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护短 说阿逐坏话的一巴掌,敢欺负阿逐……
想要找到作案凶手、梦神或者其他相识的鬼魂, 就必须依靠专业人士。好在弥晏有备而来,他的队伍里,恰好就有各式各样的强大人物。
这天下午, 当小队出门行动的时候,谢云逐终于也有幸跟随队伍, 一起去做任务——虽然除了热情的波比,没有人给他好脸色就是了。
弥晏手下的这只小队,人员构成复杂,有的进副本就是为了赚赏金,所以一整天都在寻找支线任务;有的进副本则是为了怀旧,想要在游戏关服前, 通过鬼魂的游戏再见自己死去的亲友一面——当然, 之后还要拜托同伴们将他救回来;还有的,则是想要体验一把身份卡上的理想人生……
总之,这支奇形怪状、神人辈出的队伍, 被弥晏的大手整合到一起,竟然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们就帮助两个成员实现了心愿, 而这两个拥有追踪型契神的清理者, 自然也是对弥晏死心塌地, 不遗余力地帮助他追踪目标。
可惜他们忙活了半天,最终也没有锁定昨晚的作案嫌疑人。梦神停留过的地方,倒是发现了几个, 他们一路追踪, 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这方面谢云逐也帮不上忙,跟在队伍后面乐得清闲。别人在前面奋勇杀敌的时候,他坐在台阶上吃香喷喷的烤红薯;别人在那里破解鬼魂的迷宫时, 他握着手机在那里打消消乐;别人在那里燃烧团魂互相加油打气时,他困得要死倚着弥晏的肩膀打盹,哪怕那些人的目光快把他的脸烧出几个洞。
眼看夕阳西下,所有人都有些疲乏,就在一个荒废了的小车站,拿出自带的干粮出来吃晚饭。
“所以说,我都不知道有些人跟出来是做什么。”小原心直口快,当着所有人都面就直接开火,矛头直指团队里的米虫,“我就是带条狗还会叫唤两声呢,人总不能狗都不如吧。”
其他人碍于弥晏的面子,都没有吱声,但要么点头附和,要么在心里颇有微词。谢云逐掀开眼帘,第一眼看向弥晏,倒是很好奇他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弥晏的神情淡漠,只是问了一句:“小原,你在说谁?”
“当然是活干得最少,饭吃的最多的那一位咯。”小原翻了个白眼。
“啊,原来如此……”弥晏微笑道,“我必须道歉,今天我的确只交代了一些任务,没有做出什么实际的成果,至于吃得多——”他无比自然地偏过头,在谢云逐拿着的饭团上咬了一口,“可能是今天的饭比较好吃吧,我也会忍不住多吃一点。”
“哈哈哈……”其他人都禁不住笑起来,连谢云逐都有些意外——他从没想过弥晏能学会如此圆滑地化解矛盾。
可是她小原姐要是真能就此罢休,那就不是她小原姐了,只见她怒上眉梢,音量一下子拔高了:“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干嘛这样护着他!你忘记了当初,你是怎么……”
“别生气嘛,小原。”坐在她旁边的楠姐拍拍她的肩膀,“都说恋爱中的男人是盲目的,这点连爱神都无法幸免哦。”
“楠姐说得对,”有看戏不嫌热闹的人起哄道,“咱不能干涉老大谈恋爱嘛。”
谢云逐不动声色地观望,心里清明如镜:他们虽然态度没那么尖锐了,但显然也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小玩意儿来看待,不用抱多大敌意,也不用抱有多少期待。事到如今,身心俱疲的他反而能享受这种全新的身份了,不用肩负起重压与使命,不用冲在最前断在最后,他可以只当一个能力有限、被恋人维护着的普通人。
不过也正是这时,他注意到了弥晏神情微妙的变化,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似乎有一团咽不下的气盘亘在那里。
小原明显已经在众人的劝说下闭嘴了,弥晏却忽然开了口:“论实力,我不如他。”
“什么?!”所有人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一时竟没弄明白,或者说不敢相信他在说谁。谢云逐也是一怔,很快他就感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弥晏紧紧握住了。
“我可以杀死一千一万个敌人,”当着那些一脸迷茫的人,弥晏这样郑重其事地说道,“但真正能够破解困局、找到出路的人,只有他。”
砰砰——
谢云逐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想从前毛球吹了多少彩虹屁啊,他都能全部笑纳,可是如今这平淡的一句叙述,却叫他禁不住有点耳热,又有些禁不住想要微笑——到底还有点儿孩子气,听不惯别人说自己坏话,就这样沉不住气。
他反握住了弥晏的手,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弥晏握得更紧了一些,不让他乱动。
话说到这份上,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了。只有弥晏波澜不惊地又咬了一口(谢云逐的)饭团,就着保温杯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咀嚼。
他并不急于证明什么,也不认为谢云逐会就此消沉下去,只要真正的危险来临,所有人都会看到谁能力挽狂澜——即使目睹了谢云逐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弥晏也依旧对此深信不疑。
/
饭后,一群人要么腆着肚皮消食,要么围成一圈打牌或聊天,只有红发少年波比闲不住,鼻翼阖动着四处嗅来嗅去,不一会儿就没入了林子深处不见了。
他虽然狗里狗气的,然而实力着实强大,因而众人也不担心。等到天快要黑透时,弥晏才站起来道:“我去喊波比回来。”
说来也怪,他也不用嗅闻,就好像知道波比在哪里似的,径直走进了昏暗的树林里。
拨开疯长的植物,迈过不知什么建筑腐朽后留下的残骸,弥晏找到了一片废弃的停车场。杂草没过了他的膝盖,里面窸窸窣窣地爬动着不知什么虫子——当然也可能是蛇或者鬼魂什么的。
波比就扶着膝盖半蹲在一座黑乎乎的东西前,看得十分出神。他穿着像麻袋一样的旧衣服,脖子上戴着一只黑色颈环,那头火红色的乱发,在夜里就像火炬一样耀眼。
弥晏不由想起了他进入兰因的第一天,这头红发也是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和其他同伴不一样,波比是这个副本的原住民,他一直以来生活的地方,就在富丽大酒店。也是机缘巧合和他相遇,弥晏一行人才住进了酒店里。明明认识也没几天,但波比已经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和忠心耿耿。
这份好意来得蹊跷,弥晏始终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果然,他在那天闹鬼的房间门口,找到了一根波比的红发。
弥晏不动声色地走近了,才发现波比正在看什么,那座有邮筒那么高的黑乎乎东西,实际上是一座高耸的黑色蚁丘。
说是蚁丘,但它整个外表爬满了蚂蚁,甚至看不清里面的土块。虽然有些臃肿,但仔细看那个轮廓的话,怎么看怎么像……
一个跪在地上、姿势痛苦的男人。
若是看那些蚂蚁进进出出的位置,即视感便会更加强烈:大概对应□□、脐带、嘴巴、眼睛,这些人体上有孔洞的地方,蚁穴上都有蚂蚁在进进出出。更可怕的是,这座蚁丘仿佛还“活着”,正在以某种频率呼吸起伏……
“波比认识他,”波比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些蚂蚁,“波比闻过他的味道。”
“宋丞熙。”弥晏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当初为了试探安眠,他利用过这个穿着高跟鞋、在夜店工作的男人,也曾看透过他的欲望,了解过他的野心。
宋丞熙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女友,把她的尸体埋在土里,任蚂蚁啃咬。而当他来到兰因时,他的女友便化作蚂蚁回来找他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蚁丘很大幅度地震动了一下,最上方仿佛是头颅的那个位置竟然用力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拼命想要回头,对应“嘴巴”的那个蚂蚁洞,似乎也努力开阖了一下,发出极为嘶哑的、仿佛是破风箱一般的吼叫声。紧接着蚂蚁群立刻暴动,涌入了他的口腔,把所有的呼喊都堵了回去。
宋丞熙就这样活着,以跪地忏悔的姿势,被蚂蚁筑成了巢穴,永世不得超生。
“噢,他还活着呢……”波比皱了皱鼻子,“好痛苦。”
“他杀了自己的女友,所以这就是他的下场。”弥晏的目光毫无怜悯,“在兰因,所有人都会得到自己的果报。”
波比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不知为何背上窜起了一种凉意,他仿佛觉得弥晏的话是盯着自己说的。
他下意识一回头,便对上了那双无机质的金瞳——这可比被鬼盯着吓人多了!波比还来不及大叫或逃跑,就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他个子不高,弥晏不过一抬手,就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隔着一层被冷汗浸湿的皮肉,男人收紧的手指握住了人最脆弱的颈椎,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他的骨头捏断!
波比一下炸了毛,脚尖猛踩地,借着这一点力猛地跳了起来,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在空中扭转,飞起一脚就朝对方的胸口踹去!
“中!”他焦急的大喊一声,指望这一下绝不会歪。他的意念果然生效,这一脚正中红心!
不过、等等——触感不对!
明明踹中了,可波比先感到的却是一种柔软的质地,极大地卸掉了他的力量……坏了,这是神明的领域!
弥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手抓住他的脚踝,轻松一下几乎将他倒提起来。
“抓不住!”波比急得大叫,不知不觉间力量已经爆发到极限。
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上一秒弥晏明明还抓着他的脚踝,下一秒,他的手心一空,波比已经出现在了三米之外,龇牙咧嘴地盯着他。
“你这个能力的确很有意思,”弥晏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自言自语道,“但我有点好奇,你到底能扭曲多大范围的现实?”
话音未落,爱神的领域自他的手心扩散,如海潮一般涌向四面八方。
波比吓得毛都炸了,心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那就是跑,必须得跑!
他直朝一个方向冲去,在意念的扭曲之下,地表在他的脚下扭曲缩短,让他每一步都能跨出三步的距离。
从弥晏的视角看来,这一幕更是诡异:波比的身形居然是不连续的,与其说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倒不如说是在空间中飞快闪烁的点,转瞬间就消失在肉眼可捕捉的范围内。
可以说,只要他不想被抓住,那就绝对不会被抓住,好一个“意念扭曲现实”的能力。弥晏的脸上却不见紧张,他在心中默默算着距离,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三步。
快了,马上就能跑出去了!眼看希望就在前方,波比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他快要突破爱神领域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红线涌了上来,沿着他的身体攀爬涌动,一下将他捆成了个粽子!
“嗷呜!”波比一下摔倒在地,那条淡粉色的领域边界,恰好就在他眼前一厘米的位置,竟然完全覆盖了他的能力范围!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在地上像蛆一样扭了半天,弥晏才慢悠悠地走近了,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果然,扭曲现实的能力是有范围的。”
差不多就是从谢云逐的房间到自己房间的距离。
当初的异状正是从谢云逐的房间开始爆发,一路向外扩散且渐渐衰减,自己的房间则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这并非是因为施术者的忌惮,而是因为能力的影响范围有限。
所以他才可以精准地控制爱神的领域,预判了波比的逃跑路线,将人来了个瓮中捉鳖。
再一次,弥晏拎起波比的后颈皮,将被红线捆成粽子的少年提溜起来。波比手脚都蜷曲起来,脑袋沮丧地垂着,若是他有尾巴,此刻一定也害怕地夹在腿间瑟瑟发抖。
“波比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弥晏拎着他晃了晃,微笑道,“一个诚实小狗获得奖励,说谎小狗受到惩罚的游戏,怎么样?”
第142章 审问当事狗 谢:这篇文改名叫《难哄》……
波比圆溜溜的眼睛朝斜下方看去, 就是不敢和弥晏对视,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犯错后心虚的小狗。
弥晏还没开始拷问,他就开始小声嘟哝:“没有, 波比什么都没有做……“
弥晏有些好笑:“波比,你跟我的时间短, 所以不了解我的脾气。我这个人呢,第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第二不能容忍的是身边的人受伤害,第三不能容忍的,是撒谎。”
“你猜你犯了我的几条禁忌?”
“两、两条?”波比小心翼翼地猜了一下,然后偷偷抬眼打量弥晏的表情, 结果一和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上, 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哭丧着脸道,“不会、不会是三条吧!”
“波比知道的犯错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波比傻眼了, 只是摇头。
“我会把你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认识你, 也没有人在乎你。即使你想办法回来了, 我们所有人也都讨厌你, 用棍子把你揍一顿再赶走。从此以后, 你只能背负着爱的诅咒,永远做一只没有家的流浪狗——这就是背叛的惩罚。”
他还在说呢,波比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了, 看起来格外可怜。
“说吧, 是你昨夜去了谢云逐房间门口,引起了那些异常吗?”
波比明显已经吓坏了,然而还是咬紧牙关, 什么都不肯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波比抿着唇低着头,愣是一言不发。
不肯说吗?弥晏皱了皱眉。小狗的心思倒是好猜,他之所以什么都不肯说,那一定是因为他认为这个秘密比自己的安危还重要——可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让他施展了昨晚那样奇怪的能力?他究竟想对阿逐做什么?
动脑子的事情到底还是不适合他,他也不是很想对队友动真格,如果此刻阿逐在这里……
“哎?这里有人欺负小朋友哦?”
忽然,他们身后的草丛被拨动,一个人影钻了出来,一同来的还有他调侃的声音。
弥晏一下松了手,转过头去,看到谢云逐插着口袋,以饭后散步的悠闲走了过来。
“咳咳咳……”波比落了地,拍着胸口使劲咳嗽,等他缓过劲抬起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两座大山的阴影给笼罩了。
谢云逐伸手,掐了掐他沾满泪水的脸颊,“干嘛欺负人家?”
弥晏不答,只是问:“你怎么猜到的?”
他是因为在门口捡到了那根显著的红毛,所以直接定位了嫌疑人,但谢云逐恐怕并没有这种优势,但他仍然找到了这里。
“怎么说呢?首先根据你昨天的话,可以排除鬼魂作乱的嫌疑,那么这种灵异现象就更有可能是某个人的能力。桌椅的位移、钻进被窝的枕头、聚集在窗上的虫子,还有扭曲的安全出口图标,都表现出了强烈的趋向性,仿佛急切地想要靠近我,但目的又不是伤害我——你的所有同伴里,谁对我有这样非恶意的好奇心,谁拥有这种‘意念扭曲现实’的能力,很难猜吗?”
“但嫌疑人也未必是我们内部人员。”弥晏道,“这个副本里本就存在着大量的能力者和灵异现象。”
“不是内部人员是吧……”谢云逐斜眼看他,“那你干嘛一整天都贴在我身边,好像提防着家贼一样,都不让其他人靠近我?”
