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再讲一讲我第一次捡到你的故事 把你养……
这下谢云逐不得不用全部感官去感受, 握住自己的,显然是一只属于成年男性的手,掌心温热、手指修长, 蕴含着惊人的力量。然而同时皮肤也相当细腻,没有长一点点老茧。
他的手现在只有十岁小孩那么大, 所以一下子就被完全抓进了掌心里。对方似乎深感意外似的,一直在摸索揉捏他的手,大拇指强硬地探进了他攥紧的拳头里,摩挲他稚嫩的掌心。
这这这……果然是那家伙的手吧!爱神的领域是连通的,但平时会被不同的副本所阻隔,除非他们因为极低的概率进入了同一个副本, 又恰好同时进入了领域里, 才有可能“不小心”碰到彼此!
概率学的一粒沙,落到谢云逐头上变成了一座山,他的心霎时间“砰砰”狂跳,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好在他的本能还在,立刻关闭了领域, 温热的包裹和手上的禁锢顿时消失不见, 他仍然安全地躲在床板里, 没有任何男鬼顺着领域追出来。
草了, 这是什么情况?!
谢云逐深呼吸了几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弥晏也进入了这个副本!他们都多久没有遇见了?是巧合吗?还是一个精心安排的意外?
光是思考关于那个人的事,他的心就感到不堪重负, 也许是一年的挣扎让他变得软弱了, 他远没有当初抛弃弥晏时的那般冷酷果决。
好在只是领域互通而已,只要不使用领域,这个副本那么大, 也很难再遇到——即使遇到又如何?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契约已经被剪断了,说不定此时弥晏已经找到了新的眷者,于是对他连恨都不会再有,他也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前任”。
正一脑门汗地思索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蹦跶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谢云逐立刻收束了所有情绪,一动不动地在暗柜中躺平了,大睁着眼睛看向上方的木板,呼吸和心跳都被他刻意降到最低。
“哈啰,有人躲在这里吗?我来抓你咯!”
带着笑意的欢快语调,是那只被缝上五官的小熊在说话。也就是说进到房间里的“鬼”,是那个金发无脸男孩,也就是黎洛!
在四个捉人的“鬼”中,谢云逐已经见识了其中三个,第一个长发鬼“小桃花”会利用不断延伸的长发来抓人;第二个是那个长了很多肢体,行动极为敏捷的蜘蛛男孩“蛛蛛”;第三个是可以在不同画像中穿梭的女鬼“阿布”;最后一个,也就是黎洛,谢云逐还从未见过他出手,也不知道他抓人的手段是什么。
脚步声啪嗒啪嗒在四处响起,是黎洛在房间里乱转。他应该的确是什么都看不清的,一直在撞到东西,有一次还撞到了他的床,让谢云逐都跟着晃了晃。
黎洛一通乱翻乱找,最后什么都没找到,他泄气地喊道:“唉,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无聊死了!”
无聊是吧?那就快滚,把头塞进马桶里,把自己冲到异世界去。谢云逐面无表情地想。
“砰——!”
忽然,他的头顶猛地巨震,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砸在了他的身体上方,整张床都跟着抖了三抖。
卧槽!谢云逐心里爆了声粗口,这该死的黎洛,居然一下子扑到自己床上来了!
“唉,累死了,我要歇会儿。”黎洛的小熊拉长声音抱怨道,“等睡醒了,游戏就结束了吧。”
一下子躺倒后,他似乎还抱住了自己的枕头还不知是被子,在床上滚了三圈——这家伙难道没有自己的床吗?
“小云哥的被子里为什么香香的,好好闻哦……”头顶上又传来了非常痴汉的声音,谢云逐都能想象他埋头在自己被子里狂吸的样子。一想到过去这家伙说不定也会趁自己不在,跑到自己床上来打滚,谢云逐就怒从心头起,早知道在“我的世界”时,对付这家伙还得再狠一些……
想到这里,谢云逐又是一怔,那个真正的黎洛早就作死进入乐土了,目前还生死未卜。现在这只小鬼,不过是副本捏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他们现在隔得极近,中间只有一层木板和床垫,似乎连彼此的温度都能感觉到,然而谢云逐倒是一点不怕了。若不是还在玩捉迷藏,他倒想和这个黎洛说说话。他毕竟是自己小时候的室友,一定知道许多关于自己的事。
要不要……试试看?
任何能搜集情报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谢云逐咬了咬嘴唇,将握紧的拳头舒展开来,金色的指环仍待在他的小指上,随着他的变小也一并变小了,大小十分合宜。他悄无声息地幻化出了铃铛,轻轻晃动手指。
“叮铃——”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敲响,听到此声之人,灵魂都被拉入了同一个共振领域。谢云逐有意将幻觉和现实模糊,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夜晚的记忆,地点仍然在这个房中。
因此黎洛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幻觉中,只是疑惑地挠了挠头:“呃……我睡了那么久吗?一下子就晚上了?”
在铃声的幻象中,谢云逐尽量自然地走进了房间,坐在了黎洛的床上。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眼神平静地接触了。谢云逐扬起一个微笑,用大哥哥的语气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在铃声的幻境中黎洛的五官是正常的,好端端地长在他自己脸上。不过他仍然抱着那只玩具小熊,把下巴搁在小熊脑袋上。他拖长调子抱怨道:“不怎么样,训练累死了!游戏也稀里糊涂地结束了!我又被沈老师训了,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他还说我不专心!”
谢云逐含笑道:”可能因为你一直带着玩具吧?”
光是看一眼,就能发现这个金发碧眼的孩子玩心很重。这虽然是他们两个人的宿舍,但几乎都被他一个人的玩具填满了。而且黎洛的穿着打扮和这里的孩子都不一样,衣服用具都很高档,显然出身富贵之家。
提起玩具,黎洛似乎一下子来了劲儿,把玩具熊丢到了一旁:“你知道吗,小云哥?我最近捡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哦!”
“嗯?”谢云逐耐着性子陪他聊,“捡到的玩具不脏吗?”
“脏啊,而且还臭臭的,像条野狗一样倒在路边上,我还以为是一堆破布呢,结果经过的时候,他突然抱住了我的脚,还让我给他一点吃的……”
不是,谢云逐越听越不对劲,这个玩具听起来怎么人模人样的?
“然后呢?”
“然后我看他实在想活命,就把他捡走咯。我给他买了汉堡包,他居然一边吃一边哭诶,吃完后我又带他去剪了头发,买了新衣服,好好打扮起来。还真别说,他长得挺好看的,比我大五岁,但瘦得要命……”
谢云逐一脸黑线地问:“你别告诉我,他的名字叫……”
“叫傅幽,是我给他取的。”黎洛把下巴垫在小熊的脑袋上,“小云哥,你知道吗?有一种叫‘蜉蝣’的虫子,早上出生晚上就死掉了,是世界下最渺小的生物——所以我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哦。”
谢云逐叹了口气,某段他一点都不想知道的故事,以相当狡猾的方式进入了他的脑海。不过现在想想,当初被这样捡到的话,傅幽的执着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铃声的幻觉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谢云逐决定不要再浪费时间,他径直走了过去,坐到了自己床上,很近地挨着黎洛的肩。
黎洛都被他吓到了,想来是因为过去的他有些孤僻,很少会这样主动靠近别人。
但谢云逐不让他逃,主动靠近了他一点,凝视着他那双碧色的眼瞳:“黎洛,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答案,不要问为什么。可以做到吗?”
黎洛咽了口口水,乖巧地点了点头。
“很好。”谢云逐微微一笑,“第一个问题,我需要知道我是谁。告诉我你了解的,所有关于我的事。”
黎洛显然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但他忍住了没有问,就这样说起来:“你叫谢云逐,你是我的室友,我们一起在学校里学习……呃,你还想知道什么?”
“一切。我的家庭,我们正在学的东西,全都告诉我。”
“你的家庭?”黎洛抿了抿唇,“你没有家……你是沈老师从孤儿院带回来的孩子,在我搬来这里的时候,你就一直住在学校里了。“
谢云逐心里五味杂陈,他心中那所有关于父母的美好回忆,就像是一只被束之高阁的美丽花瓶,本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被一下砸得粉碎——尽管知道这场破碎迟早会发生,然而那些尖锐的碎片依旧将他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可他必须听下去,因为这所有会令他痛苦的东西,都是他真正的过去。
谢云逐梗了一下,然后用艰涩的声音继续问道:“你说我来自孤儿院,那么我没有父亲母亲吗?”
黎洛抱歉地摇了摇头:“你一出生就被抛弃了,后来被孤儿院收养了。我想大概是你天生灵感很高,所以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灵异现象,你的爸妈吓坏了……很多像这样的孩子都会被父母抛弃,所以沈老师经常会从孤儿院里捡孩子回来……我们在这里一起学习,将来长大后,我们会成为国家超自然研究所的特工,和那些坏蛋和邪神作战。”
这段话里出现了很多谢云逐不太能理解的部分,他皱了皱眉:“灵感是什么?”
“就是通灵的天赋呀!灵感越高,就越容易和强大的神结契。你看——”黎洛摊开双手,只见他的手心里隐隐浮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五芒星——这是创造之神的象征!
谢云逐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黎洛和创造之神结契的时间会那么早,在《混沌天途》开服前,在如此年幼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熟练的神契者了!
那么自己呢?既然自己灵感很高,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学习……
“我的家族历史悠久,每一代都会出现强大的神契者。秘诀就是我们会寻找全世界强大的血脉进行混血,所以经常能抽中基因彩票哦,”黎洛随意地玩着手心里那个尚还稚嫩的图形,“比如说我,我就是8国混血,所以从出生起灵感就很强大,在结契的时候,也一下子拥有了最强的契神。”
所以他能够住进这座“顶尖学生”才能住进的宿舍,而且占据了顶层最好的房间……
“那么我呢?”谢云逐屏住呼吸问道。
“你?论天赋你比我还强呢!结果……”黎洛瞅着他,“你连‘那件事’也不记得了吗?”
谢云逐攥紧了铃铛,他不应该让黎洛起疑,可是现在他实在缺乏耐心。他按住了黎洛的肩膀,紧盯他的眼睛,施展自己的影响力:“我说过,不要问问题,只需要告诉我答案。”
黎洛比他矮一点,年纪也要小一点,很快在这无声的对峙中退却了。他“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说道:“就是前不久的事嘛……当时我们被带去‘孵化所’,寻找自己的契神——‘孵化所’里都是从世界各地找到的自然神,足足有几千个呢,有的已经很强大了,但大多数都比较弱小……能找到什么样的契神,全凭你的能力,还有一点点我们叫作‘命运’的东西……”
那一天,被全校寄予厚望,灵感最高、实力最强的谢云逐,在进入“孵化所”的第一眼,就确定了自己想要找的契神。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命运的手垂青于他的头顶,而是在暗处露出了獠牙。他本该前途无限、风光无两的未来,在他义无反顾、笔直走向那个神明幼崽的时刻,被粗暴地涂抹和改写。
只是那一刻,他全无知觉,被魇住了一般向前走去,虔诚地蹲下来,进而跪坐在地上,抱紧了那团微弱闪烁的光芒,就好像抱住了寒风中的一朵小花,要用整个春天的爱意来养育他。
“在几千个自然诞生的神明幼崽里,那只都算是弱小的,他几乎没法凝聚灵体,若不是被保护在孵化所里,他估计很快就会消逝掉吧。”黎洛耸了耸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他。”
谢云逐有些头晕目眩,好像被这段信息砸蒙了,他的心脏莫名开始疼痛,所以不得不捂住心口,艰难地问道:“……那是什么神?”
铃声几乎已经不受控制,然而黎洛还是乖乖地盘腿坐在床上,配合地告诉他:“不知道啊,他太弱小了,一点权能都没展现出来。不过你还是太强了,即使没有契神的帮助,还是比我们任何人都厉害。”
“那个神现在在哪里?”谢云逐一把抓住了黎洛的手臂,急切地问道。如果说这个副本能够把人的记忆复现,那么在这个他过去居住过的房子里,那个契神一定也会以某种方式显现!
黎洛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瞅着他,半晌才悠悠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把他弄丢呢……”
他伸出手,按在谢云逐的左胸口上,贴着他飞速跳动的心脏,“你忘了吗?你一直把他养在自己的心脏里。”
“你说过——除非你心脏停跳的那一天,否则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他。”
第122章 他们在尘世兜兜转转 走回爱人的心脏里……
十多前年, 他曾有过一个契神,他把他养在心脏里……谢云逐不得不反复咀嚼这一段信息,才在恍惚中一点点咽下它的含义。
潮水落下, 石头就会露出来,在真相面前, 所有的谎言和自欺欺人都会变得那样苍白。这一刻,谢云逐终于为一直以来的心绞痛,找到了一个答案——
那里本该珍藏着一个幼神,可是他把他给弄丢了。
黎洛说不知道那个幼神的权能,因为那时他还太弱小了。但是谢云逐已经清楚了他是谁,以及为何从一开始自己就那样强烈地被他吸引——毫无疑问, 他是年幼的自己一直在渴望的“爱”。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琐碎的过去, 雪霰一般纷纷扬扬:在永夜之墟,虚弱到只剩下灵体的毛球下意识地躲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就像受惊的幼兽会本能地逃回巢穴一样。
还有其他许多许多时候, 那个孩子贴近自己的胸口,光是聆听自己的心跳声就会感到平静与满足——因为这是他的家, 他被养大的地方。
还有那孩子一点点长大后, 时不时便会陷入沉思, 有时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犹豫之色。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殊不知谢云逐将他看得很透。那时他以为弥晏有过那么几个“前任”,会陷入回忆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如今所有证词都摆在面前,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猜想——
弥晏记忆中的那个“前任”, 或许就是自己?
毕竟他与他曾结过契, 他把他养大过一次,在那些被忘却的记忆里,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想到刚才在领域里摸到的那只属于成年人的手, 谢云逐就忍不住去想:我竟把他养大了两次吗?每一次都耗尽了心力,他的一生才多长,但竟然扮演过两轮这样的角色——最开始是母亲,然后是哥哥,最后变成了可以按在身下的对象……哈,该说是妻子吗?
可当初为什么会分别?又为什么会遗忘?他为什么会被植入错误的记忆,而毛球为什么会力量尽失,四处漂泊流浪?
