥哥说去!”


    玛莲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告就告,你个告状精,脑袋尖,心胸小!”


    上面这个动作是玛莲自己控制身体做的。


    谢云逐笑着问:“看来这桩婚事是告吹了,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太解气了!”玛莲在肚子里大声嚷嚷,“他给自己造了个大房子,还要娶我去当女仆,连吃带拿的,混蛋!”


    “就是,我们玛莲也出门赚钱的,赚得又不比他少。”谢云逐附和道,“走,看看下一家去。”


    第二位男嘉宾比较有来头,乃是一位青年才俊,目前在城里担任首席外交官。他的名字叫“匠衍”。


    在过去的百炼城,“匠”是一个贵族姓氏,是匠神赐予的荣誉勋章。匠衍的父母都是曾经的神官,他也一直在为匠神工作。百炼城沦陷的时候,这位才俊正在出使他国,运气好躲过了那场浩劫。等江山改换后,这位才俊审时度势了一番,发现爱神是一位有容乃大的贤明神主,于是拍马赶回了乐土城,继续发光发热发财。


    匠衍读过书,有才干,又熟悉政府工作,于是依旧受到了巴桑的重用,一个人撑起了乐土城的外交部。三个相亲对象里,巴桑最满意的其实是这位。


    匠衍的家底殷实,住在中心城区的一座花园别墅里。尽管现在别墅有些破败,但依旧没有降低他的生活档次,敲门进去,玛莲发现他家居然请了好几个仆人服侍。对于人手严重不足的百炼城来说,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匠衍穿着丝绸长袍,长了一张仪表堂堂的权杖脸。他做事有种贵族腔调,用鼻孔和下巴看人,但是礼仪都做足了,对待玛莲好像对待一位贵族小姐。


    玛莲在侍女端来的金盆里洗了手,在丝绒垫子上坐下,用六角花瓣杯喝红茶,默默听匠衍讲了半个小时的国际局势,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匠先生,您对我们的婚姻怎么看呢?”


    “哦,我正要讲白玉京的新土地政策对世界经济的影响,这其实是很重要的,”匠衍嘴角噙着微笑,“不过等我们结婚了,你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学习。那就先说说结婚的事吧。”


    他又开始事无巨细地讲了起来,有关这场珠联璧合的婚姻,以及玛莲能得到的无穷好处。实事求是地说,他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匠衍的父母在担任匠神神官时,积累了惊人的财富,并且藏得相当好,以至于他们自己都被蝗虫抓走了,财宝倒是安全地保留了下来,现在无疑成了匠衍的丰厚家底。


    而且和拉努不同,他不用玛莲在家里操持家务,一切都有仆人服侍,她可以安心当一个贵族夫人,整天有享不尽的清福……


    “但是我想出门工作。”玛莲忽然打断了他,“我要给爱神的奇观设计纹样,这工作没人比我干得更好。”


    她从小篮子里拿出了一叠纸,正是之前给谢云逐看过的那些精美的浮雕图案。匠衍接过来,翘着兰花指一页一页翻过去,口中发出惊叹:“多么了不起的作品,就像你的人一样美丽。这样一双巧手,一定能绣出精美的花纹……”


    “我不要在家里绣花,”玛莲再次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要出去工作!”


    匠衍的脸色沉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里粗糙的老茧,不由皱了皱眉头:“为什么要待在炎炎烈日下,和那群满身汗臭的男人在一起?你是城主的妹妹,身份已经不同于过去——唉,看来这个也得好好教教你……”


    “我去你的吧!”玛莲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顺便抢回了那些图纸,“这是干活的手,不是绣花的手!”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匠衍的花园别墅,气呼呼地迈大步走。


    谢云逐这一次几乎没有干预,他很高兴看到玛莲一下拆穿了那个臭东西的伪装,而且翻脸得不留情面。唯一可惜的是刚才驾驶身体的不是他,不然他高低对准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来上两拳。


    日头已经过了正午,谢云逐问:“下一家,还去吗?”


    别又是什么不同风味的妖魔鬼怪。


    玛莲却坚定道:“要去的,他叫卡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很好——就是有点结巴。”


    “结巴?”


    “是呀,他一看到我就害羞,不敢说话,我故意逗他,他就像小鱼吐泡泡一样说话。”一提起卡诺,玛莲脸上就浮现了微笑,“他每天早上都从农庄里采花带给我,你不知道他要走上多远的路,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


    哦?谢云逐隐隐嗅到了恋爱的酸臭味,忽然有种预感,没准这个小伙子能成。


    卡诺的家在城外挺远的地方,他家有一个很大的农庄,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富庶生活,甚至没受过蝗虫大军的侵害。


    穿过原野,翻过草坡,成群的绵羊像云朵一样,在草浪翻涌的地上悠闲地吃着草。卡诺家的牧羊犬都认识玛莲,远远见到她就开始摇尾巴,其中一只扑上来绕着她的脚撒欢打滚,另一只汪汪叫着飞跑回家去呼唤男主人——居然还会打配合战。


    很快,羊群那头就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卡诺骑着一匹白马,带着为他冲锋陷阵的牧羊犬破开羊群,就这样一路风度翩翩地骑到了近前。然后他一拉缰绳,马儿哒哒地踱了两步,恭顺地弯下身来,卡诺利落地翻身下马,一身猎装衬托得他身姿挺拔,扳手形的脸不算特别英俊,可就是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丰神俊朗。


    ……以及熟悉。


    谢云逐藏在玛莲的身体里,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不对劲,怎么他的动作和神态都透着某个人的神韵?