你知不知道你想保护一个人和想刀一个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有吗?弥晏甚至都没有自觉,然而谢云逐心中和明镜一般,把他的无意识和小心思全都映照得分明。
“呵呵,我唯一猜不透的,”谢云逐想到就来气,颇有些牙痒痒,“就只有你啊弥晏。”
发现了线索,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和自己同步,只想着自己解决问题。不管弥晏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他的这个做法还是叫谢云逐有些不习惯……不,简直就是叫人恼火!
“那个……”谢云逐出现后,波比就一直在愣神,他忽然抬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摸一下我的脑袋吗?”
摸脑袋?谢云逐疑惑不解,同时也有些担忧,转头看了弥晏一眼。
弥晏点点头,示意他能保障安全。
谢云逐便低下头,看向那个盘坐在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他一直垂着脑袋,露出蓬松凌乱的红发,小狗一样等待着抚摸。
啊,好想摸,手感一定很好……谢云逐情不自禁伸出手,就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波比脑袋也被他揉得乱晃,舒服得哼哼两声,眼睛也幸福得眯了起来。
“哦,对了,就是这样……果然是我做的……”
“什么?你做了什么?”
“对不起,”波比抬起亮亮的狗狗眼,老老实实地道歉,“因为我一直在想你的缘故,所以不小心扭曲了现实。”
“你是说,就因为你在想我,所以那些家具都变异了?”
“不是‘想你’,”波比嘟囔道,“而是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因为他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念想,所以那些家具才会受到他的影响,产生趋向性,这甚至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非常想我?为什么?”谢云逐立刻问道,“波比,我听说你一直生活在这个副本里,你本来就认识我吗?你想靠近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波比又不说话了,光是用警惕的眼神瞅着他,“不知道……”
谢云逐和弥晏对视一眼:该死,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威胁没用。”弥晏很快地做了一个口型,他很了解波比,此狗主打一个吃软不吃硬。
谢云逐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不知道什么呀?波比有任何不知道的事,都可以问我和弥晏,我们什么问题都可以回答你哦。”
好一招以退为进,弥晏不动声色地看了笑眯眯的男人一眼,利用波比对他的好奇心,只要他敢开口问问题,谢云逐就能利用这一点点的信息抽丝剥茧,诱导出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信息。
然而波比不知道是上过他的当还是怎么的,直接关闭了自己的大脑,闭着眼睛只是说:“我不知道。”
“当初我们的关系有多好,你忘了吗?我们走的时候,你不是很不舍吗?”谢云逐继续诈他,“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波比胡乱摇头:“不知道……”
谢云逐磨了磨后槽牙,笑容不变,又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试探,只换来一声比一声更加坚定的“不知道”。
忽然,弥晏捏了他的肩膀一把,“别问了。”
谢云逐对他挑了挑眉,弥晏提醒道:“你看他的状态。”
谢云逐凝神一看,心里也是一惊,因为波比的脸上开始浮现茫然之色,他说“不知道”时,已经不再是嘴硬,而是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也是意念在扭曲现实,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会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认知!“不知道”说上一百遍,他就会真的一忘皆空!
该死,甚至连盘问都不能盘问吗?这下谢云逐失去了最擅长的手段,也感到了棘手。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金戒指,他本来并不打算对一个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对象使用能力,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冒险了。
“波比,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谢云逐正色道,“就算你没法说出真相,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你不能说出真相的理由。”
波比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心力交瘁,“我不相信你们,你们变了……”
“你果然认识以前的我们,”谢云逐步步紧逼,“什么叫作‘我们变了’?!”
“我不……”
“不许说‘不知道’!”谢云逐打断他,“你肯定知道,但是不愿意说。让我猜猜,你那么笨,肯定有人和你做过约定:比如一定要说出某个暗号,或者达成某种条件,你才可以信任他——但就因为我们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所以‘接头暗号’没搞对是吧?!”
波比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他那副样子谢云逐就知道自己推断得没错。然而问题就在于波比太傻太固执了,完全不吃哄骗也不懂得变通,就认一个死理。
“原来如此,”弥晏抱着胳膊冷笑道,“无论是谁认识过去的我们,又看到我们现在这副样子,肯定都不敢认吧?”
这些年来物是人非,充斥着离别与背叛,记忆被剥夺和扭曲……他们早就不是过去的他们,波比不愿意交付信任,也是理所当然。
他在那边伤春悲秋,谢云逐却好像被提醒了一样,眼睛就是一亮——反过来说,只要表现得和过去一样,不就能取得波比的信任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过去的他们是什么样的?
反正肯定不是像这样充满罅隙和怨憎,而是亲密无间、如胶似漆的……谢云逐脑海里打开了新的思路,一下子又弹出好几条策略。
想得再多,不如一试,他忽然挨近了弥晏的肩膀——白发男人根本始料未及,就被他抓住衣领子被迫低下头来,嘴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于是舌头一下就成了他的俘虏。
谢云逐大大方方地亲了他,正当着波比的面。
红发少年似乎被吓傻了,甚至后退了一步,纯洁的小狗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倒映着这副不纯洁的画面,“你、你们……”
啊,果然有效,虽然什么样的效果还不好说……该死的弥晏,在床上那么会亲,现在却僵硬得像个尸体,关键时刻就不能配合一点?
谢云逐不满地亮起虎牙,轻咬了一下男人的嘴唇。弥晏似乎是吃痛,嘴唇颤抖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堪称粗暴地将他一把推开。然后他擦了擦自己的嘴,那皱起的眉头和冰冷的金瞳里,明晃晃地写着嫌恶。
被推开了……?谢云逐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无措,百般手段都在这样的眼神下变得无力。
“你永远都是这样。”弥晏偏过头自嘲道,“我到底对你有什么期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亲吻也不过是他的策略,掺杂着冰冷的算计。他究竟有多少真心?究竟有什么是他不能利用的?
谢云逐想要解释,但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弥晏不傻,显然知道他这么做是想要骗取波比的信任。
但即使知道,他也不接受。
他就是这样近乎卫道士一般,如此看重爱的纯洁无暇。被他用那样受伤的眼神看着,谢云逐总感觉自己像是亵渎者,用他的污泥玷污着爱神的圣象。
这样一来,哪怕是傻子小狗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波比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垂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而谢云逐的心里一团乱麻,没有听清。
他正想发问,忽然身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哦,你们在这里呀?怎么半天也不回来?”
“嗬,好大的蚁丘!哎哟,我就说好像有蚂蚁在腿上爬,痒死了!”
“老大,我们都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
大部队都找了过来,三个人僵硬地转过头,弥晏早就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领域和红线,波比就一下子跳起来,钻进了人群里,不敢抬头看他们。
弥晏神色不变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剩下的任务明天我去做,今天先回酒店休息吧。”
“哈哈哈好,老大辛苦,老大万岁!”
不用干活自然开心,跟在兴奋的人群最后,谢云逐则一直有些烦躁不安。
“我们应该试着博取波比的信任,而不是让他越来越不安。”他走到弥晏身旁,压低声音道,“至少要让他感到,我们和过去一样没有改变,是值得信赖的……”
他在主动解释刚才的行为,只不过说得很委婉。
“没有改变?”弥晏像吃了枪药一样,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到现在,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没有改变’的?”
谢云逐梗了一下,他心里也很烦躁,但压根不想为此争吵。他闷着气自己调节了一会儿,改问了另一个问题:“刚才波比嘀咕了一句什么,你听清没有?”
“嗯。”弥晏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为什么在里面不在外面?’”
“什么里面外面的?”谢云逐一脑门的问号。
“原话就是这样,我没有听错。”弥晏很笃定。
“好吧……”谢云逐的大脑工厂吃进了一点燃料,又开始轰隆轰隆运转起来。
有里外之分的,显然是一个什么东西,而且应该是他们从过去就拥有的某样东西。
已知:这样东西在过去存在于“外面”,而现在这个东西却在“里面”,因为存在这个不同,所以波比不信任他们。
求:这个东西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有奖竞猜:这个东西是什么捏?
第143章 今夜无人入睡 里里外外进进出出这样那……
里面外面……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谜面!
谢云逐把自己口袋里的、领域里的东西都掏了个遍, 什么匕首、手机、打火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关键在于他们根本就没有那段过去的记忆,等于说算术都少了一个已知项,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弥晏比他稍好一些, 还能隐约想起一些过去的片段,然而谢云逐作出了种种假设, 都被他否定了:“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的。”
于是整整半小时的回家路,谢云逐就在那里独自琢磨。弥晏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只是看着他,明明一点声儿都没有,却好像能听到他大脑高速运转的声音。
他想到了过去, 也有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时刻, 在凝神思考的谢云逐总是能让幼小的他感到安心,因为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中,男人总能想出一个办法, 摸索出一条出路。
在弥晏心中,这比挥舞着刀枪大杀四方要帅气得多, 他的阿逐在那里托着腮玩着自己的银耳坠, 在纸上漫不经心写下的谋略, 可以主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
然而什么时候, 这种盲目的崇拜变味了呢?
大概是在他意识到,被算计的对象也包括他自己的时候。
或许又是在那些分别后的无数夜晚,他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在怨憎和后悔中反复咀嚼, 才渐渐意识到——他自己也不过是那纸上的一串符号,谢云逐最好用的一把利刃。他可以命令自己去做任何事,而从不解释, 因为他的感情无足轻重,他的忠诚不可动摇。
所以弥晏有了私心,哪怕在发现红毛这样重要的线索后,他甚至都没和谢云逐分享,因为一旦他介入局势,他就一定要握紧全部棋子,成为那生杀予夺的将。
弥晏盯着他清瘦的背影,看夜风拂动他的黑发,摇晃的银耳坠偶尔闪动微光。他看起来好像世间万物的迷题,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回到酒店,同伴们各自分别,整栋楼的豪华酒店只有他们这些人,住得相当分散,这是为了监控鬼怪的动向。
老旧的电梯嘎吱运转,将他们运送到了各自的楼层。等到电梯上行的后半段,只剩下他们两人。
叮——
电梯门极为缓慢地打开,谢云逐看到了暗色灯光照亮的昏暗走廊,暗红的地毯和老旧墙纸,极端静谧的空气里吹来了中央空调的暖风,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电器运转声。
明明是已经看惯的景象,今天却给他带来了一种格外不安的感受。谢云逐眼皮直跳,总感觉这个夜晚不会安宁。
/
这个夜晚,的确鲜有人入睡。
小原趴在窗台上,望着城市迷离的夜景,指望寒冷的夜风可以吹散她的烦躁,她在指尖点燃火焰,又瞬间掐灭,如此数次,终于忍不住爆发——她一脚踹在墙上,“闭嘴!吵死了!再叫我把你们的头冲进马桶里!”
隔壁的“嗯嗯啊啊”顿时安静,男人掀起被子,将二人的身躯裹起来,裹住了那翻云覆雨的动静。女人嬉笑着埋在他的胸口:“哥哥,再来一次~你今天真的特别猛……”
“再来三次都不够,”男人坏笑道,“你今晚别想睡了。”
“唉,也就剩这两天了……”女人恋恋不舍地问,“离开兰因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别傻了,你我都是有家庭的人。”男人立刻换了副冷酷嘴脸,“离开了兰因,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就当这是一场梦?”
“就当这是一场梦。”
深夜的如雷鼾声与絮絮私语间,电梯嗡嗡下行,回到了一楼。
叮——
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酒店大厅,来到了电梯前。
那是一只赛博朋克风格的五彩炫光兔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像坏了的玩具。老旧的电梯门缓缓敞开,它长长的耳朵抖了抖,闻到了令人兴奋战栗的梦的气息。
叮——
/
此刻,顶层的套房中。
“你晚上都不睡觉的?”谢云逐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走到了床边。弥晏就坐在床头的沙发上,勾画着手中的文件。
多亏酒店闹鬼,让谢云逐有了充分的理由挤进了弥晏的套间。他堂而皇之地穿上了房间主人的衣服,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他的床。
“你睡吧。”弥晏慢条斯理地翻过了一页纸,“这里很安全,我会看着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从天而降,抽走了他手里的纸页。取而代之出现在眼前的是男人的脸。谢云逐撑着沙发扶手,一下子靠得那么近,那双深蓝色的眼眸看过来,里面写满了不容拒绝。
“还在生气?”谢云逐探究地盯着他,“就因为我亲了你?”
“那不是亲吻,”弥晏冷静地告诉他,“那是利用,就像你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这让一直在虔诚等待他靠近的自己,显得非常愚蠢。即便如此,弥晏也知道下一次他伸过来手时,自己依旧会紧紧握住——他气的就是这个。
谢云逐弯起眼睛笑了笑,笑得那样可恶,“毛毛呀,你不能因为一次不专心的吻,就全盘否认过去所有真诚的吻啊。”
“噢,我明白,”弥晏模仿他轻慢的语调,又夹杂了几分讥讽,“过去你的确经常吻我,那是为了治疗我的伤口——这倒的确称得上是真诚,我心领了。”
他一边说,不得不一边微微仰起下巴,因为谢云逐单膝跪在了椅子上,已经完全入侵了他的空间。他攀附着自己的肩膀,俯身从自己的下巴开始亲起,湿润的舌尖舔过自己的下唇,进而扣开齿列。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水汽,口腔里的温热甜蜜更是叫人目眩神迷。
弥晏没有拒绝,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充满服务精神地献吻。到后来他也有些情不自禁,抚摸着向上握住了他的腰,那微微向内凹陷的弧度,就好像是花瓶的曼妙曲线,仿佛天生为了叫人抓握而设计。
“怎么样,这个吻既不是利用,也不是为了治疗,”谢云逐坏笑着问,“这样算不算得上真诚?”
弥晏不得不承认:“还不错。”
“还有更不错的。”谢云逐的手向下,如他所说,的确还有“更不错的”。弥晏的呼吸变沉了,那如太阳般灿烂的金眸,也变成了深浓的暗金色。摩挲的手很快变成了禁锢,炙热的温度在紧贴的皮肤间升腾,两个人渐渐都有些情不自禁。
尽管床就在一旁,但两个人都没有挪窝,对谢云逐来说,在上位的姿势让他更有安全感和掌控感,而弥晏也很快学会了享受他的殷勤服务。
“呼……”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谢云逐的大脑昏沉沉的,渐渐浮现了叫人安心的疲惫和困倦。
这下应该可以安心地睡着了,不会殚精竭虑到无法入睡,也不会在噩梦中惊醒。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被用力抱紧的感受,哪怕有时会野蛮到叫他感到疼痛,可是他好像连这样的痛感都一并喜欢上了。
这样的感情,算是“爱”吗?可以通过弥晏那严苛的纯洁性标准吗?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切殷勤主动只不过是为了得一晚的安稳好眠,他又要说这是利用了吧?