无数想不通的问题里,只有一件事清晰无误,像黑夜里唯一的星辰,仰头就可以望见——
当初在副本中流浪的小毛球,或许是依凭着本能,在寻找自己。
所以那不是不期而遇,而是久别重逢。
所以他爱得那样死心塌地,不是契约使然,而是爱的本能的延续。
他们彼此遗忘,然而又会再次相爱,仿佛一个闭合的圆环,在尘世间兜兜转转,走回爱人的心脏里才算归乡。
谢云逐的呼吸乱了,紧紧攥住拳头,心更是痛到绞作一团。
如果他介意的人实际上一直都是他自己,还以此为由把弥晏给赶走,那是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谢云逐咬了咬牙,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和弥晏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为什么第一次的契约会被斩断——那必然是至高神级别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事!
作为孤儿的出身,到被收养进学校,与黎洛结识,一直到十岁的记忆应当是可信的。谢云逐飞快地在心里拉出一张图谱,那之后,自己应该顺利成为了特工,与黎洛口中的超自然力量作战。
在他20岁那年,混沌降临,大灾变开始,整个世界陷入浩劫。为了抵御混沌对历史的修改,他自愿成为了见证者,安桥告诉他的这段信息也是可信的,他的蓝眼睛就是证据。
再之后,到了22岁,他进入了《混沌天途》游戏,到现在过去4年多。
那么问题出在哪个时间段就一目了然了:在他的20岁到22岁,大灾变开始的最初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的记忆面目全非,让弥晏变回了虚弱的幼神形态,让他们彼此遗忘,天各一方?
谢云逐的头脑极为清晰,从消化这一系列震惊的事实,到在脑海里把这些烦乱的线索梳理清晰,并制定下一阶段的目标,对他来说只是几秒钟的事。
然而后面该怎样对待弥晏,要不要去找他,找到之后又该怎样解释,却仍是一团乱麻。他好像天生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而且一去想,心又痛得厉害。
那就先去寻找真相吧,他告诉自己,至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坦然地走到他面前,为自己的错误开脱,求得一个原谅。
想清楚这些后,他还想再问黎洛更多问题,然而这时候黎洛却偏着头,看向洗手间的方向。在铃声的共振里,谢云逐共享了他的感官,因而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东西——
洗手间的门开了。
从地漏里、马桶和洗手池里,大把大把的黑色头发在往外涌。它们好像有生命的黑色小蛇,彼此缠结在一起,湿淋淋地爬满了洗手间的地板,然后钻进门缝,把门顶开,游走到了卧室的地板上。
捉迷藏还没有结束,长头发的鬼发现他了!
“走开,花花!”黎洛忽然高声喝道,“这是我和小云哥的房间!”
头发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蜷曲起来,在地上畏缩不前。黎洛疯了一样把小熊丢到了地板上,“滚出去,我看你是想被我剃成光头,做成玩偶!“
头发吓得瑟瑟发抖,争先恐后地缩回了洗手间,沿路捡起她掉的头发,一丝不剩地钻回了下水道里。
“真讨厌!”黎洛气哼哼地用脑袋砸了下床。
谢云逐只感受到了震动,但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停止了摇铃。
“我还想和你聊天,”黎洛恋恋不舍地趴在床上,“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床板,或许只相差10厘米远。谢云逐静静地听着,没有吭声。
“等到捉迷藏结束,我就会消失,是不是这样?”只有黎洛难过的声音响起,“小云哥,只要你愿意,就可以一直留在过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到时候你看到的我们,就不会再是这副鬼样子,你也不会再产生任何违和感。在学校里和大家一起训练,下课后就去买冰棒吃,晚上一起玩游戏……什么烦恼都没有,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好吗?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谢云逐依旧没有说话,他用沉默表明了自己的答案。
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黎洛翻了个身,他现在面朝天花板躺着了。这个小孩很老成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心里明白得很。你不是不愿意留在过去,而是这个过去里没有‘他’,对不对?”
“有太多事情我必须知道答案,所以我不能留在这里。”谢云逐这才缓缓道,“你要帮我,黎洛。”
“我能帮你什么,我只是一个回忆里的幻影,我才九岁!”黎洛完全是少爷脾气,说着说着又生气起来,“你去找沈老师吧,他肯定什么都知道!”
“沈老师?”
“他叫沈君乔,是研究院的院长,也是我们的老师,你就是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黎洛道,“他还是个很强大的神契者,他的契神是‘秩序’……唉,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秩序?!”谢云逐别的不知道,秩序之神的大名那叫一个如雷贯耳,过于震惊以至于都变成了复读机。
沈老师的契神,真的是他所知的那位至高神之一的“秩序”吗?那他和《混沌天途》游戏是什么关系?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边人会和这个游戏本身有如此深的牵连!
果然,想要知道更多的话,必须去找到那个所谓的“沈老师”。而兰因恰好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副本,只要他用心找,说不定真的能找到记忆中的沈老师……该死的,为什么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丝丝入扣的设计,他就像一只在莫比乌斯环上爬行的蚂蚁,隐隐能看到前方的曲幽和诡谲,却又只能被驱使着不断前进。
“不过你在外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个东西。”黎洛提醒道。
“小心什么?”
“兔子。”
“兔子?”
“没错,兔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一定要小心兔子。”黎洛严肃地说,“小云哥,你知道吗?当我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鬼魂,当我试图找到关于自己的真相,想要挣脱这个囚笼时,该死的兔子就会阻止我——不过没关系,我是‘创造’的主人,我会和它斗下去,我不会永远只在这里当一个鬼的……”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云逐心下叹息,不愧是他认识的那个黎洛,虽然热爱作死,但这无聊的世界正需要叛逆的灵魂去闯荡,“我会小心兔子的。”
“你记住就好。”黎洛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小云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嗯。”
“我有好好长大成人吗?”
“嗯。”虽然把自己作到了双腿残疾时不时变成白痴,但也算是好好长大了吧。
“唔,不错。那我有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吗?”
“没有,你长成了一个混蛋。”谢云逐实事求是地说。
“哈哈哈……”黎洛抱着肚子笑起来,“那就好!我一定是很尽兴地活了一趟吧!”
活了一趟?谢云逐正觉得他的用词有点怪,就听他伏在了床板上,就好像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悄悄话一样,“小云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只有在现实中死去的人,才会在这个副本里变成鬼,这个世界就是由逝者的影子构成的。”
谢云逐心下一惊,这是什么意思?现实中的黎洛,难道已经死了?!
这间屋子里所有的鬼孩子,他过去的同伴们,其实都已经死了?!
怪不得在这个过去的幻象里,他没有见到作为幼神的弥晏,是因为他还活着吗?
他还来不及询问,就听黎洛利索地从床上跳了下去,走到了门边:“再见啦,小云哥!如果未来太痛苦,就回到过去吧,我们都在这里等你!”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黎洛作为“鬼”帮他关上了门,不算违反违规。
只留下谢云逐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柜子里,久久失神。
黎洛已经死了,死于他这辈子作过的最大一场死,当真如他所愿活得痛痛快快,死得轰轰烈烈。而傅幽,那个当初被他像玩具一样捡到的家伙,还在执着地试图前往乐土去找他,这样的追寻注定只能以悲剧收场。
所以他才会变成这个世界里的“鬼”,不仅是他,这幢宿舍楼里的所有孩子都死了,那11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生命,这些长久以来对抗邪恶的战士们,都死得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黎洛让他去找沈老师,这是否也意味着沈老师也死了?即使是“秩序”的契者,也会死亡吗?在自己失去记忆的20到22岁,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悲剧?
一天之内接受了太多爆炸般的信息,谢云逐的脑子委实有点停转了。他疲惫不堪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发现离捉迷藏结束只剩下最后十分钟了。
呼,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至少眼前这个折磨人的差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他就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独自消化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正想着之后的事情,手机屏幕自动变暗了。视野里又只剩下一片漆黑,只有最后一点光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变得强烈。
谢云逐极为郑重、极为用心地回想了一下: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实际上并不是连续的,在有些时候总会变得更加鲜明,比如说他看到那个电视机上的广告时,看到二楼那幅风景画时,以及——
每次他看到手机的时候。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再次点亮了手机的屏幕,仍然是和以前毫无区别的锁屏画面。输入密码,进入主界面,也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
他单手握着手机,按下了关机键,在手机屏幕变暗的那一瞬,他看到了漆黑屏幕上残留的倒影——
一般情况下,这只可能是自己的影子,人也会习惯性地忽略这个看上去其实有点可怕的黑影。
然而那一瞬他所捕捉到的画面,却是一个皮肤苍白、用丝巾围住眼睛的女鬼!
她来了!
不……她一直都在!
她就这在里,一直在自己的手机里,盯着自己,咧着嘴对自己笑。
被发现后,她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这并不是一个夸张的修辞——然后她的两只手朝前扑来,扒住手机边框,同时脑袋朝前挤,就想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
谢云逐也就是早有心理准备,才没有被这一幕吓到魂飞魄散,肌肉反射地将手机狠狠地砸出去,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手机被他用最大的力道砸在床板上,几乎砸得粉碎!
然而这似乎更加解放了那女鬼,她的半边身子都从破碎的边框里挤了出来。与此同时谢云逐抬手大力撑开床板,从躲藏的暗柜里一跃而出,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以人类所难以企及的灵巧和速度扭过身,抓住柜门狠狠一拍,女鬼刚探出的脑袋就被这样一夹,口中发出了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
谢云逐趁此机会,已经跑到了门边,抓住门把手一拧,然后脸上便浮现了匪夷所思之色。
门被反锁住了。
无论他在房内如何转动门锁,门都纹丝不动,说明刚才黎洛走的时候,在外面反锁上了门。
这有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外面的鬼捉住,亦或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他早就知道女鬼在房间里,所以才会锁门。
逼养的黎洛,谢云逐咬牙切齿地想,果然从小到大就是个坏胚!
来不及想太多,他已经大难临头,女鬼轻而易举地从床板里爬了出来,和他一起被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现在他猜到被捉住的后果是什么了,当然了,免不了要请赢家吃一根棒冰。最重要的是,他将永远无法离开这段回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鬼——正如黎洛所期待的那样。
此时距离捉迷藏结束,还剩下八分钟。
第123章 盛夏的棒冰、童年的小卖部 以及一场离……
“来吧, ”谢云逐笑了一声,“喜欢玩游戏是吧?小云哥陪你玩。”
他的轻慢态度无疑激怒了女鬼。她停止了脸上那骇人的笑容,缓缓活动筋骨, 似乎准备大干一场。在极短的一个瞬间,她动了起来, 尽管谢云逐紧盯着她,视野里也立刻失去了她的存在!
不见了?!在哪里?!
肾上腺素飚到极致,谢云逐几乎是跟着女鬼的动作动了起来,朝窗户的方向闪躲。一阵阴风紧跟在后,从他身后扑了出来——女鬼从书架上的相框里扑了出来!
哐!
谢云逐用手肘猛击窗户,然而那扇看得见风景的玻璃窗只是剧烈晃了一下, 完全没有被打碎的迹象。
他这一下的力道足以击碎木板, 看来是规则的问题——规则上说捉迷藏只能在这幢宿舍楼内进行,那么恐怕他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都无法砸破这扇窗。
退路被完全堵死了。
这间封闭的房间里, 还藏着不知多少相框一样的东西,女鬼可以自由地在内穿梭……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 女朝后退去, 钻回了那落在地面的相框内。
相框内的照片顿时变成了她的大头照, 从左耳到右耳, 从额头到下巴,那阴森古怪的笑容便占满了整个画面。
下一秒,她的脸从相框里消失了, 不知所踪。
谢云逐才看清了那个相框里本来的照片, 居然是他和黎洛的合照。画面上的自己正在百无聊赖地吃一根棒冰,黎洛勾着自己的肩膀拿着手机自拍,脸上是大大的微笑。盛夏的阳光将他们照得发亮, 连汗珠都熠熠闪光。
即使谢云逐不想承认,在学校里的日子,恐怕是他一生里难得的好时光。
谢云逐后退一步,尽量远离那个相框。它所在的地面区域,以及手机所在的单人床地区,已经变成了禁地,女鬼随时可能从那里冒出来。这让本就不大的宿舍空间更加逼仄,几乎没有可以转圜逃窜的空间。
谢云逐“啧”了一声,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一味地逃脱显然是不明智的,他开始考虑另外一条解题思路——强杀。
规则上可没有说不能攻击鬼,只要把鬼干掉,自然就不会被抓住了吧?
他暗自握紧手指上的金色指环,刚才和黎洛共振消耗的精神力有点多,他必须保证能一击得手。这意味着他必须让女鬼处在极端惊慌失措、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成功率才能达到他认为可以行动的标准。
这样想着,他把手探向了领域,想要找一个撬棍之类的趁手武器。然而就在他的手探入粉红泡泡的一瞬间,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簇灵感的火花。
等等、或许可以这样……
他抿了抿唇,自己都被这个大胆的主意吓了一跳,而且久违地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但现在也是形势所迫,弥晏一定能够理解的……吧?
谢云逐环顾房间,心中定位了几个方便行动的位置,然后高高举起手里的撬棍,一边在房间里巡视走动,一边出言挑衅:“怎么了?再不出来的话,游戏就要结束咯?”
一片静默。
谢云逐眯起眼睛:“不想赢小云哥吗,错过了这次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哦?”
这时,在静谧的空气中,传来极其细微的一声电子音:
“滴——”
啊……是从身后传来的。
如果不是早就观察到,谢云逐绝对想不到那是数码相机启动的声音。此刻书架上一个静静放置的数码相机闪烁红点,黑洞洞的镜头微微缩放,好像在为拍摄最完美的镜头调整焦距。
他现在的站位是完全背对书柜的,自然也看不见那伸长的镜头里缓缓探出来一只头。一钻出镜头她的身体就开始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女鬼从相机镜头里悄无声息地钻出来,沿着书柜向下爬。
赢谢云逐一次?她当然想,想疯了!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使有着废物一样的契神,也始终占据着第一的宝座。他的实力和手段都叫人心悦臣服,然而被他压制下的狼崽子们可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他们时刻藏着尖锐的獠牙,只要谢云逐露出一点破绽,就会猛扑上来咬住他的咽喉!