    “你好,玛莲小姐。”卡诺并没有像玛莲所说的那样害羞和结巴,相反,他口齿清晰态度大方,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我真该早点来接你,希望地上的泥泞没有弄脏你的鞋。”


    咚咚咚咚咚……谢云逐听到了玛莲吵闹的心跳声,她又在捂脸呜呜了,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若是为了值得的人,跋山涉水一万里也要来,你说对不对?”


    说着,他微微抬了抬脚,露出了那双漂亮的小皮鞋,鞋头上的确沾上了泥尘,显得有点脏。


    “天啊,我不不不该说这个的!她、她的鞋真的、真的脏了,怎么办办办?!”另一头,在卡诺的身体里,这个小伙子发出了无助的惨叫,“爱神大人,救、救救……”


    弥晏目前是附身状态,但之前的话都是卡诺在心里说了一遍后,他帮忙用流畅的语言转达出来的。现在卡诺一招就被女方拿下,难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还能怎么办?弥晏看着女孩脸上的微笑,好像晴空下的野花一样绚烂,的确是那样值得爱慕。他顺应本心,伸手抱住了玛莲的腰,口中打了个呼哨,马儿便乖乖俯下了身,好让他抱着女孩儿放在马背上。


    “他抱我、抱了我……天啊,他的胳膊好强壮,但动作又那样绅士……”这是玛莲在心里发出尖叫。


    “抱、抱了、真的抱了啊啊啊——”这是卡诺幸福到快要昏倒。


    然而出于某种神秘原因,两人的外表却还维持着端庄和淡定,玛莲抱着卡诺劲瘦的腰,把脸贴在宽阔的脊背上;而卡诺稳稳地骑着马,沿路为她介绍他的家园。


    到了卡诺的农庄里,他又率先下了马,刚想把玛莲抱下来,那姑娘却扶着他的肩膀,像只松鼠一样灵巧地跳了下来。然后她微笑着提起裙摆,对他行了一个淑女礼,“多谢您的护送,骑士先生。”


    这一刻,别说卡诺受到了会心一击,就连弥晏都有种被暴击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眼中的灵动和狡黠,简直熟悉到叫人心动。


    “我的荣幸。”他都已经忘了帮忙的事,单纯是起了胜负欲,维持着翩翩的风度,散发出十二万分的魅力。


    农庄很大,有大片的田地、牧场、鱼塘、和一座风车磨坊,在这个年岁里,这些资产的价值甚至要高过匠衍的金银财宝。


    卡诺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玛莲来拜访的时候,便看见一家人都在辛勤地劳作,父亲在叉干草,母亲在纺织羊毛,卡诺的两个姐姐在照看母鸡和奶牛。他们看起来都健康、欢快,有着农民的朴实和爽朗。


    从清晰程度上,也能看出这家人生活优渥,家里的男人们基本都能达到7级的清晰度,女人们也有6级左右,在整个乐土城里,能维持这样体面的家庭可不多。


    谢云逐和一家人都打过招呼,有意问道:“嫁给你之后,我也要来农庄里帮忙吗?”


    卡诺理所当然道:“可是你不还有建筑队的工作吗?我看过你设计的图案,真是天才的杰作!就是……”


    “就是什么?”玛莲的胳膊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瞧着他。


    “就是这儿离城市太远了。”卡诺真诚地望着她,“要是以后我们成婚了,就在城里买个房子,这样你出去也方便。”


    “那你呢?”玛莲问,“你离农庄不就太远了吗?”


    “没关系,我有我的小马。”卡诺不在意地微笑道,“这样晚上回来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带一束新鲜的花。”


    “……”沉默片刻,玛莲自己抢过了控制权,“婚礼你觉得放在夏天还是秋天好?”


    卡诺整个人都呆住了,此刻在他的身体里,正在爆发一场海啸。弥晏都被这小伙子的热情所感染,笑着说:“看你喜欢。”


    弥晏在他心里呆了半天,早就发现他是个好小伙子,也打心眼里祝福这对新人。


    想得太入神,他都没有注意到女孩望向自己的探究的目光,就听她缓缓问道:“那婚礼的时候,我一定要邀请爱神来当我们的证婚人,为我们献上祝福。”


    弥晏一听,尾巴更是翘了起来——他的一身本领终于有用武之地了!他当即乐呵呵地回答道:“好啊,就让爱神为我们绑上祝福的红线,永远不分离……”


    话已经出了口,他才感受到某种不对劲,就见玛莲单手托着腮,嘴角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那目光不能说是熟悉,简直就是——


    弥晏一阵头皮发麻,看到玛莲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做了两个口型:”弥——晏——“


    弥晏一下子被茶水呛到了,立刻意识到对面是谁,怪不得一颦一笑都那样熟悉得动人心弦!想到今天花孔雀一样的表演被谢云逐尽收眼底,他就方寸大乱,一下站了起来,扯了扯自己被打湿的衣服:“对、对不起、我我我去收拾、收拾一下……”


    卡诺疑惑地在心里问道:“爱神大、大人,您怎么也、也口吃了?!”