第一次的澡算是白洗,谢云逐迷迷糊糊间,被抱着洗了第二次澡。弥晏抱着他放在床上,动作堪称温柔,骨头一寸寸地落到了柔软的床铺上,他舒服得只想叹气。
弥晏替他把被子掖好,然后就这样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没有清醒时那双锐利有神的眼瞳,只有苍白的肌肤和安静的睡颜,眼下的阴影叫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兴许是他犯贱,但经历过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予取予求,他心底的怒气早就发泄一空,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悲凉和无奈。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弥晏正想离开,被窝里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像是在半梦半醒间,谢云逐的声音有些模糊,“我从没想过那是利用……难道我不能想亲你就亲你吗?”
弥晏一怔,停下脚步没有离开,谢云逐的手指就缠了上来,在他的手背上画着圈:“我只是……太过心急,如果你非要说我用尽手段,那也是为了找到我们的过去。”
“嗯。”
“你知道就好。”谢云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在乎你,在乎我们的过去,在乎关于你的一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嗯,我知道。”其实不用管他在说什么,光是“他在解释”这件事,就足以让弥晏原谅一切了。
听到男人温和的嗓音,谢云逐心中的石头便落了地,他应该可以得到一晚安稳的好眠了。被填满的小腹微微鼓胀,守护的人就在身侧,谢云逐侧身蜷缩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让人安心……
——闭上眼不过十分钟,他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睁得有铜铃大,里面焕发着熠熠精光。
“对了,就是这个!”
弥晏立刻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不不不,你听我说,我想到答案了!”谢云逐一下子跳下床,拉着他就往外走。他的声音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不知为何还在笑,“哈,本该在外面,却在里面的东西,答案再简单不过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波比!”
听到他说想出了答案,弥晏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好奇,而是震惊——谢云逐的大脑构造到底有多异于常人,难道说他刚才根本就不在睡觉而是在思考,还是说他在睡梦中也能头脑风暴?!
“你是在睡着后想明白的吗?那个东西是什么?”
“不不不,根本不用思考!我走入误区太久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实体的东西!”谢云逐兴奋不已,忽然一下子掀开自己的睡衣,“你看,它一直就在‘里面’啊!”
说句实话,弥晏在看到他痕迹累累的腰腹时,第一反应绝不是“恍然大悟”,而是呼吸一沉。
紧接着,他注意到了那凸起更加明显的小腹。最开始将爱神的领域放进去,不过是为了惩罚和羞辱,可当事人显然乐在其中——为什么阿逐要给他看这个?
啊,原来如此……盯了两秒,弥晏自然也就明白了。
答案果真昭然若揭,而且简直叫人想要发笑。
第144章 当年事 五年前,在兰因,狗遇见了…………
“波比说的东西, 莫非是我的领域?”弥晏问道。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在波比的记忆里,我们曾经相爱, 你一直用领域包裹着我,保护我不受伤害。但是现在, 他却看到领域在我的身体中,成为了一个入侵的寄生物,所以他才难以理解:为什么领域到里面去了?为什么你会从保护我变成了伤害我?他认死理又想不明白,所以死都不肯说出真相。”
越推越顺,一切疑点都迎刃而解,谢云逐沉浸在破解谜题的兴奋中, 没有注意到弥晏的脸色变化。
他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弥晏却感到如鲠在喉——为什么从保护变成了伤害?为什么他总是不满、犹疑、尽情掠夺又肆意伤害?
曾经抛弃他的谢云逐,其实始终都是那个样子,然而他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怪物, 残忍到让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他取出了谢云逐腹中的那个领域, 大概巴掌大的粉红泡泡, 浮在了他的手心上。
谢云逐好奇地盯着看, 手指戳进去, 却没有液体的触感,“诶,O液呢?”
“早就处理掉了, ”弥晏有点头痛, “你为什么觉得我真的会把那东西放在里面?”
不会吗?谢云逐摸了摸下巴,你在床上这么变态,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当然了, 为了自己下一次的屁股免受无妄之灾,他忍着没有说。很快,他便感到一阵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了自己,这是弥晏用领域裹了上来。
“很好,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谢云逐大步往门外走,“我们再去波比那边试试,这次你一定要配合一点知道吗?”
两个人都行动力超绝,尽管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他们还是很快杀到了波比的房间,把在睡梦中打着小呼噜的少年吓得跳了起来。
晚上睡觉他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倒是脖子上那条黑色颈环,连睡觉也没有脱去。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发懵地看了半天,尤其是谢云逐身上包裹着的领域,以及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也弄不清现实和梦境,怔怔地喊道:“你们、你们回来啦?”
“是啊,我们回来了。”谢云逐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唯恐惊醒梦中人似的,他拉起波比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目光那叫一个深情款款,“波比等了很久对不对?”
波比歪了歪脑袋,很快低下头嗅了嗅他的手指——男人熟悉的气味之外,包裹着爱神领域那叫人的安心的气息,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不会有错了,那个男人曾经告诉过他,只要爱神的领域在,一切混沌都没有可乘之机!
他们真的回来了!
波比的眼睛一亮,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撒欢,他一下扑到了谢云逐身上,好像热情的狗狗一般,兴奋的大喊中甚至夹杂着哭腔:“呜嗷嗷你们终于回来啦!我、我一直在兰因,等你们、等了好久、好久……”
“好了,波比,不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嘛。”谢云逐拍着他的背,拍拍他后脑勺的红毛,温声软语地安慰着,他的眼神却很冷静,冲着站在那里的弥晏眨了眨眼,眼神里掩藏不住得意之色——看吧,我的推论完全正确,听我的准没错。
当然,这也多亏波比大脑简单只认死理。不符合要求他一概不认,而一旦被戳中那个点,他又会无条件地展露忠诚。
弥晏没有理会他得意的目光,只是不悦地盯着两人紧抱的身体。波比快把整个身体都挂在谢云逐身上了,甚至试图用舌头去舔他!
弥晏再也无法忍受,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拎起波比的后衣领子,把他丢到床上摆正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要半夜靠近谢云逐的房间?关于我们的过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波比在床上盘膝而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着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明明是你教我的啊……”
“我?”弥晏一怔。
“是你让我一定要保护好主人,一定要对他好。”波比摇头晃脑地说,“是你教我不可以轻信别人,一定要再三确认……”
谢云逐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指着弥晏问:“他是谁?”
“当然是艾深!”波比理所当然地说。
弥晏很快地与他对视一眼,轻声道:“他说得对,他认识的那个我,的确应该叫艾深。”
这无疑更加能够证明,波比就是曾经那段记忆的亲历者!
“如果你真的是艾深的话,一定会用领域保护着主人,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波比认真地说,“艾深对我说过的,他的领域非常特别,可以做到其他所有神都做不到的事……”
此话一出,弥晏的心思便是一动,他的领域一来扛不住伤害,二来打不了输出,一直以来都只能储存一些东西,或者勉强当个一次性盾牌。然而过去的自己居然告诉波比,他的领域非常特殊?而且以前的他还一直用领域罩着谢云逐,足以说明它有着某种大用处。
他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足够强大,但没想到比起过去的那个“艾深”,他甚至连最基本的用好领域都没有做到……
谢云逐比他更加急切,连忙问道:“波比,爱神的领域特别在哪里?!”
“我不知道啊……”波比茫然地摇了摇头,“艾深只说它很特别……”
谢云逐一拍脑袋,心里好奇得快死掉了,然而怕波比继续说出“不知道”,他甚至连盘问都不行!
弥晏沉声道:“没关系,我自己会找到答案。”
说来也怪,他和那个“艾深”有种莫名的比较心理,反正不想输给他。既然过去的自己能做到,没道理现在的他不行。
“你们离开得太久,一定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把兰因的事情全忘了,甚至把波比都忘记了……”波比有些感伤地垂下脑袋,“但是不要紧,主人告诉我,我们永远都不要互相忘记。只要我们中还有一个没有遗忘,那么就一定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说着,他亮晶晶地抬起眼,看向谢云逐:“不愧是主人,说得一点没错,你们真的回来了!”
“波比啊……”谢云逐的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触动,他的确不记得眼前的少年是谁了,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真挚的感情。他伸出戴着金戒指的那只手,“接下来我和艾深想要看一看你的记忆,你允许我这么做吗?”
波比很快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心里,这个熟悉的游戏叫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嗯!”
“谢谢。”谢云逐攥紧了他的手,铃铛渐渐浮现,他摇响了属于见证者的铃。
清脆的叮铃声中,记忆开始同步。他第一次如此顺畅地进入了他人的内心世界,波比将记忆对他完全敞开,偶尔挠一下头发,或者揉一揉鼻子,表现得非常乖顺。
这一次,谢云逐把弥晏一起拉进了铃声的幻境里。他们一起深入了波比的记忆中,那感觉就像是泅入深水之中,时间不再是飞速流逝的一条线,而是扭曲跳舞的影子。
五年前他们曾在兰因的那段记忆,如同全息电影一般,以第一视角在他面前呈现。
“就从我遇到你们开始吧。”波比说,他闭着眼睛,开始努力回想那段记忆,“我什么都没忘。”
有什么东西迫近了,谢云逐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摁进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里,那是因为波比把脑袋埋到了什么东西里面,正在大口撕咬。他的眼前跟着一片暗红,耳边充斥着咀嚼声,嘶啦嘶啦是撕扯肉的声音,嘎嘣嘎嘣是在咬断骨头。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在记忆可以稍稍快进,一大团肉总算吃完了,波比抬起了脑袋,于是谢云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深夜、暗巷、满地的尸体。
尸体大多已经高度腐烂,而波比刚才埋头大嚼的,正是其中一具,腹腔都被他给吃空了。
“呃……”被迫身临其境地体会了这幅场景,谢云逐的胃里颇有点翻江倒海。这时弥晏的手伸过来,一如既往地握紧了他的,“注意看,视角不对。”
岂止是视角不对,他们无论看什么都像是趴在地上看,而且向下的余光还能注意到两条强壮的狗腿子。
“原来波比以前真的是条狗啊!”谢云逐感慨万千,怪不得狗里狗气的、智商也欠费的样子,作为一条狗他已经非常努力非常聪明了!
此时,吃饱喝足的波比竖起耳朵,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找到了暗巷深处躲起来。
几乎是刚刚藏好,巷口便传来了沉闷又零碎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系列古怪的、高亢的吼叫声,有点像是在说话,但更加接近于鬼怪的嘶吼:
“我发誓,再也不赌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藏了钱,把妈的治疗费给我……最近手气好,一定能翻本……把钱给我,臭娘们,别逼我动手!”
“凭什么是你?我哪点比不过你?去死吧,去死、去死!我的人生就是被你毁了!你去死就好了!”
“小姐姐,约会吗?你身材真是、吸溜……靠,你妈.逼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晚多少钱?臭婊子……”
波比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音越来越近,他也看清了那些怪物的样貌:它们的身形看起来就像长臂猿,弯着腰垂着手走路,每个人的身体都像被吹胀了的气球一样鼓鼓囊囊,最外面的一层皮崩得很紧,呈现出半透明的青紫色,里面则完全是空心的。
那是因为膨胀的某种欲望,占满了它们的身体,吞噬了他们的内脏、骨骼和肌肉,把它们变成了这样行尸走肉的怪物。
这些空心人摇摇晃晃,挤挤挨挨地向前走,速度却是飞快,转眼就逼近了过来。波比虽然是条狗,但是是一条相当聪明的狗,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打不过,而且比起地上这些高度腐烂的尸体,自己无疑看起来更好吃一些。
这些空心人可饿坏了,它们一刻不停地在寻觅食物,疯狂地往肚子里塞,直到将自己撑裂为止。
波比低吼着向后退,巷子的另一头是通的,然而他却不敢往那里逃窜——据说最近兰因来了两个很可怕的怪物,就住在那个方向,他们可比眼前这些空心人可怕多了!
“汪!汪呜!”
不知怎么的,空心人忽然发生了骚动,向前涌的速度更快了,几乎像是在狼狈逃窜。波比什么都顾不上了,趁乱扑上去,逮住一条腿狂咬!
“咔嚓”一声,外面那层脆弱的人皮很快被他咬破了,然而里面立刻喷溅出来恶臭的黑色脓汁,险些把他给熏晕过去。波比晃了晃小狗脑袋,勉强一抬头,忽然就望见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那是空心人的脖子吊下来,凑近来盯着他看!
它的嘴巴大张着,从里面喷发出恶臭,以及尖利的喊叫声:”救命——!!!“
波比还来不及躲避,就见眼前一阵银光闪过,那颗头唰地落了下来,在他脑袋上磕了一下,然后“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地上。
“唰唰”的动静继续响起,那是很舒服很有韵律的声音,叫狗想起了镰刀割过麦穗,或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那冰冷的刀锋收割一切,空心人的头颅就像沉重的果实一样落下,砰砰砰——
哦,天啊,下雪了……
小狗晃着脑袋,在他尚还不怎么通人性的时候,那个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无疑是雪。
他的头发像霜雪一样洁白,耀眼的金瞳像是雪地里的两个太阳。他的刀划过的时候,那银亮的锋芒就是苍白耀眼的雪光。他干净利落地收割生命,用他的洁白洗尽一切污秽,就像无情的雪覆盖大地,只留下一片苍茫空阔。
波比吓得瑟瑟发抖,夹着尾巴趴在地上,口中发出可怜的呜呜声。没有感受到男人的杀意,可是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因为对方的强大就像不近人情的自然,吞噬他与他无关。
男人看了过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非要说的话,可能有一些淡淡的无聊和不耐烦,这纯粹属于杀多了杀麻了。他走了过来,反手将刀插回了背后,然后蹲下来,用那冷漠的金瞳打量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波比睁着泪汪汪的狗狗眼,开始虚弱地摇尾巴。
忽然,第二道脚步声走入了昏暗的小巷,波比的鼻子耸动,他闻到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比起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杀伐血腥气,后来者闻起来干净又温暖,让狗想起太阳底下被晒得发烫的草坪,在上面打一圈滚是多么舒服……
他已经好几年没闻到过这样叫人愉快的味道了,小狗用力地摇起了尾巴。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那个冷若霜雪的男人,竟然也在同一时间抬起头,脸上浮现了春暖融冰的温柔笑意,那双金瞳一下子亮起来,他也就是没有尾巴,不然一定摇得比自己还欢快,就像夏天的电风扇!
“阿逐,你快来看,这里有一条红色的狗!”
