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被污染的秩序 大厦将倾。


    还是上次那条路, 不过电梯却是向下,抵达了安眠基地下面一个非常庞大的地下空间。


    谢云逐一边走,一边悄悄和艾深嘀咕:“我还是担心兔子, 别被人卖了还给数钱……”


    毕竟他大话都放出来了,说要保护兔子的, 他可不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


    “找机会去看看他。”艾深完全相信兔子是自愿干活的,然而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如果他后悔了,我们就想办法带他走。”


    到了地下,又换了另一个人接待他们。这人谢云逐可熟悉了,是他的好同学何牧笙, 在他的审判上还当过书记官呢。


    “那我就先上去了。”袁教授推了推眼镜, “小何,你继续带他们看吧。”


    何牧笙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振,慢半拍地说道:“好的, 您去吧……”


    人都走了,就剩他们三个, 谢云逐自然而然地撞了撞何牧笙的肩膀, “干嘛, 你也不睡觉学修仙呢?”


    他们从小玩到大, 何牧笙也是个高高壮壮的家伙,没想到居然被他撞得趔趄几步,然后失魂落魄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颤抖地问道:“老师、老师去见过你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再度听到沈君乔这个人, 谢云逐故作轻松的神态也冷淡下来,“是啊,他找我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何牧笙好像真的有点迷糊似的, 又不确定地问道:“那么‘秩序’的事,你也知道了?”


    “秩序”的什么事?谢云逐蹙了蹙眉,故意说:“嗯,知道了,我今天就是来见‘秩序’的。”


    “太好了!”何牧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好像这样能够让他的两腿不再发抖,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到现在为止,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来了,真的太好了,我一直联系不上老师,还有师姐他们,一个都联系不上……可昨天又发生了同调共振,从未有过的、那么强大的共振,我的天……”


    谢云逐被他拉着往前走,进入了一个研究室一样的房间,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脸,但不知怎么的,都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这些人都是沈君乔过去的亲信,当然了,他们都不是见证者,所以没有死在昨天那场浩劫里。


    一种极其不安的预感,在谢云逐的心里升腾,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就是预感到大厦将倾,他从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


    穿过实验室,后面居然还有更大的空间,这一次干脆就是看不见边际。在这巨大空间的中央,立着一座熟悉的水箱装置,然而比上一次所见的要巨大数倍。


    无数粗壮的管道如神经束般自四面八方汇集,密密麻麻地汇入中央水箱。每一根管道都接引着一位神祇的本源力量,将这些浩瀚的能量洪流,持续不断地泵入其中。


    而生存在水箱内部的,便是“秩序”的本体。


    这是谢云逐第一次直面“秩序”的本体。它并不具备人形,而是呈现为一种绝对抽象的逻辑实体。数以百万计的字符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演化、碰撞、解构与重塑,仿佛一片由活着的、流动的文字符号所构成的星云。


    只一眼,那磅礴无序的视觉洪流便冲垮了他的认知防线,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信息过载与灵魂震颤。


    艾深的脸色沉了下来,在这驳杂的信息间,他感知到了一些非常不妙的东西——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就是他觉得眼前这个神已经疯了。


    “沈老师一定和你讲了吧,”何牧笙看了一眼“秩序”,就立刻把眼睛挪开了,“‘秩序’变成了这样……”


    “哪样?”谢云逐不堪忍受道,“你仔细给我说明白,我需要掌握完整的情况。”


    “哦哦好……”何牧笙已经紧张到没什么判断能力了,“就是一周前,我们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测试,开放了半数的仓位,让接近一千万的人率先进入休眠状态。”


    “‘秩序’也进入了水箱,其他所有神明的力量通过这些管道汇聚在祂身上,开始尝试为一千万人供能……然而你看……”


    看什么?谢云逐睁大眼睛看向水箱,多看一秒那些狂舞的字符,他的脑袋就快爆炸了。


    艾深却是看得相当清楚:“字符大面积混乱,‘秩序’失控了。”


    “你说什么?!”


    “是,大概是一周前,第一次大规模测试开始的时候,随着接入系统的人数增加,‘秩序’便开始出现失控的征兆。”何牧笙的声音又开始抖抖抖,“在我们的计算,以及之前的小范围测试中从未出现这种情况,可是大规模测试一开始,情况就立刻不对了,混沌值一度达到了43%……”


    43%是什么概念?超过40%就可以算作是中级污染区,其守护神也必定处于严重污染状态——可这里不是那些荒无人烟的污染区,“秩序”也不是随便什么野鸡神啊!


