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救援来的那一夜 谁是纵火犯?
轰——
汹涌的烈火扑面而来, 谢云逐的眼前一片白茫茫,那一瞬间没有感受到灼热,却体会到了一片寒冷。
“呼……呼……”他紧张地大口喘气, 胸口憋闷得不行。
奇怪,明明把眼睛睁到了最大, 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火焰了,他也不在那个燃烧的院子里,弥晏……弥晏在哪里?
最后一刻,他明明记得弥晏紧紧抱住了自己,可是现在他却消失不见了,外面极度静谧, 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有他的心砰砰狂跳个不停。
梦境并不连续,而且完全不讲道理。烧死那些流浪汉之后,小原大概是又开始做一个新的梦, 他也只能随波逐流地跟着掉入新的梦里,还和弥晏走散了。
谢云逐本来是蜷缩侧躺的姿势, 他试着舒展四肢, 然而很快碰了壁。向上摸也是一样, 就在他头顶几厘米的位置, 也是一块墙壁。
咚咚咚——
谢云逐试着敲了敲,听那质感,四周的墙壁像是木头做的, 而且是一个密封的长方体房间。四面八方摸了一圈, 顶上的墙壁明显是后来盖上去的,有一层缝隙存在,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去推, 上面那层盖儿就是推不动。
老实说,这给他一种不妙的既视感,他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棺材里,而这个棺材又被深深地埋在土中。其中一个证据便是,他可以闻到空气中潮湿的土腥味。
他被活生生地钉在棺材里埋了起来,而且在饿死之前,他恐怕很快就要被憋死了。
可恶,明明刚才还放出了豪言壮语,现在却又陷入了新的困境。糟糕的是弥晏还不在自己身边,谢云逐可以想象他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应该是被钉在了另一个棺材里埋着呢。
孩子发现自己不在身边,又是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地方,该有多么紧张和忧虑,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又丢下他不管了……谢云逐没法想下去了,他攥紧拳头,开始一下一下砸身边的木头墙壁。
咚——咚——咚——
拳头砸得通红流血,声音仍不够大,他就用自己的膝盖去撞,用自己的脚去踹,力求能弄出最大的动静。
毕竟噩梦反映的是人的主观世界,空间不会太大,他必须相信,自己和弥晏埋在足够近的位置……不够近也没办法,他必须让声音传出去!
终于,在他的左前方位置,传来了同样有力的回应——弥晏听到他的声音了!
同时,他的手腕上浮现了一条缠紧的红线……这小子,原来一直绑着他没有松开!
高兴还没持续三秒,忽然之间,就在谢云逐的头顶正上方,传来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我不同意!”
女声颇有些歇斯底里,那是小原的声音!
谢云逐屏住呼吸,立刻停止发出声音,留神着上面的动静。
“求求你,给我一点肉吃吧……”那是另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腔,“您看看我的儿子,瘦得皮包骨头,快要饿死了……”
“我已经把屯着的狗粮猫粮都给你们了,现在我的家人也都没有东西吃!”小原的声音也在发颤,“每天都有很多毛孩子饿死……我没东西给你们吃了!”
“不,有的……”苍老的女声仿佛在念诵一个诅咒,絮絮叨叨、连绵不绝,“我刚才都看到了,您把动物的尸体都装在了盒子里,埋在了地底下……我知道它们刚死,还热乎着,还可以吃。我不是要您给我活的狗吃,我就是想要那条刚死的小狗,给我的儿子煮一碗热腾腾的狗肉汤……您看看,他虚弱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这不是生病,就是饿的,狗粮不是给人吃的东西,没有营养,我就想问您要一条死狗,救救我的儿子……”
一同响起的,还有那孩子虚弱的咳嗽声,小原“滚开!别过来!”的尖叫声,然后是很轻的“噗通”一声。谢云逐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猜到,是那位母亲跪了下来,跪在小原面前,想要一条死狗救她儿子的命。
孩子在咳嗽,母亲在祈求和哭泣,然后是小原崩溃的哭声:“你们不能这样逼我,别过来……它不叫‘死狗’,它有名字的,叫‘冰棒’……我养了它三年,它也是饿死的,因为我把它们的东西给你们吃!它知道要死了,也不叫,就安安静静地走到我身边趴下来,要我摸一摸……”
那夹杂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上面有那么几秒完全的沉默,似乎是相顾无言,唯有悲切的目光在彼此凝望。
“歘——歘——”
紧接着头顶响起了铁锹声,一声比一声响,那是铁锹翻动泥土的声音,大概是小原正在把埋进地里的盒子挖出来。
在这翻天覆地的巨大动静中,谢云逐忽然听到左前方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一柄刀尖刺了进来!
就像切开豆腐一样,刀刃丝滑地将那块木板切割,一个身形艰难地挤了进来,然后带着满身尘土一把抱紧了他!
“弥晏!”谢云逐一阵狂喜,都没法想象他是怎么从另一个木盒棺材里爬过来的。他最爱干净的白毛小猫,都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而且盒子又那么小,也就是他们习惯于紧密拥抱,才能严丝合缝地挤进来。
“阿逐……”因为姿势的问题,弥晏的脑袋挤在他的胸口,被他用手臂牢牢箍住。亲不到嘴唇,他似乎极为不满,钻动着脑袋找到了胸口的某个位置,竟然就这么隔着衣服亲了下去,半咬不咬地含着舔.弄,竟该死地自得其乐上了!
“哈啊停停停……喘不过气来了……”谢云逐一方面是被他闹的,另一方面是真的喘不上气,地方太小他也没法抽出“安抚奶嘴”,只能任他啃了一会儿,闭着眼小声道:“快了,很快就要挖到这个位置了。到时候我们必须趁小原不注意跑出去,被关在盒子里不出三分钟就会被憋死……”
“嗯……”弥晏总是不啃了,但依旧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谢云逐很怀疑他真的需要空气吗,还是只要吸几口自己就能活?
老实说,这家伙虽然有时候很幼稚,但的确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至少这个自己无论怎么也推不开的棺材盖子,他一只手就能推开。
随着盖子被掀开一条缝,新鲜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弥晏先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查看情况,确认安全后才用胳膊肘将盖子顶得更开,拉着谢云逐一骨碌钻出来,搂着他倒在了土中,两个人都滚了一身灰。
好家伙,谢云逐这才看清刚才那“棺材”是什么——敢情是个木制的长方形高档月饼盒,里面能装两个月饼的样子。
在月饼盒周围,还有那种铁皮茶叶盒、曲奇罐、甚至还有快递箱子什么的,整齐地排列在地下,想来里面都埋着不同宠物的尸体。
这显然是一个私人的宠物墓地。
而它的守墓人小原,正把其中一个盒子交给那哭泣的母亲,后者抱着病弱的孩子,连连鞠了好几个躬,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不用你谢,别告诉其他人就行。”小原疲惫地捂着脸,声音像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我再和你说一遍,你千万、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好、好的,我明白了……”母亲满口答应地离开了,“您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
噩梦呈现的方式并不连续,而且被小原的意识扭曲成了极为可怖的模样。这对母子消失在墓园后不久,更多的人头就冒了出来,像雨后的菌子一样,从土丘的边缘开始生长,发面馒头一样膨胀。
这些人个个消瘦、麻木、脸色青紫,有点像僵尸,密密麻麻,成群结队。他们干裂发紫的嘴唇里正在发出喊叫,像张开的伞盖喷吐出雾一样的孢子:
“小原姐,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今川已经是座死城了,到处都没有吃的!”
“一只死老鼠也行,求求你……我的女儿快饿死了!”
“反正那些小东西也是要死的,不如拿过来救人!难道动物的命比人更重要吗?……我就躺这里,反正也走不动了,你要真的没人性,就看着我活活饿死吧!”
完了。谢云逐的心咯噔一下,他完全能猜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位母亲根本没能隐瞒住秘密,哪怕她有心隐瞒,煮肉飘出来的香味也能让十里外的饿鬼闻风而来。
这个口子一旦开了,是根本收不住的。
那个纵火犯,或许就在这群讨饭者之中。
“小心,”在悲剧真正发生之前,弥晏已经看到了先兆,胳膊揽住他的背将他护入怀中,“火焰又要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谢云逐的视野一下子被金色的火焰点燃了。这一次他终于看得分明,那些火正是从小原自己身上烧起来的,像喷发的火山口一样四处喷溅,周围那些祈求的人就像干枯的野草,成为了大火蔓延的养料。
“要我给你吃?做梦去吧!”
“从我家里滚出去!滚、滚!地下埋的都是我的亲人,不是你们的食物!”
“哈哈,不走是吧?……好啊,那谁都别活了,一起死吧,全都去死!”
咣——
巨大的声响,巨大的火光,凄厉的嚎叫声刺破耳膜,人间一片火海炼狱。那些各色盒子组成的棺材板在哐哐震动,小动物们都尸体接连从棺材里爬出来,加入那烈火的行列。
梦境已经完全扭曲,陷入了疯狂,焦黑的人类,腐朽的动物,都跳起了死亡之舞,围绕着那个点燃火焰的女人如同簇拥着死神,所有的一切都在狂飙的火焰中飞旋和狂舞。
谢云逐拉着弥晏重又躲入了土中,把他们严严实实埋了起来。忍受着头顶上的灼热,谢云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纵火者也不在这十二人里面,在梦里他们被烧焦了,但是小原的愤怒还没有平息。等着,一定还会有第三幕。”
“快了,就要到最后的时刻了。”弥晏轻声道,“她身上的‘爱’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最纯粹的恨意,那就对应着在现实中,她真正将愤怒付诸行动的那一刻。"
“嗯,我们不能再被动下去了,想必那个真正的纵火犯很快就要出现,我们要替小原找到他,”谢云逐头疼道,“只有这样才能终结这场噩梦,否则只会是无尽燃烧的轮回。”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在墓园被燃烧殆尽后,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倒是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最让谢云逐欣慰的是,他们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
他和弥晏正盘坐在柏油马路上,周围还围坐着上百号人。
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相同的是他们消瘦的身形和憔悴的神情,以及双眼中流露出来的狂热渴望。瑟瑟寒风中,他们或挤在一起发抖,或围着眼前的高墙探头探脑,还有的敲着不锈钢盆,唱经一样念着:“饿啊,我好饿啊……”
对了,一看到这面粉刷成淡蓝色的墙壁,谢云逐就认出来了,他现在正在动物救助中心外面。这片地区原来应该是哪个废弃厂房的仓库,被小原租下来后就收留了很多流浪动物。
她的家境还算殷实,便用自己的私房钱租房子买口粮,负担起了一百多只流浪动物的开销。这个地方她经营了五年,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着毛孩子们,直到大灾变来临。
这些都是弥晏曾听她提起过的,“小原生活的地方名为今川,在大灾变刚开始的时候,大地崩裂,信号断绝,将这个小县城隔绝成了一座孤岛。粮食和物资消耗得很快,不出三个月,就有很多人开始挨饿。因为之前囤积了很多狗粮猫粮,所以小原一直有把食物送给那些饥饿的人,还收留了很多流浪者……她告诉我的只有这些。”
而如今亲临小原的噩梦,弥晏才真正感受到,所谓的“饥饿”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那些瘦骨伶仃的人不像人,更像是狼,消瘦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冒绿光的眼睛。他们坐在这里等待,等着高墙另一头的宠物先饿死,这样他们就有肉吃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落入了最糟糕的处境,连谢云逐都感同身受了那种痛苦:想要守护的毛孩子们一个也守护不了,已经献出了它们的口粮,必须看着它们一个个饿死,到最后连尸体也守护不了……
也难怪小原会是那种性格,但凡经历了这些,都很难对人类这中生物有什么好脸色。
谢云逐沉吟道:“那小原有没有告诉过你,最后她是怎么得救的?照理说今川那个时候已经与世隔绝,断粮断水又是寒冬,火灾之后她住的地方也被烧了……”
弥晏摇了摇头,“她只提过,在火灾当夜她就得救了,一同得救的还有其他挨饿的今川人,只有她的毛孩子们永远葬身在了火海里……”
“火灾当夜就得救了?”谢云逐立刻问道,“为什么?今川那样的小地方,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大灾变后整整三个月都没有等来营救,为什么偏偏是那天?况且那一晚今川的人民都得救了,说明至少是军方派来的强大救援力量,为什么如此凑巧?”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弥晏也陷入了沉思,事情里的确有蹊跷之处,或许是他们破局的关键。他下意识去看谢云逐,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疑惑,倒是拧着眉头,看起来有些郁愤。
“阿逐,你已经想到答案了对不对?”
“再明显不过了。”谢云逐叹了口气,“就是因为那场火灾啊——你想象一下,这个规模的仓库完全燃烧,会成为夜晚多么明亮的坐标。假设军方一直有驾驶直升机四处搜寻幸存者,那么在百公里外就能发现这里。所以救援只能是那时候,在她所有的宠物们被烧死的那一夜。”
竟然是这样一种巧合,命运弄人啊……弥晏也不由感到唏嘘,“果然,必须阻止纵火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在噩梦中重演。”
不过问题又回来了,到底是谁潜入仓库放了那把火呢?在外头守尸的人来来去去得有上百个,在事件发生前,如何确定谁有嫌疑?
更何况,这些人明明只要等着宠物自然死亡就好,假如放了火,岂不是自己也吃不着了?
这样想来,嫌疑人要么和小原有私人恩怨,要么就是一个拎不清轻重或者精神有问题的人。谢云逐交代一番,便和弥晏分头搜寻起来。
他们来回游走,光是将一百多人观察一遍,筛选出那些言行举止有嫌疑的人,就耗费了许多时间。好在随着太阳落山,聚集在门口的人也变少了,谢云逐在寒风中裹紧了外套,夕阳的坠落预示着希望的流逝,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进院子了,我们守在门口有监控的位置,等着纵火犯过来,要特别留意刚才那几个嫌疑人的动静……”谢云逐在弥晏耳旁交代一番,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凝神望向门口,露出了深思之色,“等等,我好像遗漏了一件事……”
“怎么了?”
“噩梦与现实有一个不同,非常重要的不同!”谢云逐走到院门边,哐哐晃着那扇门,“那就是门打不开了!因为梦神关闭了兰因所有的门,所以这扇门无论如何是无法被打开的,而这个厂房的围墙非常高,还缠着铁丝网——这样一来,纵火犯就没法进入院内了!”
弥晏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小原曾说过,火灾发生那天晚上,她仔细锁好了门离开了救助中心。但是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下午,她也没有出来,是不是也因为这扇打不开的门?”
受到现实扭曲的影响,连噩梦都被改写了,如果小原的噩梦中,那场火灾并没有发生,那么梦的走向会怎么样?她会被一个人关在院落里,和她的宠物们一起慢慢饿死吗?
被困在噩梦中的他们,会和外面这些饥肠辘辘的人一起饿死在今川这座孤岛上吗?
“不对、不对……”谢云逐拧着眉头,这个理所当然的思路让他感觉不舒服、不对劲,他有一种预感,今夜火灾一定会发生!
他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转动,将噩梦中经历的一切都过了一遍,从汤锅开始,到门口出现的燃烧的女人,到坟墓和哭泣的母亲,还有火焰、总是火焰……
等等,不对劲的地方正是火焰!梦是潜意识的投射,可为什么从一开始小原就在燃烧?
一簇细小的火花点燃了神经末梢,谢云逐没有放过那丝微妙的违和感,所有细微的蛛丝马迹很快在他大脑里编织成一张逻辑严密的网络,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一下睁开眼,抓住弥晏的手,“快!我们要进到院子里去!必须阻止她!”