“嗯?”名为阿逐的男人走近了,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淡色的领域屏障,像个密不透风的罩子一样将他包裹起来,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走近了一些,扶着膝盖弯下腰来看,让狗看清了他的脸——他有着漆黑如墨的黑发和深邃的蓝眼睛,这一切都让狗想起了黑夜——不是现在这样充斥着危险和肃杀的夜晚,而是他还是只幼崽的时候,蜷缩在妈妈的肚皮下所望见的,那温柔璀璨的夜晚。
“真的哦……”男人并不介意他浑身的脏污,一把捋过他背上的皮毛,“不是血的颜色,而是真正的红毛,这也是一种变异性状吗?”
“是的,大概是一直在食用被污染的尸体,所以也发生了变异。”
“附近生活着那么多空心人,也亏它能苟到现在,比人可耐活多了。”黑发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摩挲他的狗头。
波比舒服得直哆嗦,立刻呼哧呼哧喘上了,伸长舌头猛舔男人的手。
“哈哈……”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大力揉弄他翻起的肚皮。
那个白发男人也在笑,不过他的目光始终在黑发男人身上——正是这时,波比忽然理解了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被杀死。
“喜欢就带回家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养一只狗吗?”
“诶,养狗好麻烦……”
“没事,我来照顾。”白发男人笑着说,“狗总比你好照顾一点。”
“艾深!”黑发男人怒瞪他一眼,“是谁昨晚非要尝试那个姿势害我连床都下不了的?你不照顾我你还是人吗?”
“嗯嗯,对不起……”艾深凑过去,笑眯眯地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碰嘴筒子是友善的行为没错,但狗总觉得这个家伙的道歉很没诚意。
忽然,一阵凉凉的触感落到了他的脖子上,波比迷惑地仰起了脑袋,才发现原来是黑发男人解下了自己腿上的战术绑带,围着他的脖子一圈,然后搭上了金属搭扣。
“没有项圈,就用这个代替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狗咯。我想想,叫你什么好呢……”
“狗为什么要有名字……”嫉妒心很强的人类艾深在一旁发出了酸溜溜的声音,“你给他想名字的时间都超过了给我想名字的时间!”
“就叫波比吧!”
“为什么叫波比?”
“听起来就很像小狗名字啊,对不对,波比?”
波比高兴得一跃而起,“汪呜!”——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回忆杀了[奶茶]
第145章 以前是模范情侣 狗粮真香。
从出生到被抛弃到流浪街头的经历, 让波比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可是那一天,他竟然就这样跟着谢云逐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谢云逐还给他买了狗粮、牵引绳和狗狗玩具, 艾深也肩负重任,从宠物用品店给他扛了一个笼子和狗窝回来。
回到他们入住的富丽大酒店, 谢云逐刚把手里的大包小包放下,还来不及喝口水,忽然腰上便是一紧——艾深从正面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谢云逐刚哎呀一声,后脑便被按下,尾音都被吞进了一个缠绵的吻中。
艾深只用了单手支撑他的身体,但仍站得很稳。谢云逐很快变得比他更加热情, 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双腿夹住他的腰,吻得昏天黑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波比:“?”
他着急地转圈大叫,“汪呜——!汪呜——!”
艾深只是漠然地瞥了他一眼, 就抱着怀中的男人大步向房间走去。谢云逐气喘吁吁地松开他,“这么心急干嘛, 冷落你了吗?”
艾深“哼”了一声表示默认, 用牙齿轻轻咬了他的脸颊一口以表示威。谢云逐笑个不停, 解开另一只腿上的战术绑带, 系在他的脖子上,“乖狗,今天随便你舔——唔!”
游刃有余的态度很快维持不下去, 因为艾深一口叼住了某处, 谢云逐挣脱不开,只好揪住他的头发,揪出了两撮小马尾, “轻点、本来就肿了,别隔着衣服……”
波比被一只狗留在了大厅里,没办法只好自己用前爪扒拉开了塑料袋,将狗粮袋子叼了出来,然后用锐利的犬齿撕开包装,把狗粮倒了出来。
半掩的房门里,发出了奇怪的逼动静,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停歇。
“嗷呜嗷呜——”波比大口吃着狗粮,不得不说真香啊,狗粮的味道就是好,好吃到狗都要落泪了……
/
正如艾深所说,大概是吃多了变异尸体的缘故,波比的确要比普通小狗更聪明一点,不然也活不到现在。虽然不会说,但他基本可以听懂人话,特别善解人意,再加上他努力想要当好一只小狗的决心,这无疑让他变成了世界上最好的狗狗。
然而,论忠诚、论勇敢、论体贴,他竟然还比不过一个人类!
可恶,这个名为艾深的人类,当骑士、当保姆、当情人还不够,竟然还霸占了他作为狗的生态位,死死地霸占在主人身旁!
波比敢怒不敢言,只好每天大口吃狗粮,他要快快长大,长得比狮子还勇猛,早晚一鼻头把艾深拱翻!
来到两人身边已经快一周了,他一直跟着住在富丽大酒店,白天两人也偶尔会带他出去,利用他的嗅闻能力追踪鬼怪。波比才知道没有一粒狗粮是白吃的,他永远如春风般和善的主人,将他压榨起来那才叫一个不留余地!
渐渐地,波比也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中,了解了两人的身份,以及他们前来兰因的目的。
首先,他的主人大名叫作谢云逐,似乎是一个什么什么机构派来的特别行动专员。而艾深呢,本质上是一位神明,现在作为他的契神而存在。
两人是一对王牌搭档,似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一直默契无间地行动了。
除此以外,他们还肩负着名为“清理者”的身份,与名为“混沌”的灾异作战。而他们面对的大boss,就是兰因的守护者——梦神。
波比才知道为什么兰因会变得这么可怕,原来是混沌污染了梦神,于是兰因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噩梦中无法醒来,甚至渐渐变异,变成了各种各样可怕的怪物。那些空心人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在他们来到兰因之前,还曾有两波人被派遣到这里,但都很快失去了消息。因此,作为王牌的他俩才闪亮登场,抵达兰因的第一个月,就把周围嚣张的鬼怪都屠戮了一遍,成了比噩梦更可怕的噩梦。
两人之中,战斗力更强的无疑是艾深。无论他后来照顾自己时有多么勤恳,波比永远也忘不了初见时那骤然降临的雪,因而始终有些怕他。
谢云逐几乎没怎么出过手,顶多是放冷枪杀死几个偷袭的鬼。然而在两人的关系中,他完全是主导的那一个,无论他发出什么样的命令,作出什么样的安排,艾深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一方面,这的确是出于痴迷和爱慕,另一方面——连波比都很快发现了——谢云逐的安排永远是最正确、最高效、能最快达成目的的。这让狗想到了人类的计算机,无论输入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在瞬间弹出标准答案。他的主人比计算机还要厉害,因为他的精神强大,面对任何困境都坚韧不拔。
渐渐的,狗也放弃了思考,只要按照主人说的去做就好,他指引的方向毫无疑问通向胜利。
然而,被带出门的日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时候波比还是会被一只狗关在酒店里。最近谢云逐似乎在做什么实验,抓了很多怪物回来,关在酒店房间里。波比便承担了守卫的职责,每天绕着圈儿威风凛凛地巡逻。
他已经是一只大狗了,身高大概在主人的腰那儿。如果不怕艾深的死亡视线的话,他还可以凭后脚站立,一下子扑到主人的胸口,拿舌头热情地舔他的脸……
那一天,两人又很晚才回来。波比觉得自己大概等了一辈子那么久,听到酒店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他飞也似的冲到了门口,一把扑上去险些把谢云逐扑倒。
“乖,波比,别舔了……”谢云逐笑着狠狠揉了他几把,然而那笑容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好了,波比。”艾深的一个眼神,让狗冷静了下来,乖乖地在一旁转圈摇尾巴。艾深看起来也很疲惫,而且还受了伤,不过到底是身体素质更好一些,放下东西就给他倒了狗粮和水,顺便把一些琐碎的家务也做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谢云逐就在一旁吊儿郎当地跟着,嘴里叼着一根烟。
“我们一直以来都陷入了误区,杀死那些鬼怪对于清理这个副本毫无用处,只会让形势越来越糟糕。”
他忽然这样开了口。
“我们杀得越多,那些鬼怪只会在恐惧中互相吞噬,然后进化,梦神的状态也越来越不稳定了。这样下去,兰因只会病得越来越深,没有好转的可能。”
“没关系,我还可以应付。”艾深坐在沙发上,熟练地用绷带包扎自己的伤口,“今天的危险只是个意外。”
“但我不想看你受伤。”谢云逐皱了皱眉,“更何况就算你能杀光又怎样,没有活人的死城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屠城的。”
“嗯。”艾深垂下缠满绷带的手臂,“告诉我该怎么做。”
“毛毛,我们要改变思路,去救那些鬼而不是单纯地杀死它们。”谢云逐道,“我们要终结它们的噩梦,让每一只鬼都做上好梦,它们既然能被污染,就一定能被净化!”
“嗯。”艾深用膝盖夹住他的腿,将他拢在自己的视线中,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云逐继续道:“我在那些空心人身上的实验已经有了进展,只要持续满足它们的欲望,它们的身体里就会重新生长出骨血。那对重新相会的小情侣,甚至还长出了心脏不是吗?”
尽管那些空心人的样子距离真正的人类还很远,但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信号。他眼神发亮,滔滔不绝,“每个人都想要得到幸福,鬼也一样,哪怕是神明都一样!我们不是来屠神的,我们要拯救梦神,这样才能拯救所有人!”
他大致说了自己的计划,其实并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无非就是从身边的每一个鬼做起,竭尽全力地净化、满足、拯救它们。
所有鬼的梦交织起来,组成了梦神的梦。从微末做起,一点点地去改变,最后才能拯救一个神明。
“因为你是爱神。”谢云逐捧住他的脸颊,眼神缱绻,“毛毛,你的能力应该用来爱人,而不是用来杀人。”
“我都可以,那是你决定的事。”他的爱神同样望着他,眼瞳仿佛温柔的晚星,“我爱你,所以我也会爱你爱的这个世界。”
谢云逐轻叹一声,抱紧了他的脑袋,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好像他还是一个孩子,“好毛毛,你真的特别特别好……”
——至今他都会称呼艾深的小名,之所以叫毛毛,是因为他小时候总喜欢钻进一个毛球玩具里面。
波比算是发现了,这俩人黏糊得不行,经常讲着讲着话眼神就勾缠在了一起,然后嘴巴就黏在一块儿半天也不分开。如果恰好有时间的话,那更是不得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砰砰砰,反正这地儿没有别的人。
波比路过,闻到空气里的缠绵味儿都禁不住打了个饱嗝。
啥也别说了,狗粮真香。
说是要拯救兰因的鬼怪,但他们眼前还摆着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时间。
“沈老师给我们的期限是三个月,”艾深道,“兰因与世隔绝,没法向外传递消息,我们一直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三个月,用来屠城倒是够了。但就像我说的,带回一座没有活人的死城毫无意义。况且梦神是一个强大的神明,曾经庇护了非常多的百姓,如果能把祂救回来,我们的力量将大大提升。”谢云逐举起一根手指,“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你和我两个人,我们一起拯救兰因。至于沈老师那边,我会去解释,他不会看不出这件事的价值。”
他说一年,那就是一年,弥晏从未想过这个计划有多艰难和疯狂,未来又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他们。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点头答应:“好。”
谢云逐真是爱死他这副淡然的样子了,在淡然的背后是不假思索的盲信,他的契神会陪他出生入死,直到世界尽头。一个人走在这堕落的世间,他或许会恐惧和迷惘,但是只要有他亲爱的毛毛在,他就感到自己无比强大,足以踏平所有困难。
“兰因只是一个开始,我们会从这里出发,直到拯救世界!"谢云逐的眼睛里浮现热切的希望,“毛毛,因为我们很强大,有能力救更多的人。”
“我们已经救了很多人了,”艾深说,“因为你一直都没有放弃。”
“还不够啊,还远远不够——他们说,混沌就像一阵风一样,日夜不停地在宇宙间吹拂。它所到之处,让一切无序,让一切陷入热寂,无法逃避,无可阻挡。”谢云逐仰躺在沙发上,用手枕着脑袋,“但我想,既然是风,那一定有过去的时候。人类生生不息,会在废墟上重建文明。我们一定要活到那一天,看到每个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艾深凝望着他,在满腔热忱的20岁,他的爱人看起来意气风发,若是他有翅膀,一定可以飞到苍穹的顶点,摘取太阳作为冠冕。
“我跟着你走,不管天堂还是地狱,都一起去。”艾深微笑道,“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你说得对!但我们不会永远都流浪的。”谢云逐畅想着未来,“等这个世界用不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找个地方安个家——我看兰因就很不错,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好,到时候我们就自己搭一座房子,开辟一个很大的院子,再把波比接过来,给他也搭一个小屋子。”艾深笑着问,“不过那个时候没有混沌了,我们做什么呢?”
“□□吧,从早到晚!”谢云逐说着说着,自己就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在通讯完全断绝、毫无娱乐活动的兰因,他们除了战斗外,就已经从早到晚做个不停了,“不开玩笑,你还是开一家婚介所吧,当月老撮合一下小情侣,提高一下岌岌可危的生育率。”
“唔,听起来不错。你不是说想开一家全世界最大的情趣用品店吗?就开在婚介所隔壁吧,生意一定很火爆……”
“哈哈哈哈哈……希望我们不会中饱私囊,自己全部都用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整天腻在一起,可仍然有说不完的话要说。那一天他们聊到了深夜,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未来。
后来么,不知是谁情难自禁,又落下连绵的亲吻。谢云逐正值身体状态的巅峰,但耐不住对象是个神明,最后还是先力竭昏睡了过去。
艾深把他抱到了床上,借着月色的一点辉光,打量着身下的男人。看到他明净的脸颊上还染着潮红,呼吸却已经悠长起来,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柔软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即使已经半昏半睡过去,但是继续做下去,这具被开发彻底的身体依旧会给出很好的反应。
……………………………………………………
第146章 更好的与更坏的 男妈妈与老婆奴。……
那些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 在记忆的幻景中流动得很快。而那些给波比留下深刻印象的部分,则会呈现得格外鲜明——具体来说,正是那一天:
“所以说, 这次还是得我来,你不可以去。”谢云逐披上斗篷, 转身就对上艾深幽怨的目光,他扶额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一万遍了,那群婴鬼对力量很敏感,你稍微靠近点它们就会躲得无影无踪!”
“我明白。”白发男人垂下眼睫,每一根头发丝都写满了沮丧, “我会在家乖乖等你回来的……”
波比:“汪汪汪——!”
你是狗我是狗, 你装可怜比我还像狗!