    “开什么玩笑!”谢云逐一下提高了音量,“你们以为自己在做什么,过家家吗?!你们手里是几千万条人命啊!”


    “我知道……可是真的没有计算到,毕竟我们没法实验几千万人的情况啊!接入的人数每多一点,整个系统的混乱程度就会指数级翻倍。”何牧笙的脸上沁满了冷汗,“是我们太低估混沌的威力了,不是光力量强大就可以维持稳定的,这是特性的问题,哪怕是吸收了诸神之力的‘秩序’,都没有办法……”


    他的手指哆嗦着,打开了一张图表,上面的注释谢云逐看不懂,但他可以看清那张表格:红线像是一支火箭一样沿着纵坐标向上窜,任何一个细小的污染在“秩序”身上会成千上万倍地扩大,这一切都像个无序的湍流系统,连“秩序”潜入其中,也只是一只脱不了身的小鱼。


    谢云逐重重地一拍额头,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追究这一切是怎么搞砸的了,“补救措施呢?一周了,你们都做了什么?别他妈告诉我你们就躲在这里哭!”


    “我们竭尽全力地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有什么用。”何牧笙哭丧着脸,哽咽道,“老师说,这是他的错,因为他是‘秩序’的契者。他的思想被混沌污染了,‘秩序’一定会受到影响。我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微小的因素,会被放大无数倍……”


    他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怎么办?老师还安慰我们,说他知道怎么做……可是还能怎么做?短时间内彻底消除思想污染的方法只有、只有……”


    “别哭了!”谢云逐猛地扬起手,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何牧笙都惊呆了,倒是忘了哭,周围所有目光都看过来,然而不敢和他对视。


    “沈老师昨天就离开了,要我们密切关注混沌值的变化。”一个女研究员忽然开了口,“昨天下午四点左右,‘秩序’的混沌值忽然开始疾速下降,一直降到了12%,铃声响了那么久,所有人被迫进入了同调共振状态,更新了脑海中的记忆——师弟,你可以告诉我,昨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谢云逐抿着唇,环顾了一圈所有哀切的眼睛,才缓缓开了口:“沈君乔自杀了,和他一起死掉的还有上百个见证者。他的确非常高效地清理了思想污染,给你们这帮废物争取了时间。”


    震惊的抽气声、细小的啜泣,悲哀的泪眼……这所有的一切立刻环绕了他。谢云逐红着眼圈,心想这算什么呢?他们之中有谁比自己和老师的关系更深?他无父无母,从小被沈君乔带到学校里养大,他甚至被迫亲眼见到了那一幕!


    “不要再去想了。”艾深看他情绪波动得厉害,立刻握紧了他的手,谢云逐反扣住他的掌心,好像这是这世上唯一还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伏羲呢?”半晌,谢云逐咬牙问道,“‘秩序’都快崩溃了,祂不管管?”


    “伏羲大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好过‘安眠计划’,祂早就放弃我们,前往乐土了。”何牧笙喃喃道,“是老师一直恳求祂,做出和我们密切合作的样子,给庇护所的人一点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谢云逐恨不得咬死他们所有人,“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希望?!”


    何牧笙用手抹了把脸,他的声音沉痛而缓慢:“希望就是,‘安眠计划’能够顺利启动,运转起来……靠着游戏系统筛选出的清理者,继续抵挡混沌的入侵,其他人类以低耗能的状态沉睡百年,等待混沌自行褪去……我们最初算出来的成功率,还不到30%……”


    毕竟这样漫长的时间,这样不可控的计划,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满盘皆输。只是他没想到情况比预计还恶劣,在“秩序”这环就出了错。


    谢云逐已经禁不住冷笑了:“也就是说,这几个月看起来天下太平,欣欣向荣,其实你们就是瞒着所有人在推行一个成功率不到30%的计划?!”