“什么?”弥晏在发问的同时,身体就已经率先动起来。门无法打开,他们只能硬翻过围墙,他的目光逡巡一圈,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他用手指抓住了墙壁上的凹陷,以人类所不能企及的爆发力高高跃起,一只手猛地攀住了围墙的边沿。
就凭着那一只手的抓力,他将整个身体送上了高墙,另一只手挥动长刀,将铁丝网砍成碎片。整个动作一气呵,弥晏稳稳地占据了墙头,向下伸出手——
就看见谢云逐把路边的垃圾桶踢了过来,踮着脚踩上去,没有借他的手也灵巧地翻了上来。
“在噩梦中,‘火’是审判堕落、净化罪恶的象征,所以小原才会不断不断地烧死她心目中的罪人。”谢云逐跨坐在墙上,飞快地解释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她自己也在燃烧,也在承受那种痛苦?审判者不会将自己投身于火中,除非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弥晏愕然转过头:“你是说——”
“小原在说谎!根本就没有什么纵火犯,火是她自己放的!”
“快,必须阻止她!火一旦放起来就不会停歇,这场噩梦就永远没法结束,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第152章 救赎 死亡无法赎罪,天国也并不存在。……
“汪呜!汪呜!”
看门的白色土狗身材高大, 威风凛凛,即使深夜也在忠诚地守卫着庭院。遥遥听到窸窣的动静,它便警惕地大叫起来。
“小苍耳。”女人的声音伴随一簇幽茫的火光, 隐隐出现在了墙边,温柔地喊它的名字。
苍耳的尾巴一下子摇成了螺旋桨, 兴奋地扑到了主人脚边,做了一个标准的邀玩下犬式——尽管最近主人出现时都没有带来食物,可是它仍然那样地爱她。
“小苍耳……”女人蹲下来,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一边,伸手抱住了它,摩挲着它的脑袋, 主人的声音像夏天的雨雾一样潮湿温暖。她正在说一些小狗没法听懂的呢喃, “为什么这么开心?你明明都要死了……你为什么不憎恨我,还对我摇尾巴,你知道我会亲手杀死你吗?”
小苍耳听不懂, 但嗅到了眼泪的味道,就伸出舌头, 去舔主人湿湿的面颊。
“我宁可亲手杀死你们, 也不要看你们一个个饿死, 然后被分食。”小原的声音渐渐不再颤抖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我们就一起死在家里……火焰会烧光一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只会剩下灰烬, 混合在一起, 飘荡在风中,流浪在旷野上……我们的灵魂会离开今川,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小苍耳, 我的好狗狗,你一定会上天堂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去那里……”
小苍耳感受到了她身上浓郁的悲伤,渐渐不再玩闹了,它也的确饿得没有什么力气,就乖乖挨着主人的肩膀,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一个拥抱的时间很短,主人重新拿起蜡烛,站了起来。苍耳睁大眼睛,黑亮的眼瞳里倒映着那簇火光,看它幽幽地向着稻草堆靠近了……
“人怎么能这样活着……活着绝不是为了受这样的苦……就这样干脆地结束吧。”
小原站在稻草边,神情恍惚地松了手,就看到那支白蜡烛在空中倾倒,火焰随着蜡油一起滴落,将要点燃一片辉煌的火海……
唰——!
正在这时,一道冷厉的刀光闪过,竟然在半空之中生生斩断了火焰,以雷霆之势没入墙壁三分!
唯一光源的消逝,让视野出现了短暂的盲区,小原却极为灵敏,一下朝着某个方向转过身,冷厉地喝道:“谁?!”
根本就不需要蜡烛,她的手上立刻亮起了两团火焰,熊熊燃烧如同火炬!
“别冲动,小原,这只是一个梦。”谢云逐本来就不打算躲藏,大大方方地现了身,“我们是来帮你的。”
尽管看到了他和弥晏的脸,但困在噩梦中的小原并没有认出他们,只是在潜意识里感到某种熟悉,尤其是那个白发男人。这让她的动作迟疑了。
“你们是谁?”她的神色依旧警惕。
“说来话长,你有没有感觉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凌乱、跳跃、不合逻辑,在悲剧发生前就有所预感,好像一切都是过去的重演?哦,我知道你一直感到疑惑,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现实,而是一场噩梦!”谢云逐一边夸夸其谈,一边手绕到身后,猛掐弥晏的后腰,示意他赶紧执行计划。
弥晏身上的气压立刻下降了八度,嘴角一撇,一脸的不情不愿。谢云逐怒,捏着他的后腰肉拧了90度——别扭什么呢,刚才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他小原姐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对象,她的脸色冷下来,“我是问——你们是谁?”
“哈哈,我们两个呢,是你未来的朋友,也是唯一能将你解救出噩梦的人……”谢云逐脑门上垂下一滴冷汗,还未说完,就瞧见小原双掌合拢,搓出了一条巨大的火蛇!
那火蛇之长,简直比他的命还长,扭动着金红的身躯,缠绕着小原的胳膊,耀武扬威地昂着脑袋。
她一步步逼近了两个可疑份子,冷笑道:“看来在行动之前,我得先把你们解决掉。”
火蛇逼近之时,弥晏瞅准时机动了起来,手心里幻化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中装满了可疑的粉红色药剂。他用拇指掀开瓶盖,那粉红色的液体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化作粉末扑向来者。
小原猝不及防,一口吸入了大量粉红色物质,脸上立刻涌现了一层薄红,她惊愕地后退一步,看向弥晏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等等、此刻用上心头的情感是什么?!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白发男人如此英俊如此迷人,对他的爱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别说是做伤害他的事情了,就是看到他受一点伤,她都会痛彻心扉!
“你、你是……”
惊愕之下,小原唰地熄灭了手上的火焰,唯恐溅出的火星子伤害了她的心上人。之前想要做什么,也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念头……哦,那些都不重要,她只想要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要把所有的爱都倾泻出来!
“恋爱脑溶剂”——以爱神的力量精炼而成,可以在瞬间将爱意放大无数倍。但使用的前提是,必须用在本来就对自己有爱的人身上,否则不会生效,毕竟0乘上任何数字结果还是0。
当然,原本爱得很深的人,中招后就会愈发爱得死心塌地……
“我就说,”谢云逐小声逼逼,“她绝对暗恋你,你还不肯承认!”
所以这个溶剂才会立刻生效,小原脸红红的,表情看起来傻傻的,一看就是爱惨了。
“……”弥晏没有回答,不知为何,脸色很臭。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爱他的人不少,在此之前弥晏从未主动使用过这玩意儿。还是刚才谢云逐在拼命想办法的时候,才从他嘴里套出了这个大杀器。
“好了,趁药效还在,”见小原的潜意识在不断挣扎,脸上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谢云逐赶紧催促道,“赶紧说台词!”
“小原,我不想看到你用火焰伤害自己,”按照刚才谢云逐告诉他的,弥晏干巴巴地开了口,“你的结局不应该是自我毁灭。”
“哈……”在心上人的关怀面前,小原流露出了些许迷茫和脆弱,“那我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啊?如果是你在我的处境下,你能怎么办?”
“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用这些火焰烧死任何人,我宁可用它们放一场烟花。”
“烟花?”
“嗯,烟花,把火焰放到天上,让它绽放。”白发男人仰头看向夜空,“这样天神也许会听到我们的祈祷,拯救世间的生灵。”
这些话谢云逐并没有教过他,听闻此言,也不由仰头看向天空,好像那一片漆黑的深邃里,还藏着某种救赎。
“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弥晏走近了几步,他的目光缱绻,声音低沉,仿佛藏着某种蛊惑,“小原,就当是为了我,可以为我放一场烟花吗?”
这小子!谢云逐目瞪口呆,认真起来居然可以做得这么好,这个骗女人的家伙!
“嗯!我想要放烟花给你看,只给你……”沉浸在恋爱脑中的小原果然中招,然而她的凤目横扫,眼光忽然犀利起来,“但是在此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你干嘛一直护着他?!”
被忽然点名的谢云逐一下立正了,“诶?“
弥晏淡然地开了口,一脸不屑伪装的坦诚,“他是我爱……”
“爱过的人,前男友!”谢云逐大声道,同时捂住自己的眼睛,“姐姐,我争不过你,我不配看,我马上走!”
他拉上同样蒙圈的大白狗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案发现场。
“……”弥晏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
“哈,总算走了。”小原抱起胳膊,脸上红晕未散,但看起来更像是被气的,“你真的喜欢那个家伙啊,弥晏?”
“嗯,我爱他。”弥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就在刚才,被‘爱’袭击之后,记忆也跟着复苏了一点。”小原的指尖点燃了一簇火焰,像玩打火机一样一会儿点燃一会儿又熄灭,“你竟然还敢站在我的面前,你明明清楚这是我的梦境,只要我乐意,一个响指就能把你点燃,让你和这个噩梦一起烧成灰烬!”
“你不会那么做,因为你仍想要得救。”男人望向她的双眼,金瞳一如水晶般澄净,“你的契神是治愈之神,而非毁灭,你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才回来找我的,我一直都知道。”
“哪怕只是虚假的梦境,也不要在仇恨和痛苦中沉沦,“他伸手指向天空,“你一直都知道,得救的方式就在那里。”
小原怔怔地望着他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她的双手高高抬起,如同指挥乐曲到了最高潮,让火焰升腾,飞窜至高空。
咻——
闪光的火焰在夜空游走,好像燃烧的火鸟发出清越的破空声,然后那些火焰汇聚在一起,燃烧、沸腾、旋转,那不朽的光芒在黑夜里,托举出一枚永恒的太阳。
轰——
在凝聚到快要融毁的时刻,火焰绽放开来,刹那间爆发出成千上万束,飞散的火流星遍布苍穹,穿云破空,点燃了一个盛大的黎明。
这是比燃烧仓房更加壮丽的火焰,足以吸引救援人员的目光噩梦这种东西,不过是记忆的碎片再加上一点潜意识的扭曲。而谢云逐负责了拼贴的工作,他篡改了噩梦的情节,扭转了最悲剧的部分,拼接出了一个还算完满的结局。而这一切,只能让弥晏去做,因为他被爱着,所以才能把话装进执迷不悟者的心里。
“真美啊……”谢云逐倚在墙根,抬头望着夜空,深色的眼瞳也被那绚烂的光芒照亮。名叫苍耳的大狗很怂他的趴在他脚边,谢云逐就摸了摸它的脑袋,“心上人太受欢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别说小原那明显的单恋了,就是团队里其他几个女的甚至男的,看起来对弥晏都有那么点意思,情敌间的嫉妒,也是他不受欢迎的一大原因。
但谢云逐也不得不承认,爱上他家毛毛的确是一件呼吸般简单的事。这小子在自己身上栽得太早了,还来不及散发出那该死的魅力招蜂引蝶……
正想着,忽然有什么凉凉的痒痒的东西垂落下来,落到了他的脸上。谢云逐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摸,就摸到了一缕头发。
呃……头发?
他下意识抬头看,自己头顶上并没有出现一张人脸什么的,然而的确有头发落下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像凉凉的水一样从天空中泼撒下来!
周围显现出与夜色不一样的浓黑,那是头发落成的瀑布,丝丝缕缕密密麻麻,好像天女正在梳发,她的长发落满了人间。
“梦境里面的事件都是跳跃性的,看到了求救信号,救援已经来了。”浓密的发帘被掀动,弥晏很快找了过来,“你的办法生效了。”
从开始行动到现在,他的爱人算无遗策,每一步都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
“好熟悉的感觉,”谢云逐怀念道,“我们以前在兰因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一起改造噩梦的?”
所以才这样得心应手,一定是他们曾一起做过千百遍。
“嗯……”弥晏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谢云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但他也不说破,就露出微笑等待,听到弥晏无比认真地说,“不是爱过,是一直爱着。”
“哈哈,我知道……”和他想的一字不差——让这孩子做勾引人的活,肯定给他委屈死了。谢云逐捧着他的脸颊,只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对,是一直爱着,永远不会过去。”
从天坠落的头发遍布今川,越来越多,像丝绸帘子一样罩了下来,一旦碰到活人,这些头发就柔韧地卷起他们的腰,把他们缓缓拉到空中。外面的人不知道是得救了,还以为是什么妖魔作乱,都在哭天喊地,十分热闹。
“但我没想过救援会是这种样子……”谢云逐还以为会是大批军方直升机什么的,没想到当初救过小原这帮人的,居然还是他的一位老熟人。
“小桃花。”谢云逐拽了拽一缕黑发,叫她的小名。
在捉迷藏的游戏里,他见过这个头发长长的女孩儿,当时她扮演的是“鬼”,自己扮演的是“人”,她还用长发追捕过自己——原来她长大后变得那么强大,甚至拯救过一个城的人。
没想到命运会以这种方式让他们重逢,尽管是在小原的梦境里,这个小桃花只是一个记忆的投影,并不具备自我意识。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随着他轻轻一拉,头顶的黑发忽然拂开了,云层中露出了一个月亮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瞧了过来。
谢云逐对她微笑道:“把小动物们也一起救走吧。”
那只月亮般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笑意,夜晚的魔女回应了他的祈求,仓库里的小动物们也被黑发温柔地卷起,升上了天空。
此时此刻今川的夜空,有如一个巨大的木偶剧场,人和动物被黑发吊着上升,一直升到天穹的顶点。在多年前的夜晚,这一幕也曾这样上演过,只是火光不再,噩梦的结局已被改写。
“我们也该出发了。”谢云逐转头看向弥晏,以及弥晏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原,“至少你为自己的梦创造了一个好结局,一起走吧,离开这个噩梦。”
“发生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改变,是我亲手放的火,烧死了我的孩子们,又在救援来临时卑劣地自己逃脱得救。”小原没有回应他的邀请,甚至用火烧断了那些试图绕住她的黑发,“我这么做,只是想救弥晏而已。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我会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我的惩罚。”
那也就是说,等到今川所有的人和动物被救走后,她大概会放一把火,把自己和一切都烧个干净吧。
谢云逐很好奇,那样的话,噩梦算是结束了吗?噩梦的主人选择杀死自己,他和弥晏真的还能离开吗?他绝不想面临任何风险,所以干脆利落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小原的手腕:
“不行,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松开!”小原愤怒地想要挥开他的手,爆发出来的火焰立刻灼伤了他的掌心,谢云逐却怎么也不肯放,他的声音难得急切,却又如此诚恳:
“听我说,小原,我懂你的感受,因为我和你没有区别——我也曾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身边人死去,因为太过弱小,因为思虑不周,因为不能顾全所有……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我们本就没法拯救所有人。”
小原的眼圈红红的,固执地吼道:“哪怕只有一个人因你而死,你也背上了这份罪,永远无法洗清的罪!更何况是我亲手放的火!””你说得对,但我仍然站在这里,试图拉你一把。”谢云逐的手心被烫得血肉模糊,可是依旧握紧不放,“因为我救下来的人,比我没能救的人要多得多。很多人因我而活了下来;只要我继续坚持下去,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得救——其中一定也包括你。”
他的神情如此平静,话音又是如此笃定,好像说出来的每一个词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小原反倒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甩开他的手,龇着牙低喝道:“收起你的圣母心吧,我根本不值得你救……”
“怎么会?你很了不起,你救了今川的人,给他们吃的,让他们活到了救援来临。“谢云逐望向她的眼睛,"我想救你,是因为我们都有难以面对的过去。我也曾对自己说谎,沉浸在梦中不愿意醒来,可是……”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不由看了弥晏一眼,“可那样颓废地活着算什么?只能让爱我的人不断受伤。如果我真的放弃了,那我挣扎到现在拼命保护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弥晏也看向他,将他受伤的手捉过来攥在手心,就是不让谢云逐抽回去。然后他发动力量,将那狰狞的伤口转移到了自己手上。
“死亡无法赎清罪孽,天国不存在,饶恕一切罪孽的神明也不存在。”谢云逐的声音低下去,他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在和小原对话,同时也在面向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唯有活下去,永远不忘记自己来时的路、犯过的错,以及得到的爱……然后去救更多人,这是赎罪的唯一方式。”
巧言令色是他的强项,可如今面对小原说的这些话,句句发自他的内心。所以他说得没有那么流畅那么漂亮,只有笨拙地探出自己灵魂的一隅,去触碰另一个在痛苦中扭曲变形的灵魂。
小原睁大眼睛望着他,那双爱憎分明、永远愤怒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而清亮,又从动摇慢慢变成了某种决心。她主动抱住了那一直在试图救自己的长发,就好像握住了将自己拉出地狱的绳索。
“到现在……”她低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才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谢云逐有些紧张,因为那缕发丝是那样细,逃离地狱的绳索本就如此易断,堕落很容易,拯救却太难。
“明白为什么弥晏会如此执着于你。”小原抿起嘴角,第一次对他展露笑颜,“谢云逐,你的确有值得被爱的理由。”
第153章 召来 “老公,你说句话呀!”……
据兰因浩劫的幸存者在事后口述, 既交通工具的消失与门的关闭之后,第三个异状很快到来,没有浩大的声势和猛烈的变动, 其恐怖程度却超过了之前所有。
一开始,人们不过是发现曾经熟悉的路消失了, 继而手机导航跳出无数报错的信息,进入一条小巷就好像步入一条时空隧道,每一个路口都通向一个陌生的地点,未知在每一个拐角处降临。
“路”的概念被扭曲,它成为了“迷宫”,将兰因的一切生灵困在其中。
从此“起点”与“终点”将成为一组无意义的概念, 因为人们被丢弃到了一条无限折转的莫比乌斯环上, 向前向后都永无尽头。“抵达”变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使命,“离开”成为了一个被抹去的选择。
“呜……”波比虚弱地趴在云端,他飞得那么高, 可人间的苦难偏又近在眼前。
他看到迷路的男人在十字路口跪地痛哭,四面八方都是红灯, 闪烁着巨大的“禁止通行”。
他看到调皮的孩子躲进了客厅的拐角, 咯咯笑着, 当她探出头去找妈妈时, 却惊恐地看到了一片荒芜的原野。
他看到万千鬼魂在人间彷徨,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来抵抗这不可名状的异常。可它们如此渺小,梦神不过随意拂开衣袖, 它们就像风中的落叶被吹散各地。
“这样就够了吧……”波比抓住了梦神的袍角, 低声祈求道,“没有人能再离开这里,你的目的达到了……”
梦神摩挲着下巴, 似乎是在思考,以这种方式能困住谢云逐和他那位了不起的爱神吗?