“哎哟,真是一个都不省心……”谢云逐走过来,两只手双管齐下, 摸摸大的揉揉小的,逐一安抚了一遍, 才得以出门。
明明以前都还好, 但自从来了兰因, 他和艾深整天黏在一起后, 这家伙的分离焦虑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了。谢云逐也很无奈,但自己养大的男朋友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宠着惯着。
波比也是, 好的不学学坏的, 分离焦虑学了个十成十,有时候见不到他就整夜大叫。而且伴随着他的焦虑,最近旅馆里还频频发生了一些灵异现象, 叫人不得不在意……
沉浸在思绪里,谢云逐拢紧了斗篷。不知不觉在兰因已经待了一年,天气越发寒冷,已经是初冬了。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这世外桃源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践行着最初定下的目标。如今兰因一大半的鬼怪,要么被他和艾深净化了,要么被他们打服了,梦神的状态似乎也大有好转,不会再在半夜发出鬼哭一般的呼啸声。
“哇啊啊啊啊……”忽然,婴儿虚弱的哭声传入了他的耳膜,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孩子叠加在一起的哭闹声。这群婴儿鬼没什么杀伤力,但非常敏感,谢云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奶粉,像香水一样撒了点在自己身上,保证自己闻起来奶香四溢,有妈妈的味道。
悄悄推门进去,他努力放轻了脚步。然而被吱呀的开门声惊到,婴儿的哭声更更响亮了,从天花板、水池底、鱼缸等各个地方,都亮起了他们通红的眼睛……
“叽。”
叽?
谢云逐一愣,在重重叠叠的哭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动静?
“叽叽叽!”这声音转瞬间就逼近了他的脚跟,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手电筒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打过去。
骤然亮起的光圈照亮了那个扑到自己脚边的小东西,它也有着鲜红的眼睛。
“诶?”谢云逐惊奇地嘟囔了一句,“兰因还有这种生物吗?”
/
谢云逐离开没多久,艾深似乎也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也离开了富丽大酒店。只留下波比一只狗在房间里焦虑地转着圈——到底过了多久?他感觉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然而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时间却只过去了半小时!
天啊,这对狗狗来说太残酷了,波比耐心地咬坏了一只骨头玩具,又追着自己的尾巴完了半晌,再往墙上一看,简直天都要塌了——居然才过去了一小时!他甚至感觉过去了一整年!
嗷呜嗷呜——
在空荡荡的旅馆里,想起了小狗寂寞的嚎叫。
“波比?”
好在艾深很快回来了,他依旧穿着白天的风衣外套,即使奔波了一天也依旧整齐不乱。然而波比凑近他脚边闻了闻,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杀戮气息。
刚才他在外面,杀了鬼怪……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这种事艾深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往往都是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做。
因为主人说过,要用爱净化那些鬼怪,所以杀戮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这一年来,主人为此奔波劳累,而且常常徒劳无功,所以艾深会有意识地为他“减负”——将那些最无可救药的鬼怪直接抹除。
“嘘——”艾深知道他闻出来了,大手抚摸他的狗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贿赂往他嘴里塞,“波比,要替我保密啊。”
哦?这个味道……是他最爱的狗狗零食!波比摇晃着尾巴,三两下吞进肚子,还拿舌头去舔他的手,当然主要是去舔零食的味道。
“波比,酒店的时钟变慢了。”艾深脱下外套挂在臂弯里,换上拖鞋往房间里走,“你又干坏事了。”
“汪呜……”波比别开眼,装听不懂。
艾深就起身去校准时钟,大堂里的钟是走得最慢的,足足慢了两个小时。然后是柜台那里,电子钟慢了一个小时多。到了酒店的一楼走廊,那上面的钟慢了二十分钟左右。
这个神奇的现象发生不是第一次了,简单来说,因为波比主观上感觉时间的流速变慢了,所以他的心情影响到了周围钟的转速。越是靠近波比的东西,被他影响的程度就越深。
这种“意念扭曲现实”的力量,就是波比在变异后觉醒的能力。
“如果我有你这个能力,现在阿逐应该已经被我盼回来了吧。”深夜里空荡的酒店大堂,只剩下他们孤男寡狗,艾深惆怅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好慢啊……”
波比深表赞同,蜷着前腿趴下,把嘴筒子垫在了艾深的腿上,也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一人一狗在这大眼瞪小眼,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波比一个激灵跳起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艾深的速度比他更快,已经跑到了酒店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翘首以盼了几秒,路口才出现了一个身影,伴随着轻轻的哼唱声: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艾深一眨不眨地望着,看着他的身影慢慢走近,走到路灯下,斗篷披拂着银亮的月光,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斗篷里面很臃肿,谢云逐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直在轻轻晃着手臂,嘴里的哼唱也没有停下。
艾深和波比刚想开口,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嘘,别吵,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
谢云逐走进灯光明亮的大堂里,身上的情况才终于分明: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畸形的婴儿,它浑身长满了羽毛,但由于还没长齐全,所以都是一根根支棱的羽管,看起来怪异又恶心,还很扎人。
而当谢云逐掀开斗篷,里面的情况更是复杂,有七八个小孩子正缠在他身上,有用长长的蛇尾缠住他大腿的,有用吸盘触手黏在他背上的,它们紧闭双眼,无一例外都睡得很香甜。
一个脑袋是食人花的宝宝看起来最敏感,见了光亮就要睁眼,谢云逐已经没有新手妈妈的手忙脚乱,有条不紊地将它换到了怀里,一手遮住它的眼睛,一手轻轻地给它拍背,“睡吧小宝贝,天还没亮,夜还很长……”
他一个眼色,波比就飞奔出去,跳起来用嘴筒子关了灯,大堂一下子漆黑一片。艾深还僵立在那儿没动,不知道是被奶香味熏傻了还是被男妈妈的温柔蛊惑了,波比认为他若不是有那么大只,一定很想取代婴儿的位置,躲在主人怀里找奶喝……哼哼,人类果然还是太好懂了。
“把那些女鬼带出来,快。”谢云逐催促了一声,艾深才反应过来,立刻上楼打开了某个房间的门。
六个女鬼被他的领域关在房间里,一见到他都露出了狰狞的姿态,她们有的开膛破腹,有的满腿羊水和鲜血,在被混沌的噩梦污染前,它们也只是普通的孕妇罢了。是因为陷入了流产和丧子的噩梦中,它们的身体才发生了异变,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艾深将它们带了下去,谢云逐也艰难地带着孩子挪到了楼梯口。接下来便是最叫人紧张的环节,他要把这八个婴儿鬼,分配给六个母亲鬼,天知道能不能匹配成功……
艾深做这个已经相当熟练,而且还很专业对口,他释放了爱神的力量,极大地激发出女鬼的母性和孩子的天性。
一时间,孩子的哭声、母亲的哭声、波比的狗叫声乱成一团。与其说谢云逐忙着把孩子送到母亲怀里,不如说那些婴儿鬼在往母亲鬼身上扑,母亲鬼在从他怀里抢,艾深在忙着保护他,波比在忙着转圈大叫——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哎哎哎!”谢云逐只感觉自己身上七手八脚的,都不知道是谁在摸。好在那双有力的大手很快抢占先机,一下将他护到了怀里来,他的超大号宝贝生气极了,恶狠狠地环抱住他,今夜的安抚恐怕是个大工程,谢云逐已经提前感到了屁股疼……
很快八个婴儿鬼分配一空,母亲鬼抱着孩子激动得不知怎么做才好,还有往自己裂开的肚皮里塞的,场面简直没法看。
但因为最深切的欲望被满足,它们每个鬼的身上混沌值都大幅下降。从此只要母子紧紧守护在一起,噩梦也会转化为美梦。
至少在兰因这个小小的国度里,他妄想着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
又解决了一桩任务,谢云逐累得发慌,放松力道向后靠在了艾深胸膛上。艾深的手摸到了他的肚子,一下子从他的衣服下摆里抓出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这是什么?”
“哦,这个……”谢云逐想起了在婴儿房看到的东西,这只毛茸茸的白兔子就和婴儿们依偎在一起,还怪可爱的,“出任务的时候捡回来的,兰因居然还有野生兔子,很神奇吧。”
连人都活不下去的世道,兰因的生物已经很少了。在他们来之前,波比是靠吃尸体活下来的,也不知道这只兔子看起来纯良无害,到底怎么苟到了现在。
艾深抓着兔耳朵,将它拎到自己面前仔细查看,然而兔子的红眼睛里空无一物,玻璃珠一般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艾深也没看出什么来,索性把它往地上一丢,兔子落地发出“叽”的一声,团成了一只白雪绒球。它不跑也不躲,似乎有点傻,谢云逐指着波比的狗鼻子发出最高指示:
“波比,不许吃兔子。”
“嗷呜!”
知道了,吃了是小狗!
累了一天,还照顾了好几个孩子,谢云逐累得快散架了。他站没站相,浑身的骨头都往艾深身上塌。从小养大的男友就好在这里,他会生气会吃醋会小心眼,但绝对会把他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艾深当仁不让地将他抱起来,走向他们楼上的房间。
谢云逐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忽然嗅了嗅鼻子,仿佛闻到了某种气味。他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男人清晰的下颚线条,和垂下来的几缕白发。
“怎么了?”艾深对他的视线很敏感,立刻低下头来看他,那缕微微卷翘的发尾也跟着一荡。谢云逐禁不住伸手,勾着他的发尾玩,好像猫伸着爪子玩着逗猫棒。
艾深于是略低下头,方便他玩得更趁手些。
“嘿嘿……”也许真的是困傻了,谢云逐发出了神志不清的笑声,又忽然发了一段不知所谓的感慨,“毛毛,我在想,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更坏的人。”
艾深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为什么?”
“因为我这个人向来不择手段,说实话想要解决兰因的麻烦,我有一千一万个更有效率但也更残酷的办法,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么累——可是我为什么没那样做?”自言自语一般,谢云逐说了很多,然后那双蓝色的眼瞳温和地向上望去,“想来想去,大概是为了你吧。”
“为了我?”
“因为我想让更多人成为爱神的信徒,”谢云逐弯起眼睛笑了笑,“我是第一个,然后还要有更多更多个,大家全都信仰‘爱’——这样迟早有一天,你会变得无比强大,你一定可以拯救世界的毛毛。”
艾深的心擂鼓般跳动起来,一时间简直被巨量的爱意冲昏了头脑。他不管不顾地把谢云逐按在电梯墙上,深深地去吻他,谢云逐努力迎合他的吻,又在喘息的间隙笑着说:“你的话,如果没有我,大概会变成一个更好的神吧。”
当爱神的爱不再私有,他才会变成一个普度众生的好神。他也不会再为了某一个人去挥刀杀戮,以至于身上沾染无法洗去的血腥味。
“不会没有你。”艾深低头啄吻他的唇角,那些卷翘的发梢都落进了他的衣领里,“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存在。”
“哈哈,怎么会……”
“我爱你。”
“嗯,我知道。”
谢云逐闭上眼睛,也深深地回吻过去,“我也爱你,我的小毛球。”
第147章 兔子先生的噩梦 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
兔子来的那个夜晚, 波比做了一个关于离别的梦。梦里的两个主人与他告别,他们坐上来时的那辆列车,乘着夜色归去, 在越来越远的轰鸣声中,他们再也没有归来。
波比从噩梦中惊醒, 呜呜嗷嗷地哭了起来,这个梦太悲伤了,让狗想起了妈妈死掉的那个夜晚。
轰隆隆——
楼上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动静,伴随着轻微的交谈声。波比一下子竖起耳朵,撒丫子飞奔到了楼上,然而原本畅通无阻的旅馆过道, 现在却变得寸步难行。
好奇怪, 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具,甚至走廊上的垃圾桶、厕所里的洗手台,都被堆叠到了主人的房门外, 将整个走道堆得密不透风。
刚才他听到的奇怪响动,其实是艾深在暴力搬开那些家具。波比焦急地翘首等待, 就见眼前最后一张椅子被搬开, 艾深单手护着谢云逐的脑袋, 好不容易从家具堡垒里钻了出来。
波比一下子扑了上去, 扒拉着主人的胸口猛甩舌头,“汪汪汪!”
太好了,主人没有走!
“波比……”谢云逐神色复杂地揉着他的脑袋, “是你干的吗……”
“以前虽然有过轻微影响现实的情况, 但顶多只是影响钟表什么的。”艾深也有些疑虑,回头望了眼那座家具山,“如果只是出于‘挽留’的念头, 就在一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堆出这东西,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人类的长难句波比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发现噩梦没成真后,高兴得吃了三大碗狗粮。
哦,对了,值得一提的是,早上兔子就不见了。为此艾深还掰开他的嘴筒子一阵查看,怕他胡吃海塞把兔子当夜宵吃了。
“呜汪汪!”波比大吠,骂得很难听——
我又不是你什么都吃,那天我还看到你把主人堵在门口,跪下来抱着人家腿吃那个地方!
然而那个梦就像预兆一样,波比记得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中午的时候,北风捎来了主人故乡的消息。
长着翅膀的小姑娘从天而降,她自称信使,能将信件送到世界上的一切地方。
“就算是我,来一趟兰因也不容易,你们这儿和外界隔绝太深了。”信使一边说话,一边拍散冲锋衣上的冰碴子——她飞得太高了,且刚经历了一场风暴,“喏,这是老师给你的信。”
“谢谢。”谢云逐递给她一杯热可可,接过信立刻就读起来,不长的一封信,他从头到尾读了得有三遍。
“嗬,你这儿的环境可真不错,赫尔墨斯也喜欢这里。”信使摸了摸她背后生着小翅膀的怪物,这是她的契神,“怪不得乐不思蜀呢。”
“老师让我和艾深赶快回去。”谢云逐合上信纸,不咸不淡地应道,“外面的情况不乐观,听老师的意思,总部快保不住了。”
“总部?”信使将热可可一饮而尽,“那种地方真的还存在吗?能住人的地表比蛋花汤还稀碎,现在就靠一些强大的神明苦苦支撑罢了。”
提到“强大的神明”,她意有所指地瞟了艾深一眼,显然她此行并不只是承担了信使的工作,多少还要扮演说客的角色。
艾深收起了他素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神色,郑重道:“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义不容……”
“不,”谢云逐忽然打断他,直接将信塞回了信封里,“我们暂时不回去。”
“为什么?!”信使的脸色勃然一变,重重地将杯子磕在桌上,“就为了在这地方的好日子,你们要丢下所有人不管吗?!”
“恰恰相反,我想要让所有人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在兰因努力了一年,没有道理现在就放弃。”谢云逐的声音沉缓,但是异常坚定,“兰因是一个机会,它可以成为我们新的家园,这个城市保存得很完整,混沌以噩梦的形式出现,几乎没有破坏任何地形和建筑。清理完成后,兰因可以容纳上千万的人口,它的主神非常强大,可以庇护许多人……”
“没用的,混沌会跟着人口迁徙,你又不是不知道。”信使冷冷道,“这里看着太平,是因为只有你们两个人而已,等到更多人过来,兰因会变得和外面没有区别!”