    没有人敢回他的话,若是他们还有良心和愧疚,也早就在这几个月里的煎熬中耗空了。更何况他们又有什么错呢?至少他们在寻求那30%的希望,那总好过百分百的绝望。


    谢云逐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到头晕目眩。谎言、一千一万个谎言,蚂蚁一样蛀空了堤坝,于是当他走到这里,看到的便是大坝崩塌、洪水灭顶的绝望。


    “老师还说,”何牧笙捂着肿胀的左脸颊,“如果他没回来,你就一定会来。”


    是啊,他来了,为了给“秩序”送一颗眼珠的遗物,然后被迫收下了沈君乔为他准备的如此一份大礼。


    谢云逐讥讽地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冷笑,“老师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啊?”


    何牧笙胆怯地点了点头,“老师说,只要你看到了这一切,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第192章 离别的时刻 “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那天从安眠基地回来, 谢云逐和艾深回到了他们长期租住的小别墅里。


    这里是庇护所最贵的一处楼盘,地上还可以看见散落的广告纸,上面写着什么“别墅一折出售”……可谁会买呢?


    所有人都要去冬眠了, 那个传说中温暖的、没有痛苦的地方,躺在诸神护佑的摇篮里, 人们可以在梦中过上没有混沌的正常生活。如果一个甲子过去,混沌退却,他们还可以从梦中醒来,建立新的世界;如果混沌依旧,那么他们还可以继续春秋大梦,直到了却一生。


    没有人知道, 这镜花水月的美好幻想, 都建立在海市蜃楼之上。


    谢云逐把沈君乔的眼珠子交给了“秩序”后,那些混乱的文字仿佛拥有了某种秩序,混沌值进一步下降到8%——然而这是还没接纳剩下一半人类的数字。要知道污染数值并不是翻倍计算, 而会指数级增加……


    “不行,完全行不通!”谢云逐拧着眉头, 直接丢了笔, “别说是8%, 就是1%的污染都不行!一旦爆发和扩散就是百分百的死亡!”


    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暴露了他烦乱的心境——开什么玩笑,他们一帮专家都研究不出对策,他一个根本不相关的人能想出什么办法?连老师都不得不用自杀的办法来降低污染!凭什么说他知道该怎么做?凭什么都用那种眼神看向他?!


    “我能做什么?连伏羲都放弃了!”谢云逐扯了扯嘴角, 沈君乔人已经死了, 他连能质问和揍一拳的对象都没有,“凭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操你妈的沈君乔……”


    “阿逐。”


    艾深忽然打断了他的咒骂,他那温和平静的嗓音, 叫他心头的火稍稍冷却下来,“何牧笙说得对,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而是特性的问题。‘秩序’没有抵抗混沌的特性,所以祂没有办法成为‘根系’。”


    那么问题来了,谁拥有抵抗混沌的特性呢?


    这个答案,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拼了命去证明。


    沈君乔也知道,所以他死在了自己面前,所以他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谢云逐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他甚至想挖掉自己的眼睛,刺聋自己的耳朵,不看不听不想……也不用去面对那个“后果”。


    谢云逐看向他,那双金瞳是一尘不染、明亮耀眼的镜子,照出了他自欺欺人的面目。


    “‘安眠计划’关系着千万人的生死,‘秩序’身上的污染一旦加剧,整个系统也会随之崩溃。到那个时候,不是死一个两个人,而是要死百万千万个人。”艾深平和地讲述着事实,“而有能力抵御混沌,接替‘秩序’位置的神明,只有我……”


    “我他妈不知道吗?!”艾深的话音未落,谢云逐忽然爆发,一下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揪着他的领子吼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如果你接替那个位置,你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吗?!被关在那个水箱里,变成那副样子……”


    一句话说到最后,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气势,谢云逐垂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吧嗒——


    一颗温热的水珠,落在了艾深的脸颊上。他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心里泛起绵密的痛楚。他手忙脚乱地捧起谢云逐的脸颊,就看到他可怜又安静地哭着。


    那双夜空一般深远的蓝色眼瞳,凝着痛苦和悲哀的泪水,也有着早就清楚一切的明净和通透——他什么都明白,艾深忽然意识到了,连自己都清楚的道理,谢云逐只会更早地更深地领会。


    “阿逐,”艾深一下抱紧了他,恨不得把他的筋骨揉碎在自己怀里,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亲吻他的双唇和脸颊,“你不要哭,求你了,我的心要痛死了……”


    “谁哭了,”谢云逐眨巴眨巴依旧酸涩的眼睛,嘴犟得很,“我又不是你。”