看样子似乎够了,然而祂曾失手过一次,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更谨慎一些好。这样想着,祂抬手抹开夜幕,去窥探两人的情况。
祂一共设置了九重噩梦,到目前为止,他们才堪堪进入了第二重,而且看样子还颇为狼狈。失去了“可能性”的爱神,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甚至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的主神;而失去了记忆的谢云逐,看起来也比过去更加软弱了。
梦神悠然坐下,伸手轻轻抚摸波比的脑袋,小狗就在祂的抚摸下瑟瑟发抖。
“你很痛苦,但很快就会结束了。”梦神揉捏着他软软的脑袋,“过了今夜,一切痛苦都将终结——小狗,不仅仅是你,也不仅仅是兰因的人们,而是全人类在混沌中挣扎的痛苦,都将在此夜终结。”
祂的目光穿透黑夜,望向了无限高远处,那串在宇宙中安静闪烁的数字:
【距离《混沌天途》关服,还有0天5小时23分47秒,请各位清理者提前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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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给我出来!贱人,我知道你在这里!”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怒骂,以及刀尖刮擦着地面的尖啸,地上的灰尘都抖了三抖,“你个偷男人的野鸡,没脸没皮的骚货!你有本事勾引我老公,你有本事出来啊!”
谢云逐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他现在正藏着床底下,和弥晏紧紧抱在一起,连呼吸都不敢使劲,唯恐惊扰了外面那个狂暴的怪物。
是的,在脱离小原的梦境之后,他们俩没有得到任何喘息的余地,立刻被投入了另一个人的噩梦里。
这个家伙的噩梦显然和偷情被抓有关,而且在他的噩梦里,原配妻子的形象极端恐怖,战力更是被扭曲到了一个无比夸张的地步。光是刚才听到她冲上楼的动静,弥晏就给出了“绝对不能硬碰硬”的判断。
毕竟这是在他人的噩梦里,爱神的力量受到了极大的削弱。而且他们目前还无法确定噩梦主人是谁,更勿论制定相应的唤醒计划。
他们能做的,便是立刻躲到了床底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怪物每一脚都剁碎地板,狂暴化地四处奔走狂叫,手里拖着的大砍刀在地上划出深深的裂痕。
“嗯啊~哥哥,疼疼我嘛~”
不知怎么的,隔壁忽然传来了一声高亢的呻吟,怪物立刻发飙,哐哐哐地向着隔壁冲去,她根本就没有看路,一冲之下竟然直接把一堵墙都撞得粉碎!
“狗男女,给我死!!!”
我的妈呀……谢云逐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刚解决了小原的噩梦,又被卷入了抓小三的诡异梦境里!
况且他俩在梦境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原配也不是小三,更像是床底下会被一脚踩死的两只老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趁着怪物的动静远去,谢云逐连忙抓紧时间对弥晏说,“将我们包围的噩梦绝对不止一重,就算能解决这一个,也只会落进下一个,永远都没法出去!”
“这是一个囚笼,目的不是将我们杀死,而是将我们困住。”弥晏的金眸在黑暗的床底看起来也亮亮的,他令人安心的呼吸就在很近的地方,“梦神在争取时间执行祂的计划——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能让祂进行下去。”
弥晏的猜想和他的差不多,有个聪明的对象就是好,说话都省力气。谢云逐抽空在他嘴上啵了一下,拿过他的手来检查:“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受的伤还好吗……咦,你手上的伤口呢?”
刚才明明替他转移了烧伤来着?
“小原帮我治好了,不仅是手上,还有身上其他的伤,我现在的状态很好。”弥晏也趁机啵了他好几下,“她没有跟我们一起进这个噩梦,这样更好,她一定会在外界想办法的。”
“唔唔那就、好……别亲了!让我想想办法,一定要找到破局之道,不能继续在噩梦里空耗时间了……”说着,谢云逐的声音一下子低下去,因为他感到了地面的轻微晃动。
啪——啪——啪——
不……这个频率不是晃动,而是迫近的脚步!很轻、很慢、力求不让他们发现,这都是为了……
一张巨脸猛地出现在床底,在噩梦中被无限丑化的女人的脸,长着一双狰狞的倒三角眼,和垂到地面的鲜红长舌头。脸上布满的脓包粉刺,随着她兴奋的呼吸就像火山一样要爆发出来!
“哈哈!找到你们了!狗男女,看我不剁了你!”不知为什么,在噩梦中他们总是格外渺小,女人吹一口气,谢云逐就险些被掀飞出去。紧接着刺眼的光亮将他照得纤毫毕现,那是因为怪物一下子把他们头顶的床给掀了!
“咚!”怪物手中的大砍刀猛劈下来,要不是弥晏抱着他用力朝旁边一滚,他准会从中间裂成两半!
怪物身形庞大,然而动作极为灵敏,见他们躲过第一下,便抄着刀横扫一劈!
“趴下!”谢云逐被弥晏按着背护在身下,眼睁睁看着他翻身而起,竟然还敢还击!身形的对比极为悬殊,弥晏反握住小得不成比例的武器,面色不变地迎上去,咬紧牙关强行接了一刀!
“叱嘤”一声,刀锋刮擦发出了尖锐的爆响,弥晏早有准备地受身卸力,仍然感到五脏六腑都在震动里移了位——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怪物的刀也硬生生被他改变了走向!
刀锋大概只向上偏移了一厘米,但若不是那一厘米的偏差,两个人都得死,在地上被削成两半,好像从侧面被剖开的番茄。
谢云逐尽量扁扁地躺倒在地,就感到一阵劲风贴着额头扫过,耳朵里咣地炸响音爆,整个人都被风势带着滚了两圈。然后他就看着那把收不住的刀劈在了床头柜上,在他眼里有大楼那么高的柜子顿时被劈成了一地齑粉。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会死的吧!这根本不是蛮力能对抗的怪物,等下一刀劈来他们就会死,被大刀细细地剁成臊子!
可这特么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又没出轨,去劈那对奸夫□□啊!
情急之下,谢云逐三两下爬过去,抱着弥晏就大喊:“老公,你说句话呀!”
弥晏眨巴了一下眼睛:“?”
“原来你早就有家室了,还和我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原来都是骗我的!”谢云逐声情并茂,如泣如诉,“老公,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了!我的处子之身都给你了,你不能让我当三呀,要她还是要我,你今天必须选一个!”
饶是如今身经百战的弥晏,也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极有可能是被“老公”这个称呼给搞宕机了——还好怪物此刻也被这段发言镇住了,低下头眯起眼仔细打量这两个小人。
这一看,给她看出问题来了,原来抱在一起的是一对怪好看的男的,不是她出轨的老公——哎哟不好,抓奸抓错对象了!
“不好意思啊……”在这方面怪物特别通情达理,居然还道歉,两只巨手笼罩下来,一只捏住谢云逐一只捏住弥晏,跟玩娃娃似的将他们凑到一起亲嘴,“这不是抓错了嘛,你别哭啊,你老公是爱你的,他没出轨……出轨的是我老公,那个惊天大傻.逼!”
谢云逐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声情并茂地跟她告状:“大姐,我刚才看到了,那对狗男女往那个房间跑了!男的边跑边捡地上的套,女的穿着你的衣服!”
怪物一听,立刻把他们往枕头上一丢,扛起了大砍刀,轰隆隆地朝着那个房间杀去。谢云逐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屁股着地,痛得龇牙咧嘴。
“受伤了吗?”弥晏赶紧过来替他揉了揉屁股,那双眼睛里塞满了真诚的关切,以及一点欲说还休的羞涩,“你还好吧……老婆?”
谢云逐:“……”
他一把握住弥晏的肩膀,猛烈摇晃起来,试图用离心力控出他脑袋里的水分。想也知道说出那两个字给他爽死了,嘴角就一直噙着一抹迷离的笑意,搞得谢云逐那叫一个心累。
他也不摇了,有气无力地勾住弥晏的肩膀,“老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要是再出不去,就得双双埋在这里,建个夫妻冢算了。”
“哈哈……”弥晏被他逗笑了,眯眼笑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听到这句自己的口头禅,忽然从他口中冒出来,谢云逐还有点不习惯,“哦,毛毛想到主意了?”
“嗯。梦神关闭了兰因通向外界的门,所以我一直认为无法再召唤‘可能性’。”弥晏盘腿坐在枕头上,“但是现在想想,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误区。”
谢云逐不由坐直了一点,心脏也砰砰跳起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搞清楚这个“可能性”究竟是什么,但每一次只要能召唤过来,就一定可以起死回生、力挽狂澜。
“因为‘可能性’并不止存在于那个世界。在你身上,在小原身上,还有在兰因的许许多多人身上,我都曾感受到‘爱’。”弥晏的手按在了他的心门上,感受着他蓬勃的心跳,“只要有‘爱’的地方,就存在着‘可能性’。”
那岂不是能从兰因直接召唤“可能性”了?!谢云逐先是跟着一喜,然而头脑很快冷静下来。一个东西假如本就存的,但直到现在才被注意到,那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它太过弱小,存在感稀薄,不堪大用。
“这些土生土长的‘可能性’能够利用吗?大概有之前的几分实力?”
弥晏摇了摇头:“从另一个世界召唤来的‘可能性’,拥有神明级别的力量,之前我召唤的也都是那些。相比之下,从普通人身上提取出来的‘可能性’力量微弱,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果然不出他所料,对付一些小虾米也就算了,想要凭借这些可能性去对付梦神,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但是我们曾一起清理过兰因不是吗?”弥晏继续道,“我们曾经帮助过很多很多人,将他们的噩梦变成了美梦。一个人的爱虽然稀少,但是千千万万人的爱组合起来也会是巨大的力量。哪怕不能对付梦神,但能够帮我们挣脱噩梦的话,也足够了。”
“你说得对,不能忽略这部分力量……”谢云逐倒是在此基础上,有了一些新的灵感,“话说回来,你还记得刚才那个长头发的救援者吗?”
弥晏点了点头,那个救援者是当年真正救过小原和今川百姓的人,她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将力量笼罩整片地区,实力不容小觑。
“我认识她——虽然是幼年版的——她的小名叫小桃花。”谢云逐扬起眉毛一笑,“和她一样强的鬼还有好几个,都是我的小弟——好毛毛,现在我有挣脱噩梦的办法了!”
/
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如水波扩散,在没有路的大地上掀起尘土,在夜空中与风激荡。它那样轻柔,却又广袤无垠,遍布四野,那是冥冥中一种无声的呼唤。
同一时刻,兰因所有的清理者和鬼魂们都抬起头,望向了某个远方。仿佛月亮的引力搅动潮汐,爱神的意志正在与他们联结,那一刻所有人与鬼的心跳都合上了节拍,呼吸都落入了同一个节律。
他们都蒙受了爱的感召。
“我在哪里呀……”迷路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朝着光走去,他闭上眼睛,可是每一步都踏在正确的路上。
“是强大的神契者!他指明了道路!”某清理者的临时据点中,被异状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清理者们,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喜悦,“就是那个方向,快,我们也去帮忙!”
“好熟悉的力量!是艾深老兄回来了!”血池中探出一个没脸没皮的脑袋,兴奋地咋咋呼呼,“娘子,当初多亏了他撮合,咱才能相知相守这么多年!”
它怀里抱着的一个红盖头鬼新娘,笑得脸都裂了,“可不是么,这恩情必须还!老尸,走,咱可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在遍布着荒凉梦境与无尽迷宫的城市里,众生穿越重重迷障,被光芒牵引前行。纵有旷野迷途,爱会指引方向。
走在最前面的是却是一群奇怪的孩子们。
“所以说,小云哥真的叫我们了吗?”留着曳地长发的女鬼小桃花,欢呼雀跃地问道。
无脸的金发男鬼点了点头,他怀中的小熊呼呼笑道:“当然啦,他喊我们去玩一个超有意思的游戏呢!”
“什么游戏?黎洛,快告诉我嘛!”
“噩梦游戏——就是进入别人的梦境里面,与梦魇厮杀的同时找到唤醒噩梦主人的契机,破解一重重噩梦……”
一个浑身尸斑的小鬼挠了挠头,没怎么听明白,“也就是说……要把那些梦魇全部杀光光?”
