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短兵相接 他感受到了爱的洪流。……


    与此同时, 虿神的宅邸内。


    巨大的圆形建筑内部完全是中空的,丝丝缕缕的蛛丝盘绕其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盘丝洞。蛛丝织成的浑圆甬道, 通向一个个幽暗的小型巢穴。四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大大小小的虫子在其中爬行。


    宅邸中央, 则吊着一只巨大的蚕茧,一个肥胖无比的中年男人此刻正躺在巨茧中,双眼发光地操作着屏幕。


    在他的脚底下,则是大片的全息投影沙盘,纤毫毕现地展现出他的神国。那是他生生不息的王国,虫子们秩序森严、井然有序地工作着。前不久, 他刚刚从百炼城俘获了无数俘虏, 那些来自百炼城的锤子剪刀们,被整齐地码进了六角蜂巢里,虫母拖动着肥大的尾巴, 一个个临幸他们,将虫卵下在了他们的身体里。待虫子孵化长大, 他们也会成为合格的万虫国居民。


    听说最近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野鸡爱神, 占据了百炼城, 大搞基建和贸易, 还在救助荒野上的黔首。虿神用了一次抠鼻孔的时间考虑,便决定骑在对方的脸上产卵,就像他曾经把匠神踩在脚下那样。


    尽管马上就要开战了, 但他毫不紧张, 百炼城入主了新神又如何?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罢了,他的系统面板显示对方加起来的战力值只有“668”。


    而万虫国的战力值,是118490。


    呵呵, 飞龙骑脸怎么输?


    虿神伸出肥胖的手指,一把按下“进军”按钮,屏幕黑了一瞬,倒映出他得意洋洋的脸。


    全面战争,启动!


    虫巢嗡鸣震动,是他的蝗虫大军倾巢而出,这是他最为精锐的轻骑兵部队,后面紧跟着甲壳类重步兵。然后是马蜂军团作为机枪手;螳螂作为刺客;还有蠕虫、蚯蚓、水蛭等一系列特殊兵种……


    光是那战争蠕虫,单只的宽度便超过5米,头部的位置是一簇肉嘟嘟的人头。它们单是翘起上半身,就能翻过百炼城的城墙,腹部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虫脚——有的是人的胳膊,有的是人腿,杂乱地交错在一起,有韵律地蠕动着。


    当战争蠕虫在旷野上完全舒展躯体,将会绵延数公里,千手万脚在地面上交替前行,所过之处留下深深的沟壑,在大地的皮肤上剖开丑陋的伤痕。


    虿神开了一包薯片,将地图开到了最大。升到顶级的地图忠实地反应了军队的行进路线,攻击、防御、血条、士气、buff等各项数值都精确地浮现在队伍上面,《我的世界》的确是一款非常优秀的3D全息战争游戏。


    行军不过两三个小时,他的大军就已经逼近那巴掌大的百炼城——哦,或许它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但管他呢。


    虿神嘎吱嘎吱地嚼着薯片,凝视着全息地图上的百炼城,很快他指定的画面就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能清晰地看见人像,他很喜欢欣赏那些人绝望哀嚎的样子。


    然而他看到的画面,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少得可怜的士兵们严阵以待,披着坚实的盔甲,拿着强大的武器,坚守在城墙上。他们丝毫不见惊慌,似乎在专注地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奇迹吗?虿神嘴角刚刚咧开微笑,忽然听到“叮咚”一声。


    他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谁啊?!”他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作为一个宅男,他经常点外卖收快递。《我的世界》非常贴心,在天界为玩家准备了美味的食物和充足的日用品,花费信仰值就可以购买。


    “您好,您的快递到了。”门外,传来了一把好听的嗓音。


    “娇蛾,去拿快递。”虿神缩回了脖子,三层下巴又陷入了肥肉里。尽管他不记得最近自己买了什么快递,但这不重要,也可能是那些被殖民的神主送来的礼物——这是常有的事。


    “嗯。”从某个蛛丝洞里,走出一个雪白的女人。她浑身都被雪白的绒毛包裹着,脖子上更是围着一圈大毛绒领子,背后拖着一个肿胀的尾巴和一双飞蛾翅膀。虽然满是虫子的特征,但倒有种奇异的美感,只是她已经年老色衰,从白粉都遮不住的皱纹看,她已经有四十多岁了。


    作为虿神最贴心的妃嫔,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门边,打算像往常一样接待来客。门推开一条缝,阳光倾泻而入,然而她所见的并非太阳,而是一双耀眼的金瞳。


    “你好,你的白发很漂亮。”金瞳的主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明明他有一头更加美丽的白发。他向自己伸出了手,一颗粉红泡泡就这样把她的脑袋包裹起来。


    娇蛾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直直晕了过去,又被那个不速之客接住,轻轻放在了门边。


    “晕,里面怎么跟盘丝洞一样……”她昏过去前,还听见了白发男人身后传来的抱怨声——危险人物不止一个!可她已经来不及发出预警,在粉红泡泡里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虿神对此一无所知,战争正打到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环节,他切换成了手动模式,亲自操纵战争蠕虫。他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握住操作台上的摇杆猛地向前一推,巨型蠕虫跟着疯狂摆尾,将百炼城的钢铁城墙砸出了一个洞!


    他听到身后传来“嘶——”的一声,是一个属于男人的声音……男人?!


    他的宫殿建立至今,可从来没有被任何男人踏足过!


    虿神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回过头:“谁?!”


    “送快递的。”依旧是那个男声回答了他,紧接着一个打开的快递箱被塞到他手里,虿神下意识地抱紧了,在感受到那沉甸甸分量的同时,他听到了“嘀嘀”的不祥声音。


    快递箱子里装着一枚炸弹,从它被启动的那一刻起,玻璃管中的小球就开始游走,稍微失去平衡就会撞到两侧的引爆点。而唯一能终止炸弹的方式,是用炸弹上的小键盘,输入六位数的密码。


    这是一个五星品质的道具……该死!谁会对神主使用道具?!他们难道不怕执行者吗?!


    虿神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却一动不敢动,冷汗涔涔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稍矮一些的黑发男人,正是刚才说话和递给自己快递箱子的那一个。他的面容清俊,面带微笑,幽暗的眼瞳里却毫不掩饰地展露着凛然杀意。


    他身后站着一个白发男人,容貌叫人即使在这种关头都要忍不住晃一下神,那双眼睛仿佛无机质的熔金,连注视都仿佛叫人感到滚烫。他一刻也不松懈地展现出保护的姿态,站在那里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雪山。


    像这样的家伙,就是虿神在现实世界里最恨的那种ALPHA男,他们光凭优异的外貌就能吃尽所有资源,得到那群花痴女人的青睐。他都已经逃进了游戏里,为什么还要骑脸输出?!


    虿神开始慌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刺激和挑战的玩家,他喜欢的是绝对碾压,因此只有在把握充分的情况下才会掀起战争。万虫国是一个几乎没有农工业基础的国家,他生存的唯一方式是以战养战,但凡输一次,死点人倒没什么,倒霉的是他会还不上这一周“天上天”的贷款!


    看他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黑发男人才缓缓开了口:“虿神,很不幸地通知你,你已经被乐土城俘虏了。”


    “哦,以防你不知道乐土城是哪里,我可以和你解释一下——乐土城就是正在和你打仗的,我的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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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桑总是做噩梦,梦到蝗虫大军来的那一天:遮天蔽日的黑云遮蔽天空,落在头顶的电网上。电流噼啦啪啦闪烁,那些蝗虫也只是像被烫到脚一样蹦蹦跳跳,然后它们开始啃食,铁桶一样的百炼城四处都是咀嚼声,那些蝗虫都长着人脸,发出类似于人声和虫声混合的尖叫。


    而这一天,梦中的画面重演了,但这不再是噩梦,而是洗刷所有耻辱的尊严之战。


    他身披坚固的铠甲,戴着银亮的头盔,仿佛一名骑士,手执旗帜站在城墙的制高点。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被爱神祝福过的烈焰战斧,喷发的火焰将把敌人焚成灰烬。


    乐土城的大军在城门口集结,这是一支由黔首和乐土城百姓混编成的杂牌军队,缺乏训练、没有军纪、没有经验,然而同样的,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因而他们无所畏惧。


    奇观的广播在一遍遍播放爱神的话语,他的力量铺展开来,如一阵无形的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面颊。有的人心里有着充沛的爱意,有的人则只有浅浅的一勺。但是没关系,爱神是高明的乐师,灵巧地拨动每一根心弦,叫这所有的爱在此刻共鸣。


    一时之间,每个乐土城的战士,都感到一种汹涌澎湃的情感在心中激荡——对家园的爱,对亲人与战友的爱,对这片土地与神明的爱,让他们的双眼赤红,中胸腔里发出一声声激情的咆哮。


    曾经怯懦的士兵变得勇敢,心怀鬼胎的投机者冲向敌军,力竭倒下的战士重又爬起,怒吼着向敌人劈砍。他们的对手不过是虫子,而他们是人!


    巴桑低头望去,满目疮痍的大街小巷上,爬满了虫子和鏖战的黑色士兵。在这个高度,他们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蔓延的黑色野火;所有的声音都汇合在一起,每一颗水滴的愤怒汇合成了汹涌的怒涛。


    他感受到了爱的洪流。


    已经不用广播激发,乐土城的军队已然爆发出了200%的战斗力。


    “砰砰”几声,几只蝗虫抓着的螳螂人,落到了金属电网上,开始飞快地切割。与之同时,一只低飞的蜻蜓人慢悠悠地落在了屋顶上,她优雅地收敛透明的翅膀,轻声细语道:“飓风就要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无由来的风自地底升起,掀翻了屋顶,推倒了房屋。风声激荡,大地震颤,有人颤抖着小声道:“虿神发威了……”


    不,这不过是道具的效果罢了,威力大概在四星左右,每次使用都会有冷却时间。只要知道其本质,就不会有任何恐惧滋生的余地。巴桑对那个战栗的战士说:“你也可以做到,用你手里的武器!”


    他手里是一把四星的流星锤,顾名思义,可以甩出巨大的流星砸向敌人。


    战士愣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流星锤,朝巴桑点了点头。


    他们无畏地朝着城门口冲去,即使巨大的蠕虫已经探入了它的脑袋。他们要做的,是拼尽全力地抵抗,在鲜血与烈火中无畏地冲锋,直到那被许诺的胜利到来。


    那一刻,巴桑觉得自己无所畏惧,他的妹妹、他的族人、他的祖国就在身后;而他在向前冲锋。他也许会死,但死也是无上的荣光!他发出了人生迄今为止最声嘶力竭的咆哮,挥舞烈焰冲向了十米高的战争蠕虫!


    然而就在那一刻,虿神的大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狂乱舞动的蠕虫忽然静止,仿佛僵死一般立着上半身朝向天空;四处兴风作浪的蜻蜓法师、疯狂啃咬的蝗虫大军、挥舞死亡的螳螂杀手……都在那一刻奇迹般地静止了。


    乐土城的军队也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是爱神!爱神发威了!”


    他们挥舞手上的四五星武器,砍瓜切菜一般疯狂砍杀起来,多年的积怨汇聚于此,趁他病要他命!


    “杀杀杀——!”


    “杀光他们——爱神万岁!”


    “乐土万岁!”


    第102章 可诅咒的爱 妃嫔们在腐朽的宫殿里爬行……


    “滴、滴、滴、滴——”


    触发型炸弹在阴暗的房子里规律而空洞地响着, 除此之外是一片窒息般的安静,连虫子的簌簌爬动声都消匿无踪。


    时间每过去一秒,在人间就会成倍地放大, 虿神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军正在这沉默中分崩离析。


    因此眼前的黑发男人丝毫不见急迫,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自己扭曲的脸色。他给了自己两个选择, 一个是立刻放弃自己的神国和子民,永远退出游戏;另一个是死。


    虿神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里都泛着油腻的汗水,他抱着炸弹一动也不敢动,终于色厉内荏地干笑了一声:“哈哈……你不会不知道吧?天界禁止私斗,你敢这样对我,以为自己能逃脱惩罚吗?执行者很快就要来了, 你就是伤我一根寒毛, 也要用一根胳膊奉还。你敢破坏天界的规则,就是和所有清理者为敌,和创造之神为敌!”


    谢云逐挑了挑眉, 丝毫没有被威胁到,相反, 他还获得了一些有趣的信息:首先, 如他所料的那样, 天界有禁止私斗的规则和相应的执法者, 这点对于交了赏金进来游玩的清理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保障——毕竟没有谁想因为游戏里的矛盾,就被线下单杀。


    第二, 虿神所提到的“创造之神”, 恐怕就是这个游戏的主神了,是祂创造了《我的世界》这款游戏中的游戏,并维持着游戏的运转。


    “原来如此, ”他好笑地看着虿神,“那你觉得是我杀你比较快,还是执行者来得比较快?”


    “你——”虿神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挤出讨好的笑容,“何必呢?这只是一款游戏而已!我现在就退兵,你有多少损失我都赔给你……哦,对了,还有以前百炼城的那些人,我都还给你,再加上一千人口……咱们都是清理者,别为了一点游戏数据伤了和气,是不是……”


    “他们不是游戏数据,”那个始终沉默的白发男人忽然开了口,“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你说什么……”虿神有些怕他,声音都低了一度,偷偷瞟了眼自己的屏幕。由于他不敢抵抗,所以虫子大军都僵死在了战场上,正以极快的速度减员。但这也没什么要紧,他将人和虫子融合后,产卵和爆兵的速度都非常快,要不了几天,新的一茬士兵就又会被生产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居然说这些玩意儿是活生生的人?哪怕百炼城里的不是虫子,而是一群榔头锤子脑袋,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吧?别人都笑话他沉迷游戏,他看这个长了张现充脸的家伙,才真的是沉迷到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了!


    “你见过他们吗?活生生的他们,在干裂的土地上耕种,在寒风里抱着取暖,挑着重担推着车子,没日没夜地为你建造奇观……”弥晏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愤怒,在虿神屏幕上消失的一个数字,可能就是他忠诚的朋友巴桑,可能就是勇敢的女孩玛莲……


    “呃……你说得对,我是该多关心关心我的臣民,”虿神心里嗤之以鼻,表面上却做出愧疚的样子,“但我也不是不管他们,相反,每年我都会选好几个幸运虫上天来享福呢!”


    说着,他的嘴唇嘟圆,口中发出尖细的一声哨音,很像放大千百倍的虫鸣。霎时间,四周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无数虫子在蛛丝洞穴中爬行。


    谢云逐一阵恶寒,心想这家伙果然是无药可救了,朝弥晏扬了扬下巴,“多说无益,动手。”


    为了有朝一日回归正常的生活,他很在意地维持着自己的人性,轻易不动手杀人——除非对方真的是个畜生。


    现在就更方便了,他甚至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弥晏杀死他心目中的坏人时,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愧疚感的。


    “嗯。”弥晏垂下苍白的眼睫,遮住了他无怜悯的金瞳,精纯致密的能量汇聚在他的手心,他将手伸向了虿神的咽喉。


    “不要!救命!!放过我、我什么都、什么都给你——!”虿神吓得满身的肥肉都在抖,竟然像小孩子似的大哭大闹起来。


    忽然,头顶传来“扑簌”一声,一双巨大斑斓的蝴蝶翅膀从天而降,正挡在虿神的面前,那竟然是一个长着巨大蝴蝶翅膀的女人!


    她一边将翅膀展开到最大,一边尖声大叫:“夫君快跑!”