    艾深就亲亲他湿红的眼角,“我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喜欢这个世界的。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话,我想要救这个你爱的世界。”


    “哼……”谢云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说话时带着浅浅的鼻音和湿热的气流,“当然了,谁让你是爱神嘛,有那么多的爱,光爱我一个都不够,还有余力爱这个那个……”


    “如果因为我们有能力去救却没有救,成千上万人都要死去,”艾深抱紧了他,“那么我们独自活下来没有意义——即使再清理一千一万个污染区,也没有值得拯救的人;即使我们打跑了混沌,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一片荒芜……”


    那又是一个何等的人间地狱。


    “我知道,我全都明白,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根本没有别的路给我们走。”


    让谢云逐痛苦的点正是这个,要怪沈君乔算计了他吗?其实并没有,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他都没有来找过自己,没有试图把这重压交到他肩头。他一直想让“秩序”承担这个使命——如果“秩序”能承担得起的话。


    到最后,沈君乔甚至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歉意、他的祈求、他的愿望,都写在了那沉默的注视里,写在那喷溅的血河中,连逃避和退缩的借口都不给他——


    因为总要有人牺牲,老师和见证者们是第一个,他和艾深是下一个。


    “那就走那唯一的路吧。”艾深在他耳旁热切地说着,“毕竟从来没有人走到底,也许会比我们想象得更糟,也许会更好,总要走过才知道。”


    “可是你呢?”谢云逐挣脱他的怀抱,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怎么办?”


    他一想到艾深要被关进那个黑洞洞的地下,浸泡在溶液里,连接着万千管道,持续几十上百年,心就像滚过碎玻璃一样痛。


    他爱的人或许不能再笑盈盈地对自己说话,那双美丽的眼睛不能再看这美丽的世界,就像水族箱里的鲸鱼一样被困在狭窄的牢笼里,他们甚至无法再拥抱和亲吻……甚至他可能会无法承受,像“秩序”一样溃散失控!


    这比世界毁灭,更加让谢云逐无法想象,他已经习惯了艾深的存在,就像习惯了呼吸一样。从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从孵化所带回了他,那是一眼就看中的,此后再也没有分开过……


    “你可以替我四处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有没有变得更好,”艾深说着说着,一颗属于神明的心竟也痛到无以复加,他的眼眶红了,也盈出了热泪,“然后你就经常来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即使我无法回应,你也要知道我心里非常高兴;如果我没法再说话,你一定要深深地记在心里,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不,我哪里也去。”谢云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那里一天,我就陪在你身边一天。你不能说话,我就一直一直对你说。契约会把我们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艾深的心头一颤,蓦地想起在污染区的日日夜夜,有时他们遍体鳞伤地躺在一块儿,也会谈起死亡。谈起那崇高如梦幻的天堂,那黝黑不见底的地狱,比永恒更永恒的时光,说到最后,仍旧是那句小孩子一般执拗的话——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他们一直说着话,一直彼此拥抱和抚慰,直到夜色褪尽,黎明初升。


    不论好坏,时间总会过去,无情地从手指间流尽,朝露一样,幻影一样。


    其实早已下定决心,剩下的只是漫长的道别,和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吻。


    第二天,他们重又回到了安眠基地。研究员们也都一夜没睡,调试好了种种设备,只待唤醒“秩序”,让艾深取代祂的位置,成为新的“根系”。


    “有时候我会想,”谢云逐也不再哭泣了,微笑着说起离别,“要是我们从没离开过兰因就好了。”


    那么这样一个清晨,他就会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给同样懒洋洋的爱人一个早安吻。打开窗户,如果天气好,就趴着吹会儿风,别说是忧愁,心里简直一丝挂碍也没有。肚子饿了,还可以大喊一声波比,叫醒熟睡的小狗,让他去热披萨。


    那真是他人生里从来没有的,像做梦一样的好时光,可当时只道是寻常。


    艾深望着他,历历的过往在眼前浮现,嘴角同样噙起了微笑。他拉着谢云逐的手,摸了摸自己垂到肩头的白发,“那时候你就对我说,我留长发更好看。可是我嫌战斗不方便,就一直没有留——以后我的头发一定会越来越长的,你会更喜欢我一点吗?”