“哈哈!”小熊咧开嘴笑起来,“你说得没错,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杀光光!”——
作者有话说:谢说老公那句话的语气请参考BV1H7411g76h
这么古早的梗不知有没有人看过hhhh
第154章 反击 十分钟,我来找到出路。……
“你是说, 我的老公仍是爱我的?”体型硕大的怪物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把她的大砍刀插在了一旁的地上。血珠从她的脸颊和发梢上滚滚而落,她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淌着血瀑布的大山。
“是啊, 我已经斩断了他和小三的孽缘,重新绑牢了你们之间的红线,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你和你的老公分开了。”弥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是掌管着姻缘的爱神,你可以相信我的话。”
“太好了,我就说这死鬼只是一时糊涂,他的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怪物热泪盈眶, 一把抱起了地上的老公, “亲爱的,你回来就好,我不怪你, 都是那个贱人的错……”
然而这一抱似乎用力太猛,以至于本来只有一层薄薄皮肉连接着的脖子忽然断了, 老公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血从脖子的断口里喷发出来。
弥晏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以免被血溅到。
怪物却结结实实被血喷了满脸, 她一把捂住那个咕啾冒血的断口,哭道:“老公呀,你的脑袋怎么断了, 我也没使劲啊?!”
她心情激动用力太猛, 老公被砍得七零八落的身体立刻被晃得散了架,断肢和尸块噼啪落下——老公看起来像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没事儿,老公, 我这就把你捡起来,回去缝缝还能用。走,我们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趁着怪物在那儿拼凑尸体,弥晏一退再退,悄悄溜出了那个溅满放射性血迹的房间。
谢云逐就躲在拐角处偷看,也真替他捏了把冷汗,这爱神不好当啊,怎么还要管阴间的事呢?
弥晏和他碰了头,立刻悄声问道:“那个女的逃走了?”
“跳窗走了,好险,就差一点点就要被逮住了。”谢云逐拍了拍胸口,依旧心有余悸。他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弥晏就靠在椅背上,凑过来听他说话。
就在十分钟前,谢云逐在危急关头做了一个生死抉择。有一半的几率完全是个死局,而另一半几率通向生路,在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他几乎是凭本能在一秒钟内作出了决定。
万幸,他赌对了。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一开始他和弥晏凭借身材优势,在楼内仔细搜寻,发现那个渣男和小三其实躲在了不同的房间里。原配化身的怪物正拖着大砍刀杀过来,她先进入哪个房间,就必定会将里面躲着的人劈成碎片。
问题在于,这个梦境的主人究竟是那个渣男,还是那个小三?
他们必须保护梦境的主人,才能化解噩梦,所以那一刻的抉择忽然成了生死攸关的事。而谢云逐给出的指令是,让弥晏把怪物引入渣男躲藏的房间,自己进入小三的房间帮助她逃跑。等到她跑到自认为安全的位置,这一重噩梦应当就会破解。
“所以说,你是怎么猜到梦境主人的?”弥晏好奇地问。
“直觉。”谢云逐冷静分析道,“梦境主人的潜意识里充满了恐惧和自我贬低,将原配想象成一个强大残暴的怪物,这更符合偷情女性的心理。出轨是对原配的极端蔑视,我想如果是那个男人,他不会认为被隐瞒的妻子有惩戒自己的能力,他说不定连被发现的噩梦都不会做。”
作为爱神,弥晏都没有他对婚姻如此深刻的洞悉,不由感到佩服,“阿逐什么都知道。”
“人性罢了。”谢云逐啧了一声,“不说这个了,你的呼唤发出去了吗?现在有多少响应?”
“我能感觉到,一个个微弱的可能性在向着这里集结,”弥晏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脖子,把下巴垫在他的肩窝上,“有成千上万个之多,就好像水滴组成的浪潮,最先到达的那几个最为强大,已经开始侵蚀噩梦的边缘。”
“好,那么突破噩梦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在于出去的一瞬间,我们就会直接和梦神对上。凭借现在拥有的‘爱’,你觉得你能在祂手下坚持多久?”
弥晏歪头想了想,然后道:“十分钟——会不会有些太短了?”
“那就十分钟,”谢云逐知道哪怕是这十分钟,也是弥晏拼死换来的时间,他侧过脸来在弥晏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去找到离开兰因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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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开始,谢云逐对黎洛那群小鬼发出的召唤就有所不同,并非是“请求支援”,而是“来玩吧”。
游戏么,自然会有输赢。那群心高气傲的小鬼是绝对不想输的,于是干得格外卖力,一个个跟人形炮弹似的,几乎是平推了外面几重噩梦。
然而和他们比起来,谢云逐想赢的心只会更热烈。当然了,除此之外,他还具备赢的实力和手段。
以至于最后双方顺利会师后,那群小鬼全都呜哇大叫起来,蛛蛛在地上打滚,黎洛更是把气得把小熊摔在了地上。
不算谢云逐之前破解的两重噩梦,一共剩下七重。小鬼们从外向内拆解了三重,而谢云逐和弥晏从里向外突破,一共干碎了四重。
是他们赢了。
“为什么啊?我不活啦!”小桃花以发洗面,“又输给小云哥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赢一次啊!”
“该死的,一进到噩梦里我们就全部变小了,只有甲壳虫那么大,所以才会打不过噩梦主人的!”蛛蛛无能狂怒,“这不公平,重新来!下次一定赢!”
黎洛捡起小熊,砸了他的脑袋一下,“笨,变小的话大家都是一样的。再来一次我们还是会输!”
谢云逐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吵作一团,笑而不语。他能赢当然有能赢的理由,一个是他身边带着大杀器弥晏,一个是他早已总结出了变小变大的规律:事实上,他们在梦境中的大小,和他们自己的存在感有关,所以刚进小原梦境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剥了皮的老鼠大,随着梦境的推演,就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大小。
也就是说,只要适当提升在噩梦主人心中的存在感,他们就可以变大,做到更多的事情。利用好这条规律,破解剩下四重噩梦就变成了手到擒来的事。
当然,现在可不是炫耀胜利的时候,谢云逐板起脸,打断了小鬼们喋喋不休的争论:“都把嘴闭上。既然是我赢了,那接下来就必须听我的安排,明白了吧?”
小鬼们虽然狂傲,但好歹具有愿赌服输的美德,都乖乖点了点头。
目前他们正处在谢云逐和弥晏的总统套房里,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撑起了隐匿屏障,好让他们躲避梦神的注视,算是勉强挤出了喘口气的余裕。
谢云逐走到窗边,向外窥探,以便掌握局势。这一看之下,形势的严峻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看到大地上满是疮痍,曾经灯火辉煌的城市已经变作了一个巨大昏暗的迷宫,层层叠叠的建筑好像消化系统的褶皱,像消化食物一样蠕动着,吞没彷徨其中的众生。地上几乎没有光亮,一片绝望死寂的昏黑,而天空却亮着漫天闪烁的碎星,好像一只只迷离的眼睛。
不,那不是星星……谢云逐恍惚了一瞬,忽然有所警醒。这个东西他见过的,在梦神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的他的“血”——那显然就是“梦”本身,此刻肆意流淌,遮蔽了夜幕,成为了新的天穹。
而在那梦境最浓郁之处,他看到了波比。他的小狗像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一样动弹不得,那扭曲一切的力量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倾泻。而在波比身旁,那阖动着巨大羽翼,搅动夜风与云流的神主,果然就是……
谢云逐的思绪忽然又断了一瞬——这该死的熟悉的感觉!——等他晃过神来,他已经高高昂着头,隔着一扇窗,与夜空中的神灵完全对视了!
那根本不是人类能承受的目光,好像有着黑洞一样的引力,正在引渡他的灵魂,一整个宇宙一样的压力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要他战栗,要他臣服。
隐匿屏障毫无意义,他们早就被发现了;从噩梦中厮杀出来也毫无意义,只要梦神想,就可以把他们丢进一整个兰因的噩梦中;反抗毫无意义,他们不可能对抗一位神明,更何况祂还执掌着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阿逐!”弥晏忽然一把揽住他的腰,一下将他从那种侵入性思维里唤醒了。谢云逐被他从身后紧抱,耳边听到他沉着冷静的声音,“不要和祂的眼睛对视。”
这样说着,弥晏却仰起头,毫无畏惧地看向天空,那双炙热的眼瞳是初生的日轮,不畏惧任何夜晚的迷梦。狼群里刚长成的崽子亮起獠牙,要去挑衅头狼的威权。
然后他低下头,当着梦神的面,吻了吻谢云逐的耳朵:“十分钟。”
十分钟,他来抵挡梦神,谢云逐去找到出路。
谢云逐无言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所有的信赖、珍重、关切都无需言说。然后他们各自坚定地向前,去面对各自的使命。
弥晏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隐匿屏障,他站在富丽大酒店顶层的窗棂上,继续向前一步,没有坠落,却是凭空踩在了空气中。他的脚下,是灯火黯灭的大地;他的头顶,是笼罩兰因的梦魇。
凭着心中充斥的爱意,他让爱神的领域蔓延,在这天与地之间,造起了属于他自己的城池。那些蒙受召唤而来的人们,在疮痍的大地上抬头仰望,会看到黑夜中的小小太阳,散发出明亮的辉光。
如同往常一样,弥晏用心去感受那些爱意,他们中有不少鬼魂,是阿逐和自己曾经帮过,将它们的噩梦变作美梦。兰因的鬼魂没有忘记,所以它们来到了这里。
还有许多聚集于此的清理者们,他们并没有迷失,也没有恐惧,来到这里是为了践行人类可以不受操控而活着的自由,他们将与自己一同反抗梦神的暴政。
爱是生生不息的回声,涓滴细流也可以汇聚为海洋,那些细小的可能性聚集在起来,将会成为他的刀刃与弓矢。
点点金光在手中汇聚,弥晏缓缓抚过手中那把长弓,力量充盈手心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当他将弓弦拉成饱满的月轮,脑海中的一切杂念便消失殆尽,只剩下空旷的风声。
“该死——”梦神暗骂一声,当被那箭镞锁定,没有任何神敢不避他锋芒,即使是祂。哪怕关闭了兰因的门,可爱神竟还能汇聚起如此磅礴的能量,该说不愧是他吗?这个曾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的家伙……
“去吧。”松开弓弦的一瞬,弥晏闭上了眼睛,夜风扬起他的白发,他的心里一片空净澄明,只留下最纯粹无暇的杀意。
倏忽之间,那闪光的长箭划破夜空,如一颗灿烂的火流星,黑色的梦魇沿途被撕裂,如滚滚浓烟被风吹散,留下一道笔直的穿云之路,直指梦神的眉心!
第155章 神的游戏 只与你结契。
谢云逐已经感受到了外面的地动山摇, 然而他完全专注于自己该做的事,一把抓住金发小鬼,险些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黎洛,我需要你帮我创造一扇门, 这扇门必须可以打开,通向兰因之外!”
其他小鬼都没那么重要,从一开始他盯上的就是“创造之神”的力量。如果兰因所有的门都关闭了,那么就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扇新的门!
“只要一扇门吗?那倒不难。”黎洛嘟囔了一句,对“创造”来说,越抽象越罕见的东西越难创造, 越具体越常见的东西则相对简单, 好在“门”这玩意儿就属于后者。
“需要多久?”谢云逐问。
“五分钟。”黎洛扬起下巴,刚想说这已经够快了吧,谢云逐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太慢了,我只给你三分钟。”
“什么, 那不可能, 你这是强人所难……”黎洛怀里的小熊大声抱怨。
“未来的你做这些小事, 十秒钟都不用——要知道你可是建立了一个副本的秩序, 统治着数千个神国的创造之神!”
“!”黎洛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他是禁不起小云哥的激将的,立刻就铆足了劲开始干活。
不逼一逼, 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黎洛拼尽全力地开始创造,先是构筑出了一扇门的抽象轮廓,紧接着再填充它的内部细节——门与框必须严丝合缝, 门轴必须灵活易于转动,拧动把手就可以丝滑地打开,最后设置指令,这必须是一扇通关的门,可以通向外界……
等他凭空在房间墙壁上制造出一扇简陋的木门,小脸上已经布满汗水,累得快要虚脱了。他一把抓住谢云逐的衣袖,急切地喊道:“你要的门造好了!”
谢云逐低头看了眼正在计时的手机,“2分47秒。”
“哈哈!”黎洛露出胜利的笑容,整个人脱力地向后一倒,其他的小鬼接住了他,一同欢呼着将他高高抛起。
谢云逐也顾不上管他们,连忙去推那扇门。打从一开始他就非常清楚,梦神没法打赢——至少在兰因这个地方,祂根本不可战胜——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兰因,这就必须由弥晏拖住战局,自己来创造这个机会!
门锁果然丝滑地转动,“吱呀”一声轻响,谢云逐顺利地推开了这扇崭新的门,门外正是熟悉的游戏大厅场景,他甚至看到了世界树闪光的枝杈和空中巨大的倒数计时。
一阵狂喜涌上谢云逐的心头,下一步只需要让弥晏想办法脱离战局,两人尽快离开……正在这时,却发生了一个叫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砰——!!!”
一股巨力从门外传来,就好像狂风一样没有形状,不可预料,又无法阻挡。
尽管那一瞬间谢云逐用尽力气试图抵住门,然而还是被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震了回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打开的门在眼前关闭,发出了希望破碎的轰隆巨响。
“怎么回事?!”黎洛看傻眼了,“谁在那边?!”
没有人看清,只有门被关闭的事实毋庸置疑。
谢云逐再次使劲去推门拉门拽门,其他小鬼也涌上来帮忙,可门却再也无法打开,而且它本身的结构似乎已经摇摇欲坠,在巨力撕扯下快要崩溃散架。
“该死!”谢云逐狠狠地锤了下门板,那一刻,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问题并非只出在“门被关闭了”这个事实,更在于关门的力量不是来自兰因内部,而是来自外界,也就是游戏大厅!
也就是说,甚至不是梦神,而是来自游戏里的某个存在,关闭了他们逃生的门……
那会是谁?
有那么两秒,谢云逐脸色发白,和茫然的小鬼们面面相觑,脑海中焦急地滚过无数猜测,每一个猜测都比前一个更可怕,叫他的头皮阵阵发麻。
而他手中的手机仍在计时,时间不会因为他的束手无策而停滞,已经来到了第五分钟。
似乎是因为承受了无法承受的力量,当谢云逐再次试图去检查那扇门时,门竟然整个碎掉,裂成了一地木渣。
谢云逐的手抖了一下,逼迫自己忽视窗外那不祥的安静——在最开始几分钟,明明还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现在却安静得叫人恐慌。
“我需要再试一次,”他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黎洛,“再试着……”
忽然,他噤了声,小鬼们也敏感地扭过头,一齐看向窗户,看到那透明的玻璃上,渐渐落下不详的阴影——
祂来了。
从窗户的边缘,梦神的半张脸探了出来,依旧是戴着眼镜、端方儒雅的“安眠哥哥”。先是脑袋抵达了这里,然后祂的手和身体才慢慢跟上,在浓稠黑血的包裹中涌进了窗户。
“小逐,我来了……”
“鬼啊!”小鬼们吓得抱头鼠窜。
谢云逐后退一步,在考虑自身的安危之前,对弥晏的担忧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梦神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说明弥晏已经……
忽然,冰凉的触感落到他的手腕上,梦神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眼前,握住了他的手——该死的断片感又出现了!谢云逐才看到他身上可怕的伤口,甚至在心口处还有一道贯穿伤,粘稠的黑色血液汩汩流出,身后拖拽的那双羽翼更是残破不堪。
可祂似乎不会疼,或者不在意,只是用冰凉的双手握住他的,然后无比虔诚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逃跑是没有意义的,谢云逐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不带着弥晏一起走。只有我活着没有意义,必须想办法救他,必须带他走……
“弥晏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竟然还保持着该死的镇定。
“神与神之间亦有游戏,规则是胜者为王,赢家通吃。”梦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在说话间亲吻他的手心,“如果你想得到祂的东西,就战胜祂,摧毁祂,然后夺取属于祂的一切。当然了,我对爱神……”
大概是手所处的这个位置恰到好处,谢云逐毫不犹豫地挥了过去,在梦神脸上留下了一声清脆的耳光。
啪——
响亮的一声,梦神微微侧过脸去,眼神中浮现讶异,紧接着却是某种狂热。祂扶正了歪掉的眼镜,动作堪称优雅,微微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就尽管把我的脸拿去。”
说着,祂垂下身来,那张英俊的脸如蜡烛一样融化了,变成了闪烁着碎星的黑色流体,石油一样淌下来,落在了谢云逐僵硬无法活动的手心里。那冰冷的、沥青一般的质感让谢云逐颤抖起来,最可怕的噩梦都没有眼前这副场景可怕。
紧接着,一种奇怪的刺痛感涌入皮肤,那是梦神的力量在入侵,麻痹的感觉沿着手指蔓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全身心地去拒绝,很快梦神融化的脸就扭曲起来:
“为什么?还是不行……你和爱神之间的契约明明早就斩断了,为什么不愿意接纳我?之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意。”谢云逐嗤笑一声,幽蓝的眼瞳里分明是冷漠和不屑,“我爱他,这辈子只会和他一个神结契。”
“可是你不能抛下我不管,当初、当初是你带我离开兰因的,我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你!”梦神的声音有如疯子的呓语,“现在全毁了,我又开始做噩梦了……谁都逃不过,你必须救我……”
祂在说些什么?谢云逐皱了皱眉,在波比的记忆中,他也曾接触过兔子形态的梦神,那时的祂虽然也对自己表现出了占有欲,但还是很讲道理很听劝的。然而现在这一个,实力更加强横恐怖,却常常表现出理智崩溃、人性溃散的状态。还有,祂说的“又开始做噩梦”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梦神的噩梦,本就是由混沌引起的。当初他和弥晏可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力气,才清理了祂的噩梦。
这岂不是说……混沌的污染又出现了?