霎时间,女鬼动了,身形快似一道闪电,这个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反应的极限,一眨眼她就逼近了谢云逐身后,而后者根本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得手了!女鬼露出狂喜之色,尖锐的爪子比她的笑声还快,扑向了谢云逐毫无防备的后背。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忽然发生了一件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锋利的指甲忽然凝滞住了,好像陷入了柔软的面团里,紧接着她的面前一片粉红,一个领域凭空在她面前展开!
那个领域只能用毫无威胁来形容,内部空间完全是柔软甜蜜的,只能稍微阻挡了她一瞬,她猛地加大力道,尖爪一下子将领域撕得粉碎!
而谢云逐也仅仅只来得及回过头,黑亮的眼瞳望向她,脸上俨然是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什么?!等等——
就在领域快被撕碎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强而有力的手,正从领域的另一头伸出来!
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那只凭空出现的手就反折过她的手腕,生生将她的手腕掰断了!
“啊啊啊啊!”女鬼发出凄厉哀嚎,像濒死的蝴蝶一样拼命扑腾起来,然而她绝望地发现,那只手并不为任何挣扎所动摇,就这样一点一点坚定地拽着她,把她向领域深处拽去。
“不、不要——放开我!”眼看半个身子都要被拽进领域,要去面对那个未知的可怕男人,女鬼彻底慌了,歇斯底里地叫道,“我、我输了!小云哥,我认输,求你、放了我!是我输了!”
谢云逐没理她,而是瞅着墙上的时钟,直到秒针走完了最后一格,捉迷藏的时间结束,他才大发慈悲地打了个响指。
女鬼本来只剩下两只脚在外面扑腾,随着领域消失,她终于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她的神情依然是懵逼的,脸上的丝巾歪了一半,露出她茫然的大眼睛。
“什么、我……啊?怎么会……”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似乎刚才看到了大脑无法处理的画面。
女鬼已经不再是威胁了,然而谢云逐还是觉得身上毛毛的,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咬牙切齿地念叨自己。他再三确认,没有他主动打开领域,那只手是没法凭空探出来把自己抓走的,才渐渐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弥晏和他的默契还在,对他的保护欲(?)也还在,在危急关头愿意帮他一把。然而经此一役,谢云逐已经失去了面对他的勇气,并决定在这个副本接下来的时间里,再也不要打开领域了。
惊心动魄的捉迷藏游戏终于结束了,他眼前的场景也开始发生变幻。那间熟悉的宿舍消失了,被扭曲为了无数黑色的线条,它们在颤抖中重组,成为了新的场景。
谢云逐先是看到了很多陈旧的货架,以及货架上排列着的零食。再然后是一排漫画和杂志的报刊架,挂满咪咪虾条和棒棒糖的柜台,以及柜台旁的冰柜……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这一切,头顶上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着,如童年的长夏一般永不止息。
他这是来到了小卖部。一种莫名的怀念感用上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此刻口袋里还有几个钢镚,他就会变成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那些孩子们都在,像喝奶的小猫似的,一圈儿围着冰柜,埋头挑选着自己心仪的棒冰,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黎洛趴在柜台上,空白的脸望向他,怀里的小熊则代替他作出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又是你赢了!捉到最后只差你一个没捉到,为什么每次都是你赢啊!”
其他小孩也抬起头来,“就是啊,小云哥不能让我们一次嘛!”
“抱歉,”谢云逐微笑道,“这次不行。”
“阿布,你太没用了!”黎洛又把矛头指向那个大眼睛的女鬼,“我都把你和他单独留在房间里,门都锁住了,你都捉不住他!”
阿布依然是那幅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被黎洛指着鼻子骂了,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好帅啊……”
“什么?!”女生们都长了雷达似的,兴致勃勃地抬起头,“哪里有帅哥?!”
阿布的脸慢慢红了,搓着自己一片青紫的手腕,傻乎乎地笑道:“刚才我看到了一个好帅好帅的帅哥哦,是白头发金色眼睛的,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呢,游戏就结束了……”
谢云逐扶额,敢情你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单纯在发花痴啊!
不过想来也是,他家爱神那张脸,对十来岁的小女孩来说应该是统治级别的。
“噢噢,”一个女生捧住脸,“真的有那么帅吗?比小云哥都帅吗?”
这个问题一出来,不仅仅是阿布,就连其他不屑讨论帅哥的男生,都异口同声地答道:“当然是小云哥更帅!”
“没有可比性好吧!小云哥是最帅的!”
谢云逐靠着柜台,只是微笑。尽管都长得鬼模鬼样的,他还是会觉得这帮孩子很可爱。
只有黎洛仍然不开心,听说阿布因为发花痴贻误战机,气得快吐血,“阿布啊阿布,我就知道你靠不住,我们本来可以把小云哥留下来的!”
“对不起嘛……”阿布嘟着嘴,“你当时不也在那间房里吗?为什么你不动手,非要我来?”
黎洛被问得正中死穴,见谢云逐都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他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我、我想给小云哥留个好印象……好了,算我也有错吧!今天的棒冰我来请!”
“哎呀,你太坏了!”大伙儿一听,都纷纷来捋他的头毛,把他的金发弄得乱七八糟,“混蛋洛崽,当初抽宿舍的时候你就作弊了,小云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死小鬼,果然从小到大都是个死小鬼,谢云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喏,这是给你的。”黎洛老老实实地付了所有人的棒冰钱,又从冰柜里挑了最贵的至尊无敌巧克力旋风冰激凌,递到了谢云逐面前。
“抱歉,我不能吃。”谢云逐却只是后退一步,走出了小卖部遮阳的顶棚,炽热的阳光将他照得透亮,就好像要消失一样,“因为我不能留在这里。”
孩子们脸上的笑容,霎时间都褪得一干二净,齐刷刷地望向他。他们的眼神里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痛,好像穿越了死亡的风尘与经年的时光,沉默又悲哀地投来凝视。
谢云逐继续向后退,脚步坚定,然而心里却充满了遗憾和歉意。他还活着,可他们都已经死了,这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歉意。
“小云哥……”
“再见、再见!我们永远都不要互相忘记!”
“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走吧,吃快点儿,晚上还有训练呢……咱们什么时候玩下一场游戏?”
炽盛的阳光逐渐淹没他的视野,孩子们的面目和声音都渐渐模糊,后来连小卖部也看不分明,都成了黄昏时散落的影子,随着光一同消逝。他离开了死者的国度,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梦,风轻轻吹过,仿佛时光的罅隙里漏出的一声叹息。
生活在游戏里,谢云逐早就习惯了各种告别,他总是走得很快,所以那些逐渐追不上的人都会被他甩在身后。他会感到淡淡的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闭上眼睛再睁开,他看到学校已经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风景优美的小公园——就是他家对面本该有的那个公园。
看来随着他赢得游戏,错误的空间被修正了,他的身体也恢复了成人模样,只有骨头缝里的疲惫感还能证明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宋丞熙居然还没走,从他那辆报废的保时捷里探出头来,惊讶地问道:“你出来了?!”
“嗯。”谢云逐瞥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我就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宋丞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倒也没说谎,“还有就是如果你真的变成了鬼,身上的装备都会爆出来,我怕别人捡走了,所以帮你看着……”
哦,等着舔包是吧……谢云逐对他倒也没什么批判之意,凑近车窗,“你下来。”
“怎、怎么?”从他只身破解了鬼魂的游戏,宋丞熙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等闲角色。
“给你看个好东西。”谢云逐笑了笑,“通关副本的门,见过没有?”
宋丞熙将信将疑地下了车,跟着谢云逐走到小公园外,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卖部,小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里面透出了淡淡金光,好像游戏里的宝箱特效似的。
他既然完成了高难度挑战,自然会得到相应的奖励,谢云逐很少会对游戏的机制判断错误。再加上一点敏锐的观察力,他很容易就发现了这扇不同寻常的门。
他握住把手,一把将门推开,眼前出现的景色叫他惊讶得挑了挑眉,宋丞熙也是吃了一惊,发出了惊呼:
“天哪……原来出去的门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比鬼神更可怕的是前男友的大手[坏笑]
第124章 “门” 打不开,回不去。
是个清理者就不可能把这扇门认错, 因为门外连通的正是游戏大厅。他们甚至可以看到世界树那纵贯天地的枝干,那繁茂的枝叶和果实,以及清理者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当然, 现在还多了天上的一行倒数计时:
【距离《混沌天途》关服,还有9天16小时23分12秒, 请各位清理者提前做好准备。】
很显然,只要通过这扇门,就可以离开副本了。
宋丞熙的神色却犹犹豫豫的,不安地看了谢云逐一眼:“这是你找到的门,你不进去吗?每扇门只能过去一个人,然后就失效了……”
“我还有必须在这个副本里做的事情, 留着不走也浪费, 所以机会给你了。”谢云逐也看他,“怎么,你也不走吗?”
宋丞熙咬了咬下唇, 男人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好像只要他稍微答错了一个字, 就会小命不保。但他也不准备就这么配合地走进门里, 因为他同样有必须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我不走, 因为我喜欢这里。”他老老实实地说。
“哦?”谢云逐抱着胳膊问。他倒是很好奇, 是这种日常见鬼的生活很刺激,还是夜店男模的工作特别吸引人,让一个清理者连通关的机会都不要?
宋丞熙抹了把脸, 是石阶上坐了下来, “解释起来有点麻蛋……或许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然后你就会明白我的选择了……”
“你说吧。”谢云逐跟着坐下,宋丞熙递给他一支烟, 被他谢绝了。
宋丞熙就自己点了一根抽起来:“之前抱住我的那个脸上爬满蚂蚁的女鬼,你还记得吧?她叫李馨园,是我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子,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小时候就经常一起玩,所以她才会以那种样子来见我……”
说着,宋丞熙惆怅地抽了口烟,谢云逐猜想这恐怕是一个爱人离别的悲剧,类似的桥段他已经在无数清理者口中听说了。然而接下来宋丞熙话锋一转,说了一个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们俩一起长大,都是大人口中优秀的孩子,我一路读重点高中,后来读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也成功进了大厂。我和馨园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到了合适的年龄就会结婚,然后生小孩,过上模范一般的幸福生活……
“但是我始终感到痛苦,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我都能当作任务顺利完成,可是我没有激情。和馨园在一起做亲密的事,也觉得很乏味……后来我在网上看了很多视频,才发现了我真正喜欢的事情——你猜是什么?”
“总不会是踩着高跟鞋在夜店跳艳舞吧?”谢云逐说。
宋丞熙苦笑一声:“正是这个……很奇怪吧?”
“……人的性癖是自由的。”谢云逐只能表示尊重。
“哈哈,我也这样想,但那个时候我的天都塌了。你能想象么一个打小就过着模范人生、循规蹈矩的男人,心里渴望的竟然是在夜店跳艳舞,哄富婆给我开香槟,子弹内裤里塞满钞票……妈的,光说出来就感觉好变态,但我居然就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兴奋!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厌倦了现实生活,没想到馨园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比我更大胆,先我一步进入了游戏。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她死在了游戏里。我看到了她留给我的遗书,她说她并不后悔,而且告诉了我进入游戏的方式……于是我就这样了。”
谢云逐听明白了,“在现实世界中,你没法放弃已经拥有的人生,去过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在这个副本里,你恰好拿到了一张‘夜店男模’的身份卡,所以你享受现在的生活,不想离开。”
宋丞熙点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是‘恰好’拿到了这张卡,而是进入这个副本的所有人,都会得到一个自己最想成为的身份。穷人来到这里,发现自己变成了亿万富翁;丑八怪来到了这里,发现自己变成了万众追捧的偶像明星……所以很多人就这样住下了,他们放弃了过去的自己,就这样以新的身份留在了这里。”
“你也想永远以这个身份留下吗?”谢云逐问。
“我还没有想好,我的父母年纪已经大了,我没法抛下他们……”宋丞熙咬着烟头,“但我想好好过完最后这十天,等到游戏关服,我自然就会回去了。”
谢云逐站起来,他心里的疑虑已经去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摆脱那只蚂蚁鬼的?我进去的时候,她应该仍在追你,想要把你带回过去。”
宋丞熙在地上捻灭烟头,“我就知道你想问这个,其实吧,在这个副本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诀窍,遇到鬼的时候,只要你说一声‘艾深来了!’,那些不聪明的鬼就会被你给吓跑了。”
谢云逐觉得有点好笑:“艾深是谁啊?”
“据说是这个世界里本来的大人物呢,这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大鬼都被他揍过,所以他在鬼魂中间变成了一个都市传说一般的恐怖存在……”宋丞熙笑道,“神奇吧,我也是从前辈那里听来的。如果有人抽到‘艾深’的角色卡,这个副本一定会畅通无阻。”
谢云逐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在很多不想遇鬼的时刻,应该能派上用场。
眼看天色渐黑,他意思意思地邀请宋丞熙去自己家坐坐,宋丞熙则客气地回绝了,这个地方离他的工作地点不远,他打算扫一辆共享单车骑过去。
为了走路方便,他把那双大码红色高跟鞋脱下来,大脚丫子踩在地上。谢云逐注意到他的脚趾和后跟全都被磨得通红,渗出了血迹。
宋丞熙却是完全不在乎,再次提醒道:“想让自己不完全陷入扮演的角色,设置这种‘唤醒点’是非常有必要的,你千万记住,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谢云逐“嗯”了一声,“我知道。”
两人告别后,谢云逐便一个人朝家里走去。穿过水墨华庭那气派的门楼,他刷脸进入了小区。在这片富人区中,这个小区也算是最顶尖的,一溜烟全是依山傍水的独栋别墅,奢华的装修彰显着主人家的权势富贵。
谢云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自己家,经历了这一遭,回家的感动已经一点不剩,只有满脑袋的疑问和成吨的疲惫。
他扫了扫指纹,推门进入了自家的小院子,然后便愣住了。
倒不是说他家有什么变化,恰恰相反,一切和他四年前离开时毫无区别。然而正是这毫无区别的建筑,让他感到了一种深切的违和感:
原来他家的前院,只有这么大吗?