    见他想跑,谢云逐一把薅住他的肩膀,掏出手帕殷勤地替他擦了擦,“行了,这样就干净了。”


    “谢、谢谢谢……”对面也不知是谁在操控身体,脸红得像熟透的蕃茄。


    谢云逐看到他窘迫的样子,笑得半天直不起腰,玛莲也疑惑地在心里嘀咕:“奇怪,他怎么突然又结巴了……”


    “没什么,哈哈哈……”谢云逐勉强收敛了笑意,“玛莲,你已经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接下来就交给你自己了,拿下他。”


    “嗯!”玛莲已经有了下定决心的所有勇气,“谢谢你,神使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云逐的灵魂便离开了玛莲的身体,飘飘悠悠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灵魂离体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一直躺在神殿里睡大觉。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熟悉的床帷,他一骨碌站起来,快步走出寝宫,就看到偏厅的小沙发上,弥晏也刚爬起来——原来刚才他们直隔了一道墙,就这么唱了半天的戏。


    虽然刚才笑了半天,但谢云逐感觉至少还有一半没笑完,他满脸坏笑地打招呼道:“你醒啦,骑士先生哈哈哈哈哈哈……”


    弥晏的脸一下红了,他一把抱住了谢云逐的腰,将他拉到了沙发上,“别笑了!你明明学得更像!”


    演技比他好多了,要是不是他先揭穿,自己恐怕到最后还被蒙在鼓里。


    “是吗?”谢云逐撩了撩黑发,连带着银耳坠都跟着一晃,那一眼的风情,当真是撩人心弦。明知道他是故意在模仿少女的情态,可是弥晏还是忍不住看呆了。


    “哈哈哈……”于是谢云逐又笑开了,倒在他身上,凌乱的呼吸就洒在了他的颈间。弥晏怔怔地看着他,简直有点看得入了迷,他不曾记得谢云逐什么时候像这样畅快地笑过,深蓝的眼瞳里没有一丝阴霾,好像春日的原野和晴空。


    这是因为我,他笑得那么开心,全是因为我……当弥晏意识到这点,便也跟着幸福地笑起来,好像他不是那个被捉弄和取笑的对象似的。


    谢云逐惊奇地瞧了他一眼,手便情不自禁地落到他白毛上揉了一把,然后亲热的气息靠近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他扬起的嘴角上——不是为了疗伤,也不是出于情.欲,好像单纯只是觉得他可爱。


    因为总是总是有这样的时刻,所以哪怕谢云逐从未说过“爱”,弥晏也始终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他是爱神,他的感应不会有错。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弥晏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话说……我们就这样把他们丢在那里没事吗?卡诺一紧张就结巴……”


    “没事的,”谢云逐意有所指地说,“结巴不也挺可爱的嘛?”


    弥晏瘪了瘪嘴,又禁不住好奇地问:“你觉得他们会结婚吗?”


    “应该会吧。”谢云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乐土城建成以来第一对新人,在废墟上重建起礼堂,在爱神的祝福下完成婚礼,的确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


    过了两天,爱神大人和神使大人在街上闲逛时,再次遇到了玛莲。她正在和工匠们一起讨论浮雕的用料,图案已经设计完毕,确定石材后,就可以开始雕琢了。


    她看起来满面春风,不复之前见面时那样犹豫不决,谢云逐就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他主动上前询问道:“怎么样,玛莲?你做好决定了吗?”


    玛莲看到他们来,也是惊喜地挥了挥手,“那天多谢您,神使大人……还有爱神大人,我已经想好了!”


    “婚礼定在夏天还是秋天?”谢云逐笑着问。


    玛莲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瞳亮亮的,她摇了摇头,“不会有婚礼。”


    这下谢云逐都“咦”了一声,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结婚了。”


    此话一出,弥晏心里暗叫一声糟糕,他那天太窘迫就提前开溜了,只剩下卡诺和玛莲在一起,万一他太紧张做错了事……


    “卡诺那天表现得不好吗?”他连忙问道。


    “不是的,爱神大人,他很好,尽管有些结巴……但是我并不在意这个。”


    “那为什么……”


    玛莲放下了手中厚厚的一沓本子,她的目光在街道上流连过一圈,扫过那些男男女女的脸,最后又与他们对视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她犹豫地开了口,“你们看,走在那里的是一对老伴,他们已经相互扶持几十年了;经营那家店铺的是一对夫妻,他们总是从早忙碌到晚;还有那对兄妹,他们从小就一起上下学……”


    谢云逐的目光跟着她的描述看过去,但是心里不明所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


    “我一直想不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家庭,无论是什么样的身份,”玛莲的脸上浮现了深深的疑虑,“为什么女人的脸总是要比男人模糊一点?”


    直到她说出了这句话,谢云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的确如此。那对老伴也好,经营店铺的夫妇也好,上学的兄妹也好,他们之中女性的脸似乎总是不及男性清晰。


    这不是一个难发现的现象,然而以前他竟从未在意过。


    “那天我去了卡诺家里,发现他家也是这样的,他家不缺神赐药水,可是母亲和姐姐们的脸,还是要比父亲和卡诺更模糊。”玛莲平静地说道,“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然后卡诺给了我答案:因为每一次去领神赐药水时,都是一家之主——也就是他父亲——替整个家去领,回来后再分给大家。”


    “他们说,女人做的活要更少更轻,要么没那么重要,所以每次分到的神赐都会少一点——可是、可是她们明明也在干活,也许不是最重的活,但是回家后还要做家务、照料孩子……”


    玛莲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脏污的手,然后用手背蹭了蹭自己在烈日下晒出的汗水,这些话她不敢对别人说,因为那些人不仅听不懂,恐怕还要骂她是怪胎。她哥哥也总说,她满脑袋都是乱七八糟的心思。


    然而神使大人很认真地望着她,听她的倾诉,让她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现在的我一直靠自己的工作,自己去领神赐药水。但是结婚后呢?我会不会比自己的丈夫、比自己的儿子更加模糊?如果我有了女儿,她也会像我一样吗?”