谢云逐打了个寒颤,忽然意识到梦神为什么会像鬼一样缠着自己,那或许是因为祂再次病了,所以才会找上自己,这个曾经治愈过祂的人!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梦神抓着他的手臂,直直地探入自己的躯体,包裹住祂的黑袍像舞台帘幕一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了他纯白的骨架。
谢云逐睁大了眼睛,看到祂那被肋骨包裹的脏器中,睁盘踞着一只五彩绚烂的兔子——这应当就是祂的本体形态——兔子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脊背随着呼吸剧烈起伏,长耳朵正不停地哆嗦,好像正陷入噩梦中不可自拔。
“祂很痛苦,摸摸祂,再为祂唱一首安眠曲,让祂在宁静中得到好眠吧……你不是可以做到吗?救救祂……”梦神带着疯疯癫癫的神情,就这样抓着他的手,不停地伸向那只兔子,要他去触摸祂的痛苦,要他去抚慰祂的灵魂……
可那是混沌,盘踞在一个神明身上最高浓度的混沌!但凡碰到,那就不光光是感染,而是会死,以一种扭曲的、可怕的方式即刻死去!
不,绝不可以!谢云逐的心里爆发出最原始的恐惧,他还要活着,他还要回到弥晏身边!他还什么都不明白,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牙齿咯咯作响,喉咙里的叫喊还来不及变作语言,这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本就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手腕上的力量不容拒绝,终究是带着他碰触到了——谢云逐感到了指尖的冷意,那是比死亡还要冷的东西,那是一切事物的反面,万千生灵的终结……
不知是不是极端的寒冷引起了感官的失常,他忽然又感到指尖有点暖和,那是一种痒苏苏的感觉,好像春风吹动柳枝拂过他的脸颊,又像是小猫用柔软的肚皮蹭着他打了个滚……
不,那并不是错觉,谢云逐分明看到了一点柔软的粉红色,像泡泡一样亲吻自己的指尖,那样浅淡,那样微弱,很快消融,可又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一遍遍苏生,倔强地将他包裹,硬生生将他与混沌隔绝开来。
这是爱神的领域!
弥晏还没有死,他的力量还在努力保护着自己!谢云逐狂喜地抬起头,正对上梦神那张扭曲狂怒的脸,他竭尽全力,从嗓子里逼出绝望的呼喊,想要呼唤他的名字,一如之前千千万万次。干涸的喉咙里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气流,然而冥冥中似乎真有神明听到了他的呼喊——
旅馆的窗户在瞬间爆裂,一支金色的箭矢穿破黑夜,带着整个黎明的辉光破空而来!
轰——
梦神从侧边被射了个对穿,漆黑的身体裂成了上下两半,有如一棵被雷劈倒的树,黑血像虫子一样满地翻腾。
谢云逐却没有被那石破天惊的一箭所伤,爱神的领域已经完全包裹住了他。他控制不住激动和喜悦,飞快地望向窗口,对上了那双恶鬼般的金瞳。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他的天神降临,带着满身的伤痕,几乎被鲜血浸透。那张本该完美无瑕的脸上,一道伤口从下颌一直贯穿额头,雪白的睫毛都被染成了血色,眼瞳里也浸透着红,那双金眸便是血泊里的黄金,射出凛冽的杀意。
而这只不过是弥晏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道伤口罢了,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被劈碎了锤烂了,然后又勉强拼接到了一起。那神情冷厉狰狞,恍若地底爬上来的恶鬼,很快就要坠入地狱最深层,而上来不过是为了带走他的仇敌。
此时此刻的他,不像是司掌着“爱”,更像是司掌着“死亡”。
重逢的喜悦转瞬而逝,变成了剧烈的心痛和惶恐,谢云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伸出手臂却连拥抱都不敢,唯恐碰碎了他。弥晏转过头来看他,无机质的金瞳定定地望着他三秒,倒是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色。
“阿逐……”他的声音嘶哑,似乎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缓慢地眨动眼睫一遍遍确认他的存在,然后才安了心,露出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意。
他那低哑破碎的嗓子里,很缓慢、很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只有我、才能和你结契……对吧?”
第156章 理论解 “你要记住,十倍奉还。”……
谢云逐望着他, 笃定地回应道:“对,只有你。”
“好。”弥晏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起来, “那就……杀了祂、让祂去死……谁也不能、谁也不能……”
谁也不能夺走他的阿逐,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明明力量早就已经消耗一空, 可是如果他还想拼命,就一定可以做到更多——哪怕是把骨头锻成生铁,哪怕是把命挤成汁水,他也必须站起来,把前路的所有障碍碾碎!
看着那双野兽般的金瞳再次竖起,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再度爆发, 谢云逐再也忍受不了了, 一把抱住弥晏的腰,带着他猛地向前几步。门已经无法打开,好在窗口豁开了一个大洞, 给他们留出了逃生的空间。
蠢货!谁需要你拼命?!就算燃尽自己能打过,这样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云逐没这小子那么疯, 心里很清楚冲上去也不过是送死。趁着梦神重伤, 他必须为心中酝酿的计划制造时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高空坠落, 他本想叫那群小鬼帮忙接着, 然而在距离地面只剩几米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迟滞,好像有一段距离被凭空抽走, 下一秒他们就轻轻地落了地。
那似乎是因为他们到地面的距离被扭曲了, 几米的距离被篡改成了几厘米。
“是谁……”谢云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连忙四处去看,“波比?!”
“是波比哦……”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拨动草丛的声音。
谢云逐连忙走上前去,拨开草丛,就瞧见红发少年满身狼狈地蜷缩在地。他浑身上下绽裂的伤口过于恐怖,那里面甚至不是在流血,而是渗出滴滴答答的黑色碎星浓液。
可他甚至还活着,从梦神手中被救了下来!
“我从一开始、咳咳、就打算救回波比……”弥晏邀功似的对他一笑,“梦神只要分心对付我,就无法专注于对他的控制,我抓住机会救下了波比,但也因此受了点伤……”
“……”谢云逐无言地看着他,那伤口惨不忍睹,再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还能笑得出来!
“主人……”波比看起来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虚弱又焦急地叫唤着,手勉强抬起了一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谢云逐连忙将他的上身抱起来,好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波比一把攥住他的手,把小脸埋到他的手心里,呜呜叫着只是哭。他可怜的小狗,一定是痛得厉害,又委屈得不行……
他意识到波比想说什么,立刻俯下身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便听到他虚弱的气声:“主人,叫醒我吧,让我从梦里醒过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一定要把我叫醒……”
唯一办法吗……谢云逐的心重重一跳,他当然知道,而且打从一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这件事的缘起就是梦神绑架了波比,利用他扭曲现实的能力,将兰因变作了一座孤城。那么,只要波比从梦中醒过来,这一切就会结束,每一条路都将畅通,通向它的终点;每一扇门都将再次敞开,他可以轻易找到离开的路。
然而,一旦梦醒,波比就会死。
因为他早该死去,走到寿命的尽头,他这个少年的形态,不过是梦神的赐予,是一场过于漫长的美梦,醒来便意味着终结。
“你到底明不明白?!”谢云逐一把拎起波比的衣领,“如果你醒来,你就会死!”
“可是我不怕,也不后悔……”波比提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对他说,“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呀,能再见到你们,我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不,没有任何人会死在这里。”谢云逐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们会活下来,波比也会活下来,我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波比张了张嘴,明明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可是听到主人这么说,却有有了种想哭的冲动。当然了,能为了主人牺牲,是英雄小狗的勋章;可假如能活下来,继续陪在主人身旁,那也是很好很好的……
这不是小狗该决定的事,波比在谢云逐怀里乖巧地蹭了一下,“我听你的。”
因为主人说要他活下来,主人一定能做到。
弥晏弯起眼睫,高兴地笑起来。他就知道,阿逐一定会这样做,哪怕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可是他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原则。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活下去?他一点都不知道,那一箭耗光了他最后一点力量,他的双手已经疼痛到无法再举起,更勿论去保护自己的心上人。
谢云逐凝视着他,神情极为认真:“弥晏,有一件事我想向你确认,你一定要认真地去想,再告诉我答案。”
弥晏点了点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滚落,混合着血水滴答往下流,喘息变得虚弱,听力也变得模糊,可他还想多听谢云逐说说话,多帮他做一点事。
谢云逐的问题却很古怪:“当初你和我在兰因的时候,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用领域包裹着我,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做过噩梦?”
问完后,他又很快补充道:“不仅仅是我们从波比的记忆里看到的那些,那太片面了,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仍然铭刻的那些记忆,你一定要努力地认真地去想一遍,再告诉我答案。”
弥晏缓慢地眨动眼睫,大概只思索了三秒左右,便给出了笃定的答案,“是,我一直用领域包裹着你,在兰因时你从未做过噩梦。”
“你能够确定吗?”谢云逐握住他的肩膀,原来当他想要进行一场豪赌时,他的手也会这样颤抖,“这个问题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我确定。”弥晏微笑了一下,“因为我爱你,所以一刻都不会放松保护;如果你做噩梦,我一定会心痛,那样我就一定会留下印象……我只是忘了一些事,但我没有忘记怎么爱你。”
谢云逐怔怔地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却在努力诉说爱语。他一定是觉得走到了穷途末路,所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就用那双柔软湿润的金瞳,那样可怜地看着自己。
可是不会的,他不会叫波比死,也不会叫弥晏死,他要救所有人。
而现在,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自己从未在兰因做过噩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曾住在被混沌深入污染的兰因,却一刻都不曾被混沌染指过。
连那至高无上的神明都没法幸免于难,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人类能做到?为什么刚才就快要接触到兔子身上的混沌时,领域会自发凝聚于他的指尖?为什么艾深一遍遍地强调,他的领域是特殊的,要永远永远将自己保护?
答案再简单不过,谢云逐用力抱紧了弥晏,让他把身体的分量交在自己的身上,“毛毛啊,我终于明白爱神的领域有什么用了……这果然是独一份的、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力量。”
“什么……”弥晏的意识有些涣散了,一时没法理解他的话。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现在,用你的领域包裹住我吧。”谢云逐吻了吻他的眉心,“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他的话音未落,一团黑色的阴影从楼上跌落,那不断膨胀的身形已经有二层楼之高,乍一看像一座隆起的小山,隐约还能看出巨大兔子的形态。黑色的梦魇包裹着祂的躯体,残破的羽翼在地上掀起烟尘,糅杂着碎星的黑色浓血向着四处喷溅,模样丑陋至极。
这是梦神被混沌侵蚀,濒临疯狂的形态。
祂似乎没有眼睛,只是用像触手一样的器官在地上嗅闻,然后很快就锁定了方向,身体翻滚如浊浪向着三人躲藏的地方冲来。
“哒哒哒——”
一梭子弹从斜后方猛地射出来,喷吐爆裂的火蛇,子弹没入黑色的流质里转瞬就被吞没,却又在下一秒爆开金色的火花!
梦神的动作微微一顿,身体扭转,朝那个方向“看”去。
“还愣着干什么,宰了祂!”小原端起冲锋枪,一边狂吼一边倾泻子弹,每一发都被她附着上了灼热的金色火焰。
这一枪迅速打响了冲锋的号令,更多的攻击随之展开,冲在前头的是跟随弥晏的队友们,后方则是赶来支援的清理者和鬼魂们。
刚才的战场主要在空中,他们还使不上力,如今梦神明明白白地落入了包围圈,此刻不战更待何时?!
形态各异的鬼魂们不顾一切地展开最强的形态,子弹、诅咒、刀光剑影,全都锚定了一个目标,有强大的契神甚至在瞬间展开了固若金汤的防御领域,抵挡住那梦魇黑潮的袭击。
“大家都在。”谢云逐叹息一声,“毛毛,看来我们的人缘还没有那么差。”
弥晏不语,只是双手与他十指相扣,额头紧贴他的额头。他几乎是抽光了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力量,在谢云逐的周身构筑起牢不可破的领域。
尽管不知道他将要用这个领域做什么,但必须足够牢固,足够安全,为此,即使连自己的身体形态都无法维持也是值得的。
“好了,已经够了。”谢云逐很快阻止了他,毕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是去硬碰硬。他想要挣脱弥晏的手,那孩子却抓着他不肯放,用忧虑的目光望着他:
“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现在就告诉你,你会哭的吧……谢云逐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嘴角就扬起了微笑。他看起来云淡风轻,这无疑给弥晏喂了一颗强心剂,谢云逐又亲了亲他的唇角,“你还记得吗,我之前问你还爱不爱我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
弥晏一怔,他当然记得很清楚,他那时候根本不相信谢云逐对自己的爱,于是便说谢云逐能爱他多少,他必定十倍奉还——可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现在,我证明给你看,”说话时喷吐的热气落在了他的唇上,谢云逐加深了那个吻,重重地咬了下他的舌尖,好像给他盖了一个重重的戳,“你要记住,十倍奉还。”
弥晏想要回应,可是最后一点力气都已经耗尽了,他疲累至极地垂下眼帘,只是舌头仍留恋地停留在他的唇间。
谢云逐毅然决然地结束了这个吻,转身走向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形势并不焦灼,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明朗:千百个人加起来也无法匹敌梦神,能阻挡祂一小会儿已经称得上是奇迹。谢云逐一路走过去,跨过那些昏睡在地的人们,他们正陷入噩梦中无法自拔,神情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在枯草燃烧着金芒的地方,他甚至看到了小原,她拄着枪半跪在地,身上爬满了噩梦的触须,眼睛虽然还睁着,但眼珠已经变得浑浊而空茫。那该死的百折不挠,让她在昏睡中也不愿闭眼。
谢云逐经过她,再行十步,目光始终凝视前方。遍体鳞伤的庞然大物转圜过身体,那蠕动的漆黑外表上,忽然绽开了两条缝,睁开了一双红色琉璃般的兔子眼睛。
紧接着裂开的是一条更大的缝隙,那是梦神张开了巨大的嘴巴。祂什么都不再诉说,只剩下最本能的吞噬欲望,巨口如同乌云一样瞬间遮蔽了他的视野,要把他一口吞没!