    “你拿着!”虿神压根就不用她提醒,把手上的炸弹往蝴蝶女人手里一塞,庞大的身躯忽然就溃散成了无数只甲虫,咵地散落一地,沿着几十个不同的蛛丝洞穴飞快逃窜!


    那蝴蝶女人也是猝不及防接过炸弹,根本无法维持平衡,小球疾速向着一个触发器滑去,撞出“砰”的一声。她只是意识到大事不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抱着炸弹僵立在原地。


    弥晏伸出的手未停,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指直接插入了炸弹中,然后轻轻一捏,骤然展开的领域包裹住了炸弹的核心,一场无声无息的爆炸在内部发生,在外只能感受到那些微的震动和灼热的温度。


    他收回手,涨成红色的小小领域浮在他的手心上,好像一颗正在燃烧的小小星球,不稳定地闪动着。他随手把这颗小星球丢向了操作台,然后拉着谢云逐后退两步,撑开了领域屏障。


    领域一下子溃散开来,释放了全部爆炸的能量,轰轰烈烈的爆炸声中,虿神的操作台被毁于一旦,他暂时失去了对人间的控制权。


    谢云逐“啧”了一声,“只是操作台没了,但他的信仰和神力还在,只要他还活着,再建立一个操作台不是难事。可惜被他跑了。”


    “他是神契者。”弥晏冷静地四处巡视,屋里遍布着弯曲的洞穴,“其中一个能力是可以将身体分散为虫子,在这个地方找到他会很困难。”


    “一把火把房子烧了吧。”谢云逐想到那成千上万只甲虫,此刻正在屋子里到处爬,就感觉怪恶心的,“得动作快点,不然那个执行者说不定真得来了。”


    “不、求你不要放火……”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是那个长着蝴蝶翅膀的美丽少女,“不要伤害我的夫君,还有我的姐妹们……”


    “你管那个肥宅叫什么?”谢云逐匪夷所思地问道。


    “夫君呀……”蝴蝶少女楚楚可怜道,“每一年虿神都会从国内挑选祂的妃子,我是今年被选中的王妃……我们被选到这神国来,是无上的荣耀呀,要永远侍奉夫君,为祂献上一切……”


    怪不得刚才她如此义无反顾地扑过来,原来是为了救她的意中人。


    还不等谢云逐抖完鸡皮疙瘩,从那些蛛丝的缝隙里,就传来嘲笑声:“嘻嘻,真是个傻女人……”


    “她才来两天,什么都不懂。等她变成我们这样,就知道厉害了……”


    她们的话语声中,还夹杂着大量“叮铃叮铃”的响动。


    在这样的响声里,从四面八方的洞里,更多的女人探出头来。她们大多是半人半虫的模样,有蜘蛛人、瓢虫人、蜜蜂人……她们看起来都很老了,有的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眼珠子变成了浑浊的灰色。


    除此之外,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挂着一条沉重的锁链,以至于她们无法完全探出洞来,只能从黑暗的深处探出一张写满幽怨的脸——原来这里成百上千个孔洞,都是这些女人的住所。


    蝴蝶少女大概也不曾在虿神的“神殿”里见过这么多“妃子”,也被吓了一跳。她只见过年老色衰但深受宠幸的娇蛾夫人,从未想过这屋里还藏着这样庞大的一个后宫。


    也没想过她们会这样衰老。


    “你、你们的脸……”她惊恐地喊道。


    “我们的脸怎么啦?”一个满脸皱纹的蜜蜂女人笑了起来,“我们虫人的寿命本来就只有三四十年,到天上来就更短了。在这里度过一个月,我们的身体就要老上两岁,你以为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是年初来的!”


    “可是、可是他说爱我……”蝴蝶少女捂住了脸颊。


    “他也说过爱我!只爱我一个!”衰老到只剩一把骨头的瓢虫女人尖叫道,“但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醒醒吧,他谁都不爱,他只爱他自己。”


    “放火烧了这里,烧了好啊!”另一个蜘蛛女人愤恨道,“虿神把我们玩弄后,就抛弃不管,丢在这牢房一样的地方,任我们一天一天老死。难道这里就是天界?难道像祂那样的肥猪就是天神?我们都被骗了,全天下的虫民都被骗了!”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不如一把火烧了吧!”女人们发出诅咒,“烧死他!”


    一双双属于昆虫的复眼里射出狂怒的火焰,看向了那个黑发男人。她们能够感觉到,那双幽暗的眼瞳中闪烁着与她们一样的愤怒,他的一念能主宰一个神的命运。


    “好啊……”谢云逐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但是烧了他你们就满意了吗?要不要来点更刺激的?”


    他抛出这句充满诱惑力的话,连那个怯生生的蝴蝶少女都热切地看了过来。就见他在白发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白发男人便也被感染了笑意,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逐是天才吧。”


    他抬起手指,在女人们的额上逐一点过,为她们赋予【爱的诅咒】。然后他抽出配刀,一刀一刀斩断了她们身上的锁链。


    来到这里的女人们,无一不是对虿神抱有深深的信仰,蒙受着无数人的艳羡嫉妒被选上了天界,在最初几天她们也曾像蝴蝶一样被爱蒙蔽了双眼。直到她们被玩腻被抛弃,在急速到来的衰老中,意识到了这丑陋可憎的真相。


    诅咒、源源不断的强烈诅咒充斥着她们的心。她们是伟大的虫民,地上最了不起的生灵,兼具着人类的才华智慧与昆虫的迅捷灵巧。她们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竟然是为了一个妄称为神的畜生,为了这可诅咒的谎言!


    她们敏捷地在蛛丝洞穴中行进跳跃,捕捉那些躲藏在边角落里的甲虫,然后裂开口器,一口吞下。胃口好的蜘蛛女郎,一口口将甲虫咬得粉碎;少女心刚刚破碎的蝴蝶夫人,提着菜刀愤恨地追着甲虫砍杀。“簌簌簌”的脚步声应和着她们心中杀戮的鼓点,妃嫔们在腐朽的宫殿里爬行,追杀她们的王。


    痛……好痛!虿神在心中发出惨叫,就好像有千万只恶鬼在缠着撕咬他的肉!


    那自然是因为每时每刻都有数十只甲虫被杀死,虿神并非躲藏在其中某只甲虫里,每一只甲虫都是组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确是神契者没错,可惜和他结契的是没用的虫神,在过去的副本里,他最擅长的是阴暗爬行,靠躲在下水道里苟且偷生。时不时出去恶心一下人或npc,往往也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他就是不想再这样阴暗爬行,才到这个游戏里来的!每天一百赏金的消费,居然让他被人上门追杀,岂有此理!退钱!


    失去了精心打造的操作台,虿神只能打开许久未使用的系统操作界面,然后疯狂地按举报按钮。该死的执行者,平时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现身,现在为什么迟迟不来?!


    一边咒骂着,他一边爬到了房屋的下水管道里,那些疯婆子也追不过来。顺着下水管道,大概有一百多只甲虫能成功逃出去,已经没法再支持他变回人形。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一只甲虫活着,他就死不了,等副本结算的时候他还可以获得一笔赏金,他就可以花钱修复身体,出去又是一条好汉……不过说到赏金,他还欠了“天上天”一笔钱呢,也不知道结算赏金够不够覆盖……听说还有人试图逃债,强行逃出游戏,下场都很惨……


    不过这回可是执行者先不来的,他只是要保命而已,不是不想还钱!虿神咬咬牙,一边在臭水里游动,一边打开了系统界面。


    【您的奇观等级为:8级,主线任务已完成,是否退出副本?】


    【是!】


    近了近了,头顶有白光亮起,虿神顺着窨井盖的窟窿爬到了屋外草坪上,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家。视野周围开始涌起白雾,这是系统响应了他的呼唤。


    他在这个副本里表现得还不错吧?等结算了,一定会有一大笔赏金,正好可以用来修复身体和还债……虿神正美滋滋地盘算着,忽然感到其中一个身体被什么东西踩扁了。


    尼玛有没有素质!走路不会看看脚底有没有甲虫啊!


    张开其他129双眼睛,虿神恼怒地朝肇事者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圆。


    ……圆?


    是的,那是一个古怪的圆形,边沿散发着淡淡的银月光辉,就这样漂浮在半空中,仿佛用巴啦啦魔仙棒在空中画出来的一样。


    下一刻,那个圆形开始变化与律动,如万花筒般在一秒之内开始上千次闪烁,在包罗万象的圆形中它永恒不断地变幻着形象:齿轮、月亮、银盘、天体、玻璃珠、地动仪……


    虿神失声喊道:“执、执行者?!”


    第103章 谢云逐是个好神 弄臣发来邀请。


    谢云逐站在虫巢的中央, 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夹杂着咒骂声和劈砍声,听起来有如ASMR, 还怪解压的。


    被他所挑选的妃子们用这种方式杀死,虿神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不知道人间现在的状况如何, 天上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人间就已经过去了一整天。30万大军站着不动任人宰杀,想想胳膊都要挥累了。


    但是对于曾经的百炼国民来说,这是一场必要的杀戮,手起刀落,他们挥一同杀死过去的耻辱与恐惧。


    谢云逐的心浮现了热切的希望, 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看, 和大家一起庆祝胜利。


    “虿神是神契者的话,可能没有那么容易死。”弥晏却表现得有些不安,“除了变身成虫外, 他说不定还藏着其他杀手锏……”


    他扬手劈开那丝丝缕缕的蛛丝,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仿佛那里正藏着一个让他极度不安的东西。谢云逐跟上他的脚步, 发现他一路走到了窗户边。


    弥晏没有推开那结满蛛丝的窗, 而是干脆利落地伸手推倒了墙, 大片大片的阳光散落进来,让谢云逐在一瞬间眯起了眼睛。


    所以他的第一个感知甚至不是视觉,而是听到了扭曲的嘎吱嘎吱声, 好像是机器快要坏掉时内部零件濒临崩溃的声音。


    然后他才看清了草坪上的那个怪物, 那个变幻无穷的“圆”。它的内部仿佛一个中空的巨大球体,里面漂浮着上百只甲虫,它们逃脱不得, 在空中扭曲挣扎,隐隐组合成一张狰狞的人脸——正是虿神那张肥胖的脸。


    “作为对三万赏金债务的偿还,”一道声音从圆的内部发出,“就把你放进卡池里吧。”


    话音未落,圆的内部开始如漩涡般飞旋,上百只甲虫组成的脸发出了最后的无声惨叫,被卷进了圆心吞没不见。谢云逐很难不产生幻视,感觉虿神这是被冲进了抽水马桶里……


    此刻,卡池里顿时多了上百只四星道具【陪伴型宠物甲虫】,道具说明:为了陪伴而生的宠物甲虫,无菌环境培育,干净又卫生,便宜好养活;拥有相当于28岁成年男性的极高智商,是您宅家必备的不二宠物选择。


    做完这一切后,“圆”宣布道:“执行完毕。”


    它没有眼睛,可是谢云逐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注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系统提示音:


    【恭喜您,赢得了反侵略战争的胜利!】


    【虿神已离开他的国度,是否接受万虫国作为您的领土?】


    谢云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叮叮叮——


    他的耳边顿时传来了无数条提示音,地图解锁了虫巢区域,人口数量激增数千倍,贸易系统订单如雪花般飘来,信仰值更疯狂地向上窜了一截……


    然而谢云逐压根顾不上这些,“圆”本身所散发的威胁让他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谨慎去应对。弥晏更是找到了从刚才起就焦躁不安的原因,一把将谢云逐包裹在了领域中。他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眼前这东西带来的压迫感,不亚于他第一次在永夜之墟见到天狼星。


    “执行者。”谢云逐安抚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直接道出了“圆”的身份,以一种闲聊的口吻,“我以为要被处刑的是我呢,怎么把虿神给杀了?”


    “没有偿清债务,就擅自脱离游戏,虿神违反了游戏规则。”执行者的大圆中浮现一个漆黑的小圆,好像是他的瞳孔,正缓慢起伏地打量着他们,“至于你们,是我主人的客人,我代表他向你们问好。”


    “你的主人?”


    “他是《我的世界》的创造者,是规则和法度的守护者,也是所有欠债者们慷慨的债主。”执行者满怀崇敬之情,富有感情地说道,“当然,在一些神话传说里,他也被称为欺瞒和戕害了伟大伟大神的‘弄臣’。”


    谢云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心里不由发笑:果然,一定程度地暴露自己,就能钓到意想不到的肥美大鱼。他虚与委蛇地回应道:“那真是太客气了,说实话,因为你主人的慷慨帮助,真是为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改日我们一定要好好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您太客气了。”执行者的圆里飘出了一张名片,慢悠悠地飘到了谢云逐手中,“请收下吧,后天上午,主人恭候您的到来。”


    说完,它的身体便开始急遽坍缩,完美的圆形向内折叠,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缩成了极小的一团,直到最后变作一个肉眼无法察觉的奇点,消失在了空中。


    天界人人畏惧执行者果然是有原因的,谢云逐相信但凡它想对自己下手,能有一万种方式致自己于死地。不过现在“弄臣”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既然察觉了自己的存在,为什么只是态度暧昧地发出邀请?


    谢云逐低头看向名片,普通的硬壳纸印着一家名叫“天上天”的小额合法借贷公司,老板名叫“王德发”,下面是他的电话和公司地址。


    怎么看怎么可疑,怎么看怎么像传销,连老板名字听起来都像是在骂人。


    弥晏头顶升起了一个问号:“主宰这个游戏的创造之神,神话里推翻旧神的弄臣……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因为这个副本的底层逻辑是围绕着赏金交易展开的,想要壮大国力建造奇观,就必须用赏金来抽卡,投入到其中的沉没成本越多,就越不可自拔。等到身上所有的赏金都用完后,还不舍得离开的那些清理者就会走向借贷之路。这时候,哪怕是一个神,也会需要借贷公司这样的白手套来替他敛财。”


    “可是用赏金抽卡抽出来的不都是一些虚拟道具吗?真的会有人傻到贷款吗?”弥晏匪夷所思地问道。


    “道具是虚拟的,但快感是真的,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向游戏里充钱了。”谢云逐冷笑一声,“除了这个游戏,还有哪里能让你体会到成神的快感,数不尽的美女来服侍崇拜你,想侵略哪里就侵略哪里……对于虿神那种现实世界的loser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他拼尽全力也想留下的天堂。"


    “更何况,最开始只不过是想稍微借一点而已,”谢云逐晃了晃手上那张名片,“但是一旦踩入了陷阱,猎人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肥羊。这个弄臣设计了这一套系统,每天光是收门票钱和吃贷款利息,你猜他能赚多少赏金?”


    弥晏睁大眼睛,他第一次知道除了挣扎求生外,游戏居然还能这样玩。当然了,弄臣能这样嚣张的基础在于,他有着可以镇压一切的暴力。他一定是非常强大的神契者,今天他们见到的执行人,还远不是他的契神的完全形态。


    “我们真的要去见他吗?”


    “当然。”谢云逐把玩着那张小小的名片,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些老朋友呢。”


    /


    尽管很想立刻回到人间,与大伙儿一起庆祝胜利,然而飞上来和飞下去并不是容易的事,谢云逐决定等到后天与弄臣的会面后,再返回人间。


    当然,对他来说是两天,对地上的人来说,那是足足48天。


    他的等级还比较低,尚未解锁多种多样的功能,唯一可以与下界交流的方式,就是通过奇观广播。


    反过来,下界的人如果想要告诉他什么事,也可以通过祭祀的方式,上达天听。


    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谢云逐就收到了从人间传来的大量信息:很多是关于他们如何英勇杀敌,而虿神的军队就像是中了咒一般一动不动,后来干脆就直接投降了!