    谢云逐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可以用种种手段在废墟中重建城邦,但面对这个“女人总比男人模糊那么一点”的问题,竟然一时无法给出答案。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所以忽然就不想结婚了……”玛莲睁着那双纯净的、杏仁一样的眼睛,殷切地看向弥晏,“爱神大人,如果我谁也不想爱,你也会祝福我吗?”


    “当然,你可以谁都不去爱,先爱自己。”弥晏给了她理所当然的允诺,“不过用不着我的祝福,玛莲,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你自己也能得到一切。”——


    作者有话说:这章蛮长的,因为不想断在中间所以一口气写下来了。


    话说构思的时候我还挺喜欢这一卷的主题的,但是最后能写成什么样完全是个谜,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托腮]


    写文好难啊,打滚,滚来滚去……


    第99章 它来了 它们是虫子,我们是人。


    “神使大人, 您听说了么,这次的万国大典,又是白玉京拔了头筹, 老胡我有幸远远见了一眼那七宝琉璃塔,哦哟哟, 那真是天宫里才有的珍奇,各国的使臣都看直了眼!”


    来到这个副本已经一月有余,乐土城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谢云逐也和多个组织建立了友好的贸易往来,其中最熟悉的还得是白玉京的胡老板。


    现在,这只胖狐狸就摇着扇子, 和他拼命吹嘘白玉京在万国大典上创造的奇迹。


    然而谢云逐早就在他之前就得到消息了——“万国大典”是《我的世界》中每个月都会举行的常驻活动, 当期会开限定外观卡池,各个神国会建造小型奇观互相比拼。想要赢,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卡池氪穿, 赢家会获得声望、信仰、人口、五星限定道具等奖励。


    过去几期,基本都是七大神国轮流摘冠, 不过最近白玉京风头大盛, 这已经是连续两届夺冠了, 想来那个司辰, 应该也是一个赏金多到花不完的主。


    见他对此不为所动,胡老板呐呐地摇了摇扇子,“唉, 不过最近天上也不太平, 据说有神夜观天象,看到了一颗不详的死兆星,您听说了么?”


    “死兆星?”谢云逐敷衍地问了一声。


    “就是一颗带来毁灭的凶星, 死兆星一出现,末日就不远了,听起来邪乎吧?”胡老板神神秘秘地说,“听说那死兆星也化作了神仙模样,混入了众神之中,要掀起大动乱……七神都在发了疯地找那颗死兆星,谁要是率先找到了,谁就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了,这七神制衡的格局啊就要变天了!”


    “哦……”谢云逐看起来兴致缺缺。


    “神使大人相信死兆星的说法么?”胡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真的会带来末日么?就因为一颗星星,咱们就要完蛋啦?”


    "我又不是死兆星,"谢云逐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两人聊着聊着,车上的粮食也卸完了,谢云逐发现这次胡老板的车上还多了些东西:那是一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群黑乎乎的野兽,在灿烂的日头下,看起来也像一片片剪影。它们浑身上下都是完全黑暗的马赛克方块,只能隐隐看出是狐狸或者猎犬一般大小的生物,嘴巴发出的动物叫,也十分模糊。


    “这是玄兽,”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胡老板解释道,“在白玉京,那些买不起仙丹吃的人最后就会变成这样。”


    哦,谢云逐心中明了,所谓的“玄兽”,就是白玉京版本的“黔首”。


    “这是要把他们送哪儿去?”


    “大图书馆——您知道的吧,那可是七大神国里教育水平最高、科技最发达的地方,那里藏着全天下所有的书籍,人人都是学者和研究员……”胡老板滔滔不绝地说道,“这回是辛博士问我们订购了一批玄兽,好像是要做什么解剖实验……”


    原来是要被送到解剖台上去……谢云逐看着这些扒拉着笼子叫唤不停的野兽,那模糊不清的黑暗就像是一个个黑洞吞噬了他的目光。


    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情,也就无从得知他们的情感——在变成了这种形态后,他们还留有人类的记忆和思想吗?他们知道等待在前方的命运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玄兽不算是同胞吗?”


    “哈,同胞?”胡老板嫌弃地扇了扇扇子,“人畜有别啊,神使大人。您会把猴子当成同胞嘛?”


    谢云逐默然,单纯是不想和说不通的人多费口舌,他从领域里取出神赐药水,走到了笼子边上,递了进去。


    那些狂躁不安的玄兽们居然都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接过了神赐药水。那动物的爪子也在模仿人,笨拙地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争先恐后地喝下了药水。一瓶不够,谢云逐就默默地递上了第二瓶,胡老板和他的手下,一个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哎哟,那可是神赐药水,一瓶抵十颗仙丹呢!”胡老板眼馋得口水直流。


    “给我也留点啊,瞧瞧我这手,都快变成蹄子了!”


    喝下了神赐药水,那些玄兽的身形很快发生了变化,他们的面目渐渐清晰,身上脸上的毛发都逐渐褪去,虽然还保留着一些动物的特征,但已经可以看出人形。


    有女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子。


    他们赤身裸体地挤在笼子里,发出嚎啕的哭声,“变回来了,终于变回来了!”