恐怖的压迫力扑面而来,外界的声音都消逝了,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轰鸣。谢云逐握紧拳头,强忍住站立不动,高声道:“吃吧,把我吞下去!假如这样你就可以得救!”
巨口张开到了极致,淅淅沥沥的黑血落了谢云逐满身,可却迟迟没有咬下。琉璃红的眼珠向下滚动,明晃晃地倒映出渺小人类的影子,从祂的嗓子眼里,发出了困惑的一声:“救?”
“是,我是来救你的。”谢云逐笃定道,同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停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没有主动触摸,而是在等待着靠近,“而且你很清楚,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你。”
他说过,他要救所有人。这其中,也包括梦神。
曾经在兰因自己做到过一次,那么他就一定能做到第二次。
心中从未这样激荡着勇气与决心,他站得笔直,绝不动摇,哪怕对方几倍高大于自己,哪怕对方一念之差就能将自己撕成齑粉。
浊浪翻涌,碎星闪烁,梦神在剧烈地颤抖,祂就这样带着不知为恐惧还是兴奋的颤意,缓缓低下高昂的头颅,温顺地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他的掌心。
因为祂想要得救,而祂知晓这是唯一的救赎。
“别怕。”谢云逐微笑起来,“给我看你的灵魂,让我看到你被混沌侵蚀的核心,就像刚才那样。”
通红的眼睛缓慢眨动,梦神堪称温顺地绽开了自己的□□,两扇肋骨像门扉一样敞开,鲜红蠕动的内脏里,正嵌着那只做噩梦的五彩兔子。
谢云逐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法忍受的凉意,然而他依旧咬着牙靠近了。此前从未有人这样做过,他是第一个,仅靠一层薄薄的领域,就试图去接触混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一定能成功,能够证明他的理论的人,只有下一秒的他自己。
可是谢云逐也有自己依仗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大脑。一直以来,他的武力值都相当一般,之前只能算是够用,后来到了与诸神的博弈中,更是不值一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想象,不断地尝试与纠错,直到他在命运的穷局中博出一条生路。
这也意味着,一旦他找到了通向胜利的理论解,就等同于战士举起了自己的剑,他将再无畏惧,所向披靡。
这一次,他也找到了那个未经验证的理论解,那便是——爱神的领域是这世上唯一的、特殊的、能够抵御混沌的领域。
所以艾深才会一刻不停地用领域保护住自己,所以自己在兰因从未做过噩梦,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们未曾领悟其中的深意。
仅凭这一点,爱神就称得上是最强大的神明,“秩序”也好,梦神也好,祂们做不到的事,他家毛毛可以做到。
来吧!
谢云逐向着混沌的污染伸出了手,无论成败,他现在就必须结束这一切!
第157章 醒来 小狗为你打开了所有的门。
谢云逐一把将兔子攥在了手心里, 最初的感觉甚至不是冰冷,而是滚烫,就好像握紧烙铁一般, 极致的痛感让他身上的所有神经都发出了警报。
可是谢云逐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梦神的本体取了出来, 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关于混沌最基础的一条定理——混沌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它会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似乎是因为能够感知痛苦,亦或者是因为敢于反抗,人类就是混沌最喜欢的传播载体,没有之一。
混沌看不见,摸不着, 没有任何形态, 但是谢云逐能感觉到,当他紧紧抱住兔子时,汹涌的混沌浪潮正涌向他的身体!
没错, 他就是那个在雷雨天放风筝,故意让雷劈自己的疯子!
然而他被爱神的领域护佑, 混沌一时竟然无法侵蚀, 于是它开始“愤怒”, 变得更加强烈更加肆意更加无可阻挡!
“跑!快点离开!”还清醒着的人和鬼, 都疯了似的逃窜,没有人会傻到还等在那里!
转瞬之间,谢云逐所站的一方天地已经完全扭曲, 重力也完全失衡, 地面的草石土块都腾空而起,形成了小范围的飞沙走石;空气又变成了凝胶的质地,随机闪烁着种种古怪的颜色;与此同时, 那一片区域的画面忽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好像故障了的老旧电视机,雪花屏闪烁,里面隐约可以看见的人形,已经被扭曲成了瘦长的不可名状的鬼影……
谁也说不清,在那片区域里,混沌正在以多少种形式展开表达,它的扩散速度极快,却又牢牢地围绕着一个中心。谢云逐稳如泰山地站在暴风眼中,从他的角度观察外面,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五感已经完全失调,记忆也很难说真实可靠。
唯一可以切实感受到的,只有爱神的力量。那层领域紧密包裹着他,如蚌壳包裹着珍珠,为他抵挡狂风骤雨。所以连拍打在身上的混沌浪潮,也变成了模糊的白噪声,让他想起和弥晏相拥而眠的夏日午后,他们一起听雨水敲打在窗棂上的淅沥轻响……
只要想起那孩子,他甚至不再感到恐惧。
接下来,他要做一件更加艰难的事,光是染上混沌还不够,必须能够操控它,消弭它。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实验,只要成功一次,人类或许就能找到对抗混沌的钥匙。
一定程度上,谢云逐可以操控爱神的领域,只要想象那是一团流动的水,就可以一点点牵引它的方向,叫它蜷曲起来,先是成为一个曲面,然后向内部弯曲和折叠……
这是一个疯狂的构想,他试图用领域将混沌包裹起来,类似于包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
“住手,没用的!”怀里忽然传来了讨厌的吱吱叫,那是兔子在对他大叫,“你做不到的!现在就走!快!”
谢云逐望天,事到如今说要走怎么也晚了。他是抱着搏命的觉悟来做这件事的,谁走了他也不能走。
力气一点点衰竭,他到底不是爱神本尊,光是在混沌的风暴中保护自己就已经拼尽全力,更何况反过来操控它。“饺子皮”只拗过去一半就有破碎的趋势,吓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只好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之前有不少清理者在战斗中昏迷,可不能害了他们。还有弥晏,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倒在不远处,绝不能让混沌将他波及。
他会带着如厄运般纠缠己身的混沌离开,找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呆着。如果一天不行就用一周,一周不行就用一个月,他一定会找到消弭混沌的理论解。有爱神的领域包裹着他,就好像被弥晏紧紧拥抱着——一想到这个,谢云逐的心里就生出了无限勇气。
他一定会活下来的,因为代价已经支付,这一次是他保护了弥晏,他还等着他十倍奉还。
他踽踽独行如同一个平静的暴风眼,带着摧毁一切的风暴向前,外界传来了很多声呼喊,可是他一句也听不清。那些人看起来很激动,他们是恐惧还是欣喜?在为自己喝彩还是惋惜?
可奇怪的是,此时偏偏又有一个身影靠近了,好像风暴里的逆行者,他在毅然决然地走向死亡。谢云逐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那是谁,只能大声吼道:“走开!”
那身影微微一顿,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他忽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右手抬起,放在与胸齐平的位置,手腕曲起轻轻招了招。
这是狗狗的握手游戏。
“波比?!”
见他认出自己,波比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不怕死地向前一步,“主人,我在这里!”
在这里干什么,找死吗?!谢云逐又急又气,这傻狗明明应该被梦魇侵蚀全身动弹不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是那样坚定地靠近,终于在扑朔迷离的幻影中,谢云逐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温润的小狗眼,永远闪烁着欢快的忠诚的光亮。
他们只隔五步之远,然而肆虐的混沌却有如天堑。谢云逐只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自己的身体,先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折叠起爱神的领域,将混沌收容,可是在这股奇异力量的加持下,爱神的领域却变得柔软而具有韧性,像一个鼓胀的泡泡一样不断变大,努力将混沌卷入其中。
这是“意志扭曲现实”的力量,是波比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谢云逐却没有半点欣喜,恨不得扯着小狗的耳朵问:“怎么会……你怎么突然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不想再继续做梦了,”波比努力地站直身体,尽管他已经摇摇欲坠,他看向了谢云逐怀里抱着的兔子,“兔子先生,谢谢你给我的梦,可现在我想醒过来,我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梦神忽然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蠢货,一旦醒过来,你会死的!”
“我知道!”波比用力摇了摇头,湿润的狗狗眼里涌起了泪水,有许多不舍,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可是我人生里真正快乐过的时候,都是在我真正活着的时候,这已经足够了……”
他一直记得的,母亲温柔的舔舐,第一次落在身上的阳光和青草的香气,来自主人的拥抱与抚摸,大口吃肉时的幸福感……这些都是他真正活过一次所无法忘却的回忆。
过去值得留恋,是因为它早已过去。没有人能在时光的长河里溯游而上,没有一艘载着梦的小船能渡回过去,他们都只能滚滚向前。
所以他要醒过来,夺回操控自己身体的力量,这样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珍重的人面前,诉说最后的告别。
那天堑般的距离,波比终于是走完了,红发被吹得乱糟糟了,但麻烦似乎不止这些,亲身没入了混沌之中,他连灵魂都在被撕扯变形。好在他终于能够伸出手,轻轻搭在主人颤抖的手心里,这让小狗感到快乐,嘴角也洋溢起笑容。
能够重逢本就是幻梦一场,可是波比想让他知道,这些年的思念与守望,小狗有好好地等待,小狗爱他。
“不要——”谢云逐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恐惧,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阻止什么,“波比,求你、不要……”
梦神暴虐的力量充斥着波比的身体,他的头脑清醒,知道该怎么做,就像主人那样,将爱神的领域扭曲、翻转,吹成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他是威风凛凛的猎犬,混沌才是猎物,要全都吞没,然后不断压缩……
他要扭曲现实,他要扭转命运,证明此生不白来过。
当领域最终合为一个完整的圆,霎时间云销雨霁,风暴止息。明明万籁俱寂,所有人却都仿佛听见了万事万物终结的钟声。
那个几近透明的领域变得很小,最后变成了一块鸡蛋大小的晶石,外边缘散发着淡淡的粉红辉光,内部则完全是透明的,看起来空无一物,然而光线透过它,就会漫射出流光溢彩,看起来竟然分外美丽。
谢云逐怔怔地伸着手,笼罩人类多年的梦魇,那不可名状、不可捕捉的混沌,竟然就这样躺在了他的手心里——就好像小狗最喜欢的玩具球。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拒绝我的梦……”按理说,梦神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然而祂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还要癫狂。不仅仅是祂的力量,好像连带祂的整个神格都被否定了——为什么?从始至终,好像只有祂一人放不下过去,走不出留恋,做着不肯清醒的白日梦!
祂仓惶无助地看了谢云逐一眼,就像当年祂跟着他离开时,还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兔子,被迫承担起了那艰巨的使命。那时候谢云逐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对祂说:“你尽管去做,怕什么,还有我呢。”
可谢云逐压根没有理会祂,他恍然走上前,不知为什么他会变得这样迟钝,大脑依旧是懵的,好像不愿意去处理现实。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波比,可小狗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红发的少年已经变回了原身,大只的狗狗落在怀里,分量那么沉。他依旧戴着那个旧到磨破皮的项圈,红色的毛乱糟糟的,闻起来有淡淡的小狗味儿。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午后,在院子里疯玩了那么久,所以累得睡着了。小狗睡得那么香甜,大大的爪子都缩在了他怀里,最爱戳人的嘴筒子也乖乖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任何人会死在这里。”他曾经说过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让他的五脏六腑绞紧疼痛,“我们会活下来,波比也会活下来,我要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可是另一种声音——同样也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样冷冷地诉说道:“一个凡人所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我们本就没法拯救所有人。”
因为你必须知道,你若成为火焰,就必然会有飞蛾前仆后继,为你而死。
这恰是谢云逐最无法接受的一种死亡,他从未如此憎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砰——”曾经熟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边,只是这一次,所有人仰起头,脸上浮现的却是激动与狂喜。
兰因的门再度敞开了。
消失的交通工具都回到了原点;迷宫般的道路都恢复了畅通无阻;兰因所有被关闭的门,那些隔绝的希望、紧闭的通路,此刻都向着世人敞开,门后一片光明空阔。
这是小狗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量,为他打开了世上所有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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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梦神抗争的绝大部分人,来这里都不过是为了挣一条生路而已。见到通关的门敞开,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涌入了门中——要知道,游戏大厅中闪烁的倒数计时显示,距离关服只剩下四小时,再不走可就晚了!
“你不能走……”梦神那矮小的身体扭曲起来,似乎打算再捏出个人形,可祂没收好力道,一下子变得那么高大,足有三米多高,那本来像兔子叫一样微弱的吱吱声,也变成了暴怒的吼叫,“你也走不了!你根本就无处可去!”
谢云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祂的威胁置若罔闻,他沉默地将波比的尸体装进爱神的领域里,然后才费力地拖着脚步向前走。
庞大的黑影挡住了他的前路,头顶传来了嗡嗡的噪音。谢云逐甚至懒得抬眼去看,只是举起了手中握紧的那颗小球,“你别逼我。”
装满混沌的小球在初生的晨曦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晕,梦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谢云逐就笑起来:“你再出现在我面前一秒,我就捏碎它,我们一起死——哦不,会死的大概只有我吧,你只会继续感染而已……那之后再也没人会救你了,你就带着无止境的痛苦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梦神深深地凝视着他,这场大战耗空了一切,几乎所有人都遍体鳞伤——除了他。谢云逐看起来仍然完好无损,手上的脏污混杂的都是别人的血,爱神与其他人努力保护着他,没叫他受伤。可是他苍白的脸颊上血色全无,暮蓝色的眼睛里空洞无光,仿佛能一直望进深处去,望见那可悲灵魂上绽开的裂痕。
好像只要轻轻碰一下,他就会从内部悄无声息地碎裂,连痛苦都不声张。
“……”梦神刚膨胀起来的躯体又缩得很小,他不敢阻拦,甚至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让到了一边。
谢云逐一直坚持着走到了弥晏身边,看到他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爱人,一直强忍在心中的情绪险些爆发出来,让他只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
他跪坐下来,用力抱了弥晏一下,喃喃道:“毛毛,我们的小狗没有了……”
弥晏似有感应,手指微微一动,苍白的眼睫颤动着似要醒来。谢云逐的心恍然一跳,忽然不管不顾地捧住他的脸颊,用力去亲吻他的唇,然后唇舌强行分开他的齿列,去掠夺他的气息,攫取他的温度。
无论需要多少爱的力量,尽管拿去。他无法再故作坚强,一分一秒都无法再忍受。
醒过来……我需要你。
第158章 钥匙 只是你从未察觉。
谢云逐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同时扯开了弥晏胸口那血淋淋的破布,好让他们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让心跳与心跳共鸣。炙热的温度在拥抱间升腾, 谢云逐止不住地去吻他,好像这是世上仅存的慰藉。他已经忍受了这样多的离别, 他现在只想要一个拥抱。
“阿逐……”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掀开了一点,金瞳仍有些暗淡,带着初生小兽一般的茫然。弥晏才刚刚清醒一点,就被他捧着脸颊吻了又吻,从额头到眼睫到鼻梁到嘴唇, 每一寸皮肤都没有放过。
啊……爱好像要溢出来了。弥晏贪婪地吸收着养料, 很快夺回了主动权,抱着谢云逐的身体恨不得揉碎在自己怀里,力量亏空得太厉害, 无论多少都填不满吃不够……
难舍难分地亲吻了不知有多久,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恢复了一点力气, 弥晏才顾得上观察周围的情况, 人已经差不多都散尽了, 梦神也不知所踪。身边也是空的, 只剩下残留着黑血的草地,他茫然地问了一句:“波比呢?”