    更惊人的消息是,万虫国的奇观建筑竟然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这也意味着虿神就像匠神一样离开了——或者也许是死了。


    按照这片大地自古以来的公理,从此万虫国为他们征服,将纳入乐土城的版图,50万虫民自此也将归顺,从此信奉爱神。


    其实不用他们说,谢云逐通过不断飙升的信仰值,也能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有多么迅速。


    他和弥晏商量了一会儿善后措施,通过奇观广播发布了几十条命令,其中包括确认正式国名为“乐土国”;任命巴桑为神使,前往接管虫巢;不允许伤害虐待战俘,妥善安置虫民……经过这一个月的历练,现在他俩发布政令倒也算有模有样。


    至于虫巢里的那些女人,还是得想办法送回去。谢云逐又和她们聊了聊,试图得到更多情报,可惜她们从上天界起就没有离开过虫巢一步,对外界也并不熟悉。只有那个最年老的螳螂告诉他们,可以去商店街转一转,那里还有许多其他神明,他们或许知道送人回人间的办法。


    “请你们快一些,这里的一天对我们来说就是24天!我很快就要老死了……”螳螂老妇无限凄凉地恳求道,“在死之前,我还想再看看家里人一眼……”


    “我不想变老!”蝴蝶少女也哭起来,“我的皮肤在变皱,我能感觉到!”


    “放心,我们很快回来。”谢云逐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可以相信我,因为我现在也是你们的神了——不是所有神都和虿神那样,我向来说到做到。”


    虫民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眼眶通红,眼看就要哭着下跪。谢云逐实在是怕这个,连忙借口去想办法,拉着弥晏走远了。


    走到了她们听不见的位置,谢云逐才停顿脚步,转过头,他发现弥晏果然也有话想说。


    “你果然也发现了,”谢云逐摸了摸下巴,“那些女人不对劲。”


    弥晏点了点头:“她们每个人的脸都很清晰。”


    这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受宠的妃子也就罢了,那些被锁链囚禁在虫巢里的、年老色衰的妃子们,虿神不可能用神赐药水喂养她们——她们平时甚至连饱饭都吃不上一口,全靠娇蛾夫人心善,偷偷把虿神吃剩的全家桶送给她们吃。


    那根本接触不到神赐药水的她们,为什么身上一点马赛克都没有?


    “难道说这种模糊的状态只存在于人间?到了天界就不会受影响?”谢云逐皱了皱眉头,“有意思,那人间到底存在什么东西,会让马赛克人的外形和声音变得模糊?”


    更有意思的一个问题是:这套系统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即使还没有真正见到弄臣,他却好像已经窥见了他落子时的微笑,看到了他留下的一盘珍珑棋局。


    谢云逐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他感到自己握住了一个绳结,只要顺着这条绳往前走,便可以在一团乱麻里抽丝剥茧,找到缠结在深处的那个秘密……以及更多的,他想要得到的那个东西。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帮助虫民们回家。循着螳螂老妇的指引,两人沿着七零八落的建筑走出去,果然在大马路的尽头看到了繁华的商业街。


    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颇为热闹,大街两侧除了普通的饭店服装店外,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店铺,比如“人口交易市场”“奇观设计事务所”“抽卡资源规划站”“种群优化研究所”……每一个看起来都有挺多说法,值得拍好几期法治在线。


    “这片区域太大了,分头行动吧,”谢云逐预估了一下扫完整条街道的时间,对弥晏说,“尽量搜集有用的情报,尤其是让她们回到人间的办法,手机保持联系,我们一个小时后在这里碰头。”


    “嗯,”弥晏点了点头,“那我从那头的店铺开始。”


    两人各选了一排店面,分头行动,谢云逐左右环顾,发现这头最热闹的一家莫过于“军事俱乐部”,在大门口就堂而皇之地挂了块牌子,上面一条条罗列着最近正在发生的大小战争,后面跟着时刻变化的赔率。


    最上面一条,是“巴别塔VS君堡”的世纪之战,赔率几乎是1:1,说明二者的战力难分高下。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重大战役都在发生,然而大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最底下那一行小字给吸引了:


    万虫国VS乐土国,已结束。


    乐土国胜。


    “我没看错吧?万虫国输了,怎么可能?!这真的是那个七神国都要绕着走的万虫国吗?!”


    “乐土国又是哪儿?见鬼了,哪个神人会取这种大逆不道的名字啊?”


    “等等,这里原来不是百炼国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啊啊啊早知道就下注乐土国了,这一下不得赚翻了!”


    “见鬼了,这谁想得到啊!”


    由于之前万虫国的胜率接近百分百,所以压根没人下注这一场,现在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别说他们了,谢云逐都有些后悔,早知道投自己赢了,这手上的信仰值不得翻个几番……


    他们走进军事俱乐部,便看到了眼前的一个超大号沙盘,崎岖的地形包括了沙漠、高原、谷地、河滩……竟然是整个人间的大地图。


    而且这张地图完全是活着的,水雾一般的流云在飘荡,湛蓝的河水在汩汩流淌。一个个小小的国家分布在沙盘上,最显著的便是那一座座奇观了。谢云逐的眼睛巡视了好几圈,才在沙盘上找到了那片污点一样的沼泽地,然后是沼泽边的万虫国,再往东看一点,一个芝麻大的小点,便是他的乐土城了。


    在如此比例的缩放下,所有不可一世的建筑都变成了可笑的小玩意儿,白玉京的十二楼五城不过是堆在一起的白米粒;传说中通天彻地的巴别塔,看起来好像一根针。


    这张大沙盘外,俱乐部里还有二十多张小沙盘,每一张都有台球桌那么大,上面还摆着操作台一样的设备。兴奋的玩家们聚集在沙盘旁边,唾沫横飞地讨论着什么。


    谢云逐询问过工作人员后,就花费了1000信仰值,租用了一个小时的沙盘使用权,然后接入了操作台。


    不得不说高科技就是好使,操作台上方闪烁的蓝光界面里,细分的可操纵项目就有12个,其中包括“农业”“工业”“战争”“人口”等等……


    打开人口界面,谢云逐赫然发现自己的人口总数已经来到了552817人。当然,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虫民,以及从四面八方闻风来归顺的流民,乐土国的那些人只能算个添头。而他的国土面积更是夸张,不仅仅囊括了乐土城、虫巢及其殖民地,连中间那片广袤的草原也被囊括在内!


    他的国土面积,一口气来到了10万平方公里,可以装得下千万级别的人口。


    怪不得虿神如此乐衷于战争,在赢家通吃的游戏规则下,一次成功侵略带来的收益不可估量。


    点开人口一栏,他找到了“选召”与“放归”的选项——神主可以使用这个功能把他的子民带来天界,反过来,也能把人给放回去。


    有了,就是这个!谢云逐心头一喜,立刻在系统里找到了那几个不幸的虫民,将她们放归人间。


    他唰唰唰地放大沙盘地图,直到能清晰地看到她们的脸,亲眼看着她们回到了人间,与家人团聚,哭着抱作了一团,才总算放心下来。


    在24倍的加速下,人间的事务快如走马,谢云逐还顺便看到了一点后续:


    原来这些妃子都曾在虿神的宗教中扮演圣女,在万虫国内部有着极高的声望。她们从天而降,接管了乱成一团的虫巢,接待了乐土国派来的使者,这才知晓那两个在天上击败虿神的人是谁。


    她们向虫民痛斥虿神的邪恶,同时颂扬爱神的美名,又一个爱神的神话就这样流传下来。险些暴动的虫民们被深受感化,齐齐朝着东方叩首,唱响嗡鸣的颂歌。这个意外的善举,倒使得万虫国的归顺变得容易起来。


    解决了人间的麻烦,谢云逐像钻进了玩具屋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继续研究系统。忽然,他的目光被一项“人种改造”吸引了,才发现可以自定义人口的外形和名字。


    每个玩家得到的初始人口都是普通人类,但通过这个系统可以改造人们的外观,变成“兽耳娘”“植物人”“变形金刚”等等,同时还可以定制他们的取名风格。据说这样可以加强国民的凝聚力,有效阻止国民用脚投票跑到外国去,同时还可以满足有些人不可言说的恋物癖。


    人给小猫小狗取名的时候,当然不用管小猫小狗的心情,可谢云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进入乐土城的那一日,人们在诉说自己真名时淌下的热泪。


    不是榔头,而是巴桑;不是铲铲,而是玛莲……他们不是工具,也不是小猫小狗,而是活生生的人。


    而谢云逐现在的等级和信仰值,正好够改造自己的百姓的。


    对于他来说,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没有犹豫一秒,他就花费了10万信仰值,重新定义了乐土国民的相貌和名字。


    这片土地本属于你们,他们这些清理者才是入侵者。所以他所做的,只是返还了人最原始的相貌,赋予了他们按照自己心意命名的权力。


    希望你们能以最初的模样,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尊严地活下去。


    那一瞬间人间发生的剧变,他不得而知,但是人们的喜悦和感动,却是明明白白地通过信仰值的方式呈现在了他面前。


    他刚刚一口气花掉了十万信仰,现在这个数字却在乘着火箭上升,很快补回了10万之数,甚至还在变得更高!


    忽然,谢云逐的眼神一凝,猛地握住了沙盘的边缘,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沙盘上的中央。


    刚才他放大过地图,所以沙盘中央正好是爱神的奇观,呈现出一个未完工的毛坯状态。


    就是在这座奇观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不,应该说,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第104章 残酷的真相 他们在喂养一个吞噬自己的……


    五十多万百姓的信仰化作星星点点的白光, 向着爱神奇观汇聚,如同漫天飞散的霜雪,被卷入一个巨大的云团漩涡——奇观吸收了这些信仰, 然后他的系统里的信仰值便跟着增加。


    由于快放了24倍,谢云逐第一次直观地看清了真相:每一个马赛克人的头上, 信仰都在不断被吸收。而随着这些白光的流逝,他们的面目在不停地变模糊。


    就好像……他们被夺走的不是“信仰”,而是“存在”本身。马赛克人之所以会变得模糊,是因为奇观在时刻不停地吸收着他们的存在感!


    而这些奇观,却是马赛克人一砖一瓦、满怀虔诚地建造起来的——他们正在打造一副惩罚自己的刑具,喂养一个吞噬自己的怪物, 信得越深, 被夺走的也越多。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谢云逐深吸了一口气,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即使他不是马赛克人, 而是这个系统的受益者,也感受到了那种被蒙蔽和利用的屈辱和愤怒。


    不止如此, 在爱神奇观上方, 还浮现着一个小小的炼金台图标。


    谢云逐点开这个图标, 便看见了一个加工界面。作为原材料的信仰正在不断地被加工, 浓缩为一滴滴的银白色液体,滴进了精巧的玻璃瓶中。旁边的效率栏显示:他的奇观目前为4级,加工效率为20瓶/天。


    原来神赐药水是这样生产出来的, 奇观的本质, 就是一座座加工信仰的炼金台!


    谢云逐咬了咬牙,奇观从马赛克人身上夺走的,是他们作为人的存在。而这些存在被夺走后, 又会被加工成让他们疯狂渴求的解药。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画面:野外那些没有脸和声音的黔首,被装在笼子里卖为实验动物的玄兽,在侵略和饥荒中皮包骨头的孩子们,为了一点点神赐药水就拼命工作的年轻人,一步一叩首来到奇观下祈祷的老人……


    “操!我就不信了,再来一把!”忽然,隔壁桌传来了争执声,只见一男一女两个清理者争得面红耳赤,那个戴着耳羽五星外观的男人拍了桌子,“刚才是我的决策失误,羽人不可能打不过鲛人,再来再来!”


    那个披着绝美鱼鳞披风的女人道:“来就来,再来一万次也是你输。”


    谢云逐的目光落到了他们的沙盘上,那是一片兼具高山和海洋的地形,羽人国和鲛人国就毗邻坐落在那里。两方的神主显然是世仇,永不间断地掀起一场又一场战争。


    这一轮,男人通过广播发布出征令,痛斥鲛人国的种种罪行,号召所有羽人团结一致,为国捐躯。他的奇观等级应该很高,所以广播覆盖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上千名羽人应征入伍,集结成了军队——他们大多都非常年轻,甚至还有不少羽翼未丰的孩子,因为年长者都战死了。


    同样的,浊浪翻腾的大海里也涌现出了鲛人部队,为了唱那惑人的海妖之歌,他们的嗓子已经全部破碎嘶哑。


    大战一触即发,在加快二十四倍的沙盘上,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军队战成一团,包括死亡在内的各项数据浮现在沙盘上空。一男一女全神贯注地盯着沙盘,手指飞快地操作各项按钮,通过广播操控自己的军队。


    他们甚至还忍不住氪了金,买了各种天气buff,来左右战争的局势。


    打了没多久,羽人国再次陷入劣势,那个男的暴躁起来,“妈的,再打下去人都要打没了!什么狗屎游戏,不玩了!”


    那个女的倒是笑眯眯地喝了口奶茶:“哎呀老公,别上头,等你的兵打完了,我们就赶紧退出游戏。这里待一天就是100赏金,好玩归好玩,就是太烧钱了……”


    原来他俩是一对夫妻。


    人间的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羽人国耗尽了所有的有生力量,最后一批年轻人惨死,海面被血水染得通红,漂浮着残破的羽毛和羽人的尸体。因为骨头被设计成了中空的形态,所以他们死后不会下沉,只会永远地漂浮在异乡的海面,直到变成一具具白骨。


    鲛人国虽然赢了,然而同样损失惨重,归来的人数只有三分之一。那一夜,在海底龙宫里到处浮动着价值连城的珍珠,那是鲛人的眼泪化成的。


    那个女人得意扬扬地说:“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了吧?每次打完仗,光是卖掉这些珍珠就能回本,我早就和你说过,海底虽然人种培育困难,但是有着别人没法比拟的优势……好了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说。”


    女人拉着丈夫的胳膊,一边商量着吃什么一边离开了军事俱乐部。


    谢云逐不动声色地看着,目送他们离去。那对夫妻甚至称不上是恶人,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马赛克人不过是系统上的一个个数字,沙盘上爬来爬去的小蚂蚁,没有人会为游戏数据而哀悼。


    他心里忽然划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不是出生在人间,而是直接登陆天界,他也会和其他清理者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真正该死的是设计这个游戏的人。


    谢云逐默然站在沙盘前,垂下的眼睫里掩藏着万千思绪。除了他这一桌的冷寂外,其他桌都热闹非凡地沉浸在游戏中。


    在这所有的喧嚣中,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是一座孤岛,然而他心底酝酿的海潮,正想要吞没整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一定要强行干预和矫正这个世界……”他喃喃道,仿佛在与冥冥中某个更高的存在进行沟通。


    “这个世界的‘混沌’,就是我们正在建造的奇观。想要净化这个世界,该被清理的就是清理者本身。”


    /


    一个多月前,游戏大厅中。


    指尖的血滴答落下,破坏了地上那个完美的图腾,谢云逐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蛋壳中,紧盯着眼前那只代表“秩序”的眼睛。


    自永夜之墟以来第二次,他主动与秩序之神建立了联系,谋求一个交易。


    他对这位至高神有所求,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秩序之神能实现。反过来,秩序之神也有无法亲自干预、必须交给代理人来完成的任务。


    “你要到这个世界去,”系统女声平板无波地告诉他,“将其彻底清理,并使其飞升乐土。”


    伴随着祂的讲述,谢云逐眼前浮现了一颗深红色的星球,脑海里多出了一段对它的描述,他得知这个副本名为“我的世界”,极为庞大,人口众多,目前混沌值在24%左右。


    混沌值的确很低,几乎算得上是休闲度假本了,然而……


    “就我一个人?”他好笑地问道,“清理这样一个庞大的世界?”