    摸着那微微卷翘的柔软发丝,谢云逐又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嗯,我会每天多喜欢你一点点,多到你醒来之后,会被吓一跳那么多……”


    他拽着艾深的头发,一把将他抱紧在怀里,已经泣不成声,“要是你还在我心脏里就好了,我就把你永远藏起来,我的小毛球,我真想你永远都不要长大……”


    第193章 他在找一朵玫瑰 “是你吗……我的小毛……


    一个月后。


    随着最后一批人类进入休眠仓, 《混沌天途》游戏正式宣布开服。


    “滴滴滴滴——”摆在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量,永远定格在了早上七点。不过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去工地干苦力活,为自己在末日赚一点点可怜的口粮钱。


    在梦里, 她是写字楼里光鲜亮丽的白领。偶尔腰酸背痛,那也是办公室坐多了,至于手上的老茧和背上的疤痕,那都是前不久一场地震留下的创痕——她的大脑是这么告诉她的。


    麦扣最近则有点苦恼,他发现自己从米国搬来华国已经五年了,却不记得当初自己过来的原因。他学习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也有许多朋友,可是心里却总是感到空虚而失落。邻居家生了可爱的婴儿,让他抱一抱。他小心翼翼地抱过来, 邻居惊奇地夸他抱婴儿的手势特别标准——就像他真正抱过一个孩子一样。


    对,我简直就好像该有一个孩子, 有时候他会想, 捂着空落落的心, 而且还应该有一位深爱的妻子, 成为他一切反常行为的动机。他只是没法证明他们真的存在。


    放弃幻想,过你应过的生活——他的大脑这么对他说。


    最后一个休眠仓中,灯光一盏盏黯灭下来, 程序将自动运转, 密封的空间里开始缓慢释放催眠气体。


    “我要当千亿富翁,我要做个普通的有钱人,我要和大美女谈恋爱……”何牧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试图催眠自己的大脑,“反正不要再当牛马了,不要当牛马……”


    到他彻底昏迷那一瞬,嘴巴里只剩下了嘀咕的“牛马”二字。


    但不管怎么说,梦中的他大概还是会成为一名清理者的吧,他的契神还在等他呢。也许他会死在一个副本里,谁来铭记他曾活过?


    “听说做梦后,会失去很多记忆呐……”黎洛躺在自己的蜂巢格子里,他到最后也没试图回到乐土,是因为觉得这边的计划更有趣,“我会花多少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呢?”


    梦里会有更多更有趣的游戏吗?倘若有一天他厌倦了这一切,就干脆想个办法回乐土好了……


    “我会来梦里找你的,”他隔壁的傅幽,紧贴着墙壁,大声告诉他,“这次你别想抛下我,梦里我也会死死缠着你不放的!”


    黎洛也把手贴在墙壁上,兴味满满地答道,“好啊,那你就试试看,看你能把我追到什么程度。”


    /


    一朵玫瑰、两朵玫瑰、无数朵玫瑰……那瑰丽的红烧成了一片火,在风中摇曳。这没有方向的风似乎能吹上一千年,这所有的玫瑰,似乎也能无视岁月荣枯地繁荣下去,永远只是摇曳着,不回应任何质问,不怜悯任何眼泪。


    这里是爱神的玫瑰园,不,应该说,是“根系”的。


    和游戏大厅一样,黑暗的地下基地,也渲染出了一副“游戏画面”。这景象堪称优美,本来冰冷的圆柱形水箱,变成了缩小版的世界树,本来复杂的机械零件和管道,都变成了明亮的蓝天和散发着芳香的泥土地。


    谢云逐坐在花丛中间,倚着世界树那散发着柔亮光芒的树干,蜷缩双腿,脑袋低垂,沉沉地昏睡着。


    如果曾经熟悉他的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恐怕都会大吃一惊,这才一个月功夫,他的精气神就已经衰败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首先是难以忽略的消瘦。研究员走之前,已经给他留下了足量的生存物资;况且即使不用物资,空气中充盈的力量就足以维持他的生命。可是谢云逐还是不受控制地瘦了下去,简直有点形销骨立的意思,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摄入过真正能维持他生存的东西了。


    还有的,就是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以及眼底的青黑,暴露出他几乎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的事实。