谢云逐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我把他放在了领域里。”
弥晏一怔,只要稍加感受, 他就能察觉, 自己的领域里存放着一具……
“波比是一条好小狗。”弥晏也红了眼眶,“刚才我在昏迷中,其实隐约感受到了, 他在与我告别……就像这样。”
他伸出右手,“握住左脚是打招呼,握住右脚是告别。我们最开始教会他的就是这个。”
谢云逐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弥晏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不要为他难过,波比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想要清醒地活着,胜过被人利用着做梦。”
“嗯,我只是……感到非常遗憾。”谢云逐用叫人心碎的目光望着他,他的声音在颤抖,“弥晏,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曾到过兰因吗?一起住进了富丽大酒店,养着一只叫波比的小狗,帮助鬼魂们做好梦,甚至还想拯救一位神明?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我能够找回丢失的记忆,可是永远都没法再回到那段时间……”
“我不明白……”他垂着头,握紧弥晏的手不放,“为什么永远是这样,一步不停歇地向前,不断与过去的人与事告别,我已经忍受了够多,可以后还会不停地不停地……”
“没有人能回去过去,梦神都发了狂,可祂也做不到。”弥晏要比他旷达得多,“我也很怀念我还是‘艾深’的时候,甚至会有点嫉妒他——因为过去的我很强大,过去的我们又那么相爱……可是现在也很好,因为我还握着你的手,过去和未来都太远,这其实是这世界上我唯一还能拥有的东西。”
他握起谢云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所以我每时每刻都感到幸运和感激。”
感受着手上温热的触感,谢云逐忽然想起了波比,想到他死前握住自己的手,还有那个无怨无悔的笑容。他忽然就明白了小狗那一刻在想什么,他一定也是为了能握住这唯一拥有的东西,而感到幸运和感激。
酸涩的心绪氤氲在眼角,半天才凝成一颗滚烫的泪滴,谢云逐用力眨了眨眼睛,当清晨的风吹过,便带走了这一丝细小的泪痕。
弥晏装作什么都没察觉,若不是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坚强,他一定会在阿逐之前就落泪的。这天地那么大那么空旷,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自己必须能够成为他的依靠,他既然幸运到能拥有现在,他也一定要为他们搏出一个未来。
鬼魂们早就在混沌的威胁下跑了个干净,清理者们也都抓紧最后的时间找到“门”通关。目前兰因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状态,因而通关的难度史无前例地低。
最近的“门”甚至就在不远处,是酒店不起眼的后门。这是清理者们默契地给他们留下了两扇可以通关的门。
“你先出去,”弥晏现在也是清理者的身份,没法和谢云逐通过同一扇门,“那边还给我留了一扇,我从那里走。”
谢云逐很不情愿地松开了他的手,往门里走去。通关是通关了吧,但是接下来呢?兰因被证实是梦神的副本,根本不是他的家,等到倒数计时结束后,他会去向何方?他还能再回到现实世界吗?
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反而仍是一团乱麻,谢云逐心情有些烦乱,一步迈过了门扉——这是他想象出来的动作,事实上,他感觉脚趾踢到了一块钢板。
咦?
明明是畅通无阻的门,然而眼前却仿佛存在一堵空气墙,阻碍着他无法进门!
不好!谢云逐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初他让黎洛创造一扇门时,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将门从背后关上了!要命,他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为什么出不去?”弥晏比他更加困惑,伸出手来触碰,果然也被挡在了那面空气墙之外。
谢云逐心里浮现了极为不详的预感,很快把之前的事跟弥晏说了。弥晏愣住了:“你是说,在梦神之外,还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们离开?”
“而且这股力量来自副本之外……”谢云逐扶额,“该死的,不会吧……”
“我来试试,未必打不开。”弥晏想要试着用刀劈砍,谢云逐却直接将他的刀夺了过来,手探到刀刃最锋利处,给自己划了一个口子。
弥晏虽然不解,但知道他做事必然有道理。只见谢云逐以手指的鲜血作为原料,直接在门板上开始绘画:先是一个眼睛的形状,中间是洞悉一切的无上智慧之瞳,眼睛周围是一圈代表无限伟力的万丈光芒……
弥晏仔细一瞧,心便漏跳了一拍:“你在召唤‘秩序’之神?”
“除了祂还能是谁?”谢云逐咬牙切齿,手指舞动行云流水,转眼间就已经绘制完了最后一笔,此时第一笔的血液甚至都还没有干涸。眼睛的符号看起来诡谲妖异,好像真的从里面投来了遥远的窥视。
谢云逐屏息等待,一秒、两秒、三秒……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符号,直到血液渐渐变成枯褐色。
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自永夜之墟他第一次和“秩序”建立起联系,召唤就从未失效过。
显然,“秩序”感受到了他的召唤,然而祂却没有回应。
弥晏也曾不止一次面对过“秩序”,知道这种沉默非比寻常,“祂能感应到,然而拒绝对话。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通过这个实验,谢云逐已经完全明白了,恶狠狠地将手指上的血在身上一抹,“‘秩序’是梦神的同伙,从一开始把我们骗到这个副本里来的家伙,就是祂啊!”
“你是说,‘秩序’也想让我们永远留在兰因?”弥晏不解道,“为什么?”
“操祂的,我哪知道……”谢云逐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抓着弥晏问道,“我问你,你说你当初来到兰因,正是追逐着梦神而来——但你怎么知道能从梦神身上得到想要的答案?!”
“……是‘秩序’告诉我的。”弥晏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早就身在局中,“我和祂做了一些交易,我想要知道关于我和你的过去,‘秩序’就告诉我,只要前往兰因,找到梦神,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才纠集了一批能人异士,随着自己一起进入兰因副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获得了关于他们过去的信息。他本以为在兰因遇到谢云逐是一个巧合,现在想来,他们不过是落入了同一个罗网中。
“好啊,果然……”谢云逐仔细回想,蹊跷之处越来越多。这个布局伏脉千里,从与“秩序”接触的第一刻开始,天罗地网就已经被布下,然而他却浑然不觉!
当初在永夜之墟,“秩序”作为至高神,居然那样轻易地就被他召唤,还为他所用,这本来就是一件相当诡谲的事情。但由于身份和力量过于悬殊,谢云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祂算计的价值。
他只是轻信了“秩序”是可以交易的对象,所以后来进入“我的世界”时,他才会傻傻地主动和“秩序”做交易,以为祂完成任务为代价,换取一张回家的车票。
事实上呢,他自己主动踩进了坑里,“秩序”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回家”,让他来到兰因。这样一来,他就会落进梦神的手里,永远无法再离开!
只是“秩序”大概没有想到,祂的好队友梦神那么没用,竟然连两个人都留不住,所以祂不得不介入。一开始不过是悄悄地关上门,阻碍自己通关,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把通关的门给封堵上了!
“你说我们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两个至高神一起算计?”谢云逐苦笑了一声,仔细瞧他家毛毛的脸,怎么看怎么漂亮可爱,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和这样温和无害的漂亮猫猫过不去啊!
弥晏自然无法回答,“祂们没打算伤害我们,只是想把我们困在兰因,最好是困在梦神的梦里,永远都不再醒来。至少我们已经挫败了梦神的阴谋,接下来只要想到办法离开就可以了。”
说干就干,他们很快离开了酒店,继续在兰因寻找。所有门都敞开了,找到通关的门并不困难,然而“秩序”的封锁依然存在,他们尝试用各种力量去突破,都徒劳无功。
偏偏这该死的档口,连梦神都不知跑哪里去了,不然谢云逐非得抓着祂的兔子耳朵,把它甩成流星锤来砸门。
太阳已经升起,照耀着空荡荡的城市。找了半天谢云逐已经累坏了,一拳砸碎路旁的自动贩卖机,从里面抠了瓶碳酸饮料出来,咕嘟嘟倒进了自己干涸的喉咙里。
一口气干完了一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看向弥晏:“算了,再找这些门没有意义。最后这点时间,你陪我回家一趟。”
“家?”弥晏迷惑于他对这个词的定义。
“就是我那个虚假的家。”谢云逐的手指被饮料瓶染得冰凉,在他脸颊上戳了一下,“你还记得吗?我家三楼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打不开的门。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啊,我们真的被关在兰因出不去了,那我至少想要知道,那扇门的背后到底有什么。”
毕竟从最开始,他进入游戏的契机就是那扇门。如今波比为他敞开了全兰因的门,想必那扇门也会跟着洞开。怎么说也得去看一眼,他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说干就干,两个人征用了路边没人要的汽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飞驰,转眼就到达了水墨华庭小区,直奔谢云逐那个家。
进入院子里,两人并没有急着上楼。谢云逐从领域中将波比抱了出来,两人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小狗安葬起来。
谢云逐把院落里的小花移栽到了小小的坟包周围,这样到了春天,小狗就可以看见漂亮的小花了。在盛夏有树荫和蝉鸣,在秋天有落叶和果实,在冬天会有小狗最喜欢的可以打滚的雪地……
“虽然这里不是我真正的家,但的确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谢云逐在坟包边上坐了一会儿,“波比,我会回来看你的。”
弥晏无言地坐在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小小的坟包,就好像过去总是不轻不重地拍拍小狗的脑袋。生命会凋零,但是爱会延续,秋风萧瑟地吹过庭院,带走了两人心中悄声的告别。
再见,小狗。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前往三楼,谁都没有说话,脚步都有些沉重。
一路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谢云逐也会想象那扇门之后有什么,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储物间,又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密辛……无论如何,是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上楼时谢云逐是这么想的,然而等到他真正看到走廊尽头那扇门时,他心里只剩下一种见鬼的匪夷所思。
因为那扇门,依旧是关着的。
要知道,波比当时吸收了梦神的力量,为了打开这些门他甚至燃尽了生命,可竟然还是做不到。构筑眼前这扇门的存在,甚至还凌驾于梦神之上!
或许这扇门,仍旧等待着唯一能打开它的那把钥匙。可那注定不会是自己了,这世上一定有天理或者命运之类的东西,注定他和有些东西是无缘的……
笼罩在谢云逐头顶上的乌云,又多了一朵。他心里堵得慌,比被关着出不去更叫他难受的,是有秘密解不开,他就是下了地狱,也会因为这扇门死不瞑目的!
也许真的是疲惫累积到了顶点,此刻要谢云逐来想办法折腾,他也没这个心力了。刚被压下去没多久的糟糕感受卷土重来,他真心觉得这扇门就是自己人生的隐喻——出入无门,狗屁不通!
“砰——”谢云逐把脑袋贴在冰冷的门板上,给发烫的脑门降温,可心里实在烦躁,没忍住重重地磕了一下,给自己撞得眼冒金星,反倒爽快。
“阿逐……”弥晏担忧地叫他。
“我没事,”谢云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我自闭一会儿,就一会儿……”
“阿逐。”可弥晏还是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压在门板上。谢云逐一下子被笼罩进了逼仄的空间里,被那双通透的金瞳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然而他此刻并不想让弥晏看到自己的表情。
“有时候我会想,阿逐也会有看不到的地方吗?”弥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尽管问出来的话很欠揍,但他的语气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注视着一个谜题,并为此着了魔。
谢云逐锤了他的胸口一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说,视野盲区之类的,因为太过熟悉反而注意不到。你教过我的,一定要留意‘灯下黑’的地方……”弥晏说着,轻轻地撩了一下他的发尾,左耳垂上挂着的银耳坠,便也跟着轻轻晃荡了一下。
“说不定,这扇门的钥匙一直都在,只是你从未察觉。”
第159章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这是俺家嘛?
一闪而过的银亮光芒, 闪烁在黑发间,如同一道倏然而至的闪电,照亮了谢云逐睁大的眼瞳。
“你是说……我的耳坠?”
那轻微的“叮铃”声响在耳侧, 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从未被他注意过。然而随着弥晏的提示, 谢云逐浑身都打了个激灵。一股战栗沿着尾椎骨向上爬,电流般窜过脊柱,在他脑海里展开了一连串的爆炸!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那个人’从来没有戴过耳坠。”弥晏温柔地伸出手,先替他解下了左边耳垂上挂着的银耳坠,“但是自从我遇见现在的你, 你就一直戴着它, 从未取下来过,我一直在想,也许这对耳坠对你来说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特殊意义?让谢云逐战栗的, 偏偏就是这对耳坠在他心中毫无意义!
它们只是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就像这幢该死的房子和他那所谓的“父母”一样, 被硬生生强加在了自己身上。一同到来的还有认知错乱的诅咒, 让他日日夜夜和这对耳坠共生, 可是竟没有一刻思考过它们的来历!
这的确是属于他的“灯下黑”时刻, 如果不是弥晏旁观者清,他或许永远都抓不住这条线索。
谢云逐飞快地解下另一边的银耳坠,将两条一起摊在自己的手心里。仔细看的话, 两个耳坠都散发着光滑润泽的银色, 然而形态之间却略有差别。那细长的形状和凹凸不平的花纹,让它们看起来的确有点像钥匙——那么,究竟哪一枚耳坠能打开这扇门呢?
还是说, 它们其实……谢云逐的心思微微一动,握住两边的耳坠,将它们拼合在一起。
“咔哒”一声轻响,有如磁铁的两极相吸,两条耳坠极为丝滑地、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本就浑然一体。
“弥晏……”谢云逐握紧钥匙的手在颤抖,“我一直都戴着它……为什么,我一直都有这把钥匙……”
是谁想出了这样恶毒的诡计,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又从一开始就给了他一张透明的救赎券。明明从一开始就能得到解脱,这一路的颠沛流离究竟有何意义?他一定要经受这九九八十一的磨难,才能在自己的行囊里找到这无字天书?
荒谬、愤怒、悲痛、不解……一时间涌上来的复杂心绪,让他的大脑都尖锐地痛起来。他不过是个凡人,恰好有那么一颗强大的心脏,可若是千百次地把它丢入泥泞中践踏,也会破溃不堪……
身体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谢云逐摇晃了一下,手下意识抓住了弥晏的胳膊,好稳住自己的身形。恍然间他的脑海里划过一道思绪:若说这一路真的有什么意义,那就是他找到了自己的“爱”。
如果苦难不存在,救赎也不会存在。
以及……谢云逐抬头看向前方,那扇紧闭的大门,这对他人生的恶毒嘲笑,走投无路的不幸预兆——可自己毕竟是找到了钥匙,在翻过千山万岭,历经风雪之后。
毕竟最后是他赢了,别管代价是什么。
他不能倒在这里,因为他还要去找到答案。
谢云逐无言地站定了,直直地拉着弥晏向前走一步,“走吧,去看看门后有什么。”
他那一瞬间的动摇,弥晏始终看在眼里,他其实没有办法理解谢云逐心中复杂的心绪,可是他可以站在一旁守护他,并且知道他会一千一万次地站起来,像现在这样引领自己向前。
“好。”他快步上前,与谢云逐并肩,与他一起握紧钥匙,插入了锁孔中。
“嚓——”
钥匙轻快地滑入了锁孔。
“咔哒——”
锁舌轻轻弹动。
门开了。
弥晏早上前了一步,率先推开那扇门。
【清理者谢云逐,恭喜你完成……】
通关的系统音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然而在他们迈过门槛的一瞬间,系统的声音立刻被吞没了。
门后的光线比房间里更暗一点,让谢云逐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下一刻却又不解地睁大了。
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哪怕开门是梦神的兔子窝,都比眼前这副画面要合理啊!