院中间一棵大树、旁边围着鹅卵石的小鱼池、葱郁的花草、遮阳棚和藤编沙发……这些都是他熟悉的。可即使如此,他的灵魂深处依旧涌动着不安,他总觉得这片地方要更大一点,大到看不见尽头,里面种满了玫瑰花。
这个场景他一定曾在哪里见过,而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就算把他的脑子拿出来洗个十来遍再烘干,也不可能洗去这段回忆。
会不会是在后院?谢云逐快步绕到别墅后面,看到的景色让他更加失望:后院比前院还要小,全是水泥地板,怎么可能有玫瑰园。
那些玫瑰,一定是属于那些自己曾丢失的记忆,而且一定具有某种意义。
正好,宋丞熙反复提醒他要给自己设置一个“唤醒点”,比如高跟鞋所造成的不适和疼痛,他就把“玫瑰园”当成唤醒点吧。无论多少次他走进这个房子,都会产生同样的违和感。
收拾好杂乱的思绪,谢云逐走进了屋子里。窗户还半开着通风,家具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茶几上的水果已经经历了腐烂的全过程,变成乱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不知道打开冰箱,会不会看到里面爬满了蛆……谢云逐果断绕过厨房,走上楼梯,一口气爬到了三楼。
在三楼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扇门。
平平无奇的木板门,和他家其他门没有区别,门是锁着的,后面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间储藏室。
谢云逐快步走到门前,先是抓住门把手使劲一拧,里面传来锁芯碰撞的声音,门纹丝不动。然后他把自己的耳朵贴在了门上,好像在聆听它的心跳。
自然,门后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
谢云逐背靠着门板坐下来,好像背靠着一个老朋友。他心里空落落地叹了口气:“就是你,把我给害惨了啊。”
四年前,他主动进入《混沌天途》游戏的原因,就是这扇门。
说来很奇怪,在谢云逐的记忆里,这扇门始终上着锁,从来都没打开过。问爸爸妈妈,他们只说钥匙找不着了,里面只放着一些不重要的老物件,等需要的时候再请锁匠来开。
兴许是富二代的人生太过无聊了,谢云逐对这扇门产生了兴趣,他先是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打开这扇门的钥匙;然后他请了锁匠,全城的锁匠都对这扇门束手无措,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锁。
这下他可来劲了,有一段时间苦练开锁技艺,让他去开银行金库都有几分把握,然而却依旧在这扇门前败下阵来。紧接着他恼羞成怒,开始动用斧子和电锯,门板门固若金汤;请装修公司来把门卸掉,装修公司却说找不到任何连接处,这扇门就像是长在这里似的严丝合缝。
于是谢云逐在院子里转圈,试图从外墙爬上去,却发现那个储藏室连窗户都没有……总之,到了最后,他已经准备砸墙了,他的人生里却发生了一个小小意外——
有一天出门时,他偶然帮助了一个十分狼狈的年轻女人,她似乎在被什么东西追赶,而且受了伤。谢云逐玩心大起,尽管他根本看不见那个女人口中的“鬼”,然而还是带着她四处躲藏逃跑,最后成功甩开了那只“鬼”。
在他看来,他只是消磨了半天时间,陪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玩了场游戏,然而那个女人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她自称是清理者,还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副本,是她正在游玩的一个游戏。
谢云逐听得津津有味,那女人却越说越怀疑人生:“你觉得我在说疯话?”
“也许吧,”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但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游戏的话,就可以解释我家那扇门了,那肯定是一个游戏bug!”
女人不知是被他的脑回路感动了还是彻底无语了,在告别的时候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你把自己关在一个黑暗的、绝对无人打扰的房间里,默念三声守门人‘墨菲因’之名,就可以进入游戏中。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轻易赚到赏金,而赏金可以兑换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谢云逐苦思冥想,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缺乏什么,他并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钱够花就好,不需要富可敌国。其他什么家庭、头脑、外貌,他通通都有了,不需要冒险去换。
他想了一阵,才问道:“赏金什么都能做到吗?如果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呢——比如我家里有一扇打不开门,我想知道它的背后有什么?”
“当然可以。”女人答道,“不过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愿望,你就没有别的想要的吗?”
谢云逐摇了摇头,女人没有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那天回到家里后,他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默念了三声“墨菲因”,他马上感到昏昏欲睡,神志越陷越深……
然后他就看到了此生的不曾想过的奇景,那片宇宙星河,并用接下来的四年时间一点一点把这片漫无边际的牢笼看厌倦。
天知道,他最开始只是好奇一扇门而已。
就为了这种可笑的理由,这四年算什么……假如他还能回到四年前,一定要狠狠冲上去扇那小子两耳光,把他从睡梦中打醒,告诉他无聊就去找个班上上。
谢云逐在地上静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回到了一楼,找到了蒙尘的座机电话。
呼……来吧,终要面对的……
手指缠着电话线圈,他心神不宁地按下了一串倒背如流的号码,打了出去。
嘟——嘟——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一道温文尔雅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你好啊?”
第125章 晚安 我们梦里见。
谢云逐盘坐在沙发上, 用脑袋夹着电话,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不由恍惚了一下,才缓缓道:“爸爸……”
“怎么啦儿子?”父亲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就是想你了……”谢云逐道,“爸, 你还记得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是男人抱歉的声音:“唉,我的确很久没有回家了,但你也清楚现在这个形势,因为大灾变外面一团乱,各地交通也很不方便。我们大学刚搬迁, 现在离不了人, 我等会儿还有好几个会要开……”
“可是我就想见你。”只有在父亲面前,谢云逐才会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说话,“你就不能买一张机票, 飞回来看我一眼,然后再去上你的班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云逐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或者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去找你……”
“别傻了, 孩子。”父亲苦笑道, “你知道只有一趟列车能抵达兰因, 可是我永远都买不到票……我也很想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谢云逐咬牙忍耐着什么, 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我真的……用尽了一切努力,牺牲了最重要的东西,才一步步回到家里……可为什么你们都不在?为什么甚至都没找过我?!我到底算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面一下子被他连珠炮般的质问打蒙了, 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孩子,都是爸爸的错,但你要理解爸爸的苦衷……”
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谢云逐一下子摔了话筒,然后抚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明明只是被捏造出来的一个谎言,圆不下去也要拼命圆,就仗着自己愿意相信他!
也许电话那头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怪物,模仿人类发出了那样关切的声音,破绽百出地欺骗他!
可是他居然产生了心甘情愿想要被骗的念头,若不是狠狠摔了电话,他或许真的会抱着话筒不放,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和父亲说一说。他的父亲是大学教授,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从小到大的偶像,只要把难题告诉他,他总能给出解决方案……
“你是孤儿,你没有父母,你在学校里长大。”黎洛的声音盘旋在他的脑海,“很多像你一样灵感高的孩子,一出生就会被父母抛弃。”
醒醒,你本来就没有父亲母亲。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持之以恒地响了起来,谢云逐捂住耳朵不肯听,实在被吵得心烦意乱,他索性把电话线给拔了。
在客厅里烦躁地转了两圈,头脑总算冷静下来了一点。他掏出了自己的备用手机,这一次他没有直接通话,而是拨打了视频电话,打给他的母亲。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真面目,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电话那头响起了手机彩铃,是他妈妈会喜欢的那种热热闹闹的歌。在一首歌即将唱完的时候,电话被接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中年女人的面孔。
皮肤保养得当,烫着时髦的卷发,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正是他的“母亲”。
“儿子!”母亲欢喜地叫了起来,“你还知道给你老娘打电话,这都多久没联系了!你看看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都瘦了!”
谢云逐握紧手机,几乎快要崩溃,为什么会这么像?从样子到声音,为什么如此逼真,好像只要他愿意欺骗自己,就可以真的拥有一个家……
“怎么啦?脸色那么差?”母亲好奇地凑近屏幕观察他,“老实交代,是不是缺钱花了,哼哼,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想到老娘……转头我忙完就给你打钱,紧着点花,你当你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谢云逐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眶通红地盯着屏幕里的女人,喉结滚动着,终于发出了哽咽的一声:“妈……”
母亲也被唬住了,不复那大大咧咧的语调,慌忙地安慰道:“哎哟,到底怎么啦,这么大的人还哭,被谁欺负了?!和你妈说,我找他去!”
“妈妈也买不到回兰因的车票吗?”
母亲一愣:“哦,这个我倒没有看过,最近太忙了,你也知道生意离不开人……不哭了啊,儿子,妈这就回来,就买今晚的票,明早就到……”
“不要!” 谢云逐脱口而出,就算回来了又怎样,她会和视频里一样逼真,让自己混乱和崩溃,永远割舍不下……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话语,“不用回来,我一个人很好,妈你忙吧,记得给我打钱哦。”
“真的没事啦?”母亲怀疑地盯着他。
“嗯,没事了,刚才就是想你了。”谢云逐挤出一个笑容来,“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家外面,可能是我小时候吧,曾经有一片玫瑰园?”
“什么玫瑰园?”母亲莫名其妙的,“我花粉过敏你忘了?咱们花园里从来没种过花。”
不知道为什么,正是这一刻,谢云逐忽然感到了释然——那片玫瑰园是他唯一确信的真实记忆,一切与之相悖的都是毫无疑问的谎言。
他打心眼里长舒了一口气:“不说了,妈,你去忙吧。”
“那行,那以后多电话联系啊,你一个小屁孩子在家,还怪叫人担心的。”
“嗯。”谢云逐微笑着问道,“妈妈,你爱我吗?”
电话那头的母亲被他给搞蒙了:“你这什么话,天下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
谢云逐轻声道:“可我想要真正的爱……”
母亲消化了一下他的奇怪问题,狐疑地眯起眼睛:“好哇,我说你怎么怪怪的,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啊,也不能这么说,”谢云逐倒在了沙发上,举着手机说,“妈,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他那么喜欢我,可是我却把他赶走了。”
“啧啧啧……”母亲听得直摇头,“那女孩儿现在在哪里?”
“也在兰因。”
“那你就去追她啊!男孩子要勇敢一点,主动一点,脸皮厚一点……见到人了,不要拉不下脸,道歉要诚恳……哎哟,不行,我多给你打点钱,你买个好点的礼物,去哄哄她知道吗?”
这辈子可能也就在这个时候,从一个虚假的母亲那里,谢云逐能得到一点恋爱教育,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知道了。”
“好了,不说了,你自己小心点,睡觉时候要关厨房门,不用的电器插头都拔掉,少点外卖多吃蔬菜……”母亲絮絮叨叨了半晌,终于挂了电话,“记得多联系!”
谢云逐倒在了床上,把手机搁在胸口,有那么一会儿时间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看太阳西沉,坠入了地平线,暗淡的光线叫万物陷入蒙昧,鸟雀归巢时发出了清越的鸣叫声。
他想起了母亲雷厉风行地在屋子里走过,嚷嚷着股票和黄金,夹着手机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想起父亲靠在枕边,五官被灯光描摹,用柔和的嗓音为他念诗: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然后这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黄昏的光湮灭在他记忆的海潮中,回音悠远,渐渐无踪。
黑暗的屋子里,谢云逐慢吞吞爬起来去洗澡,洗尽一身风尘的同时,也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除了这些虚假的回忆外,他也不是一无所有。只要继续前进,一刻不停地前进,总会有新的风景,新的际遇,以及……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谢云逐在床上铺开了一张草稿纸,一边写写画画,一边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划分了优先级。
首先,他要更多地接触鬼魂,找寻自己的过去。黎洛曾提到过一位无所不知的“沈老师”,他或许知道在大灾变之后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失去所有记忆,为什么他会和弥晏分开,为什么他会以一个虚假的身份生活在兰因这个地方?这背后究竟是谁的大手在安排他的人生?
搞清楚这团团迷雾之后,他该去找到弥晏,不管他是否对过去仍有留恋,至少他应该知道这些真相。
最后,游戏只剩下9天就要关服了,他必须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未来:关服后其他清理者无疑会回到现实世界,但是他会去哪里?就像那些NPC一样永远留在兰因吗,还是孤独地徘徊在空无一人的游戏大厅里?亦或者说,连他的存在本身也会随着游戏一起结束?
一晚上的思索下来,草稿纸上留下了大片大片凌乱的笔记,就好像他烦乱不堪的心情一般。谢云逐爬起来,准备关灯睡觉,他的余光恰好瞥见窗户的方向,发现窗帘没有拉严实,留了一条缝。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神不宁,好像不拉紧就会被人在外面偷窥似的。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揪住一边窗帘,下意识就往那个缝里瞟了一眼。
没想到正是这一眼,给他看出问题来了。
窗外真的有人,在看他。
当然了,不是说有鬼飘浮在窗外,趴在他家窗子上,这种程度的惊吓已经没法让他的心起任何波澜了。
事实上他的房间是个边户,他的窗子正对着邻居家三楼卧室的窗子。中间隔着两道围墙和不错的绿化。
所以说他看到的其实是隔壁人家的窗户,房间里头亮着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站在窗口。隔着窗纱的缘故,谢云逐只能看见两个黑影的轮廓,似乎是一对夫妻,其中矮一点的那个女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只宠物狗一样的东西。
这对人影正站在卧室里,隔着一道窗纱朝外“看风景”——抑或者,在一动不动地观察他的房间。
仔细想想,哪怕是后者也并不稀奇,他都四年没回来了,隔壁邻居忽然发现自己家亮着灯,肯定要仔细瞧一瞧……不过话说回来,他家隔壁是住着一对夫妻吗?他怎么记得……
连贯的思绪忽然被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打断,谢云逐一下子凑近到了窗户上,因为女人怀中的小东西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是兔子……那长长的耳朵毫无疑问是一只兔子!
等等,兔子……在捉迷藏的游戏里,黎洛似乎对他说过什么话……谢云逐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被钉死在那只兔子上无法挪开,平缓的思维就好像开车驶过一个小石子,微妙地“咯噔”了一下。
“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小&@#心【拥抱】@?#兔子。”
……什么?