    “副本的原主神已经死亡,有人僭越了神权,在此地建立了新的法则。但他并没有违反规则,所以系统无法直接干预。”女声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委托你进入这个世界,替我处理僭越者,修正偏离的轨道。”


    谢云逐没想到系统能把“替我杀个人”这件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杀了这个始作俑者,副本的混沌值就可以清零吗?”


    “我无法向你作这样的许诺,这只是我推算的实现目标最直观的捷径。”


    也就是说,即使找到了这个杀死前任主神的可怕家伙,而且真的能打败他,也未必能找到清理这个世界的方法。但凡脑袋清醒的人,都不会接下这个任务。


    谢云逐脑子很清醒,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应道:“好,我可以试试。”


    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此外,他还有一定要实现某个目的的决心。


    “如果我真的能彻底清理这个副本,别忘了你答应给我的‘剪刀’。”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承诺。”系统女声丢下这句话,便沉寂了下去,与此同时地上那只血红的眼睛也缓缓合上,血迹瞬间消失不见。


    那时的谢云逐没有想到,自己会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开发和探索这个世界。他明明是来清理这个世界的,却与那么多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最开始他也曾想过,地上那些黔首会不会就是混沌的化身,然而很快他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不过是存在感被抹去的、和自己并无分别的人类。


    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扭曲造物、所有痛苦和罪恶的源泉,是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奇观,以及奇观背后所供奉的“神明”们。


    该滚出这个世界的是他们自己。


    脑子里缓缓浮现一个设想,谢云逐沉思片刻,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一个小时的租赁时间已经结束,谢云逐走向了军事俱乐部的吧台,点了一杯鸡尾酒,然后闲聊一般和酒保开了口:“美女,我想问一下,哪里有能租用奇观广播的地方?”


    “广播?”酒保同样是个来打工赚信仰值的清理者,一边擦玻璃高脚杯一边对他wink了一下,“怎么,帅哥,你想用别人家的广播啊?”


    “是啊,最近想筹办一个全球性的大活动,想向周边国家宣传一下,多拉点人来参加。”


    那留着紫色短发的女人笑着瞟了他一眼,自认为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这恐怕有点难度呢,你知道大家对人口是非常看重的,平白无故怎么可能把广播借给你用?万一你利用广播散布什么煽动信息,把人家的国民全都骗走了怎么办?是个人都要担心的嘛。”


    “那如果我花赏金租用呢?”谢云逐倚在吧台上,笑眯眯地对她说,“不瞒你说,我还挺有钱的。”


    “赏金到位了,那自然好说,”酒保将椅背调好的落日橘黄调鸡尾酒推到他面前,“不过你要办什么活动呀,值得这么大手笔?”


    “最近死兆星降世的传闻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谢云逐举起高脚杯浅尝一口,味道果然不错,“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办一场末日狂欢节,邀请所有神明来参加,这个主意怎么样?”


    “真有意思,我也会被邀请吗?”


    “我会给你留最好的位置,”谢云逐游刃有余地对她眨了眨眼,“为了这杯美妙绝伦的酒。”


    “哈哈……”紫发女人被他逗得心花怒放,撩了撩短发双眼朝他放闪,“不过呢,你要是真的想向全世界发布广播,我还是建议你去‘天上天’找王老板。”


    “哦?”谢云逐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我只知道那里可以借贷,没想到还可以发世界广播?”


    “哼哼,那个王老板么,长得是很帅的——当然比不上你——但人也是真的狂。他仗着自己进入游戏早,成为了唯一一个能觐见副本主神的人。现在在外面,他都以创造之神的代理人自居,七神见到他都要礼让三分。不光是借钱,你在这里想办什么大事,都得去找他,通过他你才能见到创造之神。”


    谢云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我想要发布世界广播,就只能去天上天找那个王老板?”


    “对咯,之前有几次七神联合办大活动,世界广播就是从那里发的。无论在不在奇观的辐射范围内,所有百姓都能听到。”


    “原来如此,”谢云逐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微笑着对她说,“多谢,美女,这下可帮大忙了。”


    “那等你的好消息宝贝。”紫发女人懒洋洋地朝他摆了摆手,“在你的末日狂欢节上,我给你调最擅长的‘诸神黄昏’。”


    告别酒保,谢云逐迈出军事俱乐部,正想去和弥晏会合,忽然手机响了。


    这是系统商城售卖的手机,具有良好的适配性,只要是有通讯信号的副本,就可以随意使用。只不过谢云逐的手机上只储存了一个号码,那就是弥晏的。


    “阿逐,你快到商场来!”弥晏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就是墙上有很多洞洞,还有超大电子屏的那个商场!”


    他说的是整条商业街上最惹眼的标志性建筑,离军事俱乐部不算太远。


    “怎么了?”谢云逐一边问,一边朝商场走,就听弥晏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他: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好像是傅幽……”


    “傅幽?”谢云逐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张臭屁又欠扁的帅脸,“他又在干什么坏事?”


    “拐卖人口!”弥晏一身正气,万分笃定道,“我看到他诱拐了一个双腿残疾的傻子,正推着他往商场里走!”


    第105章 一对璧人 “和傻子发生性关系是犯法的……


    “你跟着他, 我马上就来。”


    挂了手机,谢云逐很快赶到商场。根据弥晏所说的方位,他直接上了四楼, 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名牌店铺。在外头动辄几千几万的名牌衣服箱包,在这里只需要花费信仰值就能买到, 因而家家店铺爆火,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挎着好几个购物袋。


    他在楼梯口找到了弥晏——这家伙不知何时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和口罩,显然是刚才受到了许多热情搭讪。即使如此,那双掩藏在帽子下的金瞳和想当出挑的身高,还是叫路人频频侧目。真正觉得自己藏得很好的估计只有他自己,正插着兜伪装一块人形广告牌。


    “在哪儿?”谢云逐问。


    弥晏朝那块爱牛仕的精致招牌努了努嘴, 谢云逐便藏到一个灯箱后偷偷瞄了一眼, 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永夜之墟他们整日奔波劳累,一层土一层血一层汗,裹得像糍粑似的。尽管傅幽努力捯饬了自己, 也未免显得狼狈。而在这个豪华商场里的傅幽,才真正将骚包的本性散发得淋漓尽致。昂贵的定制西装极好地修饰了身形, 领夹和袖口点缀着成套的祖母绿宝石, 站那儿就是一个摆pose男模, 一举一动都潇洒迷人、风度翩翩。


    周围那些人对他似乎具有某种程度上的敬畏, 有认识的人都上前对他恭敬地打招呼,更多的人站得远远的,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无人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 居然一直推着一把轮椅, 时不时弯下腰来,和那人耳鬓厮磨地说着什么。尽管距离很远听不清讲话的内容,但从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来看, 应该是什么甜言蜜语。


    “绑架?”谢云逐对弥晏的用词提出异议。


    “和傻子发生性关系是犯法的。”弥晏认真地说。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等惊世骇俗的发言?谢云逐默然,但仔细一看,弥晏说得不无道理——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相当瘦弱的男人,雪白皮肤,金发碧眼,仿佛精致而脆弱的瓷器。他残疾的双腿上盖着一块毛毯,手里举着个冰激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极为呆滞,碧绿的眼瞳里毫无光彩。


    而在他纤细的脖颈上,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很多又深又重的吻痕,是明明白白的犯罪证据。


    轮椅经过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不过是稍微颠簸了一下,小傻子竟然就举不稳手,一个冰激凌球掉了下来,落在了毯子上。他呆愣了一下,水汽一下子浮上了碧绿的眼眸,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快哭了。


    “没事儿,宝贝,我来弄干净。”傅幽一点都不慌乱,似乎早就习惯了照顾他。只见他很自然地单膝跪地,从轮椅口袋里拿出了塑料袋和湿巾纸,先把冰激凌处理了,然后抓着那美人儿的手,细致地给他擦干净。


    “瞧,这就好了,”傅幽凑上去亲了一口他的额头,“走,再给你买一个,这次要吃什么口味的?”


    小傻子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草莓。”


    “好,那就买个超级巨大草莓芭菲,比刚才的大两倍,好不好?”


    “嗯!”小傻子破涕为笑。


    他推着轮椅,转头向甜品店走去,留下谢云逐和弥晏两个人面面相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这……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谢云逐心里直犯嘀咕,他早就怀疑傅幽就是那个“天上天”的老板王德发,和“弄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本以为这一趟会直面终极boss,但这幅偶像剧场景算是怎么回事?


    在永夜之墟的时候,傅幽就以小白脸自居,明里暗里炫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但轮椅上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金主爸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小情人。


    小白脸背着金主在外面乱搞残疾人,这人品快没有下降空间了。


    弥晏也是露出嫌恶之色,傅幽之前捣乱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没留下什么深恶痛绝的印象,然而亲眼看到他骗小傻子,心中对他的鄙夷顿时抵达了顶峰。


    两人正要再批判两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咕噜的轮子声,只见傅幽推着轮椅绕了个弯,竟然从他们背后拐了过来!


    甜品店可不是这个方向!


    谢云逐本来也没怎么认真躲藏,这个灯箱只能挡住正面,背后是一览无余的商场。轮椅这一拐过来,他们立刻暴露在了视线之下。


    视线短暂交汇,傅幽神情不变,目光只是随意地扫过了他的脸颊,像是路过了一个陌生人。


    理论上来说,在喷过了存在感消除喷雾,又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傅幽的确应该遗忘了自己——只见他推着轮椅,神色如常地和小傻子聊着天。


    咕噜噜,轮椅经过了自己。谢云逐没有隐藏视线的意思,但也没有轻举妄动。弥晏紧贴在自己身后,不动声色地戒备着。


    直觉告诉他,在对弄臣和傅幽的计划不甚了解之时,在别人的地盘贸然动手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对方似乎与他有着同样的考量,毕竟与约定之日还有一天。


    这本该是一次表面风平浪静的狭路相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轮椅经过之时,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居然动了!


    他忽然转过头,碧绿的眼睛亮起了光彩,直愣愣地看了谢云逐一秒,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探出身体,伸长胳膊,一把抱住了谢云逐的腰!


    “小云哥。”他把脸埋在谢云逐肚子上,亲切地呼唤他。


    “阿逐!”


    “黎洛!”


    一时间,傅幽和弥晏都大为惊骇,险些就要把家伙都掏出来。


    被抱住腰的谢云逐同样大为震撼,然而那一瞬间他感到的并不是敌意,而是一种不假思索的依赖。他所站的地方和轮椅还有点距离,为了抱住他,这小傻子几乎是扑了出来,若不是自己下意识扶了一把,他现在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是叫黎洛吗?谢云逐皱眉低头,就看到小傻子笑眯眯地仰头看着自己,碧绿的眼瞳像猫儿一样,还是那种养了很多年,超爱吸铲屎官的宠物猫。


    谢云逐对看人还是有自信的,这绝不是装出来的痴傻,而是货真价实的笨蛋。问题在于,他和这傻子认识吗?他见谁都这样扑的吗?


    以及,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


    “你先坐好。”谢云逐拎着黎洛的后衣领,在傅幽十二万分警惕的目光下,把他拎回了轮椅上。黎洛还想抱着他不放,被傅幽强行拽着胳膊摁在轮椅上坐好。


    另一头,弥晏更是行动果决,从背后一把抱住谢云逐的腰,坚决捍卫主权。黎洛见状,很不甘心地“啊”了一声,似乎有成吨的不满要宣泄。


    一猫一狗,金瞳和碧瞳,激烈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擦出了电火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傅幽打了个哈哈,挤到二人中间,“我家里人脑子有点问题,实在是冒犯了,他就是好奇,没有恶意的……这位先生,您没被吓到吧?”


    谢云逐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伸手抓住傅幽的衣领子,险些把他提起来:“傅幽,你跟我装什么蒜呢?”


    傅幽额头上滚下一颗汗珠,装疯卖傻道:“那什么、先生……我们认识吗?”


    谢云逐眯起眼睛:“你在永夜之墟干了那些事,有想过再遇到我,会是什么后果吗?”


    “这个、这个……”傅幽打了个哈哈,“都过去那么久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屁一样放了吧……”


    “这大庭广众的,那么多人看着呢,”他的表情是讨好的,话语里却句句含着威胁,“这里是文明地方,要是把执行者引过来,那可就不好了。”


    与此同时,谢云逐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用力扯了扯,仔细一看,是那个小傻子在扯自己衣角,拼命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四个人跟演四角恋似的,的确不像话。对于那神出鬼没的执行者,谢云逐松开了傅幽的衣领子,“行啊,我们换个地方聊?”


    “那就去前面那家甜品店吧,那家的芭菲很好吃,我请客。”傅幽松了口气,“咱们之间准是有什么误会,趁这个机会正好解开了,以后还是朋友。”


    “甜品店?”他推着轮椅向前两步,谢云逐却没有动,他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请我去府上坐坐吗,天上天的王老板?是因为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吗?”


    听到这句话,傅幽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你是不是也太敏锐了一点?这都能猜出来……”


    “与其说我敏锐,”谢云逐反唇相讥,“倒不如说你还是那样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反派boss的嘴脸,演都不带演的。


    “看来不请你喝杯茶是不行了。”傅幽叹了口气,做出了请的姿势,“跟我来。”


    目的地依旧是甜品店,即使是这样短的一段路,黎洛也努力驾驶着轮椅与谢云逐平齐,然后悄咪咪地把手伸了过来,插进了他的胳膊里一把挽住。


    两个男人的幽怨目光,立刻扫了过来。


    在三双眼睛的灼灼注视之下,谢云逐心情复杂地开口问道:“你认识我吗?”


    黎洛睁大眼睛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小傻子吚吚呜呜地说了半天,谢云逐一句都没听明白,倒是傅幽缓缓开口道:“他不记得你,但未必不认识你。人类被诸神愚弄,记忆被剥夺和篡改,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记忆都是不可信的。不过处于痴愚状态的黎洛,偶尔会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他叫你‘小云哥’,说不定他曾经真的认识你。”


    被诸神愚弄,记忆被剥夺和篡改……谢云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清理者道出和他同样的遭遇。那么这个失忆的范围有多大?有多少人正在和他经历同样的记忆混乱?他和小傻子真的曾经认识却又彼此遗忘?