    “多谢老爷救命!多谢老爷救命啊!”


    “妈妈,我们不用被活活剖开了吗?”一个长得像兔子的孩子抱着妈妈的腰,“我不想去大图书馆!”


    “不去了不去了,我们变回人了!”兔脸妈妈抱紧了孩子,“咱不用死了!”


    连孩子也什么都明白。只是他们说不出话做不出表情,连哭嚎也无人知晓。


    谢云逐之所以清楚这一切,是因为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救助荒野上的黔首们,一方面是为了增加乐土城的人口,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某种不忍——那些黑黢黢的人喝下了神赐药水后,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胡老板一帮人面面相觑,都噤了声不说话。谢云逐走到他面前,讥讽地盯着他,“胡老板,买下这些‘玄兽’要多少钱?”


    胡老板讪讪地把脸藏在扇子后,“不要钱,这是人,人不能买卖,不要钱……”


    “哦,那就好。”谢云逐抬起手指,“啪嗒”一声,笼子上的锁应声而落,那些衣不蔽体的白玉京人,都争先恐后地跑了下来。


    “那从今以后,他们就都是乐土城的居民了。”


    “是,是,那是自然……”胡老板忙不迭地点头。


    他先前只是听说了这位神使在干什么,没想到如今一见,嘿,居然都是真的!司辰大人在上,天下怎会有这样的人?这世上的玄兽究竟有多少,救得了几只又如何,神使大人真是糊涂啊……


    他捻动着胡须,盯着那他年轻冷峻的脸,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冲动,让他开了口:“神使大人,有一件事,老胡本不该说的。但看您顾念苍生,老胡又觉得不得不讲……”


    “怎么?”谢云逐看他挤眉弄眼卖关子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就在今早,万虫国问我们订购大量军粮,说三日之内就要速速运过去……万虫国这是要打仗呐!”胡老板压低了声音,“老胡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听说这一次,打的就是您的乐土国!”


    哦?终于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谢云逐完全不惊讶,只是有种靴子终于落下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万虫国要来,我们迎战便是——胡老板觉得我们赢下的概率有多少?”


    胡老板伸出爪子,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了个“0”。


    “赢不了!您听我一句,还是跑路为上!”胡老板摇头晃脑道,“这万虫国全民皆兵,都是只会杀人的疯子、呸、疯虫!他们的蝗虫军团遮天蔽日,蚯蚓军团能从地底入侵把城市掀个底朝天!更别提那巨型战争蠕虫,凶残的螳螂死士、在水源里产卵的线虫……”


    光是听,谢云逐就感到恶寒,那天在沼泽里的事情又历历在目起来,“万虫国真的强大到这种地步,连白玉京都忌惮么?”


    胡老板点头:“白玉京强在丰饶的土地和物产,但论起军事来,真的不如万虫国。听老胡一句劝,抵抗毫无意义,就这次购买的粮食看,那边出动的军队恐怕有30万,说不不好听的,这30万就是从您的城市上踏过去,都足以把城市踏平了。”


    胡老板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可怕之处,然而神使大人始终非常平静,不知是天生便有如此淡定的气度,还是已经被吓傻了。


    “我明白了,谢谢胡老板的忠告。”谢云逐送客,“听起来万虫国的确难以战胜,但要我抛弃自己的城池和百姓,我恐怕做不到。”


    “唉,不听劝啊……”胡老板有些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走了。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吆喝了一句,“军粮都是别的粮行卖的,老胡我没接这生意——老胡我为商有道,从不坑老顾客!”


    “知道了,知道了。”谢云逐摆摆手,让他快滚蛋。


    目送着胡老板的车队晃晃悠悠走了,他才抬起手伸了个懒腰,听到浑身的筋骨都在咔咔响,好像一辆在努力点火的破老爷车。


    修养太久人都疲了,大战在即,是该燥起来了。


    谢云逐以前只是知道万虫国强,却从未想过它强到如此地步。它在综合国力上也许比不上七大神国,然而它就像蒙古骑兵一样,是一个为侵略而打造的战争机器。在游戏中,这种特质更是会被千百倍地放大。


    尽管这一个月来做了种种努力,然而百废待兴的乐土城依旧不过是沙子堆成的堡垒,在第一波虫潮来临时,便会溃散殆尽。


    在日日夜夜的谋划和思量中,谢云逐的确想到了一种胜利的方式,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因为这种方式要他做不成地上的君王,而是要做那天上的神。


    /


    虿神的大军要来了!


    尽管谢云逐从未走漏过这个消息,然而随着战争的临近,不详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每一张惴惴不安的口中跳跃。


    “听说是30万的正规军……嗬,咱们有多少人?”


    “一千?”这是一个月来乐土城大开国门,收容了许许多多黔首后的人口数字。


    “不算老的残的小的,能打仗的有多少人?”


    “呃……兴许有百八十个?”


    “那咋整?”


    “跑吧!”


    “别急啊你们,没听神使大人说,要和对面谈判吗?”


    “哈哈,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万虫国和人谈判了?他们捏死我们,跟捏死虫子似的!”