谢云逐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上头疼脑热、思维卡壳。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在思维很快清明起来。
【对了,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蛮想抱抱兔子的。隔壁夫妻和他家是几十年的邻居了,女主人也的确养着一只兔子,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摸到呢……】
这时,对面房间“啪”的一声关了灯,站在窗口的两个人类和一只兔子,都消失在那个黑洞洞的窗口。
【他们睡了么?的确,都已经这么晚了。我也很困了。早点休息吧。】
身体机械地倒在了床上,谢云逐攥紧拳头,眼睛睁大到快要裂开,然而越是挣扎越是有一种浑身脱力的窒息感。他竭力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然而吐出来的却是事与愿违的两个字:
【晚安】
随着这一声,就好像被摁下关机键一般,向来失眠严重的他一下子意识尽失,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祝你做个好梦。】
【我们梦里见。】
第126章 找上门的竟是……? 谢家门前是非多。……
结果谢云逐做了个很烂的梦。
毫无逻辑、乱七八糟, 他这辈子见过的怪物都来串了个场,在别墅里开群魔乱舞的派对。他甚至梦到了散发着恶臭的大冰箱,稍微打开一条缝, 就有无数条蛆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一大清早他就被这个梦给恶心醒了,披上外套便匆匆跑下楼, 看到自家冰箱才松了一口气:梦里的双开门大冰箱和自家的不是一个款式。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只有几盒早就过期几年的饮料和速冻食品,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他平时在家很懒,没有囤菜的习惯……
咕嘟嘟——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吃的,他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悲鸣, 提醒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谢云逐捂着饿瘪了的肚子, 打了个眼泪朦胧的哈欠,在回去睡觉和整点吃的之间犹豫不决。
咚咚咚——
正在这时,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大清早的, 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不会是宋丞熙吧?他们约好了定时联系,他也知道自家的地址。现在是早上七点整, 应该是他刚从夜店下班……
谢云逐困困地走到门口, 打开了连接着屋外摄像头的屏幕, 然后便微微睁大了眼睛, 发出了“咦”的一声。
说来奇怪,他看到了一只散发着五彩炫光的兔子,看起来就像什么迷幻电子游戏里跑出来的感染生物。一只普通兔子该有的毛茸茸的长耳朵, 又大又圆的红眼睛, 它身上倒也一应俱全。
兔子的表情很严肃,然而因为离镜头太近,所以整张兔脸都发生了鱼眼形变, 显得有些滑稽。
他家门口的摄像头是安装在房门上面的,人抬起手臂都够不着。谢云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只兔子到底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挂着,才能如此近地用那只红眼睛盯着镜头。
如果是鬼怪倒还好理解一点,这个不合常理的兔头反而叫人觉得越发诡异,谢云逐下意识后退一步,而那只兔子在同一时刻靠近,红眼睛完全贴在了摄像头上——它在往里面看……不!它要进来了!
什么……等等?这是什么暗黑.童话故事?这只兔子要干什么?入室抢劫?是不是该拿一只铁锅过来扣住它——最后一瞬留在谢云逐脑海里的,只有杂乱无章的思绪,和扑在脸上隐隐约约的毛茸触感,然后他像被拔掉电源的电器一样,整个人都宕机了几秒钟。
咚咚咚——
正在这时,他家的门被敲响了。
大清早的,谁会来敲他家的门?
不会是宋丞熙吧?他们约好了定时联系,他也知道自家的地址。现在是早上七点零五,应该是他刚从夜店下班……
谢云逐睡眼朦胧,困得要死,不过好在他就在门口。摄像头也是打开的状态,通过屏幕可以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人。
然而并不是宋丞熙。
男人的身形要更高更挺拔,比穿着高跟鞋的宋丞熙都高。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只不过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又凭空给他增添了几分妖异感。不得不说即使在有些变形的镜头中,那张脸依旧帅得无可挑剔。
谢云逐的心头立刻涌起了一阵惊¥%@恐!!!#【喜悦】。
【这个人我不仅认识,而且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他是我的邻居,也是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他的名字叫安眠,职业是心理医师,据说专攻失眠症方向,和他的名字倒是很相配。】
【独居的这几年里,安眠一直对我相当照顾,说是一个操心的老妈子都不为过。一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保温袋,我就知道他是干嘛来的了。】
饥肠辘辘的肚子实在很难拒绝早饭的诱惑,谢云逐开了门,微笑着打招呼:“早啊,安眠哥。”
安眠站着没动,打量了他好半晌,又推了推细框眼镜,才道:“……小逐,你长大了啊。”
“是啊,毕竟都四年没见了。”谢云逐笑道,“你倒是没怎么变。”
【哪只是没变,简直就是驻颜有术啊。放娱乐圈里,高低也是个冻龄帅哥吧?】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不会再变了,前提是每天睡够七个小时,别沾烟酒。”安眠也对着他笑,“昨晚我看到你家灯亮起来了,还不敢相信,所以今天早上马上过来看看。”
“来就来了,还这么客气,”谢云逐接过他手里的保温袋,“还带上我最喜欢的水晶虾饺和糯米烧麦。”
“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了?”安眠无奈道,一脚踏进了他家门,“粥和菜都热着,尽快吃吧。”
【真是亲切啊,以前他就经常带着早饭来我家,我们会一起坐在小餐桌上分享早饭。多亏了他,我还能有一个正常的生物钟。】
谢云逐打开碗柜,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双筷子和一副碗碟。心头骤然升起强烈的违和感,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他嚯地转过头,便看到安眠不紧不慢地从保温袋里拿出了一套餐具。
【这个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洁癖啊,每次都自带餐具……不过也好,省得我还要洗了给他送回去。】
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饿昏了头,谢云逐总觉得自己思绪断断续续的,一个晃神他已经洗好了碗筷,放到了桌面上。
除了早餐外,安眠还带了一束花,此刻他正在把花装进空花瓶里,洁白的雏菊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珊珊可爱。
“怎么了?”安眠对着他露出了微笑。掩藏在黑框眼镜之后,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眼睛,好像用工笔浓墨重彩地勾勒而出,望向人的每一个眼神显得隽永深长。
“哦,没什么……”谢云逐感觉思绪又断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就是感觉这样平静的日子太久违了,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把洗好的餐盘筷子拿上桌,两个人便一起吃了起来,热气腾腾的香菇鸡丝粥和几样小菜,都是他爱吃的,果然还是安眠哥了解他的喜好……
“既然都回来了,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安眠随意地问道。
“嗯,我想想……”谢云逐叼着筷子,“我的频道好久没更新了,老粉估计都快掉光了,先随便找点素材水一期更新吧,一直让我妈打钱也怪丢人的……”
安眠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建议道:“不要拘泥于一点点钱,你要做更长远些的打算。”
“长远的计划么,我也有想过……”谢云逐咬了一口虾饺,“我想再出去读个研吧,这两年外面比较太平了,我可以出国读个有意思的专业,将来也找个班上上。一直待在家里,总觉得有点蹉跎人生啊……”
谢云逐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思路清晰起来。之前一直挺迷茫的,通过安眠三言两语的引导,他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忽然,脸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男人的手指忽然拂过他的唇角。谢云逐一愣,立刻抬头看向他,就见安眠八风不动地笑道:“嘴角沾到了。”
【这是关心。这是我习以为常的关心。安眠一直很照顾我,就像哥哥一样。】
“哦……”谢云逐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被他碰到的地方,他留意到安眠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不只是刚才,从他进入这个房子的每一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谢谢关心。”谢云逐放下了筷子,不知为何有些吃不下去。
“不合胃口吗?”安眠总是对他的一举一动非常敏锐。
“嗯,可能是没休息好,总感觉嘴里没味儿……”
“没事,想吃什么和哥哥说,我明天给你做。”
“麻辣兔头吧。”谢云逐随口道。
安眠眯起了眼睛:“麻辣兔头?”
“呃,对……”
好奇怪,明明平时都不吃兔子的,但刚才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兔子,毛茸茸的长耳朵,红眼睛、五彩缤纷的……
咚咚——安眠曲起指节,缓缓地敲了两下桌子。
【没有兔子。兔子不存在。】
安眠道:“没事,想吃什么和哥哥说,我明天给你做。”
“……红烧肉吧,”谢云逐想了想道,“你做的红烧肉比饭店里都好吃。”
“行,那你明天不吃上三大碗,可对不起我的手艺。”安眠微笑道。
吃完早饭后,安眠还要上班,便告辞了。谢云逐洗好了碗筷,脑海里盘算这未来的计划,便慢慢踱步上了楼。进了卧室门,他便看到床头柜上的几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迹。
【哪来的废纸?我这随意乱丢垃圾的习惯真是……不管了,改头换面,从整理房间开始。】
谢云逐把废纸团作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拉开窗帘,开窗通风。在带着晨曦香气的微风里,他心中满怀热切的希望,打算迎接新的一天。
/
三天后。
别墅院落外,一个穿着高跟鞋的男人正在焦急地徘徊,多次抬头确认门牌号,一边大力敲门一边朝里头喊道:“谢云逐,你在家吗?你怎么不接电话?!”
这都已经三天了,自那天在小区门口分别后,谢云逐的手机就一直关机。宋丞熙也是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找上了门。
奇怪的是,谢云逐理论上来说应该就住在这里,现在都已经晚上七点多了,房子里的灯都亮着,他难道不在家吗?
咚咚咚——
他不信邪地用力敲门,还真的成功把门敲开了。大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他,宋丞熙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你好,我找谢云逐……”
别墅的灯光透过寥落的树影,照亮了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宋丞熙注意到他戴着一副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眼珠就如两丸墨玉一样。
“你找错地方了。”男人说。
“哦,对不起,不好意思……”宋丞熙又抬头确认了一眼门牌,和他记忆中分毫不差,可为什么弄错了?
“这么晚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您知道这附近有住着一个叫谢云逐的人吗?”
“我不记得有这号人。”
“噢噢,这样啊,那我应该是记错了……”对着这个男人,宋丞熙下意识就用上了很恭敬的语调,“打扰了。”
“咔哒”一声,沉重的铁门在他面前合上了。
安眠推了推眼镜,重又走回了别墅里。客厅里灯光大亮,谢云逐正坐在地毯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球赛。他穿着宽松的背心和运动短裤,头发还带着刚洗完的清爽,只有发尾还有些潮湿,散落在白皙的后颈上。
“刚才谁在敲门?”他嘴里叼着两片薯片,看起来像一只小鸭子。
“送外卖的,找错地址了。”
“哦……”谢云逐嚼着薯片,眼神很快转回了屏幕上,“刚才你一出去主队就进球了,真倒霉,那么精彩的一球都没有看到。”
安眠在他身边坐下来,没有看屏幕上的进球回放,而是长久地凝视着他的侧脸,那漫长的眼睫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掩映着夜色般宁静的眼瞳。
他想:不,我很幸运,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
找人不成后,宋丞熙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直奔一辆停在小区外的宾利。黑色的车身崭亮,车窗上贴了防窥膜,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环顾一圈,便弯下腰,紧张地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车窗慢慢降了下来,宋丞熙最先看到的毫无疑问是头发——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白色,完全没有烫染的痕迹,所以白得很有光泽很漂亮。
为什么有人会长一头白发?是先天的疾病吗?还是用赏金购买的奇迹?等到车窗完全降下来,宋丞熙便没空去想这些了——毫不夸张地说,见到那个男人的脸,即使是在声色场所阅尽各色美人的他,都会忘记呼吸。
别管什么发色了,这张脸也不像是世间可以存在的美貌。作为一个老玩家,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听到其他人谈论“爱神”,其中得有一半是在说他的外貌而非实力。现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了,他只觉得自己刚参观完一个值得发十条朋友圈的景点。
“宋先生。”爱神的金瞳温和地注视着他,口吻也很客气,“你看到他了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谢云逐了。说起来今天他刚下班,就看到这辆豪车停在夜店外,爱神给他开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然而工作内容很简单,只是要去看某个人一眼。
“没见到。”宋丞熙老老实实地说,“我明明记得就是那个地址,但是开门的不是谢云逐,他说我找错地方了。”
“开门的人是谁?”
“一个很高的男的,戴着眼镜,长得很帅……但我说不上是哪里,他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是平时我绝对不会靠近的人物。”
“啊哈!”爱神还未回答,前座上传来了一道活泼的男声,“果然是他,一听就是那家伙!冲冲冲,咬死他!”
前方的副驾驶座上,则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宋丞熙挠了挠头,这个角度看不清前座二人的脸,但那种危险感却是实打实的。相较之下,爱神给人的感觉其实要更加亲切一些,至少他说话时总是会看着自己的眼睛,面带淡淡的笑意。
“我明白了,”爱神礼貌地道谢,“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忙。”
“没事儿……”宋丞熙挠了挠头,“那什么,真的像您说的一样,我的恋爱运会变好吗?”
真的会有富婆给他开香槟塔送跑车吗?当然大house和豪华游艇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爱神点了点头:“你本来就值得那些爱。”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宋丞熙心满意足地走了,“下次有事儿再叫我啊!”
他的车坏了正在修,回去还得扫共享单车,不过由于心情激动,他走路也有劲儿,却浑然未觉自己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黑线。
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那是许许多多蚂蚁连成的线,好像在大地上画开了长长一条指向他的箭头。
宾利前座的车窗打开,红发的少年探出头来,对着地上的蚂蚁吹了声口哨:“哇,他这是被女鬼盯上了啊!你到底给了他什么恋爱运啊?!”
“这是他自己的因果——他杀死了深爱自己的青梅竹马的女友,将她埋在了泥地里,任蚂蚁啃咬她的尸体。”弥晏靠在座椅上,手上把玩着一条深蓝色的绸带,“他试图逃进副本里躲避自己的罪责,而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恋爱运’,让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去找他。”
“哈哈,你也太坏了,”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揶揄地笑道,“人家还帮了你耶,他向你祈求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是这种‘爱’!”
“这是世人最根深蒂固的偏见,”弥晏无聊地托着下巴,目光看向街对面的别墅小区,“谁说‘爱’一定不会带来厄运的?”
第127章 重逢 干你来了。
虽然已经回家三天了, 但是谢云逐很快陷入了无事可做的境地。曾经雄心勃勃地做了一大堆计划,可早上醒来他只想躺着刷手机。
没办法,谁叫他是一个标准的无业富二代, 单身还独居。他一辈子赚的钱,可能都比不上他银行卡里的零头。
现在, 连早饭和晚饭都被邻家哥哥承包了,只要饭来张口就行,唯一需要动脑的就是指定明天的菜单。哪怕是安眠自己不会做的,也会从饭店打包带过来,晚上一起吃完饭后,他们就打打牌看看电影玩玩游戏, 消磨一整晚的时光。
第四天上午, 安眠和他吃完早饭后就出门上班去了。谢云逐一个人在厨房洗碗,好几万的蓝牙音响放着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树叶在雨打风吹中摇晃,水龙头哗哗地放着水……水声叠着水声, 他打了个哈欠, 困得要死, 同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无聊。
这种无聊, 并不是说他接下来去打两局游戏或者干点活能化解的,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虚,好像他的心变成了一个腐朽的空壳, 里面只装着呼呼的风声。
咚咚咚——
正在这时, 门被敲响了。
不知为何每次听到敲门声,他的心都会跟着发颤。既有点紧张,又隐隐有些期待, 期待着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来改变他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
谢云逐关掉水龙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走向玄关去开门,“谁啊?”