    他有许多疑问,然而傅幽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他笑眯眯道:“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宁愿相信感觉呢。在永夜之墟分别的时候,我就有预感咱们还会再见面……”


    “我也相信感觉,”弥晏简直看不下去,把谢云逐拉到自己身后,“我感觉上就讨厌你。”


    “哈哈,永夜之墟的小面面,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傅幽露出一副“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的嘴脸,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你也更老了一点,”弥晏的本事就在于说什么都一幅诚恳的样子,叫人不得不相信,“是不是最近思虑太重了?皱纹都变深了。”


    什么?!傅幽被噎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脸颊,借着电梯门的反光照了照。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黎洛“啊”了一声,忽然回头看了傅幽一眼,“到了。”


    然后他便开着轮椅进去,谢云逐被他拽着手不放,紧随其后。


    就在他的脚跨过电梯门的那一瞬间,电梯里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谢云逐本能地眨了下眼睛。


    几微秒的时间,等他的视线重新聚焦,黎洛的轮椅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正对门口。他脸上正挂着一种非常陌生的笑意,瞳孔竖起仿佛蛇眼,散发着渗人的绿色光亮。


    好像在越过某个界限的那一刻,他忽然被什么存在给夺舍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邪恶感叫人心惊。


    可这个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谢云逐凭着重心落下了脚,一步迈进了电梯里,身后仿佛传来弥晏的喊声,但又遥远到完全无法分辨。


    他迅速回头,看到的却不是商场,而是在重重镜像中无限复制的电梯空间,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无限远,空间感的混乱让他的大脑剧烈疼痛。


    镜面的复制很快濒临极限,在抵达阈值的那一刻瞬间粉碎,飞溅的玻璃上闪烁着光怪陆离的幻影,显露出背后真实的世界。


    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谢云逐迅速镇定下来,他看到四面八方乃至脚底下都是一片白晃晃的虚空,在那虚空之中浮动着无数个巨大造物。


    那些造物呈现出发光的几何形状,有圆、方形、三角、曲线、多芒星……世上一切基本图形、组成万物的基础零部件,都漂浮在这片异空间中,不断地变幻和组合,又不断地离散和消逝。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可怕的“执行者”,只是这些图形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这是属于“创造”的领域。


    被他们环绕在中间的,便是轮椅上那个金发碧眼的青年,此刻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已经和刚才的小傻子截然不同。


    在痴愚状态下的他,似乎的确拥有某些别样的记忆,所以对自己表现出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但眼前这个截然相反,绝对的理性和绝对的强大,让他身上流露出蔑视一切的傲慢。


    谜底就藏在谜面之中,小傻子果然就是弄臣。值得傅幽寸步不离守护着的,便是他唯一忠诚的对象。


    然而甫一见面,他就陷入了极端劣势之中,弥晏甚至不在他的身边。谢云逐脸上却不见惊慌之色,插在口袋里的手摩挲着安桥给他的金色指环。


    “终于见到你了,”他露出了微笑,“弄臣……还是说,该叫你创造之神的神契者?”


    第106章 针尖对麦芒 带着胜利相会吧!


    “很抱歉, 以这种失礼的方式与你见面,如今能凭我自己的意志来控制的时间很少。”黎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不难猜, 你的契神很强大,所以你必须付出远超常人的代价来驾驭。”谢云逐冷冷地打量着他, “你残疾的双腿和时不时的痴傻,就是那些代价不是么?”


    只有那些不缺赏金的清理者,才会进入这个副本。即使本身有什么残疾,也早就被他们用赏金修复好了,所以他在天界看到的清理者都是健康年轻、充满活力的。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缺陷如此严重的家伙,又与傅幽相勾结, 他自然而然地将他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只是他没想到黎洛会如此急迫, 居然不等回到他们的老巢就发难,而且一下子将自己和弥晏隔离开来。


    他不过是用余光扫了眼身后,黎洛就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别担心, 你的契神现在很安全,我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他在哪里?”


    “我不太想被人打扰, 所以我把创造之神留给了傅幽, 让他好好招待客人, 他们现在应该在愉快玩耍吧。”


    也就是说, 弥晏现在一个人对上了诡计多端的傅幽,再加上强大无匹的创造之神——谢云逐在虿神的屋外见过那个强到不讲道理的圆形执行者,然而在这个空间里, 那个圆形只是无数基本形状中的一个!


    弥晏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在冲动下方寸大乱, 踏入陷阱?他的心担忧地砰砰跳动着,然而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慌,他有自己的仗要打。面对眼前这个怪物, 并不会比直面神明轻松。


    既然对方没有直接偷袭,只能说明他对自己有所求。”这地方很安静,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谢云逐放松了身体,“可以给我一把椅子吗?”


    “当然,只有我坐着太不礼貌了。”黎洛点点头。那些在空中缭绕扭曲的线条便汇聚在谢云逐身后,在一秒钟之内演绎出了上百把椅子的形状,然后才确定下最舒服完美的一把,凭空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多谢。”谢云逐坐下来,那真是他平生坐过的最舒服的一把椅子,他的姿势也变得惬意,“其实我本该亲自上门拜访,没想到这次会碰巧在商场遇见。”


    “欢迎,‘天上天’是我们用心经营的小店,”黎洛道,“你有借款的需求就随便来,我挺喜欢你的,可以给你最高的额度和最低的利息。”


    “不,我并不缺钱,而是别有所求。”谢云逐直视着他的眼睛,“事实上,我认为,有借钱需求的恐怕是你。”


    “哦?”黎洛坐直了一点,绿眼睛里浮现了一点兴味,“你说我缺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现在掌控着一整个副本世界,每一个进入的清理者都需要向他缴纳2000赏金的门票钱和每日100 赏金的点卡费。更不用提《我的世界》里内置的抽卡系统和养成系统,更是吸金的利器。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谢云逐时刻留意着赏金榜,他的位置始终稳固如山,而且至少在最近一年内,榜上没有任何异常的数据飙升。


    如果按照正常的赚钱速度,黎洛在赏金榜上的位置应该早就超过自己了。然而他赚到的赏金,似乎都被一个黑洞吸走了。


    “你的确赚到了很多赏金,但是你的消耗同样是巨大的。你把所有赚来的赏金全都喂给了创造之神,将祂培养成了如此巨大的一个怪物。这样,祂才能够维持整个《我的世界》的运转。”谢云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换句话说,你必须不停地从其他清理者身上榨取赏金,否则这个游戏恐怕会很快崩溃。”


    “在论坛上,这个副本不仅完全没有恶评,还有大量的水军刷好评,那是因为欠债者要么被你困在了游戏里出不去,要么和你签订了契约必须听从你的命令。你营造了这个游戏是一个天堂的假象,庞氏骗局才能永远维持下去。”


    “我猜,现在这个游戏已经快要玩不下去,你和傅幽大概已经在考虑如何落跑了。”


    “嗯,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这只是你的推断罢了。”黎洛听完了他的推测,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事实上,除了赏金榜上的数字外,你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就连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都在不停地观察我的表情,试图找到破绽印证你的猜想呢。”


    “是吗?那就当这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流言好了,假如所有的清理者都知道了这个流言,知道了副本主神其实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清理者假扮的,知道他们掏出的赏金都进了私人的口袋,知道这个游戏不过是一个庞氏骗局,他们会怎么做?”谢云逐走近了一步,好像潜伏的猎手逼近了他的猎物,“只要有一点点风声,一点点猜疑的种子,就不会再有冤大头进这个游戏,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离开这里,然后发现你根本无法支付结算的赏金。“


    “我承认,你的确创造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但是它建立在谎言的沙子城堡上,我有一万种方法摧毁它。”


    黎洛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耐人寻味的审视,“亲爱的,你用了多久得到了刚才的这些结论?”


    “你问我进副本的时间吗?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若是问我什么时候想通了这些关窍,那么是刚才,当我看到傅幽之后。””啊,果然傅幽说的那个难缠的家伙就是你,天狼星被你杀死,看来也怪不了他……”黎洛叹息了一声,“在你看到我和他一起出现时,你就已经猜出我的身份……聪明人就是麻烦,也怪不得‘秩序’会派你过来。”


    “你若是不清楚这点,就不至于急着袭击我了。”谢云逐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我还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吗?比起互相残杀,或许我们可以合作,至少你缺的那些赏金,我可以借给你……”


    “合作好啊,我最喜欢合作了。”黎洛眯起眼睛笑了笑,笑得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谢云逐明明没有走动,但在空间中的距离还是和他拉近了。


    坐在轮椅上的黎洛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谢云逐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向他:“你想给我什么?”


    “合作的诚意。”黎洛的手从毛毯里伸了出来,他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尖锐的三角形——在极短的时间内,它变幻为了致命的矛头、响尾蛇的脑袋、锋利的尖锥、闪烁寒光的冰楞——


    这世间一切危险的三角造物,带着凛冽的杀意,向着谢云逐袭来!


    与包罗万象的圆不同,这是代表杀戮与死亡的三角!


    合作的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想杀了自己!


    “叮——”


    回应这凛冽杀意的,是一声空灵的铃响。谢云逐伸出右手的食指,那枚金戒指垂下了金色的铃铛——这还是这上一个副本里,安桥交给他的铃。


    在痴愚状态下他对自己有着显而易见的依恋,他的潜意识很容易被自己影响。这也是他敢于孤身面对黎洛的底气。


    铃声震荡,可以震慑精神、同步记忆、摧毁心智的共鸣领域,竟然硬生生地破开创造的空间,在二人之间震荡!


    “叮叮叮——!!!”金铃急促摇晃,黎洛的动作在那一瞬凝滞,死亡三角一下子在他手中溃散成了凌乱的线条,暴露出他内心极大的震动。而谢云逐一把抓住他的头发,逼迫他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那神经质的翠绿眼睛颤抖着凝视着自己,直到眼眶湿润,仓促间盈满了泪水。


    谢云逐把一百多个见证者死去的不甘与悲痛,在一瞬之间投射给了他。


    /


    在谢云逐进电梯的那一刻,弥晏就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他看到电梯门贴着谢云逐的背飞快合上,一开始还以为是电梯故障。然而那扇银白色的门背后传来的剧烈力量波动,还是让他迅速意识到了不对。


    “阿逐!”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和谢云逐分开过,而每一次被迫分开,都能把他生生逼疯。他在各方面都变得成熟,唯有这个方面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进。


    微微抬手,他将精纯的能量化为利刃,直接向着电梯门轰去!


    “草!”傅幽都吓傻了——黎洛的忽然清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更没想到弥晏会忽然发疯,然而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直接唤出了自己的操作台,按下了紧急避险按钮。


    轰然一声,电梯被毫无顾忌地摧毁了,露出了一片焦黑的电梯井,里面空无一人。


    弥晏敏锐地回头,发现商场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那些店铺和娱乐设施还在,招牌一闪一闪发光,观光小火车没有人还在自己行驶,游戏机发出空洞的音效,手柄孤零零地散落在地。


    商场还是那个商场,但是人类在一瞬之间就消失无踪了……不,这真的还是那个商场吗?


    他冷着脸,看向了唯二还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人。


    “咳咳,你真的是……”傅幽在爆炸的烟尘中狼狈地咳嗽着,“在商场里搞爆破,吓到顾客了怎么办?咱可没那个赏金赔给他们啊……”


    弥晏完全无视了他的废话,只是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在哪里?”


    他甚至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呢。傅幽观察着他,说起来才隔了几个副本不见,当初那个咋咋呼呼的毛球居然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该说是那个人饲养有方吗,若不是这标志性的白发金瞳,第一眼他甚至都不敢认。


    傅幽敢随便把当初那个毛球搓扁揉圆,却不敢随意轻视这个男人。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有着成年人的强健骨骼和肌肉,以及一双无机质的、凝聚着慑人杀意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不会生气吧?”傅幽茶里茶气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然而这句可是真心的——黎洛在傻子状态有多好欺负,在清醒状态就有多么肆无忌惮,他是绝对以自我为中心的自大狂,他想做什么都不会和自己商量。


    他选择和谢云逐单独面对面,说明他有百分之百拿下对方的信心。而他会把自己丢给弥晏,并非是不管自己的死活,相反,这说明在他的计算中,自己有更高的胜算。


    “说实在的,我又不是黎洛那种疯子,我最讨厌打架了……”傅幽暗自嘀咕,脸上却浮现张狂的笑意,“来吧,毛球,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他眼前浮现的操作台,和虿神的以及军事俱乐部的都有显著区别,按钮多了一倍有余,功能更是复杂到叫人眼花缭乱——这是属于游戏创造者的后台操作系统。


    提出最初构想的人是黎洛,愚弄并杀死主神的是黎洛,然而设计《我的世界》的人却是他。随着黎洛失去理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与创造之神合作的程度也越深,可以说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在掌控着创造之神。


    傅幽手上的操作台,本质上乃是代表“操控”的“方形”。


    创造一个游戏需要做哪些事?首先,必须要确定游戏的整体风格,基础玩法,持续运营的策略……以及,创造一个叫人向往的地图。


    天界就选在这里好了,整片大陆的最中央,覆盖在所有百姓头顶上,让玩家们产生君临天下的满足感。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地标建筑,都凝聚着傅幽的心血,他的十指在操作台上翻飞,在那一瞬间他把自己和弥晏拉入了另一张小地图内。


    而作为创造者,他的图层还在弥晏之上,所以当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从领域里拿出弓箭,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射出一箭时,凌厉的箭锋穿透了他的幻影,将不远处的甜品店轰出一个可怕的空洞。


    “好可怕。”傅幽回头一望那支箭的威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我先去找我家亲爱的了,你在这里慢慢玩。”


    再次展开编辑,他将自己放入了另一张地图内,理论上来说,他们仍处于同一个空间内,然而却仿佛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


    弥晏沉默地垂下手里的弓,发现在破碎的商场墙壁外,不是理应看到的蓝天,而是一条莫名其妙的地底隧道,除了那幽暗灯光照亮的地方,向内是一片无垠的黑暗。柱子上写着三个大字:三号线。


    傅幽把地铁站的地图拼接在了商场外。


    他拉紧弓弦,朝着四面八方射出几箭,四楼的店铺几乎被他完全摧毁,轰鸣声中烟尘弥散,他看到这些破口分别通向咖啡厅、公共浴场、某户人家的卫生间……以及一片星河宇宙。


    傅幽或许藏匿在其中一个地图里,或许哪里都不在,他是游戏的设计者,他就是只权限狗。


    当然,他不会追着傅幽的屁股后面跑逼问阿逐的去向,这毫无意义且会被引入陷阱中。他要做的是杀了傅幽,在他濒死之时,黎洛自然会现身,因为他们是相爱着的他看得出来,对就是这样杀掉就好了全部杀死,敢带走阿逐他们是真的该死……


    “我会找到你的……”弥晏轻声自言自语,必须发出点声音,不然他脑海里的噪音——那无穷无尽的想念和担忧会把他给淹没。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在领域的角落里,翻找到了一枚有些陈旧的蓝宝石胸针。


    这是还在永夜之墟的时候,谢云逐从傅幽身上摸走的东西,傅幽把这东西贴身佩戴了很久,因为这是某年生日黎洛送给他的礼物。


    乞丐一样流落街头那么多年,直到黎洛把他像野狗一样捡回了家。傅幽第一次穿上昂贵的西装打扮得人模人样,那种受宠若惊他现在还记得……只是看着这枚胸针,弥晏就能感受到附着在上面的情感和记忆。


    然而这次,他却不是要诅咒,而是要祝福,“我知道你在哪里,因为你们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他紧握手中的胸针,直到手掌都快要被那金属边缘戳破,属于爱神的力量弥漫开来,他眼前缓缓浮现了那条红线。


    一端向左一端向右,没入了建筑的边缘,看不见尽头。这是牵系着傅幽和黎洛的红线,被他握在了手中。


    红线两头都处在剧烈的变动之中,想必是地图本身就在不断发生变化。哪头通向哪个人,弥晏完全不知晓,但是没关系,追到哪个都一样,他们逃不了的。


    弥晏握紧那条红线,凭直觉随意选择了一头,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轰——!”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身后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嘎吱嘎吱金属断裂的声音和失控的尖啸!


    燥裂的狂风吹散了他束起的白发,一辆列车正沿着地铁的轨道,朝着商场中间冲进来!


    轰隆隆——


    它已经完全脱离了轨道,并且还在不断加速,正向他撞了过来!


    第107章 光之年代 这里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 商场那灯火通明的屋顶垮塌下来,华美的灯饰像冰雹一样砸落,跟着坠落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水泥钢筋和建筑材料, 几架塔吊车挥舞着钢鞭一样的长臂兜头砸了下来!