“不,兰因是特殊的,因为它的主神非常特殊,祂可以赋予人不同的梦境,而这些梦境会慢慢地渗透和改造现实。”谢云逐加快了语速,“我和艾深现在正在努力清理梦神身上的污染,我们很快就会成功的!梦神会是一个非常有力的帮手,我没法想象还有什么事比我们现在正在做的更重要!”
他深蓝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信使,里面闪烁的并非梦想家的狂热,而是一个深思熟虑者的笃定。信使显然有些动摇,不情不愿地说:“回去可是老师的命令,你自己想清楚违抗的后果……”
“我会的。我会承担一切失败的代价。”谢云逐道,“我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麻烦你见到老师时,告诉他我的决定。”
“好吧。”信使耸了耸肩,语气里带上了某种赞叹的意味,“百闻不如一见,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些最优秀的前辈会这样议论你了。祝你好运,学长,我很期待你带来的改变——我们现在正是缺少这样一些改变。”
“也谢谢你,”谢云逐客气地招呼道,“路途艰难,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
“哦嚯,那我就不客气喽。”信使爽快地坐下,二话不说就开了罐啤酒。她八卦的眼睛在小情侣身上转来转去,“话说,你们一般是谁做饭呀?”
“大多数时候是我。”艾深不咸不淡道,“其他时候是狗。”
“狗?!”信使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向波比,“这只红毛大狗吗?”
波比骄傲地挺起了毛茸茸的胸膛。
“去,波比,”艾深吩咐道,“给客人煮个三菜一汤。”
波比嗷呜一声就向厨房冲去。
当然,他只会开冰箱,拖出披萨或者其他外卖盒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而已。有时候两个懒鬼不想动,晚饭就是这样解决的。
今天为了招待客人,波比表演了热披萨绝活后,艾深大厨又风风火火地炒了两道炒菜,煮饭仙人谢云逐亲自启动电饭煲,把信使小姐哄得翅膀毛都翘起来了。
不过吃完后,信使小姐就匆忙告别了。她的邮差包里鼓鼓囊囊塞满了信件,背包里还放着几个骨灰盒。她会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送信,那里荒无人烟,只剩下混沌肆虐后的痕迹以及少数人类开拓者。她有时候能将信送到,有时候则需要将他们的骨灰带回故乡。
如她所说,比起外面的满目疮痍,如今兰因已经是一个天堂一般的所在。
赫尔墨斯是少见的有实体的契神,翼展完全打开足有四米长,信使的脚尖轻轻点地,契神便带着她如旋风一般冲向天际,“再见了!希望以后真的还能再见!”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谢云逐心中有些怅惘,转头对艾深道:“没有时间了,必须更快一点,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外面的形势就会多恶化一点。”
虽然现在已经是一个能把人和神都压垮的工作量,但艾深还是面不改色道:“给我一个期限。”
“两个月,”谢云逐道,“最迟两个月,我们一定要把兰因清理出来。能做到吗?”
“好,那就两个月。”艾深探过头去,在他因忧虑而紧抿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说实话再压榨下去,他只好把睡眠也进化掉了,当然了,那并非难事,因为睡觉这件事对他来说,更多是为了可以陪伴在爱人身边。
谢云逐却好像为这件事深感歉疚,毕竟每次做决策的是他,主要出力的还是艾深。他伸手摸摸艾深的脸颊,嘟囔着说他可怜的小毛毛都瘦了。艾深就蹭了蹭他的手掌心,就好像他还是毛茸茸的小时候。
以上对话,波比全都听到了,而且听懂了。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被抛弃的噩梦,梦里两人开着车潇洒离去,他一只狗跟在车后面追,边吃尾气边汪汪大哭。
第二天谢云逐和艾深出门,就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高楼连环倒塌,大片商品房就好像多米尼骨牌一样连环倒下,碎成齑粉,摩天大楼拦腰截断,将大地砸出疮痍的伤疤。
平白无故又毫无预兆地,城西那一块地在短短五分钟内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当时,他们恰好正开着车在那条路上,虽然因为艾深反应迅速好歹没有受伤,但向西的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见鬼,到底什么情况……在坍塌前,没有发生地震,也不可能是鬼怪,没有任何一个鬼怪有这么大的能量。”有惊无险地回家后,谢云逐在酒店大厅里踱来踱去,“话说回来,我们朝其他方向开车的时候,半点事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是西边……”
“因为西边是离开兰因的方向。”艾深道。
谢云逐挑了挑眉,蹲下来一把捧住波比的狗头:“波比,别告诉我又是你啊?我知道你听得懂,是你就点点头。”
波比夹着尾巴猛猛摇头,他并没有想让大楼倒下来砸到主人呀,虽然他的确一整个白天都无比焦虑,祈祷狗狗之神不要让主人一去不回。
谢云逐和艾深对了个眼神,然后谁都没说话——人类就是这点讨厌,有时候他们不用语言,就可以交换万语千言。
那天晚上是艾深负责照顾他,给他倒满了一狗盆的生骨肉(原料未知),然后拿起梳子,将他缠结的狗毛梳开,很快房间里就飘满了红毛,让狗想起了春天的柳絮。
“我明白你的心情,波比,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艾深一边梳毛,一边好像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他永远留在这里。虽然有点危险,但我还可以应对,可以保护他永远不受伤害。”
他说:“神明的寿命很长,可他只有这短短的一生,他的梦想和野心、他身上背负的使命,都远超他生命的分量。他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他心中的愿景实现,或者死在半途,就好像那些殉道者一样。”
白发男人垂下眼睫,金瞳里闪烁的情感,让狗也感受到了悲伤,“但我永远不会阻挠他,如果他执意要飞向太阳,那我就做托起他的风;如果他执意要下地狱,那我就做追随他的鬼——波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呜呜?”
“因为这是‘爱’。因为我爱他。”明明眼神那样悲伤,艾深却又微笑起来,仰头看向那黄昏的天空,“他必须走在那条路上,才能施展他惊人的才华,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看过那样的他,你就不会只爱着躲在你怀里的恋人,你会想看到他站到更高处,他应该在那里——”
艾深举起手指,波比跟着向上看,眼前的景象叫狗目眩神迷,不由想起了出生后所见的第一个黄昏。今时也同那日一样,有着漫天瑰丽的霞光,燃烧欲坠的太阳,飘散归去的云流,和几颗刚刚亮起的黯淡晚星。
艾深说,他的主人就应该在那里,成为这永恒美丽的一部分。
艾深搂着他的脖子,和他一起看了许久,直到地平线吞没了夕阳,月亮洒下来辉光。他说:“这些话你听不懂没关系,祂听到了就行。波比,你要记住今晚的梦。”
祂?祂是谁?
波比没有听懂,然而那天晚上,他果然做梦了,不是一个噩梦,而是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依旧坐在那片星空下,然而旁边却不是艾深,而是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可他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就好像……就好像那天躲在主人怀里的那只兔子!
兔子先生看起来似乎很烦恼,他坐在自己身边单手托腮,“所以说……什么是‘爱’?”
你问艾深去,他才是爱神!波比打了个哈欠,趴下来把下巴垫在了自己的前爪上。
好在兔子先生也不用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反正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人一年,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了,却在这时候要抛弃他离开——这种行为就绝对称不上是爱。”
你不服你就去咬他后腿吧,波比的狗眼都耷拉下来了,待在这个男人身边他就总是犯困,尽管他已经在梦里了。
“如果我是他的契神,我就不会眼看着他出生入死。我会给他无数个美好的梦境,我会做得比爱神更好……”
那你和艾深去决斗吧,狗咬狗,一嘴毛!
“他为什么总想着拯救世界呢?”兔子先生征求他的意见,“波比,给你的主人创造一个美梦怎么样?人类不是最爱做那种梦吗?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有花不完的钱,还有顶级的容貌和智商,所有人都喜欢他……如果给他一个这样的美梦,他是不是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了?”
那是玛丽苏电视剧吧,狗都不爱看,波比又打了个哈欠,他会用狗爪子按遥控器换台。
兔子先生抱着自己的膝盖,惆怅地盯着夜空的星星。很可惜他不能被换台,所以又自我拉扯地说了很久。波比都昏睡过去一轮了,才听到他最后仿佛下了决心似的站起来。
“……可是我也喜欢爱神说的,他站在顶点的样子。所以必须忍耐寂寞、忍耐离别、忍耐痛苦……”
兔子先生按住自己的心口,声音里同时有痛楚和甜蜜,“……这是什么感觉?”
“汪汪汪!”这个波比知道,艾深告诉过他。
忍耐与牺牲,这也是“爱”,永恒崇高的“爱”的一部分。
奇怪的是,那个夜晚过后,兔子先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波比从此不再做噩梦,兰因也再也没有发生过种种离奇古怪的事件。
主人对此也很满意,摸着他的狗头说波比你做得好啊——虽然波比明明什么都没做。
兔子先生真的离开了吗?波比有时候会想。他的身形早已不可寻觅,然而他的气息还久久萦绕在主人身旁,恋恋不舍,挥之不去。
第148章 此间一别后 何处是桃源?
坍塌事件之后, 又过去了两个月,一切正如谢云逐期待的那样发展,兰因得到了初步的清理, 梦神也从混沌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哦,那倒不是说兰因的居民们醒了过来, 事实上这些彻底变异的生物已经无法再从梦中清醒了。但它们已经不再做噩梦,而是开始做美梦,它们得到了梦神的祝福。
至于那些还未被清理的妖魔鬼怪,清醒后的梦神也足以一个人应付。以此,谢云逐判断,是回去的时候了。
然而他们无法带着波比离开, 因为他也是兰因的一部分, 发生这样的变异后,小狗还能活着的唯一原因是他还在梦里。
波比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小狗人生中倒数第二悲伤的日子, 他亲爱的主人与他道别——谢云逐跪坐在地上,长久地拥抱他, 用悲伤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狗想起了一生中的许多离别, 先是逐个消失的兄弟姐妹们, 然后是死去的母亲, 后来有一天他被从温暖的小窝底下掏出来,懵懵懂懂地被装进了一个黑箱子里,一路颠簸, 离家千里, 直到被一双新的手臂所拥抱……
“波比,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谢云逐握着他的嘴筒子, 认真地叮嘱道,“仓库里准备了狗粮和罐头,冰箱里的东西要热热再吃,晚上要记得锁门……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呜呜……”波比发出了不舍的呜咽声,前爪搭在主人肩膀上,拿舌头去舔他的脸。
“波比……”主人也像是伤心了,艾深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蹲下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沮丧的小狗脑袋。
“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你一定要小心。”艾深叮嘱道,“波比,你是一只聪明小狗,不要相信梦和幻象,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未来的我和阿逐也不可轻信,因为这世道随时会把人变成鬼。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鼻子去嗅闻,用自己的记忆去反复验证。波比,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一次,波比相信自己听懂了他的每一个字,因为这些话艾深总是反复关照他。他时刻铭记于心,只要艾深活着一天,就一定会用自己的领域保护着主人,他说他的领域非常特殊,可以做到别的神做不到的事。
“我们要永远记着彼此,”谢云逐最后一次抱紧了他,“只要我们永远不忘记,就一定有再会的一天。”
萍水相逢,聚散有时。在那个平庸到有些乏味的午后,两人离开了兰因,一如来时那般行色匆匆。
同样的故事从古至今都在上演,一旦离开桃花源,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只是离开时的他们满心热望,从不回头看那扇渐渐关闭的门。
一别经年,他们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之后对小狗来说就只有等待,无尽的无望的等待。
波比的回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然而留给两个当事人的震撼,却久久无法平息。谢云逐怔怔地停下手中的铃,那悠远的震荡声却仿佛仍在他的耳边,将他困在那过去的种种里,不可自拔。
是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曾和弥晏有过那么一段,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刻骨铭心、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从不知道自己曾被这样爱过,也未曾想自己可以这样深情地去爱一个人。
他恍惚地看向弥晏,试图在那颤抖的金瞳中找到答案——
我们曾一起笑着说起拯救世界的梦想吗?
我曾和你一遍遍地说过同生共死的约定吗?
有多少次我们相拥而眠,总是拥抱、总是亲吻、总是诉说着矢志不渝的爱意?