    “可神使大人是那么说的……”


    说起神使大人,窃窃私语的人们都安静了一瞬,脑海里都不由想到了这一个月来他们亲眼目睹的种种奇迹——


    在那城破家亡的黑暗岁月,他们饥肠辘辘地等待死亡之时,他们望见了遮天蔽日的车队,沿着草坡的弧线升起,好像错落的浪潮——那是神使大人叫来运粮的车队,四面八方,绵延不绝。


    车上装着上好的米和面,还有活的牲畜、会下蛋的母鸡、产奶的母牛、秧苗和种子……从此地上便不再有饥饿。


    他们也曾见过神使大人的伟力,他所过之处,倒塌的桥连接了水路,坍圮的城墙重新竖起,泥土、石头、树木、风与水与尘埃,都是他手指下律动的旋律,听从他的命令交织成美妙的乐章。


    说不上来神使大人为什么会那么富有和强大,有传闻说他曾是巴别塔的大富商,因为信仰了爱神被驱逐出境;也有人说他辗转于诸国之间倒腾武器生意,是闻名世界的通缉犯。但无论如何,他的能力和手段都叫人心悦诚服。


    再说爱神大人,又和他们心中的神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是那样地崇高圣洁,理应高居神殿之上俯视众生。可是他就这样行走于泥地和尘土中,好像月亮落下了人间。


    城里将近五百个黔首,他们自己都不能保证可以认出水中的倒影,但是爱神只要见过一个人几面,就可以记住他的外貌和名字,即使他混迹于黔首群中,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们把这归结于神的能力,但是爱神大人说了,这其实并不难,因为黑色马赛克之间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能表现出不同人的高矮胖瘦,更不要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味和音色……


    他总是试图建立一种名为“爱”的联结,他们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要爱神带着温柔的笑意望过来,轻轻喊出他们的名字,那些最桀骜不驯的黔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牺牲一切。


    爱神大人训练他们,引领他们,赐予他们兵器和盔甲,这些神奇的武器可以召唤雷霆与火焰,让他们变得强大无匹。他们忠心地将爱神护卫在中央,威武的面甲下面是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当他们说话时发出的是难以辨认的嘶吼,看起来就像一只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兵,护卫着他们纯白的君王。


    巴桑是最开始在旷野上就追随爱神的信徒,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城主。他接触两位更多,也曾见证过两人的另一面。


    就在今早,他们的斥候发现了紧急军情,巴桑在很早的时候去神殿请求觐见,便看到了那一幕——神使大人正倚在爱神的肩上小憩,膝边堆满了需要处理的军情和文件。他的姿态放松极了,半个身体都懒洋洋地挂在爱神身上,脑袋就搁在对方的肩头,略有些凌乱的黑发与白发交织,看起来倒有种奇异的和谐。


    爱神正在擦拭武器,他居然可以做到左肩一动不动,一丝一毫不打扰对方休息。见自己来了,他便悄悄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巴桑立刻紧紧地闭上了嘴,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受。眼前的两人不像是神主和他的侍从,或者按某些传闻那样,野心勃勃的神使控制了他温柔的神——他俩身上,可谓是一点儿上下级的气氛都没有。相反,那种亲密无间关系,让巴桑想起了自己相爱的父母在床上依偎的画面……哦,再想象下去,那简直是太冒犯了。


    神使大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睡得依然不深,依然被这些微的动静吵醒了。他那黑浓的眼睫颤了颤,缓缓掀开,露出一双有些困顿的眼睛,是深远宁静的夜幕之蓝。


    巴桑惊恐不安地说了种种可怕的情报,虫子大军每一日都在逼近,蚕食着荒野,剑指他们的家园。然而神使大人始终平静地听着,然后告诉他:“别怕,巴桑,恐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大人,”他忍不住问道,“我们会赢吗?”


    神使大人道:“会赢的。”


    “可是……”巴桑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他都不忍心问到底要怎么赢。


    “会赢的。”谢云逐再次告诉他,话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


    “因为它们是虫子,我们是人。”


    第100章 兵临城下 上门拔网线。


    虿神的大军未至, 血腥杀伐之气便已吹到了乐土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谢云逐和弥晏花费了两天两夜的功夫动员备战, 安排好了种种应敌策略和防御工事。


    通过一个多月的建设,他的奇观目前已经到达3级, 辐射范围来到了5公里,每天可以生产10瓶神赐药水。


    同时,奇观也解锁了两个新的能力,一个名为“认知塑造”,简单来说,他通过广播说出的每一句话, 都可以微妙地影响到马赛克人的心智, 植入某种思想或信念——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洗脑”。


    第二个能力叫作“命名权”,现在他可以决定马赛克人的命名风格了, 比如泽神会让他的百姓都取鱼的名字,匠神则偏爱工具的名字, 据说统一命名风格可以增强凝聚力, 不过谢云逐暂且还没有使用这个功能的想法。


    这两天时间里, 他只是一遍遍地播放动员广播, 将保家卫国的信念,植入每一个乐土城居民的心中。


    最后的那个夜晚,谢云逐额外留出了一些时间, 准备了一场出征宴。他邀请了玛莲、巴桑这些熟悉的朋友们, 一起来到神殿,吃了最后一顿饭——饭是弥晏亲手煮的,这一个月他苦练厨艺, 已经颇具成效。


    “您真的要去和虿神谈判?”巴桑喝了点酒,舌头也大了,模模糊糊地说,“虿神可不是讲道理的神啊,更何况您去哪里找到祂呢……"


    “别担心,巴桑,”谢云逐晃着酒杯,“想找到一个神,自然是要去神住的地方。”


    “您是说天上啊……哈哈,”巴桑仰头看了看天,“也是,我总是忘了,爱神大人,也是一位神呐……”


    他这样口无遮拦地说着醉话,然而弥晏依然笑眯眯地望着他,这是他所期望的自己被对待的方式,像个朋友一样,他很高兴巴桑并不怕自己。


    “天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玛莲好奇地问,“神仙也要吃东西,住楼房吗?”