    在商场四楼的顶上,居然拼接着一个建筑工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 弥晏只来得及将自己包裹在领域中,以最快的速度闪过那些高空坠物,这时列车头在疾速行驶中硬生生转了一个弯,直朝着他的方向迎头撞来!


    躲无可躲,弥晏凭着本能向着地面射出一箭,商场的地板在他的脚下崩塌, 他倒踩一块坠落的水泥板借力, 加速下坠避开列车的冲撞,同时没忘记伸手一捞,抓住了那条快要飞走的发带。


    爱神的领域并非为了战斗而设计, 它有着云一样柔软的质地,列车撞击的绝大部分冲击波被领域稀释, 然而剩下的部分还是对他造成了伤害。胸口传来了沉重的钝痛感, 就像是被人抡着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一口腥甜的血涌上了喉头, 弥晏蹙了蹙眉,他感到了疼。


    然而这里并没有能让他撒娇的对象,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舔了舔松动的牙齿, 把目光投向了脚底下的黑暗深渊。


    他下落了很久, 却还是没有着陆,那些石材落得更快,可迟迟也没传来坠地的响声。商场离他越来越遥远, 逐渐只剩下一个光点,已经看不见横亘在那里的巨大列车,也看不见绑着傅幽和黎洛的红线了。


    在黑暗中唯一存在的,是一条发光的刻度线,从头顶一直绵延到脚下,无穷深无穷远。在每一条刻度旁都标注着一个年份,越往下越靠前,每个年份周围都闪烁着海市蜃楼般的图景。


    弥晏用自己的脑袋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傅幽这是在操控整个游戏的时间线,他正在把自己扔向过去。


    历史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在他眼前反向流动,弥晏从如今的灰之年代,快速掠过了火之年代,然后继续无止境地下坠,直到落入那个由伟大伟大神统治的光之年代。


    光之年代一片黑暗。


    意识到扭曲地图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后,傅幽就把自己丢到了这个地方,显然不是让他来历史观光的。在这个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年代,一定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弥晏缓慢眨动眼睛,很快适应了从光明到黑暗的转变,他金黄的眼瞳散发着微微的光亮,像是某种夜行动物。四周太黑了,唯有他手里那把银色的弓散发微光,照亮了一片幽暗的空间。


    他看到了黔首,近在眼前被照亮的一些,以及视野之外的许许多多,他们黑暗的身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弯曲着的,像是一颗颗被锤子砸弯的铆钉。


    当意识到这点后,他忽然感受到了肩膀上沉重的压力,硬生生将他的腰也压弯了下去。他试图直起背来反抗,他这辈子也不曾对着阿逐以外的人低头。


    可他竟然做不到。


    尽管他的力气有那些黔首的百倍大,但对于头顶上压着的巨物来说,任何抵抗都是杯水车薪。


    他想使用爱神的力量,然而别说是能量化成的刀刃了,他甚至连领域都无法使用,好像变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和周围那些黔首毫无区别。


    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是在毛球时期,弥晏都不曾如此无力过,现在别说是去救阿逐了,他或许会死在这里,被头顶上的东西活活压死。他盯着黑黢黢的地面,冷汗滴答落下,黑暗的恐惧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脊柱向上爬,一口口吞噬他的心。


    “噢——嘿——噢——嘿——”


    黔首们口中不断发出有规律的两个音节,应该是某种劳动号子,伴随着这意义不明的吼叫,他们整齐划一地迈开步伐,背负着背上那个庞然大物,铆足了浑身的劲,一步一步向前进。


    被裹挟在黔首群中的弥晏,不得不跟着迈开步子,他感觉脊柱都要被背上那个东西给压碎了,可他甚至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被压迫着,他也无法抬起头,只能低头看着脚下粗粝的泥土地,每一步都踩下深重的脚印,每一步都扬起呛人的沙尘。


    借着弓箭发出的微光,弥晏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居然看不清自己的腿和脚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太黑了,然而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努力偏过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终于确认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原来他也变成了一个黔首。


    “啊唔哇呀——”他张开嘴,果然发出了和那些黔首一样的模糊声音,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而没人能听懂。


    这不仅仅是失声那么简单,他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每一个脑壳里都装着鲜活的思想。然而这里不存在任何交流的可能性,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团结一致做成任何事——比如,齐心协力把头顶的巨物给丢下去。


    于是只能这样盲目地负重前行,这完全是出于人类要竖直脊梁和寻找出路的本能。


    尽管心中充斥着焦急、恐惧和担忧,但是弥晏仍在思考,对他来说理性和感性是并行不悖的两套系统。他想自己只不过是变成了普通人而已,阿逐每时每刻都是这个状态,可他为什么总是能有条不紊、力挽狂澜?


    要像他一样做事,像他一样思考。如果没有光,就把他当作心中的火焰,以此照亮茫茫黑夜。


    要到前方去,某个存在就在那里,他能感觉到。在所有力量都被剥夺后,这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一种对爱的本能。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眼前的路逐渐变成了倾斜的土坡,这无疑让前行变得更加艰难。周围时不时有人倒下,再也没站起来,落在肩上的分量把每个人嗓子里都压出了苟延残喘的呜咽声。


    弥晏咬着牙向前,汗水落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忽然他感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那是前面人倒下的尸体,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谁,已经被踏平成肉饼了。


    无暇为同伴哀悼,也无暇尖叫和恐惧,他们继续一步一步向前,踩着同类绵延的尸体,直到自己也脱力摔倒,成为被随意践踏的肉泥。


    也不知过了多久,倾斜的土坡终于走到了顶,忽然那单调的劳动号子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种激动的“噢咿噢咿”声。霎时间,背上的重负消失了,弥晏的身体晃了晃,简直无法立刻直起身子。


    他缓慢地抬起头,那感觉就像是在徒手掰直一根弯曲的钉子,他听到每一寸脊椎发出了嘎嘣响声。


    但是其他黔首始终没能直起腰来,他们看起来就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影子。


    头顶上那个沉重的东西被拿走了,终于,他们所有人都沐浴在了盛大的光明之中。原来亮到极致和黑暗没有区别,光让他们短暂地失去了视力,眼球像是被灼烧一般,快要融化在那炽盛的白光中。


    “嗷呜啊啊啦——!!!”黔首们仍激动地叫着,黑色的小罗锅们手舞足蹈。


    弥晏始终仰着头,他的眼睛不怕光亮,所以最先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原来他们之前背负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说是石头简直委屈它了,倒不如说那是一座被切割方正的山。


    然而这座山一样庞大的巨石,和眼前的塔状建筑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它只是组成这座巨型奇观的平平无奇的一块基石罢了。


    它的外形是一座类似于空中花园的四方形高塔,“顶天立地”绝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而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它的顶端的确直插天际,那些飘浮的云流只能簇拥着它的塔身。和眼前这座奇观相比,什么白玉京什么大教堂,全都是些巴掌大的塑料玩具。


    至于它的占地面积,更是广阔到无穷无尽,向前一直绵延到地平线,向左向右都看不见尽头。这叫人不得不怀疑,这个世界就是由这座奇观、以及为了建造这座奇观被挖空的地面所构成的。


    可即使如此庞大,它的每一个细节都臻至完美,每一块石材上都雕有黔首工匠们精心雕琢的浮雕壁画和装饰线条,无数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兽、琳琅珠玉都贮藏于此,世上不会有再比这更加繁华不朽的地方了。


    这便是光之年代,这便是伟大伟大神的神殿。


    弥晏把头仰得更高了一点,那里的炽盛金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伟大伟大神本身,就高居在塔顶,如同太阳一般散发出万丈光芒,无数黔首跪拜在祂的神殿前,热泪盈眶地亲吻那些土石。


    在黔首们的头顶上,那些银白发光的微粒正在离开他们的躯体,融入这伟大的建筑中,让他们变得比黑暗更黑,比尘土更像尘土。


    他们的“存在”,就这样被奇观吸走了,所以他们失去了面目和声音,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弥晏恍然大悟:黔首自古就存在,那么这套系统一定也亘古存在。在傅幽和黎洛这对混蛋到来之前,这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千百万年!


    “这就是我和黎洛来到之前,这个世界的样子。伟大伟大神统治下的世界,人民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献祭自己的一切去建那不朽的神殿。”忽然,有人从背后亲切地拍了下弥晏的肩膀,那是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黔首,但是嘴巴里却发出了傅幽那欠揍的声音,“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弥晏一把扼住那个黔首的咽喉,然而他很快呜呜惨叫起来,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黔首发出了“呵呵”笑声:“没用的,我无处不在。”


    弥晏收回了手,他无法说出有意义的语句,所以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道杀死眼前这些无辜的传话人没有用,狡猾的傅幽并不在这里。然而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所以一定会在自己眼前跳来跳去。


    那就不妨看看他想说什么,说得越多,越会露出破绽。弥晏完全冷静下来,他像谢云逐一样思考问题,作出了聆听的姿态。


    傅幽果然得意洋洋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在很久以前,进入这个副本的清理者都会像你一样变成黔首,主线任务是完成某一部分奇观的建造。但是如果你完全遵守主线去做,很快你就会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黔首,永远别想再离开这里了。


    “看吧,那些泪流满面高呼万岁的黔首们中,说不定还有几个曾经的清理者呢。


    “但好在,救世主虽迟但到。那时候我和黎洛刚干完一笔大的,无意中就登进了这个副本。


    “在我们进副本的第一天,黎洛就告诉我,他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不过前提是,必须先打败伟大伟大神,自己来称王。”那个黔首摇头晃脑地笑道,“我以为他疯了,在所有的副本主神中,伟大伟大神都可以算得上最强的一个,假如祂没有立刻把你摁死,那只能是因为祂不在意你。然而黎洛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他对某件事感兴趣,他一定会万死不辞地去做。他是真正的玩家,和他比起来我只能算是个打杂的。”


    弥晏安静地听着,他注意到傅幽提起黎洛时,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爱意,而且爱意的成分还相当复杂,夹杂着渴求、憧憬、迷恋、嫉妒,和些许咬牙切齿。这点他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


    “那一轮完成任务后,我率先离开了副本,而黎洛留了下来,并且很久都没有离开。一个月后,我再次进入这个副本,发现这里已经变得大不相同:光之年代结束了,伟大伟大神消失了。在一片断壁颓垣的神殿中,黎洛就坐在破碎雕像搭成的王座上,告诉我他杀死了那不朽的神王,取而代之地,他成了这个世界的新神。”


    “不可思议吧,简直叫人疯狂!”那个黔首高举双臂,发出畅快的大笑,“你猜黎洛是怎么做到的?聪明的毛球,你可以猜一猜,这条诡计与一个人人所向往的天堂有关。”


    第108章 反戈一击 “我一定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


    光之年代, 伟大伟大神的神殿中。


    金发碧眼的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穿着半透明的月白纱衣,颈部和手臂上都戴着华美的银环, 身上散发着鲜花的芬芳。他曾是一个最底层的搬砖苦役,然而凭借着美丽的外表和伶俐的唇舌, 很快就节节高升,一跃成为伟大伟大神殿前最受宠爱的弄臣。


    他那张灵巧的嘴,每一天都能源源不断地说出有趣的故事和巧妙的恭维,讨取神主的欢心。他得到了无数金银财宝的嘉奖,然而却不沉溺酒色,每天像狗一样乖巧地凑在神主的座前, 只要他陪侍一会儿, 没多久殿内就会响起神主爽朗的大笑,那笑声就像雷霆一样响彻云霄,叫整个大地震动不休。


    然而这一天, 伟大伟大神最心爱的弄臣,却面带忧愁, 连他最心爱的葡萄美酒, 都只能饮下半杯。神主禁不住去逗弄这可怜的小东西, 把他手中的琉璃杯变成了沉甸甸的金杯, 把杯中醇香的葡萄酒变成了琳琅满杯的宝石。


    他的小宠物便乖巧地伸出嫩红舌尖,卷起杯中一块美丽的红宝石叼在唇间,宝石那闪耀的色泽, 与唇红齿白的美人最是相宜。然而在他那勉强挤出的笑意下, 依然有掩藏不住的哀愁。


    “是什么叫你如此忧愁呢?”无所不能的神主问道。


    “尊贵的神王陛下,我……我是不该在您面前说谎的,也明白我的心思必不能瞒过您的耳目……”弄臣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金发上缀着的碎玉流苏也跟着轻颤,“我留在您身边已经许久,得到了享不尽的荣华和宠爱,然而近日里,我总是忍不住会思念故乡和亲人,因而才露出了忧愁的神色。”


    “难道你在这里的生活不好吗?”伟大伟大神不悦地嚷嚷着,嗓门像洪钟一样,“难道陪伴在我左右,你竟还有暇顾念他人吗?”


    听闻这话,弄臣吓得面色苍白,立刻跪下了,轻纱下那单薄的脊背微微地发着抖,看起来楚楚可怜:“小人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您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曾见过许许多多的奇景,即使在您的宫殿里也是没有的。我曾见过扎根于寰宇的世界树,您的疆土和它比起来,只是挂在枝头的一颗小小果子;我曾见过秩序之神操控万物运转,就好像在织布机上织出绸缎一样轻易;我也曾仰望通向乐土的金色门庭,听说在乐土,每一个人都过着胜于我百倍的幸福生活……”


    弄臣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头顶的威压越来越强,伟大伟大神的怒火变成了飓风、雷霆、地震和海啸,此刻的人间不知有多少黔首正在蒙受无妄之灾。


    尽管恐惧到缩成一团,弄臣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并且用那双含着泪水的透亮的碧眼,从下而上地凝视着不可一世的神。


    “因此我禁不住心生向往,想要前往那乐土,看一看那流淌着蜜的河流,尝一尝喷涌出葡萄美酒的源泉,住一住用琉璃宝玉搭建的房子……”


    “你——!”为了证明自己无与伦比的强大,一瞬之间神主将自己的身形扩大了十倍有余,就好像第二片天空一样遮蔽了一切。他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难道我的神殿竟比不上那世界树?”


    “是的,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就可以将神殿包裹起来……”


    “那乐土呢,乐土比我的疆域还要大吗?!”


    “是的,比这还要大得多。您的臂膀伸展到了迷雾海的尽头,然而乐土还在迷雾海之外。您的头顶上戴着王冠,王冠之上是穹宇和星空,然而乐土还在穹宇和星空之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甘心的神主发怒了,继续无止境地扩张着自己,祂贪婪地吸收着“信仰”与“存在”,直到祂的子民变成了漆黑的一团。他鞭挞着人民为他建造神殿,要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在弄臣那张嘴源源不断的刺激下,伟大伟大神变得更加疯狂——想当年,他也是多么贤明的一位神主啊,他的领域如此庞大,他庇护了上千万的人类免受混沌侵袭。


    可混沌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为了抵抗,祂自然也要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一场艰苦孤绝的战斗,其他更加弱小的神明一个个倒下了,渐渐只剩下他孤军奋战,屹立不倒。


    然而越是与混沌对抗,就与其纠缠得越深。渐渐地,祂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连混沌是什么也不知道了,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和敌人,但唯独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变大变强变得无比伟大!


    祂曾一度满足于现状,然而弄臣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祂的野心。随着身躯的变大和变形,好像连脑细胞之间的传递都变得漫长,祂的思维变得无比迟钝,后来索性将思考这件麻烦事交给了别人。祂的独宠让弄臣变得呼风唤雨,俨然神殿第二个主人。然而在自己面前弄臣依然是那样乖巧贴心,每一句话都那样顺祂的心意。


    “我有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让您成为诸天神魔中最强大的一个,”弄臣发出蛇一般诱惑的低语,“伟大的神王之王啊,您必须到乐土去,击败乐土的神主,征服那片疆域,届时您必将君临天下!”