    忽然,脸上有点痒痒的,似乎是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他。明明是力竭后的昏迷,谢云逐却惊醒了,那双麻木暗淡的眼睛里一下亮起了光,却不是神采奕奕,而更偏向于神经质。


    什么都没有,眼前的景象一个月来毫无变化。他摸向自己的脸,那个仿佛被温柔触碰的地方,只摸到了一片被风吹到脸上的玫瑰花瓣。


    他一下攥紧拳头,将花瓣攥成了手心的汁液,目光却仍是徒劳地四处张望,“艾深?毛毛?是你吗……”


    他的嗓音实在嘶哑,一个是因为之前嘶吼过度受了伤,另一个是他的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已经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地睡下去,谢云逐惶惶然地站起来,手贴着世界树的树干,把滚烫的额头也贴了上去。


    “啊,你这么快就醒了?再睡一会儿吧……”


    “喂喂喂,你在哭吗?”


    “你是谁呀?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又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沾到玫瑰汁了,是谁的花瓣被揉碎了?”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有几千几万道声音在说话。他们试图拧成一股声线,然而又有着自己的意见,嘈杂到让谢云逐一下子恼火了,猛地锤了一下树干,“闭嘴!”


    “啊,他生气了……”


    “又要哭了吗?”


    “别走,别走,再和我说说话好吗……”


    “这地方好挤啊,你碰到我了,讨厌的叶子,走开!不,对不起,我不是让你走……”


    谢云逐捂住耳朵,快步朝着玫瑰花丛走去,然而那些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甚至比树上还多,因为这些玫瑰花也要和他说说话。


    “你去哪里?为什么要走,我的刺扎到你了吗?”


    “我爱你,嘻嘻,我爱你呀。”


    “风啊,风啊,就让我倒在他的腿上吧……”


    谢云逐赤着脚,脚上早已沾满了泥土,玫瑰们小心地收起刺,硕大的花苞轻轻撞在他的小腿上,将花瓣洒满了他的脚背和来时路。


    这其中的每一朵,都来自一位强大的神明,他们将力量输送给了“根系”,一起支撑起了系统运转。


    与“秩序”不同,“秩序”收集到的力量,会成为一个个字符;而爱神收集到的力量,成了他的玫瑰园中,一朵朵漂亮的玫瑰。


    正因为爱有无限种可能,所以他可以无限包容,将这样多驳杂的、甚至相悖的力量融合在自己身上,爱神甚至做得比“秩序”更好。


    它们身上依然带着原本神明的能力和特征,却很好地融合成了爱神的一部分,成为了爱的一个个“可能性”。只要爱神想,他可以随意地兑现这些“可能性”,调度万千神明的力量,做到他想做的任何事。


    可也正是因为融合得太好了,所以当谢云逐回过神来时,才发现——


    属于他的艾深不见了。


    从被自己选中,到像个人一样长大,艾深与他相处的时间不过十年。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长的尺度,然而对于寿命动辄千百年的神明来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这的确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谢云逐本来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哪怕艾深会深受痛苦,他也会默默陪着他一起度过;哪怕艾深不再醒来,他都会恒久地守望,直到他醒来的一天。然而他从未想象过,不是痛苦,也不是昏迷,而是“消失”。


    他说出的话,不是没有回应,而是有千百万道声音回答,却没有一个再属于艾深。他的爱人好像被窸窸窣窣的蚂蚁啃噬一空,贴近那棵树都能听到他被一点点蛀空的声音。


    不,说是“消失”恐怕并不恰当,这更像是一场“稀释”,属于爱神的那一点点力量、思想、记忆,都被稀释在这个巨大的熔炉里,像风中看不见的微尘,落在了每一朵玫瑰的枝头。


    你没法把漫天的沙再聚成石头,也没法把散落的星星再组合成太阳。


    纵然可以千百次地欺骗自己,但是有一件事却昭然若揭——他和艾深之间的契约,断了。


    这个事实,几乎是一下子就把谢云逐给击溃了。


    他从没有想过分开,这不该是他人生的一个选项。如果艾深不在,那么他也不该存在,他应该立刻死去,没什么好留恋的。即使死后的世界什么都没有,那种空无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什么仍叫他在地狱的门口徘徊不前呢?