    “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谢云逐道,“有时候还要比我们更糟糕一点。”


    “唔,那些坏神的国民一定很倒霉……”玛莲笑了笑,“大人这次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谢云逐喝了口酒:“玛莲,或许这一次,我们会离开非常久。”


    玛莲一怔,她想起了一去不复还的匠神,心都悬了起来,“那您……还会再回来吗?”


    “只要你们有一天还在饥饿、穷困、战乱的阴影下,我们就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的承诺。”


    “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不饿肚子也不挨打了呢?”


    “那你们就不需要我们了。”


    玛莲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巴桑拍了拍她的手背,“神使大人说得对,不被需要的神才是最好的神——否则不就变成那个‘伟大伟大神’了么?”


    说起那个“伟大伟大神”,谢云逐来了点兴致,事实上他在这个世界抽到的第一个五星武器【伟大的弓】,传说就是这位神明的武器。


    传说在远古的光之时代,伟大伟大神是统治这片大地的唯一神,祂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万物生灵。


    当然了,祂的本名并没有这么潦草,而是汇集了一长串尊名比如什么“无上至尊万王之王全知贤者……”由于称颂祂威名的名号长达一百多字,大伙儿实在是记不住,于是都简称祂为“伟大伟大神”。


    当祂活着的时候,天空和大地都被祂占据。地上的人连黔首都做不成,没有声音没有容貌没有文字没有历史,渺小得像尘埃一样。当伟大伟大神死去,马赛克人的历史才正式开始。


    想必,这一位就是这个副本曾经的主神了。谢云逐好奇道:“伟大伟大神那么厉害,那祂是怎么死的?”


    巴桑一喝醉话就变多了,洋洋洒洒地说道:“这个说来话长了,据说那伟大伟大神虽然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而依旧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有一天,一个自称‘弄臣’的小丑来到了这个世界,传说他是一只金发碧眼的狐狸变成的。他不停地吹嘘拍马、阿谀奉承、搬弄是非,让伟大伟大神的野心继续膨胀,不断扩张,那时候的天不再是天,而是祂庞大无垠的身躯,从幽冥界到永恒天,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祂占据了……


    “这还不够,在弄臣的撺掇下,伟大伟大神还想要征服世界的尽头,那永无止境的迷雾海。祂实在太大了,大到这个世界再也装不下祂,忽然有一天,祂突然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祂去了哪里。


    “伟大伟大神消失后的几十年,是‘弄臣’摄政的时代,被称为火之时代。据说他时而疯癫、时而冷酷、时而狡狯、时而痴愚……性情多变,喜怒无常。整个世界在弄臣的操控下,就如同火焰一样疯癫狂乱、变幻无常。


    “再后来,诸神统治的灰之时代来临了,弄臣也不知所踪。”巴桑叹了口气,“诸神来了又去,建立起大大小小的神国,地上的人总算才得了安宁。”


    谢云逐还是第一次这样完整地听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不由产生了许多猜测。神话故事的背后,似乎隐藏着这个世界权力更迭的脉络,曾经的副本主神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然后被新神取代。诸神时代的来临对应着《我的世界》开服,那么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是谁?是那个愚弄了副本主神的“弄臣”么?


    “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神啊仙啊,我从小就听着祂们的故事长大。”巴桑喝了一口酒,醉醺醺的脸上有些惆怅,“可是看看这城邦,是谁建造的?看看这田地,是谁开垦的?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你们那么伟大,我们却什么都不是……”


    “哥哥,你喝醉了。”玛莲拍拍他的肩膀,怕他乱说话得罪了眼前的神明,“你是乐土最好的工匠,是公平公正的城主,大家都会记住你的。”


    “记住?放屁!过了百年,就什么都不剩了!就像这张脸,你看得清吗?”巴桑拂开她的手,“算了,你是个女孩家家,你懂什么……”


    “我懂得比你多多了。”玛莲叉着腰,直接和他呛声,“你要是再多说两句,今晚我就把你丢在厕所里,任你吐个昏天黑地,我才不管你!”


    巴桑每次喝酒必醉,醉后必吐,每次都是妹妹照顾。他摸了摸鼻子,怕真的被丢在厕所里过夜。


    “哼哼,等你哪天嫁人了,看你敢不敢对自己的老公这样……”他只敢小声抱怨。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敢。”玛莲笑着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不屑争论的轻蔑的笑,然后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再说我也不一定要嫁人呢。”


    周围人都为这句话笑起来,大多是调侃的笑,却也有女孩暗自亮起了目光,敬佩她的勇敢。


    然后是砰砰的干杯声,人们放开肚皮喝酒,喝得脸颊酡红东倒西歪。这是最后的夜晚了,虿神的铁骑踏过后,这样的相聚或许永远不会再有。


    玛莲抱着酒碗,夜风吹动她的长发,篝火旁,是她血脉相连的族人们,都喝得脸颊泛红,簇拥着爱神与神使大人,醉醺醺地聊着天。他们聊历史、聊生活、聊家长里短,但唯独没有提起战争。最后爱神大人与神使大人同他们告别,他们喝了许多酒,撒了许多泪水,都落在乐土城静默的土地上。


    她好像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哪怕虿神的大军明日就要来,也不会惊扰今夜的一场好梦。


    /


    黎明到来的前夕,神殿的屋顶上,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中学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特别沉迷游戏。我打游戏很厉害的,只要是我想赢的局,没有人能赢过我。只有一次我输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那天打游戏打到太晚被我妈妈发现了,所以她直接把家里的网线给拔了。


    “那之后我就学到了一个道理,游戏里再厉害,不如拔网线来得有效。


    “和虿神谈判?呵呵,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线下单杀以外的方式……


    “话说回来,你要这样抱着我到什么时候?攒够力量了吗?”