然而刚走到客厅,眼前出现的一幕便让他愣住了——他家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下雨天的瞌睡顿时无影无踪,谢云逐脑子里滚过无数念头:坏了,不会是忘记关门了吧?!可是房门外还有一扇铸铁的院门啊,安眠走的时候不可能忘记关!
难道是安眠回来了?可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的喉咙发紧,只来得及问上一声“安眠哥?”那条门缝便越来越大,从外面被推开了。
谢云逐最先看到的,是一把很大的黑伞,雨珠从那漆黑的伞面上滚落下来,在伞沿跌落,落成了一道道珠帘。
紧接着他注意到男人收伞的手,骨节分明,看起来很有力量。风衣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结实的小臂,那上面缠着一条奇怪的手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铃的声响——谢云逐多看了一眼,才意识到手链上串着的不是小挂件,而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钥匙,在他的胳膊上缠了三圈有余,恐怕得有二十多把。
男人收起了那把细长的黑伞,然后就当作手杖似的,随意地拄在一边。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风衣,身材相当好,起码有一米九几,至少谢云逐看他时必须抬起头来。隔着一道门框为界限,以漫天盛大的雨幕为背景,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冷漠、英俊、完美。这是谢云逐脑海中形成的第一印象。明明男人的眼睛是一种很罕见的金黄,如同太阳光辉一样明亮的颜色,竟然能照射出如此冷冽的目光。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所以谢云逐也就这样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里自带的谨慎,另一方面……他就是很想看着他,这个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他的心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迟滞而沉重地跳动着。胸腔都感受到了那种负担,他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不知从哪来的知识储备告诉他,这似乎是一种由心理反应引起的生理症状,常见于PTSD患者。
令人窒息的几秒对视后,谢云逐还是硬着头皮先开了口:“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弥晏将黑伞插进了门口的伞筒,然后就这样不客气地一脚踏入了玄关,像主人一样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场景,才自我介绍道:“弥晏。”
“弥晏……面?”不知为何,一个关于谐音梗的冷笑话脱口而出,然而对方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让谢云逐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胆寒,“喂,就这样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有人说过你很没礼貌吗?”
“是吗?”男人理所当然的语气叫人恼火。
也正是这个奇怪的闯入者离开了门口,谢云逐才看到自家院子里,居然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机车外套的女人撑着一把黑伞,笔直地站在雨幕里,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
而另一个红发少年压根就没撑伞,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还在那儿对自己笑,看起来很像有什么精神疾病,还是未成年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那种。
鬼啊!还是强盗?!总不会是他妈做生意欠了高利贷,□□上门讨债来了吧?!
相对来说,这个自说自话走进来的男人至少从外表上看还是正常的。谢云逐只权衡了0.01秒,就果断关上了门。
然后他扫视了一眼那个名叫弥晏的家伙,从他优越的身高到他宽阔的肩膀,心里换算着几个自己加起来,能和他碰上一碰……然而绞尽脑汁,他也只能想象出自己耻辱战败的结算画面——果然还是报警吧,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而已!
说是要报警,可是他的手机正躺在沙发上,而那个奇怪的家伙居然径直走到了客厅,在他家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
谢云逐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我说,你平白无故闯进别人家里,总要有个说法吧?讨债、抢劫或是绑架,我一定配合。你看着办吧,要钱我把卡都给你,绑架我把人给你……”
虽然内容很怂,但是他的语气并不软,说话时始终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他知道对方的奇怪举动和令人不安的沉默都是一种策略,目的是无形地给他施加压力,要让他的思想和行动变形。
他已经身处劣势,所以必须比对面更加冷静更加机敏,他必须扭转局势——尽管也不知道这份底气是哪来的,但是谢云逐就是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在一分钟之内,他就已经完全没有最开始的慌乱了。
不知为何,白发男人在听到“把人给你”四个字的时候,嘴角忽然浮现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谢云逐立刻噤了声,同时脑海里亮起了一个警觉的灯泡——对方恐怕不是冲着钱,而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这下坏了,不是很坏,而是非常坏。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弥晏终于再开尊口,声音意外地好听,谢云逐相信如果不是现在这个状况认识他,自己一定会订阅他的AMSR频道,晚上就着这把嗓音哄自己入睡……
他沉痛地思索了一番,才诚恳道:“哥,别说认识,就是我曾经见过你一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只是因为这句话,对方的神情立刻暗淡下去了,让谢云逐觉得有些神奇。他不得不去考虑一些情债方面的可能性……但是天可怜见,他母单solo到现在,连异性的小手都没摸过呀!
“好吧,我很清楚,你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几乎要陷入深眠了。”弥晏的眼神略带讥诮,“否则你是不可能忘记我的。”
“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像做梦,白日梦!
“但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弥晏继续道,“因为如果是有记忆的你,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做什么?干嘛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就好像被主人遗弃的狗狗,独自在荒野里长成了狼,千里迢迢追过来就为了狠狠咬自己一口——没错,就是这样充满幽怨的危险眼神!
这尼玛造了什么孽啊,哥们你认错人了吧……谢云逐实在被盯得发毛,像个快被糟蹋的良家妇男似的,很想双手环抱住自己大喊不要。然而他的理性很快制止了这种在敌人面前露怯的行为,而且说实话,他感觉自己有点抓到对方的命脉了。
这条命脉在于:自己似乎可以轻易地牵动对方的情绪,但反过来不成立。
那么,或许可以更加大胆一点?
谢云逐控制着自己紧绷的身体,力求展现出放松的姿态——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向后一靠靠在了沙发背上,然后略挑起一点笑意:“哦,听你这么说,我们搞不好真的认识呢。遗憾的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耸了耸肩,“但我有解决问题的意愿,一定全力配合。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你今天来是想干什么?”
“来干什么……”弥晏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放下了茶杯,磕在茶几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谢云逐立刻后悔了,他就不该这样试探,因为下一刻他就感到了压在身上的强大力道——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他就被骤然靠近的男人压倒在了沙发上!
危险!
他们一下子靠得很近,呼吸和眼神都交缠在一起。男人身上浅淡的气息笼罩下来,让他的心又开始难以抑制地疼痛。谢云逐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浑身细胞都叫嚣着危险,脑海里瞬间划过了一道惊雷滚滚的台词:
来干什么?
干你!——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时脑海里盘旋着一条新闻:狗狗被遗弃跋涉100公里回来只为咬主人一口[狗头]
第128章 推拉 偶遇失忆顶级魅魔难以驾驭。……
时隔许久, 再次将谢云逐压在身下时,弥晏还是没忍住感到了一瞬的恍惚。
他无法自控地想起了许许多多的过去:在他还是个毛球的时候,可以把整个身体都埋进谢云逐的衣襟里, 贴着他的心跳入睡;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在脂膏工厂狭窄的宿舍床上, 他们在寒冷中互相依偎……那些回忆太多了,成了一团纠缠不清的线,构成了他记忆堡垒的地基,打下了他人格的底色。
后来他长大了,又多了些身体的交缠,把谢云逐压在身下握住他的弱点, 他就会不情不愿地就范, 然后渐渐地沉溺其中,自己就像这样自上而下地凝视着他的脸,看他呼吸凌乱、脸颊绯红, 然而眼神始终清明如寒星。
就像现在,被自己压倒在沙发上, 谢云逐的神情是慌乱的, 但那种慌乱没有到他的眼睛里, 那双深蓝的眼瞳清冷而坚硬, 有玉石一般的质地,和冰一样的温度。
他还远没有被逼到极限,哪怕他失去了记忆, 哪怕他处于完全的劣势。他装出了慌乱的模样, 狼狈地挣扎喊叫,这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实际上他正一刻不停地在运转大脑、审时度势,他在冷酷地观察和剖析自己, 寻找一丝一毫的破绽。
奇怪,过去的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现在他却可以将谢云逐看透了。不得不说那一场抛弃够狠,洗去了他所有的天真,让他从那场近乎献祭般的迷恋中脱身,与这个魔鬼般的男人拉开些许安全的距离,得以旁观者清。
“没用的,阿逐。”他没有费力去镇压所有的挣扎,只是伸出手握住了谢云逐的喉咙,微微收紧力道,“你没法再用同样的办法伤害我第二次。”
施加在咽喉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不足以叫人立刻窒息,但足以叫人感受到生命威胁。谢云逐停止挣动,被那样锐利冷酷的目光注视着,让他有种一丝.不挂的错觉。
“嗬呃……”那力道在慢慢收紧,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谢云逐的脸很快红了,用力去掰男人铁钳一般的手,冷汗与生理性的泪水一齐落下,流入了湿透的鬓发里。弥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痛苦,只在他实在难受时微微松开桎梏,看他狼狈地咳嗽和急喘,然后再收紧虎口,感受他颤抖的咽喉像一只挣扎的雏鸟一样填满了自己的手心。
好可爱,好漂亮……弥晏望着他的脸,比记忆中的还要诱人可口,他的皮肤柔软滚烫,嘴唇殷红像蜜糖,痛苦的眼泪尝起来一定很甘甜,因窒息而飞红的脸颊和涣散的瞳孔就好像在高潮一样。
“唔呃……”被强制掐住喉咙,谢云逐即使快喘不上气了,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男人下面的变化,运转流畅的大脑第一次卡了壳——苍天啊大地啊,这个变态因为掐自己而起反应了!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是自己禁欲太久,还是挣扎中的磨蹭太剧烈,他居然也起了反应。这下谢云逐受到的震撼非同小可,他并紧了腿,难堪地闭上了眼睛,很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
自己可以掌控他的生命,他的欢愉和痛苦,这个认知让弥晏的心感受到了扭曲的快意,几乎可以弥补万分之一他在这一年里独自咀嚼的痛苦和绝望。
当他最终松开手时,谢云逐的眼瞳已经有点涣散了,他失神地喘着气,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眼角湿红,眼瞳不复冷静清明,被泪水浸透,闪烁着恐惧和惊慌,就像一个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该有的样子。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弥晏仍虚虚地握着他的咽喉,用拇指将他的下巴拨正过来,好尽情欣赏他狼狈不堪的神情。
谢云逐虚弱地点了点头,不再挣扎——要说他从刚才的事情里理解了什么,那就是对方根本是一个不可用常理判断的神经病!一个施虐狂、大淫.魔!
他对自己的恨绝对是真实的,精神正常的人下不了那种狠手,至于那咬牙切齿的恨之下还掩藏着什么,他还需要时间去观察。
总之必须得顺着他来,留神别让他再发病,那种濒死体验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见他老老实实、缩着手脚乖乖躺在自己身下,不再有耍滑头的小心思,弥晏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想必现在的你能配合我做一些事了。”
妈的,畜生。
谢云逐咬了咬牙,“……你要我做什么事?”
“你必须醒过来,”弥晏说,“折磨现在的你,让我感觉自己在对无辜的人施暴。”
“……”什么意思,把我当沙包打还不够,还要我给出受击反馈是吧?!
谢云逐相当生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但转念想到不能刺激疯子,又很快挪开目光,“那行,我倒也想醒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得罪您了——问题是我现在压根不觉得自己在做梦,到底怎样才能醒过来?”
“你的身体里住了一只白兔子,那是梦的实体。”弥晏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处,“必须把兔子取出来,否则唤醒一万次你都会再次入睡。”
身体里住着兔子,什么天方夜谭?谢云逐握着他的手,挪向了自己的肚子,“我说……你要找兔子,估计在这里还能找到一点残渣,昨晚我吃了红烧兔肉来着。”
“哈……”弥晏居然被这样简单的笑话逗笑了,含着笑意的眼睛盯着他,同时按在他小腹上的手微微用力,隔着一层衣服,抚弄着他没有什么肉的小腹。
老兄,这个动作有点暧昧了吧?因为刚才的反应还没消,谢云逐敏感得颤抖了一下,警惕地盯着他看。
“不,我说了,‘白兔子’只是一个概念,是某种梦的化身,”弥晏没有再动他,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也觉得棘手,“它潜伏在你的精神世界里,想要取出来的话,你的精神世界就必须露出破绽,我才能从外部进行干预。”
尽管第一次接触这种灵异神怪的抽象概念,不过谢云逐接受良好,很快搞明白了他的意图:“所以说,你刚才掐我掐到半死,就是想让我的精神动摇,露出破绽?”
弥晏点了点头:“一般人在极端痛苦的濒死时刻,心防都会迅速崩溃——但是你不一样,从始至终你的精神都很稳定,没有给我任何可乘之机。”
“啊?”谢云逐喷了,心里在怀疑这有多少编造的成分,这家伙是不是在给自己的暴行找补呢?然后借着什么“打开心防”的理由,三天两头走自己一顿,他还不能还手,世上有这样的事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以他俩的武力差距以及这家伙的禽兽程度,他想折磨自己完全没必要找什么复杂的借口,像刚才一样直接上手便是了。
“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动手了。”弥晏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总算从他身上起来了,“死亡威胁对你无效,因为你根本就不怕死。”
“怎么可能?”谢云逐嚷嚷道,“是个人都会怕死吧?我刚才都已经在跑走马灯了,你知道投这么好的胎有多不容易吗……”
弥晏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好像在说“果真如此吗?”
谢云逐渐渐就不吭声了,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心底的声音,那个声音冷冷地告诉他:的确如此。
他的确有本能的痛苦和惊惧,可那不过是浮光掠影的闪念,很快就如盛夏的风暴一般消逝,不留一点痕踪。他的心甚至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涟漪散去的死水,它平静地吞没了死亡。
“我们需要换个方式,”弥晏道,“但这个办法主要靠你。你必须想出属于自己的‘唤醒点’,找到梦境的破绽。”
“唤醒点?”