    /


    “伟大伟大神并没有意识到,祂与混沌的战斗早就失败了,祂那庞大身躯的内部,已经成为了养育混沌的温床。”黎洛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祂以为自己守护了自己的百姓,但你看看,祂到底都守护了些什么?”


    谢云逐皱了皱眉,在铃声制造的幻境之中,他和黎洛的意志正在不断地碰撞厮杀。他可以影响到对方,反过来,如果对方的意志足够强大,也可以影响到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公平的对决。


    一开始,他的确抢占了先机,那些死去的见证者爆发的悲痛,让黎洛泣不成声,哭到近乎崩溃。然而当他低头哭泣的时候,那嘴角又像坏掉了一般,竟然发出了笑声,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笑道:“哈哈哈……真的太有意思了……以前我只见过疯了的见证者,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清醒——清醒着发疯!啊……为什么还在摇你的铃?我想想……我好像已经知道它的用法了——你不害怕吗?”


    伴随着那坏掉一样的笑声,黎洛的反击开始了:从他的记忆里,涌出了粘稠如黑暗沼泽一样的画面,反过来污染了他的神志。在短短数秒内,谢云逐被迫见证了他愚弄伟大伟大神的那段历史。


    神主膨胀的野心,以及无数黔首的悲痛,统统化为精神冲击撞了过来。形势霎时掉转,成吨的噪音和画面污染了他的心智,无数种情绪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扯碎。


    黎洛重又占据了上风,继续用话语扰乱他的心智:“伟大伟大神是很厉害啦,我很认真地想过怎么才能收拾祂。事实上只有三个存在能做到这件事,住在乐土的那位至高神正是其中之一。我骗祂去乐土,祂就真的去了,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他引诱的低语,谢云逐眼前的画面疾速变幻。他看到了伟大伟大神膨胀的身躯,终于挤破了这个世界,祂化作一道耀眼的流星,朝着世界树顶端的乐土之门冲去。


    祂的身躯庞大,然而就像黎洛说的那样,与广袤无垠世界树比起来,祂又渺小得叫人发笑。


    伟大伟大神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脑袋虽然空但是倒蛮硬的,一下撞开了乐土之门,紧接着下一秒,令谢云逐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也没有神仙斗法……什么都没有,而这恰恰是最恐怖的地方。


    “你看到了吗?统治乐土的那位至高神,只是稍稍抬了下手,”黎洛的碧绿眼瞳笑吟吟地望着他,语气里藏不住兴奋,“就把伟大伟大神变作了一粒尘埃!祂曾经有多么庞大,这粒尘埃就有多么渺小!到现在,伟大伟大神还在乐土里面努力地向前飞,做着君临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但祂实在太小太小了,就算飞上一万年,也只能从那位至高神的右眼飞到左眼,只要至高神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伟大伟大神的尘埃就会被掀飞到宇宙的尽头去!”


    神与神的斗争,不是一个凡人所能注视的,谢云逐忍受着大脑快要爆裂的痛苦,却始终没有收起手中的铃。


    黎洛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愚弄了一个神,又利用了一个神,精心设计了一出悲剧。现在,这段记忆更是成为了他刺向自己的利刃。想要再次夺回主动权,就必须对他造成更加猛烈的精神冲击。


    谢云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他单薄的身体藏着一个爆裂的灵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狂傲的家伙,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变成了白痴,也没有忘记我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拥抱我?为什么叫我“小云哥”?我们曾一同被抹去的那段历史,到底隐藏着什么?谢云逐轻轻晃动着食指上的铃,裹挟着黎洛的思绪向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钻去,他并不介意敞开自己的内心,相应的,黎洛也必须更深地展露自己。


    让我看透你吧,你的渴求,你的欲望……以及记忆深处,你最深的那个弱点。我会在那里放一把野火,烧到赤地千里。


    这又是一场无声无息不死不休的精神鏖战,黎洛的脸上滑落冷汗,嘴角却扬起了疯狂的微笑,他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早就认识你,我一定早就喜欢上你了……”


    谢云逐也笑了:“是吗,那我一定是从很早就开始讨厌你了。”


    /


    站在一片黑暗的光之年代,弥晏耐心地听完了傅幽的讲述,然而即使知晓了全部真相,他也表现得相当漠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叫他可以自如地发出声音了。


    真是可怕的家伙,在杀死该杀死的敌人前,他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傅幽操纵那个黔首摇头叹息:“毛球,我这是在告诉你,咱们的对立毫无必要呀!你才刚刚体验过伟大伟大神统治下的生活,难道你没意识到,祂的离去对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件大喜事吗?黎洛这是在为民除害,要是没有他,哪来现在的好生活?”


    “好生活?”弥晏冷笑了一声,“你有在凡间待过哪怕一天,亲自体验过人们的生活吗?”


    傅幽梗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咳,我知道可能没那么好,但至少有进步,历史是螺旋向上发展的嘛!”


    “杀死了唯一的神,引来了无数的伪神;毁掉了最大的奇观,建立了无数的小奇观。”弥晏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唉,这也是为生计所迫啊。如果不问清理者收取赏金,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能量从哪里来呢?如果百姓不多付出一点,又怎么吸引清理者进来呢……这就是最好的安排,认清现实吧,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是我们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世上总有这样的人,无论干了多少无耻的事,却总能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论,傅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他看清了弥晏脸上轻蔑的笑意。


    咦,为什么?不仅仅是声音,连他的面目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找到了破解之道吗?


    这不可能!


    因为规定他外形的,是程序本身,除非他能破解《我的世界》的操作系统,否则没有任何道理篡改外形设定。


    谨慎起见,傅幽还是很快地从那个黔首身上退了出去,回到了上层观察者的视角。


    弥晏也没顾得上他,只是单纯地低头看眼自己的手,神情也是带着探究的,“嗯……这次是什么?”


    他的手明明没有动,然而在空间中闪烁不定,好像故障的程序留下了不稳定的残影。


    就在刚才,他召唤了一个可能性。


    在过去,召唤可能性的过程有点像是在一个奖池里摸彩票,摸到什么完全随机。但现在,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些“彩票”建立了联系,当他召唤时,他可以隐约感觉到每一种可能性所具有的特征,并且有意识地进行筛选。


    作为一个游戏角色,如何对抗这游戏的创造者呢?他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寻求答案,直到一个绝妙的灵感浮现——


    他缩回了手,现在他的手正卡在他的肚子里。


    倒不是说他被开膛破肚了,而是他的手处在了肚子的位置然而两者并没有发生干涉,就仿佛它们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一般。更加通俗一点来说,他的手“穿模”了。


    弥晏向前两步,直直地走向那座恢宏的建筑,快要撞墙了也不停止,很快,他的脑袋就撞向了墙壁,然后丝滑地穿了进去,果然不仅是手,他的身体也可以穿模。


    那么,假如他想的话……在一片黑暗的土石之中,弥晏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只是这一次,他的手穿过的不再是砖石,而是一片时空。


    他在光之年代伸出手,穿越过火之年代坍圮的神像,穿过灰之年代无垠的旷野,穿过风与云与一束闪电……直到握住那根颤抖的红线。


    这个可能性,名为“BUG”。


    第109章 胜负已定 系统与bug的较量。……


    这是一场系统和bug的较量。


    红线在一瞬间跳脱出弥晏的掌心, 傅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瞬息间就切换地图,将他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沙沙……弥晏一脚深深地踩在雪地上, 夹着雪片的朔风扬起他的白发,他也是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一个纯白的影子。他举目四望, 看到了辽阔无边的雪原,阳光照耀着积雪反射出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大地上矗立着冰之女神的青铜石像,以及一座用冰块垒起来的华丽宫殿。


    所到之处一个比一个恶劣,这是傅幽在竭力阻止他向前。以BUG的身份,弥晏也不知穿越过多少时空, 终于找到了这片灰之时代的极北雪原。


    找到了。


    弥晏抬起头, 明晃晃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金瞳,他看到红线斜穿过那至高的山脉,一端通向冰蓝色的天宇, 一端通向莽莽苍苍的针叶树林。


    “咔咔咔——”


    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中,然而那触感却渐渐和踩雪有所不同, 听声音他踩到的就像是……一堆凌乱的骨头。


    当弥晏意识到这点时, 他的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寒的手握住了。


    那是一只骷髅手, 借着拉他下坠的力量, 它在向上爬。厚实的积雪松动,钻出了一只长着犄角的骷髅头,这是北地的独特人种, 冰之女神的子民, 当然它已经在冰下沉眠很久了。


    咔啦啦——


    冰冷的爪子紧抓着他的裤腿,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弥晏抬起右手,将冰晶凝成一柄透明长剑, 劈碎了那具骷髅,然而下一秒,更多的爪子从地底涌现,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脚叫他动弹不得!


    傅幽修改了程序,赋予了地底的死物新的生命。


    冻结一般的雪原好似活了过来,几万里的雪地像波浪一样起伏,那是底下的东西在向上涌动,成千上万只骷髅手从雪地里冒了出来,死人的旗帜一样插满大地,然后冒出来的是那些满怀怨念的骷髅头和庞大的冰原象……几千年来死在这片雪原的尸体不计其数,它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修筑神明的宫殿,死了便草草掩埋在大雪下。


    北境的冬天漫无止境,大雪一层一层,掩盖了所有的腐朽和罪恶,为大地覆上纯白的谎言。


    他们管这不朽的宫殿叫文明,文明建立在累累的尸骨之上,他们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他们的哭声不被听见。


    密密麻麻的死亡生物阻挡了前路,一把剑一只弓已经不足以扫尽敌人,杀死了一个,扑上来上百个,弥晏微微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战斗,而是在为自己挖坟,被剑风劈散的骨头堆积在他的身边,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要把他掩埋进这座白骨坟墓里。


    还不够,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弥晏在风雪的呼啸中凝神思考,bug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自己对它的开发不足万一。如果是谢云逐在,他一定早就可以凭此赢得胜利,他是个天生的游戏高玩。


    不过仅仅是他能想象到的用法,就已经很有趣了。


    Bug的力量随着他的意志延伸,直接连通了游戏的抽卡系统,飞快地篡改数据,极大地调高了五星武器的出率。然后将抽卡的赏金消费,篡改为了“0”,同时取消了每小时的抽卡上限。


    下一步,他开始疯狂抽卡!


    伴随着光芒闪烁的动画特效,大量的五星武器被白嫖了出来。在后台观察的傅幽大骂一声,场景穿模他能忍,动他的卡池绝对不行!


    就如同所有游戏一样,傅幽火力全开,抽卡bug被第一时间修复了。然而这时,被bug卡出来的五星武器就已经有上百把!


    万古寒冰之杖卷起风雪,将万千骷髅吹飞至天际;被邪魔镜照耀到的骷髅,开始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队友砍杀;极品飞宠烈焰古龙在空中盘旋飞舞,喷吐烈焰,烈火灼烧原野……


    战场形势随着五星武器的加入瞬间逆转,弥晏眼前的所有障碍被扫除一空,他望向那根红线的尽头,不屑地笑道:“就这样?”


    “操!”傅幽一咬牙,差点掀了操作台。


    很好,他的确有被挑衅到。


    接下来他输入的指令,连创造之神都向他确认了一遍,傅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确认了自毁程序。


    没时间陪猎物慢慢玩了——说到底弥晏未必是猎物,也可能是猎人,危险的是自己。


    程序迅速响应,霎时间一道寒风自地底升起,刮起了弥漫整片原野的风暴!


    几十米厚的积雪被狂风裹挟,巨木被拔出地面,不朽的神像随之倒下,被裹入了雪龙卷中。紧接着碎裂的是冰层和冻土,很快弥晏脚下便已无立锥之地。世界一切生灵都在这场天灾中瑟瑟发抖,发出了通天彻地的号呼声。


    这是创造者的权限,落下一根手指,摧毁一个文明。


    站在至高的角度观察,那片冰原已经毁灭殆尽,然而傅幽却不敢松懈丝毫。在扑朔迷离的白雪中,他看到了比雪更纯净的白色——那是弥晏的长发,他的身形渐渐在风雪中显现,那些支离破碎的武器在他的脚底下重组为地面,又在他踏过之后转瞬崩塌。


    扑面的寒风夹杂着寒冷的冰晶,在日光下闪烁、旋转与升腾,那双永不熄灭的金瞳越过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向自己投来了凝视。他简直是一支独自行军的军队,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前进。


    来吧,傅幽眯起眼睛,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任何看起来不讲道理的力量,都是有限度的。


    果然,当弥晏追逐着红线越过崩塌的雪原,很快便踏上了另一片炙热的土地,四分五裂的地面上流淌着岩浆,空气中飞散着灼热的火星。他不过向前进了一个世界,而傅幽后退一步,身边流转过千万个空间,几乎无限度地拉远了双方的距离。


    bug毕竟只是bug,永远不可能与系统抗衡。


    弥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停滞了步伐,忽然回头望去,口中喃喃道:“不对……”


    什么不对?傅幽的心提了起来,他的手指飞快操作,将火山爆发的进程拉快了一万倍,很快弥晏所处的火山口就喷发出炽烈岩浆。然而弥晏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近,他不仅没有急着逃跑,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他伸手在那根红线上轻轻一弹,傅幽一下子便感受到了震荡的余波,心弦也跟着一颤。


    该死的,他意识到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追逐自己,他们只是这场战斗中最无关紧要的花边,他要去找红线的另一端,他会威胁到黎洛!


    “轰——”


    火山爆发的那一瞬,弥晏用bug打散了两段时空的分界线。岩浆自他的脚底喷涌而出,风雪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冰与火交织在一起,刹那间整个世界白汽蒸腾,他的一半身体在冻结成冰,另一半则灼烧为火焰,但他全然不在乎,他要到阿逐那里去,他要找到他。


    而一旦他决定这么做,不用去寻找,傅幽自然会现身。早该想到的,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弱点。


    这是一条比之前还要困难百倍的路途,傅幽竭尽全力来阻挡他。弥晏的胸膛剧烈起伏,疲惫感让他的头脑昏沉脚步沉重,储存的爱意已经快要消耗一空,他无法维持这个可能性太久了。


    无暇去看,他也知道自己一定已经遍体鳞伤,可是连痛觉都不鲜明了。他渐渐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支撑他前行的,只剩下一个信念——要见到阿逐,要去救他,或者被他拯救。


    越过了不知多少时空,趟过刀山火海,红线锚定着那唯一的方向。他不会迷失,所以每一步都在靠近,忽然之间,从空间的裂隙里透出的光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金碧辉煌的商场三楼,琳琅满目的店铺灯火通明,不知道是哪一个版本的地图,商场没有被列车撞毁,里面也没有一个人。


    通向黎洛的红线笔直地向前延伸,通向了一楼的电梯大门,尽头就在那里。


    “弥晏。”


    忽然,背后传来了男人冷酷的声音。


    “不要再向前了。”


    弥晏回头望去,看到傅幽就站在那里。


    向来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人,第一次露出如此冰冷郑重的表情,这也是第一次他正经喊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和自己一样残酷的决心。


    “刚才不过是游戏而已。”他说,“但如果你再继续向前一步,我会不惜毁灭这个世界来阻止你。”


    “那就毁灭吧,”弥晏眯起眼睛笑了笑,“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很快意识到傅幽的确没开玩笑,因为他脚底的空间消失了。光亮的商场地砖变成了一片黑暗,那甚至不能称之为黑暗,而是一片虚空。


    踩入了这片虚空的脚,也跟着消失不见,弥晏再也感受不到那只脚的存在。


    他尝试运用bug,然而不起作用,因为bug必须在程序上运行,可是傅幽删除掉了一切。


    傅幽咬紧了牙关,他手中的操作台同样正在消失,这个空间是由创造之神的力量支撑起来的,而毁掉这片空间的唯一办法,就是溶解创造之神本身。


    尽管他所拥有的只是创造之神的一小部分,但是黎洛把这部分的所有权限都交给了他,随他如何使用。自毁的举动堪称疯狂,但傅幽知道黎洛会理解自己的,换他来只会做出比自己更疯狂的举动。


    当初还是个废物毛球的小家伙,如今被养成了这样一个怪物,把他们逼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这么短的时间里,谢云逐到底给他喂什么养大的?!