弥晏忽然偏过脸去,回避了他的目光,但谢云逐分明听到了他的哽咽——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立刻掰住弥晏的肩膀,迫使他转过头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本该冷漠的金瞳闪烁着泪光,浓密的眼睫都被泪水浸湿了,他咬着嘴唇尽量忍住哭声,可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流淌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那么可怜。
时隔一年,再次看到弥晏为自己而哭,谢云逐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简直像是心上被人开了一枪,脑子都被那轰鸣给震懵了。
想也知道,薄情如他看到了这段回忆,尚且承受不住,更何况是他的爱神。他该如何消化梦与现实的反差,如何接受那么多年的失落和追寻啊……
“毛毛,别、别哭了……”谢云逐结结巴巴、慌张无措地去给他擦眼泪。简直就像是小时候,只有还是个傻毛球子的时候,才哭得这样厉害过,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了,嘴唇也被咬得通红,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蜷缩起来哭得那么可怜,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
他倒是像以前一样冷脸或者干脆发疯呢,谢云逐都不会这样手足无措,心里酸胀得要命,眼眶也跟着酸涩起来。
“对不起……”他都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而道歉,想想又有那么多值得道歉的事,他抱紧了弥晏,心乱如麻地拍着他的背,“别哭了,对不起,是我的错……”
“阿逐……”弥晏沙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抱紧点。”
谢云逐立刻收紧手臂,用力抱紧他的腰。他的心软到一塌糊涂,别说是用力抱了,就是现在弥晏叫他去死,他都不带犹豫的。
“还不够……”弥晏把脸埋在了他的肩窝上,在他耳边吐露的话语犹带着湿意。一边说着,他一边收紧了怀抱,谢云逐立刻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勒断了。
不过这也很好,融入骨血的拥抱,赤.裸灵魂的交融,好像就可以一直这样,永远不分开。
他也无声地收紧了手臂,用尽自己的全力,将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人拥入怀中。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弥晏起伏的胸膛和剧烈跳动的心……这个诞生于他心脏的孩子。
谢云逐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他不仅仅是在安慰,也同样是在得到慰藉。那孩子的眼泪可以洗净悲伤,让他的心里重又注满滚热的爱意。
“我爱你,我的小毛球。”这一次,出乎弥晏意料的,是谢云逐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斥着滚烫的决心,“我们会夺取所有失去的东西,还有——我们就像今天这样,永远不分开。”
/
波比一个人坐在酒店空荡荡的大厅里,脚边堆着几个空了的披萨盒——因为这些东西不能放长久,所以要先吃掉。他有记得放微波炉里加热,中火三分钟,烤出来很香。
奇怪的是,铃声已经结束了,他却仍被困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脱身。
好在这也只是回忆而已,时间过得飞快。从压着积雪的枯枝,到生出新绿的嫩芽,到开满鲜花结满硕果,再到秋风席卷落叶,冬雪覆盖人间,一个四季的轮回很快就过去了。
波比松了口气,他总算不用再经历一遍那日复一日无望的等待了。不过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飞速地衰老。
这很正常,他本来就是一条老狗了,变异后尽管变成了强大的怪物,但那也烧掉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主人离开之前,为他考虑到了方方面面,留下了足够安全的住所、十年也吃不完的食物、还有狗狗能看懂的书和堆成山的玩具。
他说终有一日一定会回来看自己,但如此聪明的主人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狗狗的寿命没有人类那么长,狗狗总是会在人之前死去。
波比很快变得步履艰难了,终日只是趴在炉火前的软垫上,昏昏欲睡。在主人离开的第三年冬天,他就知道自己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叮咚——”门口的风铃忽然响了,波比抬起头,他已经经历过一遍自然知道来者是谁:
那是一个抱着一束花,留着黑色长发的年轻男人,长相他从未见过,但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兔子的味道——对,没错,就是那天主人从育婴所一起带回来的那只兔子。
主人告诉过他,兔子是兰因的主人,兔子就是梦神的化身。
主人什么都知道,他把兔子带回来,是为了拯救祂,就像拯救其他孩子那样。
波比困倦地睁开眼睛,勉强抬头看祂,就看到兔子先生将那束美丽的白花放在他脚边,语气带着些许怜悯:“小狗,今天你就要死了。”
死。
这个字叫狗想起了腐烂的气味,腥臭的口感,还有埋在地底的骨殖和开在坟茔上的小花。
死,就是永远离别,就是再也不会相见。
波比把嘴筒子埋在了前爪里,发出了悲哀的哭声。
“但你还没等到想见的人是不是?”梦神温和地揉揉他的脑袋,“我可以帮你,赐予你一个梦境,让你以人的身份活下去。你愿不愿意?”
波比猛点头,又猛甩头,“汪汪汪!”
等等,不对,你是个坏蛋啊!你让那么多人做噩梦!
“我已经变好了,是你的主人拯救了我,你忘了?”梦神说,“我跟随着他离开了兰因,因为我想实现他的理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做上好梦。我已经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说来也是,最近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美梦之中呢……波比晃了晃脑袋:“汪呜——?”
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梦神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意:“嗯……代价这种东西,以后再说吧。”
他的手指加大了力道,波比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被摁穿了,一只白兔子挤进了他的脑袋里,一下子狗就感觉什么都不对了。
那段记忆相当混乱,等到波比再度恢复清醒,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蜷缩在地上,他长出了长长的、没有毛的手和脚,哦,他变成了一个人类少年!
年轻饱满的力量充盈着身体,他一下子跳起来,发出了汪呜一声,嗓音竟然也是清亮的少年音!
对了,他可以说话了,如果艾深还在,一定还会吩咐他去接电话和订外卖……哈哈,不管了,他会说话了!
到这里为止,都还是波比有印象的回忆,虽然不得不再经历一遍,但由于时间过得很快,波比只是打了个哈欠,尚还可以忍受。
他很想快快回到现实中,看看主人怎么样了,尽管他俩可能正抱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根本就不在意自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叫他摸不着头脑了——
他明明变成了人醒过来,梦神居然还站在那里,背光下看不清他的脸,他所带来的那束花已经枯萎了。
不对,为什么?他印象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当初他变成人后,梦神应该早就离开了他!
为什么,现在的这个没有走?自己真的是在回忆中吗?波比使劲揉眼睛,终于看清了梦神的脸……不,全不对了!他现在留着短发,戴着眼镜,和以前的形象完全不同!
这不是被他狠狠咬过的安眠是谁?!
不对,这不是他的记忆,而是被扭曲的现实——梦神又找上门来了,他来收取代价了!
波比四处乱撞试图逃离,然而周遭的黑暗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将他困在其中。
“小狗,你知道吗?当初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放他们走。”梦神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充满了遗憾,“你也看到了,当初在兰因的时候,他们有多么幸福,还有你和我,我们都那么幸福……”
波比张大嘴,但发不出声音来,浓稠的黑暗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还在往里面灌。
只有梦神的独白,响彻在这片孤寂的空间:“可是他们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兰因。那之后,一切都被毁了,他们做出了一个人类和一个神明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然后变得那样不幸。”
“小狗,你有强大的力量,你的意念可以扭曲实现,当初我本可以借助你的力量,阻止他们离开的。然而我却被爱神说服了,这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现在,是修正错误的时候了。
“小狗,再帮我一次,留下他们。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在兰因,不会再有任何不幸,也不会再有任何离别。我们就一直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在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梦里。”——
作者有话说:总算写到boss战了[烟花]
第149章 水深火热 给他们干哪儿来了?
波比虽然没有完全理解梦神的意图, 然而莫名爆发的恐惧还是让他竖起了獠牙,猛地一口咬了上去:“嗷呜——!”
他也没顾准头,反正只要他希望咬中, 那就一定能咬中!
果然,梦神明明还站在他的三步之外, 然而一下子就中了招,獠牙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肩膀,撕裂的皮肉组织下立刻现出了森森白骨,流淌出了粘稠的黑色血液。
“意念扭曲现实,多么神奇的能力,”梦神甚至没有躲, 用幽暗的目光打量着他, “你能做到我都做不到的事,假如你足够强大的话。”
“死吧,去死!”波比猛地甩头, 想把他的肉咬下来,然而那黑色的液体太黏了, 一下黏住了他的嘴, 然后沿着他的舌头, 继续咕噜噜地往他喉咙里爬。
“唔呃嗷嗷嗷——”波比拼命挣扎, 然而喉咙一下被撑到最开,粘液直冲他的内脏,沿着血管奔流, 像万千条蚯蚓一样钻进他的筋脉骨髓, 爬向他的四肢百骸!
好痛、动不了了,不行,连伤害祂一下做不到, 力量差太多了……在绝望中波比溢出了眼泪,哪怕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撕咬,哪怕他拼上了所有的信念咒祂去死,然而神明就是神明,用一只手指都能将他碾死。
等到全身都被黑液灌满,波比已经动弹不得,只剩下两只眼珠子能转动。梦神微微转身,他也不受自己控制地跟着转身,眼前出现的场景一下叫他愣住了——
那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辉煌的街灯与闪光的霓虹装点了兰因的夜晚,大街上车水马龙奔流不息。哦,原来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富丽大酒店的顶楼天台上。
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波比只能干着急,主人们一定在急着找他,不,他们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了危险!
“抱歉,我本来也没打算利用你到这个地步,然而爱神已经变得过于强大,小逐也不会再被梦境迷惑了。”梦神遗憾地说,“想把他们留下来,我别无他法。”
“呜呜呜——!!!”
“不用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为了困住他们一段时间,我为他们准备了九重噩梦。”
“嗷呜!”波比一听,更是快急哭了,他感觉那些黑色粘液在自己身体里疯狂涌动,将力量灌注到他的体内——问题是这些力量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很美丽吧,我的城市。”梦神轻轻赞叹一声,眼镜片上倒映着辉煌的灯火,“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从此他们也不必离开。”
带着脸上扭曲的微笑,祂转过头来看了波比一眼,“嗯,我想到该如何开始了。”
“——”
因为痛苦而模糊的眼睛,一时什么都没有看清,但是属于狗狗那敏锐的听力,还是一下子叫波比感受到了异样……对了,是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
在一瞬之间,这个喧闹的世界里失去了某些声音,不是说变得完全寂静,而是只剩下了部分噪声。就好像一个交响乐团里,忽然有几样乐器停止了演奏,剩下的声音就变得格外诡异和不协调。
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人们的尖叫和惊呼。
呃,到底发生什么了……波比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站在高处俯视地面,他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大马路上空空荡荡,那些飞驰的车子不见了!
不仅如此,连非机动车道上的电瓶车和自行车,也跟着不翼而飞。那些驾驶员倒没有跟着消失,此刻他们就一脸懵逼地被留在了马路上。
很多车子开得太快,那些司机都被惯性甩了出去,在大马路上摔得头破血流。有的在哭叫,有的在骂娘,更多的是一脸懵逼和抓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波比看明白了。
因为站在这个高度,能看到兰因的地铁站。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飞驰而过的地铁,凭空消失在了铁轨上,几百个乘客和他们的行李,像炮弹一样朝前飞了出去。那条铁轨距离地面有数米高,他们很快就会跌下去摔成肉泥!
“不要!!!”波比目眦欲裂,拼尽全力吼叫一声,地上便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将那几百个乘客托举住,稳稳地放回了地上。
梦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被控制到这个地步,还能抢回一些自主权。不过祂也没有阻拦小狗的好心,而是心满意足地观察着初步的实验成果——
祂用“扭曲现实”的力量,抹除了兰因所有的“交通工具”。哪怕是书本上的图案,用以交流的语言,也都不会再出现“交通工具”这个概念。
从此,再也没有一条铁轨、一辆车、一架飞机,能把人带出兰因。
波比软倒在地,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浸透了。他狂怒地扭头看了梦神一眼,恰对上梦神含笑的眼睛:“做得好,小狗。”
“接下来,我们来矫正兰因所有的‘道路’吧。”
/
谢云逐很难形容现在的处境,因为一切都稀里糊涂、莫名其妙。非要说的话,他和弥晏目前正泡在一个散发着奇怪酒精味道的巨大水池里,四面围绕着一圈高耸的陶土墙壁,让他看不清外界的情况。
明明几秒钟前,他还和弥晏在旅馆的房间里手粘着手嘴粘着嘴,亲得难舍难分。结果没有任何预兆,在某一次眨眼之后,他们就掉到了这个诡异的水池里。
“是噩梦。”弥晏一手攀住陶土墙壁,一手搂着他的腰,带着他漂浮在水中,相当冷静地给出了判断,“我们被卷入了噩梦中。”
“是‘兔子’干的?”谢云逐也反应过来,“是你的还是我的噩梦?”
“都不是,如果兔子靠近我会知道。”弥晏环顾四周,“极有可能是其他人的噩梦。要小心,梦神卷土重来了。”
这么快……距离梦神被锁入六扇门中,明明才过去三天!他竟然这么快就挣脱了兰因的底层逻辑,从门中跑了出来吗?
谢云逐硬着头皮问道:“面啊,我记得你说过,正面对上梦神的话,有三成胜率没错吧?”
“是这样,”弥晏微微蹙眉,那语调简直叫人胆战心惊,“如果祂仅仅只是梦神的话。”
“什么意思?”谢云逐一怔。
“对于祂的身份,我一直有个猜想……”弥晏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光是说出那几个词,就会惊扰到不该惊扰的东西,他的嘴唇附在了谢云逐耳边,声音轻如羽毛。
然而谢云逐还是听清了,并为之打了个寒战,“操,如果你的猜想是真的……”
“我们对上祂将毫无胜率可言。”弥晏说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我现在有许许多多的爱,也许就能找到更强大的可能性,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强。”
说着,他亲吻了一下谢云逐不安颤抖的睫毛,“我还有你,你总是能创造奇迹。”
“呼……”谢云逐缓缓吐出一口气,该说他的毛球还没有长大吗?居然到了现在,都还保留着对自己那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那么被当作无所不能的神所崇拜的自己,又怎能辜负他的信任?不安和犹豫在心中消散,谢云逐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他有多么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没死就是还能活,不过是又一道难关,他会千万次地站起来,救他们于水火。
“好吧,不过是噩梦而已,我已经见得够多了。”谢云逐手握成拳一敲掌心,“首先必须找到噩梦的主人是谁,然后试着在他心中制造巨大的震荡,你就能趁机把兔子抓出来——是这个流程没错吧?”
“嗯。”弥晏点了点头,“有几个地方要注意,在噩梦中,一切事物都会发生未知的扭曲和变化,梦境主人将变得极端强大、无所不能,而我们的力量则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谢云逐“啧”了一声,在还未正面对上梦神,光是这个噩梦就让他感到了棘手。
而且,不得不说,这个水池的温度怎么开始变高了?
他还没有乐观到认为噩梦主人会请他们来泡温泉。
刚才梳理信息耽误了两分钟时间,弥晏试着用蛮力打破陶土墙壁,然而墙壁只是微微一晃,固若金汤。
谢云逐摩挲着那个陶土的材质,感受着越来越热的水温和池底冒起的细密水泡,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成型:“操,我们不会是被丢进了——”
“哗啦!”一声巨响,一个巨物从天而降,打断了他的话,水池掀起了几米高的浪花,带着腥热酒精气味的水扑面而来,把谢云逐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咳咳咳……”谢云逐一把抹掉脸上的水,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清那个落下来的东西,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那玩意儿、不、那个生物,是一只被剥了皮的死猫!还他妈是一只比一层楼还高、浑身血淋淋的巨型死猫!
它被开膛破肚,内脏被挖空,又被清洗了几遍,然而那浓重的腥臭味伴随着血丝,还是从空空的肚腹里流淌出来。
那只漂在水面上的猫脑袋,就这样狰狞地看过来,没有皮的脸上是一团模糊的血肉,还有死不瞑目的浑浊眼睛。
谢云逐虽然躲在角落,然而还是不幸碰到了一下死猫的尾巴——还是热乎的,这只巨猫刚被杀死不久呢。
“没事吧?!”弥晏紧张地环抱住他,尽管力量被削弱得极为有限,然而还是尽可能地扩展开领域,将谢云逐包裹住。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这该死的领域有何用处,它甚至没有办法抵御那越来越高的水温!
“我没事……”谢云逐脸色发白,“就是我们再不想办法出去,恐怕要被一锅煮了……”
没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池,而是一口正煮着的大锅!
在不知道谁谁的噩梦里,他们被丢到一口锅里来了!
不幸接踵而至,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很快更多的肉块从天而降,噗通落水——那是一只被切成好几块的狗!
它的体型本来应该是一只中型犬,因为太大了所以才会被切成几块,和几块姜和葱段一起被丢进了锅里,顿时将一口锅占得满满当当。
在锅口上方,传来了雷声一般响亮的声音:“还有老鼠,老鼠也丢进去,不能浪费。”
“老鼠能吃吗?别传染什么细菌吧……”
“都是宠物鼠,养在家里的,有什么不能吃的?现在这世道,有口吃的不错了,你还挑!”