“梦境是扭曲的现实,必定存在不合常理之处,让你感到违和与不安。在进入这个副本时,你一定给自己设置了‘唤醒点’,你需要仔细思考一切不合理的地方,找到它。”
“不合常理之处啊……”谢云逐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还真的有……你跟我来。”
他把弥晏带到了别墅三楼,径直走向了走廊的尽头,那扇普普通通的储藏室的门。
“你看这扇门,它上了锁,但是钥匙不知道去哪里了。”谢云逐道,“我试过各种方法,都没办法将它打开。说实话我真的被它困扰好久了,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弄点炸药过来,直接把它炸开……你问我有什么不合理的点,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要是这个粗暴的家伙能给他开门,也算是了结了他一桩心事,到时候他爱抓几只兔子就抓几只兔子。
弥晏打量着木门,它本身没有任何奇异之处,只是处于昏暗无光的走廊尽头,看起来有点压抑。他走上前去,先是握住了门把手,重重一拧,把手纹丝不动。
要知道,以他刚才的力道,足以捏断一条铁棍或者拧碎一个人的脖子。
看来把手和这个门是一个整体,被施加了“不可破坏”的规则。
弥晏的手紧接着按住了那个小小的锁孔,精纯的能量向内部蔓延,填满了所有缝隙,组合成了钥匙的形状。这个能力足以打开银行金库的大门,然而同样的,在这里失败了。尽管组合成了钥匙的形状,然而就是无法转动。
看来这个锁的规则是:只能被它注定的那把钥匙打开。
紧接着弥晏尝试用领域渗透,绕过这扇门的阻碍,探测屋内藏这些什么。再一次,他遭遇了失败,因为从门到天花板到地板墙壁,完全组合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整体,这个房间就像是一个贴满禁咒的黑匣子,嵌在了这幢别墅里。
谢云逐看他在那里摸索半晌,也不像是用了力气的样子,但严肃的神情好像又挺有那么一回事。他咂了咂嘴:“怎么样?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的确打不开。”弥晏缩回了手,看起来并不沮丧,“必须拥有相应的钥匙,才能开这些特殊的门,这是兰因副本最底层的一条规则——你真的不记得钥匙去哪里了?”
谢云逐摊了摊手,心想这破门就和他操蛋的人生似的——暗无天日、固若金汤,且钥匙不知所踪。
“那么,你有任何被唤醒的感受么?”弥晏探究地盯着他。
没有钥匙就打不开的门,显然不符合现实的逻辑,更何况刚才他还看见这个男人手心里浮现一团粉粉的能量呢!
“嗯,我知道,这的确很不合常理,很amazing啊……”谢云逐叹了口气,“但老实说,我心里真的没有一点震撼的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多年的游戏生涯,让你养成了无论面对什么都可以快速接受的能力,弥晏想,遇到任何凶险或异常,你都会极快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对策,这已经成为了你的本能。
所以仅仅是一点异常,完全无法撼动你固若金汤的心。
弥晏倒没想过,作为队友时让他感到安心的这份淡定从容,现在却成了他必须面对的最大麻烦。兔子躲进了他的脑袋里,就是躲进了最深的兔子洞,谢云逐会以他超级坚韧厚实的精神作为防线,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
开门不成功,两个人再次回到了一楼,不过谢云逐显然是被这件事调动起了兴趣,开始主动琢磨抓兔子的策略。在查找了几个异常点未果后,他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并不介意地仰头喝尽了弥晏刚才喝过的茶水,然后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他:
“我说啊,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对我来说,这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奇怪的一件事了。”
“什么?”弥晏坐在他身旁,看他脖子上还带着自己掐出来的伤,但对待自己的态度已经随意得像个老朋友了。该说他是适应能力强呢,还是正在酝酿着什么计划呢?
“说实话,我很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你,在此之前的人生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可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这里就开始痛。”谢云逐按着自己的左心口,“现在还痛着呢。”
弥晏猝然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还有刚才,你掐我的时候,我不知道哪来的信心,确信你不会真的杀了我——哪怕你恨我。”谢云逐凑近了些,银耳坠垂在黑发间,凉凉的触感几乎碰到他的脸,“还要再说吗?我对你有性.欲,就算被你粗暴地对待好像也能起反应……这不是很奇怪吗?”
弥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感到谢云逐握住了他的手臂,温热的气息靠近了,那双藏匿着星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无论自己将城池修建得多么固若金汤,他永远都握着那把打开城门的钥匙。
“所以我想试一试,童话里不都这么写的吗?王子用一个吻唤醒了沉睡的公主……”说着,谢云逐仰起带着伤痕的脖颈,按住施暴者的肩膀,闭眼吻了上去,吻住了他因惊讶而微微分开的唇。
第129章 以吻还吻 憎恨我,爱慕我,践踏我,渴……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颊, 弥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轰鸣声。唇舌交缠间,他禁不住想起了过去的每一个吻,无论是在欢愉或是痛苦的时刻, 谢云逐总是会闭上双眼,显得很深情。
后来他才知道, 那不是深情的缘故,他只是要藏起眼睛里的冷漠和算计,过去的每一个吻,在他心中都有着利益的考量。
而自己接吻时,却总愿意睁着眼,过去是为了将心上人看清楚, 如今他睁着眼, 却是妄图看清他的心。
弥晏收紧了手臂,手探到谢云逐的身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强制拉到了两人之间。
谢云逐的手里,握着他不知何时拿到的手机, 编辑好的短信已经发出, 收信人是他的安眠哥哥。
利用自己一瞬间的松懈, 利用这一个吻的时间, 他就趁机完成了求救。失去了记忆,却不改过去的算计,弥晏甚至想要笑, 为唇齿相融时自己漏跳一拍的心。
眼看被抓包, 谢云逐只是冷静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男人吻得太重了,他有点疼,怀疑被咬出了血。
安眠收到了他的求救短信, 从他公司到自己家里只要20分钟。如果他报警的话,警车会来得更快,希望在自己的梦里,警察至少也有点超能力什么的,不然眼前这个家伙恐怕不好对付。
“给我个理由。”弥晏的金眸里仿佛酝酿着风暴,“刚才我所说的一切,你一个字都没有信是不是?”
“那倒也不是,我相信你说的,我或许在梦里,这是一个充满神奇规则和超能力的世界。”谢云逐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伤,冷笑道,“但是不好意思,我不接受这种合作方式。”
他已经完全肆无忌惮,因为这一系列的观察和试探给了他底气,掩藏在“恨”之下的无疑是“爱”,在被吻的一瞬间弥晏的反应就已经暴露了全部事实——
这个男人爱他,或者至少曾经爱过他,无所谓,他已经找到了反击的剑,下一步就是如何插进敌人的心脏里。
然而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被自己激怒,反而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夹杂着无奈和自嘲的笑容,“阿逐,你真的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那苍白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被迫改变的只有我……”
那个笑容里的阴鸷意味让谢云逐警觉起来,就见弥晏拿起了那只手机,选中了安眠的名字,然后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的一声响起,谢云逐的不妙预感抵达了巅峰,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喂,你想干什么……”
弥晏没有允许他逃,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怀里,单手捧住他的后脑,强迫他仰起头来,承受那个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吻。
没错,在变的只有他,分别的这一年他又长高了些许,所以过去接吻时最舒服的身高差也不复存在了。他残忍地没有低头,只是强迫着谢云逐踮起脚尖,仰起头迎合他的进犯。
“喂,小逐?我正在往你家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安眠焦急的询问声就响在耳边,那是因为弥晏举起了手机放在那里。他的舌头长驱直入,紧咬牙关也无法拒绝,和刚才由自己主导的吻完全不同,他所带来的是不可拒绝的浪潮,舌头与气息如同交.媾一般进入,扫荡四方,直抵咽喉。
于是不可避免的,他们弄出了许许多多的不该有的声音,还有谢云逐模糊而微弱的抗拒声——他也想忍住声音,但完全招架不住,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口一口吞下去。到后来维持呼吸也变得艰难,他不得不攀住男人的肩膀保持平衡,好不让自己腿软摔倒。
手机那头忽然没了声响,但谢云逐知道安眠正在听。
紧闭的眼里渗出了泪水,谢云逐的心里的确涌上了羞耻和不知所措,他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安眠会听到什么样的动静,这样激烈的水声,说是在造爱都有人信……
而且他知道那个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好像不光是用嘴,用眼睛也要吃掉他。大脑渐渐缺氧,大概比刚才被掐着的时候还空,慌乱间他的手摸到了男人的后脑勺,摸到了他短短的发茬。
男人后脑的白发剃得比较短,发型很清爽,然而那一瞬间谢云逐的心莫名动了一下,感到无比别扭——明明应该更长一些,柔软的发尾打着卷儿,可以像细雪一样捧在掌心,或者用绸带扎成一束,绑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的脑袋大概已经被吻成了一锅浆糊,手指插入了弥晏的发间,然后一把抓紧,硬生生地抓着向后扯。嘴上终于得了自由,嘴唇却发麻到快没法讲话了,施暴者还在虎视眈眈,谢云逐只得了一句话的空隙,却跟这世界上最蠢的蠢货一样,脱口而出一句脑袋里现成的感想:
“哈啊……说真的,你留长发应该会更好看……”
“……”
就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始终在强迫自己的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而且露出了仿佛是受伤的神色——尽管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谢云逐莫名感觉到,从他进门以来自己一系列的反抗斗争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句话的杀伤力。但是为什么?留长发怎么他了?因为长得太好看又从小留长发结果被人叫“妹妹”伤害了自尊心吗?
“那个、那什么……”
弥晏挂了手机摔到一旁,在急遽上涌的情绪中咬紧了牙关。是的,他没成功打开谢云逐的心防,反而被这一句话搞破防了。他怒不可遏地看向谢云逐,然而对方脸上的疑惑更加叫人火大,他低声咒骂道:“你真该死、真的该死……”
“呃……”不知怎么的,谢云逐心虚极了,冷汗直冒地说道,“抱、抱歉,就当我没说,你留短发也很帅的……”
“闭嘴。”金眸阴翳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再留下来恐怕会做出难以收场的举动,弥晏拂袖离去,绕过谢云逐走向门外。
富丽堂皇的别墅之外,乌云和闪电在天空交汇,大雨仍旧下个不停。
哦?这是要走了?
谢云逐心里燃起了一点希望,还有一丝微妙的不舍。他不喜欢这种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好不容易把男人坚不可摧的外壳凿出一条裂痕,他忽然斗志大发,感觉继续努力的话,一定能挖出更多秘密,以及见到他冷厉外表下的更多样子。
弥晏推开别墅大门,拿起了自己的长柄伞,但他并非要走,只是神色阴晴不定地凝视着院门方向。尽管距离谢云逐的求救短信才过去几分钟,但是他能感受到那股强大力量的靠近。
“那什么,慢走不送……”谢云逐磨磨蹭蹭地跟到门口,话还未说完,身上忽然被扔了一件风衣外套——该死的弥晏,居然把风衣外套脱了直接往自己怀里一丢!
但不可否认的是,里面那件衬衫完美地包裹出他的体格,肩宽腰窄,体态颀长,简直性感疯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挽起,更加清晰地露出了那条坠满钥匙的手链。
谢云逐抱着犹带体温的衣服,觉得自己的位置有点奇怪,他被保护在这个强大的背影之后,好像是被保护的对象,而他的骑士正在严阵以待那位可怕的敌人。
一只手朝他伸来:“一会儿抓紧我,不要松手。”
因为弥晏做得实在太自然了,所以谢云逐下意识伸出了手,然后又缩了回来,“干嘛,我们很熟吗?”
弥晏警告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者你想被我扛着走。”
谢云逐挑了挑眉,他曾严正声明,他不喜欢被威胁,被拉着和被扛着都不是他要的,毫无疑问他会反击,直到事情按他舒服的方式进行。
弥晏盯着他倔强的眼睛,很快就意识到了他抵死不从的决心。然而现在时间有限,如果谢云逐不配合,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竭力让自己更有耐心,“虽然你瞒着我不肯说,但我其实知道你真正的‘唤醒点’是什么。”
“哦?”谢云逐满脸怀疑。
“如果我说对了,接下来你必须配合我。”
谢云逐在脑袋里权衡了一番利弊,然后果断做出了回应:“好,我答应你。”
弥晏于是靠近了些,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谢云逐一怔,掀起眼帘惊疑不定地瞧了他一眼,弥晏笃定道:“我说对了,是不是?”
他坚持不懈地伸着那只手,而这次,谢云逐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那是一只温暖、干燥、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力气非常大,在交握的那一刻就紧紧反扣住了他。
临时的同盟协议达成,没有任何约束,考验的似乎只有他那不知在哪个旮旯里的人品。
“小逐。”
就在这时,谢云逐听到了门口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搬救兵过来的安眠哥,正站在院落门口——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许是刚才他们说悄悄话的时候,也许是他主动去握住弥晏的手的时候。
安眠依旧穿着今天早上去上班时的那身衣服,和以往一样休闲慵懒的风格,他没有撑伞,然而不知为何身上完全没有被淋湿。这让站在雨中的他看起来像是在另一个图层里,在某种意义上,看起来还有些鬼气森森。
“小逐,过来。”安眠同样也朝他伸出了手,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凝视着他。
谢云逐抿了抿唇,忽然感觉自己正陷在某种不得了的修罗场里,他琢磨着这事儿不能坐下来喝杯茶解决么?还是说他就要被卷入一场超能力大战了?
还不待酝酿好措辞,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咋咋呼呼的大叫,谢云逐几乎以为那是狗叫。
“来了!波比来了!”
紧接着他看到了那个头发火红的少年,他看起来比刚才更加疯癫了,一直在叫唤个不停。
“波比!”弥晏见到那个红发少年,直接喊道,“咬他!”
不是,真的是狗啊?!
波比也是不负众望,从院门里冲进来,对着安眠的后背就扑上去撕咬。安眠不耐烦地侧身避开,也不见他怎样动作,但的确是轻易躲过了那来势凶猛的一击。
“咔——”波比的一口獠牙在空气中清脆地磕了一声,由于巨大的冲势他整个人都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谁知道他就地打了个滚,兴奋地喊道:“咬中了!咬中了!”
这不是咬中了,而是发癫了吧?谢云逐心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就惊讶地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幕:安眠肩膀上的衣服完全被撕碎,露出了巨大的咬伤,血流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波比的牙齿上也在流血。
可是他刚才明明没有咬中!