    谢云逐低下头,无奈地问道。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只能瞧见弥晏的头顶,蓬松柔软的白发是自己早上亲手扎起来的,用亮银色的绸带系着漂亮的蝴蝶结,和他今天的华美长袍很是相宜。


    而在他的背后,却是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圣洁的辉光,随着弥晏的呼吸缓缓舒展。这还是谢云逐第一天进入游戏时抽到的五星道具,可以自适应地佩戴在任何物体上面。羽翼本身只具备观赏作用,然而弥晏却可以用触手包裹住骨架,让羽翼真正动起来。


    想要去到天界,谢云逐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模仿鸟类,展开翅膀飞上去。


    他就这么环抱着自己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间,呼吸间喷吐的热流让他浑身泛痒。说话声音也是黏黏糊糊的:”还不够,还差很多……要再做三次刚才的事才行……”


    所谓“刚才的事”,就是亲密无间地互相抚慰,这本该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前提是别做太多。谢云逐之前只是知道自己敏感,但从未想过耐受力会这么差,弥晏释放两次的功夫他差不多去了四次,硬生生叫他体验了一把精尽人亡。


    谢云逐用胳膊推开他的脑袋:“不行。”


    “那再亲一会儿,好吗?”弥晏可怜兮兮地仰起头,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嘶……”谢云逐摸了摸火辣辣的嘴唇,被他连亲带咬已经破皮了。还未等他拒绝,弥晏就得寸进尺地往上爬,属于一个成年人的体格把他死死压在地上,然后像小狗似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缝。见没被拒绝,他就开始肆意妄为地得寸进尺……


    如此折腾到了快天亮,弥晏终于心满意足地说了声“差不多了”。


    巨大的羽翼完全舒展开来,几乎足以遮蔽神殿,弥晏揽住了他的腰,同时用领域将他紧紧包裹,“抱紧我。”


    下一刻,谢云逐感到了脚底的狂风拔地而起,失重感叫人头晕目眩,一次呼吸间大地已经远离了自己,每一刻他们都更加接近头顶的星辰。


    暮春的夜晚,那微凉的风吹彻与天地间,萦绕满他的胸怀,伴随着羽翼每一次有力的挥动,谢云逐的心猛烈跳动。最开始是紧张,后来渐渐变作了兴奋——他正在天空翱翔,高山、长河与原野尽收眼底。


    乐土城渐渐变成了亮着星点灯火的方块格子——这得归功于一周前的照明工程,让每家每户晚上都能点得起灯。


    再往西,则能看到虫巢的全貌,那黑压压的30万大军,从天空看下去,也不过是一块火柴盒,好像伸手就可以捏碎。


    “快到了。”弥晏的心也跳得很快,冥冥中他感受到了某种阻力,在头顶压迫着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天空,更像是一块实心的屏幕,月亮和星辰都不过是虚假的投影,在它的背后隐藏着另一个世界。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将领域张开到了最大,同时猛烈扇动羽翼,变成了一簇旋风一般,朝着那虚假的天空冲去!


    那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时间变得极度缓慢,思维变得极度迟滞,眼前满是被拉长的速度线,现实在扭曲的时空里折叠变形。


    这一切只持续了几秒,只听“哗啦”一声,弥晏收起羽翼,将他轻轻地放下,“哒”的一声,谢云逐发现自己踩上在坚实的陆地上。


    “到了。”弥晏惊奇的声音传来,“原来这里就是天界啊……”


    弥晏仍然小心翼翼地用大翅膀包裹着他,谢云逐不得不掰开那细密交织的羽毛,探头向外望去。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天界,究竟是何模样。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大吃一惊的准备,然而眼前看到的画面,依然让他倍感惊讶——倒不是说奇怪,而是有些太正常了。


    他正站在一片别墅区外的草坪上,借着明亮的路灯向前看,可以看到一排排别致的小洋楼,都修筑得非常漂亮。向后看,则能看到马路尽头一片繁华的商业区,那儿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除了建筑的分布有些奇怪外,这里和现实世界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天界?”弥晏左右张望着摘下了翅膀,顺手塞进了自己的领域里,“那些厉害的神明都住在这里?”


    “其实也不意外,”谢云逐道,“对于马赛克人来说,他们是所谓的‘神’,但在我们的角度看,他们只不过是进入到这个副本的普通清理者罢了。”


    他试了一下,在天界无法使用“采集”和“建造”的神力,不由有些遗憾。


    “我们的速度要快,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地上不一样,必须尽快找到虿神。”谢云逐左右环顾,看到这个小区的地形起伏,不由觉得无比熟悉。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池塘后,伫立着一个圆形堡垒样建筑,那分明就是缩小版的虫巢!


    由此可见,天界的建筑分布与人间是基本对应的。在地上要行军数日才能抵达的地方,在天界几步就可以走到,虿神的老巢就在前方。


    谢云逐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标题意思是谢云逐兵临虿神城下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