    白发金瞳的怪物仍在挣扎前进,明明只有3米了,可为什么不让他抵达那里?他迈出了另一只还能感觉到的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和地面一起消失。


    没关系,他还有手,爬过去也没关系……


    然而渐渐的,商店、灯饰、瓷砖……所有的一切都被虚无吞没了,那黑暗的潮水淹没上来,什么都要不剩了……这片空间里,只剩下傅幽为他自己保留的一小片土地,以及眼前那扇电梯门,这两个飘浮于虚空中的孤岛,被一根红线紧紧相连。


    要消失了吗?如果能召唤来更强大的可能性,如果采用了更加有效的策略,如果阿逐一直在他身边……弥晏试着调度力量,然而他感到自己的体内空空荡荡,所有的爱意都被消耗一空,他不再剩下什么力气,连思绪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叮——”


    就在这时,眼前的电梯传来了到达的声音,从四楼下来的电梯终于抵达了三楼。


    电梯停稳后,电梯门便徐徐敞开,暖黄的光线流泻出来,照亮了弥晏快要消失的眼睛。


    “阿逐……”


    “黎洛!”


    电梯之外那不存在的空间里,两个男人同时失声喊道。


    “呃,外面好黑啊。”谢云逐站在轮椅后,纳闷地说了一句。


    黎洛依然坐在轮椅上,只是眼神茫然空洞,呆呆地回了一句:“停电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紧,因为谢云逐的双手从背后环握住了他的脖颈,戴着金色戒指的修长食指,满是威胁意味地搭在他的喉结上。好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把他的脖子拧断。


    “是吗?”就着这个威胁的姿势,谢云逐淡然道,“那就为我开下灯吧?”


    “嗯……”与其说是被威胁了,黎洛看起来更像是丧失了全部理智回到了痴傻状态,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只见他轻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啪”的一声,包罗天地万象的圆在空中迅速膨胀,直至溢满整个空间。


    一个简陋版的商场被还原出来了,可以看得出完全是根据黎洛的记忆塑造的,大体模样还在,但细节完全没法看。


    弥晏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然而依旧站着没动,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比他更加震惊的是傅幽,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之色——他们在鏖战不休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电梯里的对决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商场的光重新照亮了所有人,一切都纤毫毕现、尘埃落定。黎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傅幽,只是紧紧握住了谢云逐的手指,满怀信赖的眼瞳亮晶晶地望着他,乖巧地问道:


    “我做得好吗,小云哥?”


    第110章 末日宣告 “大家好,我是死兆星。”……


    “做得好。”谢云逐弯下腰, 在黎洛的耳边夸奖道,“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黎洛伸出手,像只好奇的猫一样用指尖拨弄了一下他的银耳坠, 笑嘻嘻地答应道:“嗯!”


    谢云逐抬眼,看向了僵立在不远处的傅幽, “帮我杀了他。”


    在刚才近乎自毁般的攻击下,傅幽已经失去了“创造”的方块,约等于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死死地盯着黎洛,这家伙可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傻子那么简单,他可是一个手握着核武器按钮的傻子!


    不慌乱是不可能的,事实上他甚至没想过黎洛会输——黎洛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如果他敢把谢云逐一个人拉进领域, 那说明他一定有百分之百取胜的信心。所以傅幽才那样从容不迫,猫捉老鼠般陪弥晏玩了半天,他对自己的认知一直是外围划水打配合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过分使用了创造之神的力量, 所以过早付出了失去神智的代价吗?这不可能,只要黎洛想, 他完全可以透支力量, 维持较长时间的清醒, 之后再慢慢付出代价。


    那么是因为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吗?明明已经将谢云逐和他的契神隔离开了, 一介凡人,究竟能有什么力量和创造之神对峙?


    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当黎洛将矛头对准自己的那一刻, 他就已经输得彻底。傅幽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关怀:“亲爱的,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黎洛没有回答, 对着他抬起了手指,一个尖锥般的黑色菱形在他的指尖汇聚,他微微歪过头,闭起一只眼睛,似乎是在准备爆他的头。


    “我不介意死在你手里,我的命是你给的。”傅幽道,“但是宝贝,不是现在。”


    然后他坦然地举起双手,对谢云逐抬了抬下巴,“我认输,我投降,你别动他。光是杀了我们拯救不了这个世界,想要完成‘秩序’的任务,你必须得到我们的帮助。”


    谢云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否则当他占据优势的那一刻,黎洛就该死了。但是要谈判的话……他阴沉的目光转向了弥晏,那孩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带着一身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好生养大的小猫,平时一点一点梳理得整齐漂亮,现在却皮毛挂彩、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就像在血泊里打过滚似的。谁允许的,傅幽怎么敢的?


    弥晏对上他凶神恶煞的目光,忍不住就咧开嘴傻笑了一下。他很想走到谢云逐身边,但又必须时刻警惕身后的豺狼,他明显感到了谢云逐的低气压,可是他自己心里却很快乐——他就知道阿逐会赢,可他居然赢得那么漂亮,一点儿都没有受伤。这点幸福让他连疼痛都忘却了,就算他被抽筋拔骨到只剩下一颗心,此刻也会为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热烈跳动。


    “你没有任何被原谅的理由。”谢云逐杀心四起,如果可以他更想捏碎傅幽的喉咙。


    离他最近的黎洛也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得一哆嗦,微微挣扎起来,然而他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收紧了,黑发男人向下撇了一眼,“别乱动。”


    “嗯……”黎洛僵坐着一动不敢动。


    “别动他!”傅幽面色微变,“就报复我吧,把毛球遭受的十倍报复到我身上,或者给你下跪也行。但你别动黎洛,他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听到了吗?”谢云逐掰起黎洛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那碧绿的眼睛颤动着看向自己,有点畏惧又有点依赖,“你男人在和我谈条件呢,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黎洛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也不懂亲切的小云哥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可怕,他深深地垂下脑袋,“不知道、我不明白……”


    傅幽瞧着这一幕,心中的煎熬就别提了,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愿意用一切和你换,只要我有!我知道你和‘秩序’的交易,你的任务无非是清理这个世界。但是请听我说,即使是我和黎洛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们设计了游戏,制定了规则,然后让清理者进入,现在这个游戏已经不再完全属于我们,我们也无法强行驱逐玩家。“


    “现在立刻让游戏强制关服,难道你做不到?”


    “《我的世界》可以关服,但这个副本本身的法则仍然存在。”傅幽道,“诸神离开了,人间依然会产生新的帝王,信仰之中依然会诞生新的神明,然后人们继续修建奇观,继续失去自己的存在。从光之年代到灰之年代,无论谁统治这片大地,事情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谢云逐“啧”了一声,这些事实他何尝不懂:混沌污染了这个世界,造就了这样的法则,傅幽和黎洛也不过是历史的一环,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马赛克人的苦难永远也不会终结。


    “那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把整个副本销毁掉。”谢云逐冷冷道,“什么都不存在了,混沌自然也就消失了。”


    “不行!”傅幽当然知道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他怕的就是谢云逐简单粗暴地抹消一切,“你这是要毁灭世界,千万百姓都会跟着死!……还有黎洛,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创造之神一旦消亡,他也会因为耗尽力量死去……”


    “我不在乎。”谢云逐嘴角浮现了残忍的微笑。


    “……”傅幽的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然后他凄惨地笑了笑:“是啊,你不在乎……哈哈,真有意思,在这个世界里我们一直以创世神自居,没想到最后也变成了别人手里的烂命一条。”


    他耸了耸肩,“不过这世上,一定也存在你在乎的事情。谢云逐,你不是想要回家吗?凭你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吧?我和黎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比任何清理者都多,我们是你可以找到的最强大的帮手。你可以选择杀死黎洛,这样我也会跟着去死;但你也可以选择换取我们的帮助,实现你的终极目标。”


    很难想象在身心濒临崩溃之际,傅幽还能这样冷静地进行谈判,只见他手中幻化出了一张奴隶契约,正是他和那些欠债者们常签的那种。他飞快地草拟了条约,让谢云逐过目。


    契约内容很简单,傅幽和黎洛愿意无条件地受他调遣。


    不仅如此,傅幽和之前的欠债人还签订了大量的奴隶契约,因此谢云逐还附带获得了372个次级奴隶,之后如果在副本中与这些人相遇,还可以随意调遣他们。这372人中,近乎一半的人都是神契者,也不知道这家伙以前坑蒙拐骗过多少人。


    如傅幽所说,他们凭借着强大的契神以及欺诈的本领,在游戏里兴风作浪,所掌握的情报和能调动的资源都是顶级的。这样强大的助力,他没道理错过。


    谢云逐看完后,只是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还要补充一条契约的时效。”


    “你想要多久?”傅幽问。


    “永远。”谢云逐夹着那张薄薄的纸晃了晃,“‘永远’的意思就是,哪怕你死了,化成灰变成鬼,也得听我安排。”


    “草——”傅幽咬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而谢云逐不过是握紧了黎洛的咽喉,他就立刻狂点头:“听你的,加上永久的时限!”


    “唔……好的,先别急,我再看看……”和他的抓狂相比,谢云逐就冷静多了。


    他不紧不慢地读了半天,又修改了几条有利于自己的条约,终于满意了,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傅幽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在契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拉起黎洛的一只手,咬破他的手指,将一个血红的手印按在了契约上。


    弥晏作为公证人,以爱神的名义确保契约成立,凡有违逆者将遭受爱神永生永世的诅咒——傅幽可能不怕天打雷劈,但他真的怕这个。


    “好了,就这样吧。”谢云逐终于大发慈悲,把轮椅交到了傅幽手上。傅幽的心咚咚狂跳,一把将轮椅上的瘦弱青年抱了起来,任他无力的双腿在空中晃荡。


    “疼……”虽然疼,但黎洛还是伸出了瘦弱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膀,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只是有点困倦地把脑袋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创造之神被使用过度了,所以黎洛付出的代价越来越大。也许这一次后,他永远也无法恢复心智了……傅幽心中掠过一丝不详的猜测。他看向弥晏,这家伙哪里还有面对自己时冷酷果决的样子,正凑在谢云逐跟前,摇着尾巴说个不停。


    这不对劲,完全不合常理,傅幽的眼神暗了暗。


    爆发出这样强大力量的弥晏,为什么没有让谢云逐付出代价?


    还是说,代价已经索取了,只是以一种自己没有观察到的方式?


    在永夜之墟也好,刚才也好,弥晏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那种奇异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谢云逐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使劲揉了揉弥晏的头毛,好一阵亲热才把热情小狗安抚下来。他看到傅幽抱着黎洛正要离去,立刻道:“喂,把我们放回原来的空间里去。还有,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东西。”


    他们之中唯一可以编辑地图的,只剩下了黎洛。傅幽废了好大的劲才和他解释清楚要干什么,黎洛又废了好大的劲,才在万千世界里找到了他们原本存在的那一个。


    黎洛伸出手指,凌空画了一个圆,打开了通向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四人一同踏了过去,回到的地方是黎洛所认定的家,“天上天”借贷公司那个昏暗的房间。


    这里简直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傅幽把黎洛放在了宽大的老板椅上,然后冲谢云逐摊了摊手,“老板,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吧,把这儿搬空也没关系。”


    “给我世界广播。”


    “喏,给你。”傅幽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塑料喇叭,就是路边摊上最常见的那种,“用的时候打开这个开关,对着喇叭口说话,全世界人都能听到。”


    谢云逐拨弄着那只喇叭,忽然笑了笑:“其实我本来只是打算过来借一下世界广播,你要是肯借给我的话,就没那么多事了。”


    说到这个,傅幽其实也委屈,他在永夜之墟就体会过谢云逐的手段,本来也没打算和他明着作对,只是打算暗中阴他两下罢了。至于借喇叭这种事,自然也可以商量。是黎洛没问他的意见就突然发难,他也只好配合着加入划水。


    谁他妈知道谢云逐和他的契神一个比一个变态!


    他家亲爱的最擅长把所有事情都搞到失控,然后让自己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傅幽一脑门冤孽,心想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以后必须在家里掌握话语权,大事小事他说的算!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他皮笑肉不笑地对谢云逐说道,动作却像是在赶客。


    “嗯……”谢云逐想了想,“暂时没有了,小傅,你先退下吧,以后需要时再传唤你。”


    根据条款,只要主人有需求,他必须拍马赶到,否则就会受到契约的反噬。


    他那无比自然的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傅幽气得七窍生烟,忍气吞声地把人送出门,他还是忍不住刺了两句:“喂,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建议你放弃清理这个世界,尽快离开这里。‘秩序’交给你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我和黎洛站在你这边都没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谢云逐晃了晃手里的喇叭,“在我看来,这个世界离自我净化,缺少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傅幽还想逼逼赖赖什么,他径直带着弥晏离开了这里。


    从此阴暗逼仄的小巷里走出来,神界永远舒适宜人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理者们依旧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在这个世界扮演神明,一切都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今天、明天与后天不会有任何不同,在这个世界的法则里他们被放在了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一切都理应如此。


    直到谢云逐打开了喇叭,他的声音,带着微微失真的电流,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地上的人们,在同一时刻都愣住了,齐刷刷向天空仰起了头。


    在白玉京那齐腰高的金黄稻田里,正在收割的牛首人擦了一把汗,嘴里发出“哞哞”的疑问声。


    在大图书馆中,年迈的智者激动得热泪盈眶,“神谕,我听到了神谕!我要成为先知,向人间散布上天的旨意!”


    而天界的诸神们,也都愕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是谁打开了世界广播?最近也没有全服活动啊?”


    “肯定是‘天上天’的王老板在搞鬼。他就仗着有创造之神庇佑,肯定又在算计什么!”


    正当众人严阵以待之时,广播里传来的最初两句对话是这样的:


    “喂——喂——这玩意儿是这么用的吗?”


    “好像得调一下这里,把声音开到最大。”


    而乐土国的国民们,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浮现了兴奋的神色:“是爱神大人和神使大人!这都一个月了,终于联系我们了!”


    巴桑喜笑颜开,对着工人们道:“快快,别干活了,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这一个月的进展飞快,爱神雕像已经初具雏形,他们正要把宝石镶嵌在底座上,在奇观周围种满鲜花,这样即使是最面目不清的黔首看到了这座伟大雕像,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


    工人们放下了手中的伙计,也都充满期待地仰起头,冥冥中他们有所预感,这一次广播的内容,或许和之前有所不同——不然神使大人不会沉默那么久,就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


    “相信大家最近都听到了末日来临的流言,对我应该也不陌生了。但遗憾的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认真地打个招呼。”广播调试好之后,那个声音变得清晰而稳定,那是如同月光下的泉流一般清澈优美的嗓音,然而他所诉说的内容却让人恐惧:


    “大家好,我是死兆星。”


    “今天我来,是为了告诉大家一个真相,以及宣告末日的来临——整个天界,所有神明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