“好吃,好吃,你的肉真好吃!”波比快乐疯了,坐在地上作出撕咬和咀嚼的样子,好像正钻在猎物的肚子里大口喝血大口吃肉。叫人惊奇的是,安眠肩膀上的肉真的被凭空撕了下来,狰狞的咬伤越来越大,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这是什么无视常识的主观唯心之力啊?难道说只要波比觉得自己做到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真的发生吗?!
不愧是弥晏带过来的人,和他一样都是不可理喻的怪物。
第一次围观超能力大战的谢云逐,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感觉特别长见识。
安眠似乎意识到了棘手,终于不复最开始的轻蔑,转头看了眼那只疯狗,他抬起指尖,一簇黑色的烟雾在他的指尖升起,飘飘悠悠地就将波比笼罩住了。
“那是什么?”谢云逐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缕噩梦。”弥晏解释道,“如果中招,就会陷入深睡之中,经历自己能想象出的最可怕的噩梦,从精神到躯体都发生扭曲。”
“那怎么办?”噩梦听起来很无解啊,只要是个人就会做梦,谢云逐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方法,就好奇地问个不停。
“没事,波比就是为了对付他而存在的武器。”弥晏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他暂时告诉自己没有大脑。”
不是,这都行?谢云逐还想继续发问,战场的局势却是千变万化:安眠的噩梦烟雾对波比的确毫无效果,相反,波比打了个喷嚏,反而撕咬得更欢了。
“话说……你不去帮忙吗?”谢云逐就期待着弥晏赶紧也卷进去,最好三个人打到宇宙尽头,放他平头老百姓一条生路。
“最好不要卷入波比的战场,他对现实的扭曲是无差别释放的。”弥晏不动如山,“更何况,我还有需要你做的事。”
“什么事……”谢云逐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正要刨根问底,却忽然听到了安眠的呼唤:
“小逐,离开他,跟我走。”
安眠不知何时已经靠得那样近,他似乎并不在意身上的伤口,不再和波比浪费时间,只是一步一步向前,眼睛始终只盯着自己。
“别走,我还饿着肚子呢!”波比汪汪大叫,坚持不懈地扑上来撕咬,很快安眠整个人都变得血肉模糊,在迎面而来的猛烈撞击下,他的脑袋歪向一边,眼镜被撞飞了出去。
安眠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然后又抬起头看过来,谢云逐一下子愣住了——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却又装着全宇宙的星星。人绝对不能和他长久对视,否则连目光和心神都要被那黑洞吸进去,永远无法逃逸。
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危险预感在疯狂发出警报,他不假思索地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怂怂地往弥晏身后一躲,扒着他的肩膀偷看,顺便给他加油鼓劲:“就靠你了哥!”
“我不是哥,”弥晏自然地将他护在身后,并且认真地强调道,“我年纪比你小。”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个臭弟弟!谢云逐怒,“别开玩笑了,快想想办法!“
“没事,你就这样站好别动……”弥晏转过身,握紧他的肩膀将他固定在原地,幽晦不明的目光就这样盯着他看,好像在把他的灵魂放在天平上衡量。
谢云逐不明所以,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他感到弥晏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左心口处,紧接着他俯下身,额头也贴了上来。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卑微地祈求着什么。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相贴的位置热到快要融化了,他的心口处绽开了一道粉色的缝隙!
在他来得及惊叫之前,弥晏的手指已经探入其中。一直隐隐作痛的心一下好像要胀裂开来,谢云逐浑身止不住打颤,他几乎觉得自己快死了。
“借我一点爱,”弥晏抬眼看向他,压低的声音里仿佛竭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如果你还有的话。”——
作者有话说:安眠:家人们谁懂啊?有男同在电话那头表演啵嘴啊[柠檬]
第130章 激战 这不是夫妻混合双打是什么
探入心口的手指, 让谢云逐有了一种强烈的被侵犯的感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天灵盖穿进去脚底穿出来, 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完全洞穿的感受。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弥晏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 那东西如此璀璨耀眼,照亮了他冷漠的金瞳,他一下子把那颗东西拿出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一颗七彩琉璃星星,正散发着彩虹般的美丽辉光。那是谢云逐的“爱”,不是一点点, 而是非常非常多, 那样耀眼与繁盛的爱,足以照亮一整个孤寂的宇宙。
谢云逐恍惚地望着那个东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碰触, “这是什么……”
“别动,”然而弥晏居然一下子收回手, 连碰都不许他碰, “这是我的‘可能性’。”
“可能性?”谢云逐一怔。
弥晏却不再解释, 毫不犹豫地将“爱”一口吞了下去, 就像他曾经为了某个人吞下“死亡”一样。
这样的爱足以让他变得强大,他闭上了眼睛,意识穿越过层层叠叠的时空壁障, 穿越过生命树的枝杈与万千副本, 直抵群星之中。
他与那个地方的感应无疑更深了,那孕育着所有可能性之处。他可以去挑选和召唤,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 找到自己最需要的那一个。
这是谢云逐的爱赋予他的力量,这一次弥晏的意识进得比以前还要深,这让他捕捉到了一些之前从未注意过的、模糊的幻影——
那鲜红的、摇曳的、绚烂的、无穷无尽的……什么?
好像是……一片玫瑰海。
无数强大的可能性,都不过是风中轻轻摇曳的一朵。哗啦啦——当风吹过,带起一阵又一阵鲜红的浪潮,玫瑰摇晃着硕大的花朵,仿佛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他这个闯入者。
他想要的那一朵就在那里……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强大、恐怖、叫人战栗。
想要赢得胜利,就必须去摘下它……弥晏近乎迷失地泅入了那片鲜红的浪潮,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寻。他没有注意到,在无边无尽的玫瑰海后,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存在,正向他投来亘古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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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逐被紧紧地包裹在了领域中,那感觉简直像被缠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中。他知道这是弥晏对自己的保护,也清楚自己没有干涉战局的能力,然而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还是让他感到不安……以及不满。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一个,相反,他应该手握筹码搅弄风云,他理应是风暴本身。
“砰——”地面巨震,不远处传来院墙轰然倒塌的巨响,一同传来的还有波比的惨叫声。
谢云逐再也忍受不了,从内部扒拉开领域,挣扎着探出身来。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他竟看到波比自己一拳砸在了自己脸上,把自己砸进了墙里。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嘴里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你,把你撕成两半!拆下你的肋骨,串起你的心肝做烤串吃!”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拧成麻花一样,正在撕扯自己胸口的皮肉,把自己撕得鲜血淋漓,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排肋骨。现在他正试图把自己的一根肋骨拆下来,忙活得像一只追自己尾巴的小狗。
不好,那头失控了!
“不对!波比,你打错人了!”谢云逐连忙喊道,“安眠在那——!”
他伸出手指,想指明安眠的方向,然而当他再度看过去时,安眠的身影却消失了,那个地方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等等、不对?怎么回事……谢云逐慌忙转过头,突然发现弥晏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就好像在透过淋满雨水的车窗观察世界,只有在雨刮器扫过的一瞬得到某些认知,然后滂沱大雨砸下来,整个世界再度变得混乱而扭曲。
唰——唰——雨水侵蚀着认知,谢云逐浑身都凉透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肚子里跳,雨水越过眉毛和睫毛,全溢到眼睛里了,吱吱吱吱,白兔子在尖叫……
【小逐,你叫我?】
阴郁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就好像被毒舌的信子舔了一下,谢云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猛地转过头,才发现安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不、不对!不是安眠走到了屋檐下,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雨中!
砰!砰!这是波比为了清醒过来,在拿头撞墙。
弥晏在哪里?谢云逐立刻转头去看,一下子就对上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安眠那张被撕咬得血肉模糊的脸。
安眠刚才还站在他身侧,但是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很近的位置,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
【小逐,你在找我吗?】
“——!”一声惊叫压抑在了喉咙里,谢云逐惊恐地后退两步,太混乱了太诡异了,一切都不合逻辑,就像……对了,就像一个梦,一个噩梦!
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如此混乱!
【别怕。】安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尊容大概不那么美观。他随意地伸手抹了一把,那张血淋淋的脸就融化在了雨水里。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融化,很快地褪掉了一层画皮,留下了一具光洁如新的身体。
他微笑着靠了过来,声音低缓沉稳,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怕,小逐,我一直都是你这边的。世界就快要崩坏了,只有我能保护你。相信我,到我这里来,这是得救的唯一方式……】
仿佛被蛊惑一般,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一步,走向他张开的双臂。
安眠哥的怀抱如“过去”一般宽阔,承载了无数温暖的“记忆”,是他活下去不可或缺的“依靠”,是唯一能救他的“神”……
谢云逐伸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手,一把将那尖锐的东西刺向安眠的肚腹!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以至于在场的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场异变!
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银剪刀,尽管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但一直被他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刚才他是准备伺机给弥晏来这么一下的,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过嘛,献给他的安眠哥也不赖。
刀刃锋利,破开安眠的肚子就好像烧烫的刀划开奶油,他的身形一下子扭曲起来,连英俊的脸都开始变形。然而从他肚子里流出来的不是血,却是粘稠的黑色流体,里面又闪烁着闪闪发光的碎星!
粘稠的液体剧烈地翻涌,试图将伤口愈合起来,然而谢云逐发现有效后,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刺得更深!
安眠嘶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秩序’的东西吗……”
撕裂一切的刀锋书写了新的规则,“身体被剖开”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如同万有引力一般颠扑不破的事实,除非扭曲法则本身,否则伤口将不再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于是安眠索性不去管,任黑暗的物质从自己身体里流泻而出,将周围染成了一片黑暗。他一把攥住谢云逐的手腕,迫使他无法逃离,只能仰起头看向自己——
雨水沾湿了他的黑发,从他苍白的脸颊淌落下来,他看起来狼狈、脆弱、又愚蠢无知、深受蒙蔽,然而却拥有这世上最决绝残忍的眼神。
那暮蓝色的眼瞳里甚至不是恐惧或仇恨,当他果断选择刺伤自己时,里面只有空洞的漠视——就像他曾经可以那样地抛弃自己的契神,他本就残忍到能伤害任何人,做出任何事。
“你让我等太久了……”谢云逐叹息一声,不知在与谁对话,他的手腕仍被自己紧紧握着,安眠从未想过要松开。然而眼前的黑发青年竟然像是累极了似的,就这么放开重心向后倒去,安眠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揽住他倒下的身体,然而下一刻,层层叠叠的白纱垂落下来。
那是属于婚礼的白纱,有着洁白纯净的颜色,它们将谢云逐包裹起,仿佛在将他仔细收殓。他脱力地闭上眼睛,感到自己靠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看到了一些东西,浪费了一点时间。”弥晏中背后抱紧他,那些白纱也垂在他的头上与肩上,他声音中的不满溢于言表,“为什么主动离开领域?”
谢云逐没回答,因为他忙着看眼前出现的诡物,脑袋里充满了震撼,压根分不出心神去回应。
同样的,在那个东西面前,安眠也立刻停止了攻击行为——他可以不将爱神或者那条疯狗放在眼里,那绝对不能忽略眼前这个“可能性”的威胁。
它穿着婚礼的洁白长裙,但很难说拥有某种性别,在装饰着鲜花的头纱下,安插着一男一女两颗人头,脖子互相缠绕,亲吻的嘴唇紧密连接在一起。
垂下的白纱布满了整个空间,看不到尽头,掩藏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管弦乐队,那庄严神圣的乐曲响彻天宇。到处都点着精美的蜡烛,以至于白纱与鲜花都被点燃,在空中大团大团地燃烧,好像疯狂的焰火。
这个“可能性”的降临竟然伴随着一个完整的领域,不再有别墅或院落的概念,只有这对新人和他们永恒的婚礼!
安眠谨慎地抬手,从他伤口里流淌而出的黑色粘液,渐渐升腾化作了他手中的一根漆黑权杖。
他只是挥手横扫而过,闪烁星辰碎片的黑夜就铺天盖地向“可能性”涌去。它们涌到哪里,哪里就被吞噬殆尽,蜡烛倏然熄灭,白纱也被撕扯粉碎。
“可能性”中那颗男人的头颅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一个眼睛里没有眼珠,另一个眼睛里都是眼珠,正颤抖着四处乱看。
“领域被吃掉了!”谢云逐惊疑不定地抓着弥晏的袖子,“你半天弄出来的玩意儿,真的能赢吗?!”
“被吞噬的只是过去或未来的虚像而已,它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里。”弥晏道,“安眠的‘梦境’可以蚕食一切有意识的生灵,这是避开他攻击的唯一方式。”
谢云逐没听明白,但对这个解释接受良好,今天所接触的种种魔幻已经让他的神经麻痹,就算双方再从口袋里掏出神奇宝贝,他也会淡然一笑算了——更何况,他也不能算是完全正常,在用剪刀刺向邻家哥哥的前一秒,他都没想过自己是这样激进的人。
果然,梦境的黑潮过后,白纱再度拂落,好像只是被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吹过。它们飘飘摇摇地聚集起来,反向着安眠涌去。
安眠用权杖轻敲掌心,只是一次试探便已经对情况了然于心:“原来是混合了‘时间’与‘空间’权能的怪物。”
不愧追着自己咬了那么久,爱神果然相当了解自己的弱点。和一个可能性纠缠没有意义,他要得到的只有谢云逐这个人。
安眠不退反进,居然迎着白纱就走了上去,直到身体一下子被包裹住,他成了那具被白纱收敛的死尸。
也就是那一刻谢云逐失去了视野,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忽然弥晏一下子将他护在身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柄伞——
“叱嘤——!”就像是冷兵器碰撞发出的锐响,长伞与权杖碰撞在了一起!
就连被紧紧护在身后的谢云逐,都感到了那一瞬的剧烈震荡,强大的灵流堪比爆炸的冲击波,将四周的一切吹散。然而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就好像在暴风眼中一样安稳如山。
因此他也清晰地看到了,男人宽阔的背影和扬起的白发,熟悉到叫人眼眶发酸,好像他曾千百次被这样护在身后。
弥晏抬起手臂,紧缠的银链剧烈一荡,那些形状各异的钥匙翻飞舞动,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来吧。”弥晏低声道,一把扯向手链,一口气扯下了数把钥匙。
当那些古朴的钥匙在空中飞散,谢云逐一下感到了某种变化的发生,不言可说,然而命运已至。乐声同样发生了变化,庄严的鸣响一共有十二声。
冥冥之中,他听到了,那是为一个神的陨落敲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