“操!”谢云逐不由骂出了声,“怎么会是这鬼地方?!”
他甚至转过了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然后合上门,锁上锁,再把门打开一遍,眼前的场景也毫无变化,依旧是刚才那个死样子。
也难怪他们,因为这扇门背后通向的,是一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走廊。
走廊地上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地毯,墙上贴着陈旧的欧风墙纸,还有积着灰的铸铁壁灯,投下不稳定的昏黄光亮。
乍一眼,这分明是富丽大酒店的客房走廊。
不过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二者明显的不同。比如说,富丽大酒店的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客房大门,走廊尽头一定会有一个装饰柜,上面摆着一个装着假花的花瓶。屋顶两侧会有空调出风口输送暖风,墙壁上会贴着疏散路线图和紧急出口标志……
这些东西,眼前的走廊统统都没有。首先笔直的走廊两侧根本没有门,有的只是几扇窗,窗外黑咕隆咚一片,不知道能看见什么风景。除此之外,在大概十来米远的走廊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扇客房门。
这绝非真实存在的酒店场景,谢云逐很快冷静地意识到,它只是模拟了一个简陋的外壳,类似于一个偷懒的设计师,自己不愿意动脑就随意地copy了人家的设计图。
“里面很安静。”哪怕是神明的听力,弥晏也无法听到走廊里任何的动静,这种极端的静谧反而叫人不安。他与谢云逐对视了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弥晏便主动向前一步,率先踏入了那条走廊。
“啪嗒、啪嗒……”
因为过于安静,他们的脚步声叠起了重重回音。好在并没有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等他们全进去那扇门就轰地一关,把他们关进牢笼里——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很慢、很谨慎地向前,走廊到底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第一扇窗户前。谢云逐便屏住呼吸,朝外望去——
他看到了一片无垠的黑暗,那黑暗中又闪烁着碎星。
这是从梦神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浓稠黑血,那恐怖的梦魇!
然而和之前见过的不同,这片闪烁的黑暗如此广阔,如宇宙般望不见尽头,与其说因为梦神而产生恐惧,倒不如说它的庞大本身就足以引起人的巨物恐惧症。
更加可怕的是,这片黑暗的星河里,还漂浮着大量的人类。光是谢云逐的视野范围内,就有几万人之多,这还没算上远处那些小到只剩下光点的小人。
这不知多少万人,就这样飘浮在浓稠的梦魇中,脸上的神情各异,然而都陷入了沉眠。
在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延伸出一根极细的黑色细线,飘飘荡荡地通向高处。无数人脑袋上的黑色细线,都指向那同一个终点。谢云逐的视线便跟着向上,他看到了头顶那更为深远的黑暗,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有的黑色丝线正是从那上面传下来,连接着所有昏睡的人。
那个浑圆而漆黑的穹顶,看起来就像是一扇巨大的门。
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一些沉眠的人正在缓缓上升,穿过门洞继续向上。而更多的人正在从那个黑暗的地方降落,好像被细丝牵着的傀儡,缓缓降落在这片虚空中。在这个井然有序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保持着昏睡不醒的状态,没有一个醒来。
谢云逐看得头皮发麻,越是紧盯着穹顶上的黑暗之门,他就越有一种天地倒悬的感受。因为他曾见过的,绝对见过这扇黑暗的门,只不过那时是向下看,俯瞰那片深渊……
“这是现实之门。”弥晏又怎会认不出来,“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头顶上?”
要知道他醒来后第一次去到游戏大厅,谢云逐就带他去看了现实之门——那是一片位于世界树中央的黑色深渊,由守门人墨菲因看守,清理者可以通过这扇门往返游戏和现实世界。
唯独谢云逐无法穿过那扇门,所以他回不到现实。弥晏对这扇门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因此哪怕换了个角度,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为什么会出现在头顶上?”谢云逐不由发笑,好像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那当然是因为我们现在正在门的另一边!”
吊诡的是,他无法从正面通过现实之门,却反而从兰因的这扇门偷渡过来了,就像钻进了一个打破现实与梦境的兔子洞。
现实之门的另一边,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现实世界——然而他们看到了什么?
“这就是现实世界?”弥晏怔怔地望着那片黑暗,哪怕理智上不得不相信,可他依然无法在感情上说服自己,“还是我们又被困进了噩梦里?这只是梦神营造的一个梦?”
在他还是个毛球的时候,就一直在游戏世界里流浪了,从未去过现实世界。他很清楚副本里的种种场景,都是被扭曲后的现实,就好像投射在洞穴里的影子。或许是谢云逐始终想着回去的缘故,他心中的现实世界是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怪物也没有谜题,人人可以过上想要的生活……总而言之,绝不该是这样的浓稠梦魇,这样昏死无知觉的茫茫众生。
“的确是一个梦,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梦……”谢云逐将额头贴在冰冷的窗户上,心中浮现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让他像坏掉一样禁不住想笑,“哈,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黎洛会发疯,为什么他一定要去乐土……为什么我永远回不去家……”
“因为现实世界根本就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还差一章本卷就要结束了,搓手
第160章 世界终结之地 末日早已降临。
在数秒的沉默后, 弥晏就看到身侧的男人捏紧拳头,猛地一砸窗子:
“梦神!你给我出来!”
窗子剧烈震动,然而丝毫没有要破的意思, 一个沉睡的女人飘过他们的窗外,也没有被叫醒——无论他们在走廊里发出什么样的动静, 对外面来说似乎是完全听不到的。
可谢云逐依旧在喊:“梦神、安眠、死兔子——我管你叫什么名字,你给我出来!”
他锲而不舍的呼唤得到了某种回应,那些从天空垂落的黑色丝线都颤动起来,类似于一个人缓缓坐起来,他的长发也跟着飘动……倏忽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贴近了窗口, 隔着玻璃, 那双揉碎了星光的黑眸死气沉沉地看了进来。
那张脸极其完美,看起来仿佛某种雕琢过度的工业制品,每一条弧线都是为了诠释“美”的存在而设计。也正是因为如此, 祂身上的非人感远远多过人味,同样是天神的容貌, 远不如弥晏那样叫人觉得亲切可爱。
出现在窗外的人, 并非梦神, 而是守门人墨菲因。
“我就知道兰因困不住你, 你终究会找到钥匙的……”墨菲因坐在一朵乌云上,看起来有些困倦,懒洋洋地开了口, “怎么样,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感觉还不如留在兰因?”
至少那时还有一个回家的念想,总好过知晓一切破灭后的虚无。
谢云逐一怔, 再看到祂碎星般的眼睛和漆黑如墨的长发,一个可怕的猜想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根本无需聪明的大脑,只要再联想到祂以门为界、穿梭梦境、引渡清理者的权能,这个事实简直昭然若揭!
“为什么是你……”谢云逐咬紧牙关,拳头猛地一砸窗户,“从一开始就他妈的是你啊!”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墨菲因’是我的本名,这张脸也是我的本相。”墨菲因的嘴角上翘,但那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笑,“在兰因,你们称呼我为‘梦神’;不过在游戏里,我更习惯的别人叫我‘守门人’。”
哪里需要祂的自我介绍,谢云逐早就与祂再熟悉不过。刚进游戏的那几年里,他拼了命的想回家,在现实之门使尽了所有办法,与守门人墨菲因也早就相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关系浅淡,守门人也总是沉睡,偶尔醒来,也只是用那深沉的、叫人无法理解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不愧是神明,可以那样无动于衷地看了他四年,耐心地等候他回到兰因,才收紧罗网。
若非有这一扇牢不可破的窗户阻隔,谢云逐捏紧的拳头早就砸到了祂的脸上。弥晏按住了他的肩膀叫他冷静,对墨菲因道:“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位至高神为我们处心积虑。”
“至高神?”墨菲因眯起眼睛,用一根苍白枯槁的手指指向自己,“我吗?”
“你。”弥晏笃定道,“这世上能打败我的副本主神并不多,能完全压制我的,不存在。”
所以这家伙一定还拥有更高的权柄,掌握着他所不能企及的力量。
早在大战之初,他就对谢云逐坦言:梦神的实力远超一个普通的副本主神,他不是对手。当他面对梦神时,感受到的是面对“存续”和“秩序”时才有的威压。
“我没企图瞒过你,爱神。我的权柄并非简单的‘梦境’,而是‘虚实’。”墨菲因的眼珠转动,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不过最后你们还是赢了,我输得一败涂地。”
“好吧,墨菲因,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谢云逐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了,比起祂洋葱一样扒不完的身份,他更想弄清楚眼前的谜团,“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你又为何会成为守门人?”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这里就是你一直想要回到的‘现实世界’啊,”墨菲因笑道,“或者你想称呼它为梦的领域也可以。你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幸存的人类都生活在我的领域里面,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做梦。”
尽管早有猜测,然而听祂亲口说出这残酷的真相,谢云逐还是禁不住牙关打颤,“你是说,我们的世界已经……”
“被混沌侵蚀殆尽,灰飞烟灭咯。世界末日早就降临了,你和我、你的契神、副本里奄奄一息的主神,还有外面这些人类……不过都是末日后苟延残喘的幸存者罢了。”墨菲因耸了耸肩,他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动,留下了闪光的痕迹,他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
那是一棵巨大的世界树,被两条线划分为了三个区域,分别是树冠、枝叶和树根。
“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末日之后的世界,它就像一棵树,对吧?”墨菲因道,“三位至高神,分别司掌这三个不同的区域,让这个世界以某种方式继续运转。”
祂继续讲述:在树冠的位置,是闪闪发光的乐土之门,主管那个无上幸福世界的至高神,名为“存续”。
在树叶繁茂的地方,点缀着无数果实,那是一个个主神的领域,祂们被混沌侵蚀,正在等待清理者去清理。在此之前谢云逐和其他清理者一直在这里活动,以为自己正在玩一个名为《混沌天途》的游戏。而主管游戏的程序运转的,是名为“秩序”的至高神。
墨菲因的手指滑向树根,“我们就在这里,这也是剩下的几千万人类生活的地方。这是豢养庞大人口的唯一方式,我为人们营造了幸福的一生:他们在梦境中,过着和之前没有区别的生活,上学、上班、睡觉、吃饭、运动、做.爱、出生、死亡……和之前并没有区别。
“他们中的少数人,会被欲望驱使着进入‘游戏’,成为‘清理者’,只要闭上眼睛呼唤三声我的名字,就会被牵引着带出现实之门,进入游戏世界。
“当然了,游戏里可以赚取赏金,让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无所不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做梦嘛,无论是一秒赚取百亿现金,还是长出翅膀在天上飞,怎么夸张都可以。”
祂说的话清楚而残忍,就像一根根生锈的钉子,难以下咽,难以消化。能够回去的“现实”根本就不存在,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兰因的梦境,其实只不过是踏入了另一个梦——还是一个更加荒谬、恐怖的末日之梦。
“世界末日……”谢云逐喃喃地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大概就是四年多前,《混沌天途》游戏刚开服那会儿,那时候真的死了很多很多人,不过我们也救了很多很多人……”墨菲因盯着他,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好吧,你已经忘记了,要知道当初设计这套系统时,你也参与其中呢……”
“我?”谢云逐的呼吸一窒。
“不然为什么我在这里?我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至高神。是你告诉我要去救人,是你说你会一直都在!”墨菲因忽然贴近了窗户,眼神里流露出的无疑是怨恨,“可是你却一走了之,只剩下我被永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无休止地工作,管理着几千万人的梦境。”
“所以你要报复我?!”谢云逐猛地敲了一下窗子,“所以你把我丢进游戏里四年,不让我回来,所以你剥夺了我的记忆,让我和爱神分别,让我们承受这所有的痛苦?!”
“哈哈,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做到那些……”墨菲因幽幽地盯着他,“如果我真的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你们现在就应该在兰因,做着我为你们安排的美梦。不会有任何痛苦,因为我从没想过让你痛苦……”
谢云逐完全把祂话语里流露的情愫当放屁,他根本就不相信墨菲因的话:“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本体就是世界树,我们都活在《混沌天途》游戏里,那你告诉我,等到游戏关服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外面那些沉睡的人,还可以再醒来吗?”
墨菲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想不到他在接受如此海量的信息之后,仍然能够迅速接受现实,并且直抓要害。祂的手指轻轻扣着玻璃,星河般的目光流转,慢慢思考着措辞。
“别白费力气了。”弥晏再度截断了祂的说辞,“你已经试过了很多方法,应该已经发现了——你根本进不来这里。”
啊,被看透了。
墨菲因无所谓地笑笑,主动远离了那扇窗户一点,谢云逐才看清祂的漫长黑发垂落,每一根发丝都连接着一个沉睡的人。
“不用再缠着问我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继续向前走吧,那扇门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留。”祂回头望了望了无尽的梦河,这注定是属于祂的孤独使命,“只不过等你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会想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兰因。你会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只是希望你幸福。”
谢云逐也后退一步,无言地望着祂,其实在所有的怀疑和怨憎之下,他可以感受到祂的真心。
他想,当初他在兰因捡到的孩子们,小狗已经为他而牺牲,兔子因为信任,也付出了痛苦的代价。万千冤孽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可是他的确不打算为祂停留。
如同出现时一般,墨菲因眨眼间就消融在了黑暗的梦乡里,那双揉碎了星辰的眼眸仿佛从未出现过,从未投来深沉而忧郁的目光。
谢云逐叹息一声,望向弥晏:“你也察觉到了,祂对我说了谎。”
在墨菲因的解释中,祂所代表的“虚实”,与“秩序”和“存续”三位一体,是末日后执掌世界的三位至高神。然而祂却无法解释摆在眼前的一个矛盾:这个横跨在梦境世界里的走廊是谁建造的?为什么祂蠢蠢欲动,却又无法进入?
况且还有那扇连墨菲因的力量都打不开的门,从一开始就立在自己的家里,等待着他用钥匙打开。
在三位至高神之外,似乎还存在着一股别的力量,与祂们隐隐抗衡。
而答案,就藏在走廊对面的那扇门之后。
“走吧,”比起思索弥晏更善于行动,“那个存在在等我们,祂一定已经等了很久了。”
窗户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真正的庞然大物还隐藏在门后。这一次他们不再犹疑,手握着手一起向前,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就走到了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后。
“咔嚓。”
谢云逐握紧门把手,一鼓作气推开了眼前的门,有微暗的光顺着门缝流淌出来,在看清之前,他的鼻子先捕捉到了浓郁的芬芳。
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裹挟在和煦的春风里,温柔地拂过他们的面颊。弥晏感到了熟悉,他一定曾来过这里,然而却还是第一次将画面看得如此清晰:
“天啊,”谢云逐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这里怎么会是……”
他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了,否则盛不下这片美景,幽蓝的眼瞳里倒映着无边无尽的花海,染上了瑰丽明亮的色泽。
在理应掩藏着所有真相的门后,开着无边无际的绚烂花朵,开成一片绯红的花海,汹涌的爱蔓延天地。
在这世界的终结之地,他看到了记忆中的玫瑰园。
第五卷·重返兰因·完——
作者有话说:兰因part终于写完了[彩虹屁]真的是好长的一卷……小说写到最后,所有的线都必须朝着结局收束,写作的自由在减少,填坑的重任在增加,好难好难[爆哭]
不过最后一卷,还有我觉得很有趣的副本,还有我在构思之初就想写的一段故事,还要给两个宝宝准备幸福的结局,我写写写写写
最后感谢一直追读的宝子们,每条留言都会让单机选手幸福转圈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