伴随着轰隆隆的话音,一只剥皮老鼠也咕咚落水。
“嘿嘿嘿,我已经闻到香味了,肉就是香啊,比狗粮好吃多了……”
“那小妞还不给我们吃,操她的,人都快饿死了,有肉不给我们吃……”
头顶人声嘈杂,守着这锅肉的显然不止一个人,吸溜口水的声音像瀑布一样。
紧接着,乌云遮蔽了锅口的天空,谢云逐和弥晏躲在了老鼠肚皮下,偷偷向上窥探,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靠,我就说,谢云逐心里惨叫一声,事实上不是动物变大了,而是他和弥晏变小了!现在他们和锅里煮着的老鼠肉没区别,一口咽下去都不带嚼的!
那张巨脸属于一个中年男人,拉碴的胡子上面是一只通红的酒糟鼻,脸颊消瘦得厉害。他往锅里撒了一阵冰雹一样的盐巴雨,然后就抄起一只巨大的不锈钢勺子,伸进来搅动肉汤。
那动静,和哪吒闹海也没什么区别。谢云逐在十二级海啸中晕头转向,眼睛睁也睁不开,反复被大浪拍打。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弥晏死死地箍住他的腰,成为海啸中唯一能稳住方位的锚。
“抓紧!”弥晏的声音响在耳边,不用他说谢云逐就已经手脚并用死死地抱住了他。一阵头晕目眩的闪转腾挪后,他感觉自己离开了越来越烫的水面,像乘上高速电梯一样猛地感受到了一种向上的升力。
脚底忽然能踩上实地了,谢云逐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和弥晏一起扒拉着汤勺柄,踩在了汤勺上——好毛毛,居然给他整勺子上来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头顶那张巨脸发出惊呼,“哪个神经病把娃娃丢锅里煮了?!“
更何况这俩人形娃娃怎么那么灵活,还在动,那个白色头发的甚至还仰头看他,踩着汤勺借力,一下子带着黑色头发的攀到了锅沿上。
“阿逐,那是一个人类,”弥晏喊道,“可以用铃!”
“靠,我知道!”谢云逐三两下抹掉脸上的水,“再近一点,戒指缩水了,铃声也会变小!”
好在巨人立刻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他伸出巨手,试图过来抓住小人。弥晏就屏息等着他到来,当那只巨手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时,他猛地挥出刀刃,在手掌心砍出了一道五六公分长的血口子!
“啊啊啊!!!”巨人吃痛,惨叫连连,下意识缩回手,然而弥晏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带着谢云逐攀上了他的手背,一下子被带着抛到了高处!
“就是现在!”
“叮铃——!”谢云逐飞快地召唤出了戒指上的铃,在最靠近巨人耳边的位置,猛地摇响了铃铛!
第150章 关门 “砰——!”
“老广, 咋地了?”这时,其他几个巨人也靠近过来了,“叫得跟杀猪似的。”
名为老广的巨人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呆呆地张口道:“被碎骨头划伤了,我、我去找点药……”
“哎哟, 现在哪里有药给你涂,去洗洗手算了。”同伴从他手里接过汤勺,“别耽误了煮饭,再晚点那娘们要回来了。”
“好、好……”老广摇摇晃晃地走出几步。
这家伙虽然体型庞大,但完全就是个普通人,对于见惯了各种强大清理者的谢云逐来说, 想要催眠他不费吹灰之力。
等远离了人群, 他和弥晏才从老广的衣领子里钻了出来,警惕地四处打量。
这里是一个相当破败的院落,里面有几间仓库, 天气很冷,角落里堆着一些干稻草和木柴。隐隐还可以听到猫猫狗狗的叫声, 从紧闭的仓库门里传了出来。
谢云逐抓着衣领子, 爬到了老广的后颈处, 便看到了一个柴火堆, 上面架着一口大锅,旁边围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 但都衣着邋遢, 看起来像流浪汉。天气很冷,他们都尽可能地穿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流口水。
当然了, 对于现在体型的他来说,一切都显得巨大而诡异,飘散的肉香来自锅里也来自他自己身上,恶心得他直想吐。
“我好像猜到了……”谢云逐嘶了一声,“这到底是谁的噩梦。”
话音未落,只听“蓬”的一声,大锅下的火焰变成了金色,不知为何膨胀了数倍,烧起了冲天的火光!
“小心!”弥晏从老广的左肩跳了过来,神情变得极为冷峻,“噩梦主人来了。”
砰——
砰——
砰——
院落紧锁的大门传来三声巨响,终于不堪重负被踹开,比她的身影更先传来的是烧焦的气味,谢云逐惊骇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个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身体已经被烧到焦黑的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她的脸上绽裂三道白茫茫的裂缝,组成了一个狂怒的狰狞的笑脸!
“去死,我要把你们全都烧成灰!”
火……一场金色的大火,以无可抵挡的气势,熊熊燃烧起来。
最开始,火焰不过吞没了那口煮锅,然而人们都跟疯了一样,继续去抢锅里煮着的肉,于是他们的身上也开始燃起火焰。
“啊啊啊好烫!好痛!要死了、我要死了!”
“好吃!肉真好吃!给我,我要吃肉!”
七八个跳动的人型火炬,一边发出骇人的嘶吼,一边扑向火焰抢夺,互相厮打在一起,就为了抢到几块烧焦的肉。
无论谢云逐怎样摇动铃铛,老广还是禁不住诱惑,迈开长腿朝着燃烧的大锅跑去:“别拦着我,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
弥晏见势不对,拉着谢云逐就果断往下跳,从老广的肩膀到地面简直有几十层楼那么高,强烈的失重感让谢云逐头晕目眩,只感到自己被紧紧拥入了一个怀抱中,弥晏将领域开到最大,然而只够包裹住他,一下跳到了稻草堆上。
饶是如此,谢云逐还是感到着地的背部一阵剧痛,腔子里的内脏都在巨震中移了位,一口腥甜的血涌上了喉咙口。
顾不上自己,他连忙去查看弥晏的情况。和自己不一样,他是硬生生地抗下了落地的冲击力,用自己的胸膛垫在了自己身下!
“咳、没事……”弥晏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很快坐了起来,又是一副没事人的表情,“死不了。”
谢云逐扒开他的后衣领一看,见看到他背后一片可怕的淤青,而且刚才落地时,他分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不行,必须马上治疗!”谢云逐急急地想要去拥吻他,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治疗”方式,然而形式变化得比什么都快,他们背后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那是老广,因为来得比别人都迟一步,他没有抢到锅里的肉,所以在崩溃的哭吼声中,他一下子扑进了金黄的火堆里!
他那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枚炮弹砸进了火坑,顿时烈火飞溅,干燥的空气中火星四处流窜,很快点燃了地上堆积的木柴和稻草。火蛇飞一样窜动,以吞没一切的气势,很快烧到了他们跟前!
“走!”弥晏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尚有余力,即使在严重受伤的情况下,他仍然可以一把抱起谢云逐,从稻草山上滑落下去,然后在拉着他飞快跑向安全的角落。
火就追着他们的屁股烧,谢云逐咳得厉害,即使被包裹在领域里,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和呛人的浓烟。然而在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中,当他抬起头,依然可以看到白发男人清晰冷静的下颚线,他紧抿嘴唇,显出非同一般的专注,脸上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
从刚从到现在,变故和危险层出不穷,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余地。若不是弥晏那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恐怖的执行力,他们恐怕早就遇险了。
现在也是,在一片黑烟缭绕,四处火焰蔓延的院子里,弥晏居然仍然能够判断出安全的位置,带着他躲到了火势唯一不那么大的地方。
两人挨着墙角的破洞,勉强呼吸着外面吹来的清新空气,谢云逐急切道:“在噩梦里我们太被动了,你现在有足够的‘爱’吗?必须召唤一个可能性!”
要是“爱”不够的话,现在就来拿,摸也好亲也好,谢云逐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现在把自己摁着操一顿也行啊!
他拉着弥晏的手就按在自己大腿上,那焦急的暗示不言而喻。弥晏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甚至浮现了微笑——这该死的家伙,居然还笑得出来——然后他真的倾身上前,然而只是捧着他的脸颊,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带着那该死的笑意说道:
“不要担心,‘爱’是足够的。”看到了那样的回忆,听到了那样的告白,怎么可能不够?”
“快点!”就他妈知道啃啃啃!谢云逐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嗯,我知道。”紧抱着怀里的男人,弥晏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爱”渐渐充盈,像春天的池水一样要漫溢开来。他有足够的爱,足以召唤比之前任何一个都强大的‘可能性’——只要他探出意识,回到那片玫瑰园……
“砰——!”
谢云逐忽地一颤,在火焰燃烧的荜拨声中,他听到了响亮的关门声。
对了,应该是院门,刚才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敞开,现在不知为何又关闭了。
在一切的异常中,这照理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然而不知为何谢云逐心中的不安涨到了嗓子眼,有什么他还没有捕捉到,但刚才一定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正在这时,弥晏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本来闭着眼,极为专注地沉浸在召唤中——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了极为茫然之色,瞳孔都紧缩了起来,“不对……”
“什么?怎么了?!”谢云逐立刻被传染了那种不安,要知道从进入噩梦以来弥晏可从未像这样子过。
“门……所有的门……”弥晏的嘴唇颤抖着,“就在刚才,全都关闭了。”
“门?你在说院门吗?没关系,火烧这么大,会把门烧穿的,我们一定有办法出去,只要有‘可能性’!”
弥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我说的是兰因所有的门。”
“兰因……所有的门?”谢云逐也陷入了一瞬茫然,这家伙在说什么?
“没有任何东西能再离开兰因,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进来……阿逐,我们被彻底关起来了。”
/
“小狗,你知道‘可能性’吗?”
“传说爱有无限种可能,它可以像一声呼喊一样细小,也可以像这片天空一样博大。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就是被爱所托举起来的。”
在说啥呀,狗听不懂……波比虚弱地趴在一朵软绵绵的黑云上,此刻正漂浮在兰因的上空。说是云,但要比云更加浓稠,纯黑的流体中还闪烁着无数的碎星。
和这朵云拥有同样质地的,是梦神身后那对巨大的翅膀,它们像黑夜一样舒展,遮蔽天空和月亮,星辰在羽翼间闪烁,梦境的主宰正在君临祂的国度。
“所以啊,‘爱’很强大也很可怕,绝对不能让‘祂’干预进来。”梦神缓缓舒张羽翼,与其说是夜风吹动祂的黑发和衣角,倒不如说是祂在搅动风和云流的变幻,“再帮我个小忙吧,小狗,帮我关上兰因所有的门。”
“呜……”波比很哀哀地叫唤了一声,他根本没有抵挡之力,只能被迫感受那浓黑粘稠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流窜、膨胀,然后借由他的扭曲现实之力,向人间投射那至高无上的意志。
“砰——!”
他们明明漂浮在那么高的天空,然而波比还是听到了响彻天地的关门声,大地为之震荡,人群为之惶恐。他们还没有从交通工具消失的异变中缓过神来,就再次面对了这诡异的一幕:
世上所有的门,都在同一时刻关闭了。
无论是银行大门、商铺的卷帘门,还是厕所门、宠物的笼门,乃至有些清理者刚刚找到的通关的门,都在同一时刻紧紧闭合。
它们大多没有锁,却再也无法打开。有的人被生生关在了房间里,有的人则被夹断了一只手——人还在外面,断手在里面,血喷满了门的正反面。
“救命!谁帮我来开开门?!”
“喂,是警察吗?我被关在厕所隔间里出不来了!救救我……什么,你们也被关在警局里出不去?!”
“鬼啊!有鬼啊!”
“别叫了哥们,我就是路过……不是,你家门怎么打不开?”
没有人知道,这疯狂的表象之后,一个更加抽象的概念被永远改写了——兰因的门就此关闭,将外界的一切拒之门外,将内部的一切握进了掌心。
/
尽管被困在噩梦中,无法了解外界的情况,然而随着弥晏三言两语的解释,谢云逐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弥晏的确已经接触到了“可能性”,而且几乎已经要把它召唤过来了,可随着关门的那一下,他和“可能性”之间的所有联系瞬间断绝,且从此处在了失联的状况中。
这只能说明,梦神比他们更了解那些“可能性”的本质,知道它们存在于兰因以外的某个地方。祂的对策立竿见影,只要将兰因彻底封闭起来,“可能性”将不再是威胁!
如果说,在考虑到可能性的加持下,他们的预计胜率就已经相当感人。现在这个情况,连谢云逐都想不到该怎么赢。
弥晏只会比他更加不安,他无法接受因为他的问题导致自己受伤乃至死亡,光是想象一下就会把他的小可怜逼疯的。
谢云逐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握住弥晏的肩膀,在想到办法之前就笃定地开了口:“没关系,弥晏,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那双因不安而颤动的金瞳里,顿时涌上了喜悦和狂热,一切都和过去没有区别——他们陷入了绝境,而谢云逐找到了出路,他的声音是那样沉着冷静:“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们要先想办法从小原的噩梦中出去。”
是的,噩梦的主人昭然若揭,正是拥有治愈火焰的小原。这个院子是她的宠物救助中心,刚才吃肉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她收留的流浪汉。
他们偷偷地把宠物偷出来煮了吃,被小原发现了。在噩梦中,小原点燃了愤怒的火焰,把这群偷吃者烧成了焦炭。
但是噩梦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说明这还不是她真正的怨憎所在。
“小原曾说过,有人点燃了她的仓房,把她收留的流浪动物都烧死了,她要找那些人复仇——后来她找到那些人复仇了嘛?”谢云逐飞快地问道,这个问题对破局非常重要。
弥晏比他更熟悉小原,摇了摇头道:“小原后来的确过来找我了,但从未提起那些人的事。我能感觉到她的心结并没有解开,否则她也不会坚持跟我来到兰因。”
“果然……”谢云逐咬了咬牙,“她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找到放火的凶手!这就是她会做这个噩梦的原因!她会在梦里不顾一切地烧下去,直到烧死那个凶手为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帮她找到当初那个放火的凶手!”
这群围着吃肉的流浪汉,显然不是纵火凶手,因为他们已经咀嚼着肉被烧成了焦炭,小原的金色火焰却仍然没有停下。
这个燃烧的女人在火焰中穿行,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不好,他们被发现了!
根本无处躲闪,谢云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黑色扭曲的脸从大火中浮现,狂吼伴随着火焰喷薄而至:
“烧吧、大火啊……继续烧下去……烧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