    那大概是一种虚无的、缥缈的、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既然他可以听到千万种声音,那么会不会有微弱的一道声线,在用力地呼唤着他呢?就像当初在孵化所,有那么多强大的神明幼崽,小毛球的声音细得和小猫一样,可自己不还是听到了?


    更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玫瑰,那么多的“可能性”。那么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一个诞生于爱的奇迹,他的爱人就坐在其中一片花瓣上等他,像一颗滚来滚去的露水那样?


    谢云逐多少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疯了,可是他决定放任自己发疯,否则他肯定坚持不下去。他赤着脚,衣衫褴褛地在玫瑰丛里穿行,一步一蹒跚地丈量过每一片土地。


    因力竭昏倒过去,他就在玫瑰丛中休息,醒来时玫瑰花们都垂下了花苞,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躺在鲜花装饰的棺材里,玫瑰的殷红映照出了他一个苍白的鬼。


    他也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落下了多少眼泪了。以前他和艾深开玩笑,说自己那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骨头断了、脑袋豁开一个洞,也没叫过疼流过泪。可是在床上却总是被你干出眼泪来,可见你有多么畜生。


    艾深就笑着说,那很好啊,希望你只在我的床上哭,所有的眼泪都属于我。


    可他现在落下的泪,已经要比在床上多了。会哄着他说甜言蜜语,抱着他的腰像孩子一样撒娇,扬言要他所有眼泪的人,又去哪里了呢?


    “叮铃铃——”挂在树梢上的银色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是他的铃,曾经唤醒过上千万人,现在却已经坏得彻底,没法再与其他人同调共振了。


    谢云逐也想象不到自己还会有什么机会用上它,索性将它做成了一个记忆储存器,把这些年来和艾深所有的过往记忆都储存在了铃中,然后系在了高高的树枝上。


    至少风吹过的时候,世界树会聆听到些许过去的回声。


    那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又开始了,有时候谢云逐会有种错觉,仿佛那千万道声线正在融合为一体,组合成一个新的声音。可是一方面他根本听不清,另一方面他的精神实在太差了,这更有可能是他的妄想和幻听。


    “你在对我说话吗,艾深?”谢云逐抚摸着树干,脸上浮现了一个恍惚的笑容。可即使是这万千神明的爱融合为了一体,那还是他熟悉的爱人吗?忒休斯之船的每一块零件都被更换,那是否还是最初的那条船?


    “唰唰……”枝叶在微风中摇晃,不知是不是在他的幻听里,谢云逐听到那些声浪重叠为一些破碎的词句:“走……”


    “离开这里……”


    挂着银铃的那根枝条垂落下来,那么漂亮的闪着银光的枝叶,好像一串串垂落的流苏花,落在他的发顶,痒痒地抚摸着他。


    谢云逐隐隐想起了什么事,又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他的情绪近来就是这样,会不受控制地哭泣,也会突如其来地大笑。


    “你的头发真的长长了,是不是?”他从上到下抚摸着枝叶,“不过我的头发也长长了,快到肩膀了,你觉得我是扎起来好,还是干脆剪掉?”


    无人回应,只有风吹走了永无止境的窃窃私语。


    他又靠着树干睡着了。


    日复一日,谢云逐已经忘记了时间,毕竟这里只有永恒的晴空和永不落幕的白天。


    直到那一日,他无望的人生中忽然擦碰出了一朵小小的火焰,一个奇迹亲吻了他的脚心。当然,质变来自于量变的积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从未放弃,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穷举出这个答案——


    他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可能性”。


    熟悉了这些玫瑰后,谢云逐也发现它们拥有不同的特性,比如这个“可能性”与“光”有关,它的力量来源可能就是一位光明神;那个“可能性”与“追猎”有关,其来源应当是一位猎神。


    但是只有那朵玫瑰,虚弱到叫他感觉不到力量的存在。它那么矮小,被重重的枝叶挡在了阴影下,营养不良地半垂着脑袋。花更是没有盛开的,只有一个可怜的花骨朵儿。


    说不上那一瞬间心灵的震动,谢云逐跌跌撞撞地向前,跪坐在地,用手拨开周围丛生的玫瑰,看向这可怜的一朵——


    就像许多年前,他经过那些强大的、骄傲的神明幼崽,径直走到他身前。好像自他出现,这世界便没有了色彩,只有这唯一的一抹红,是注入枯萎心脏的一蓬血,让他的心重又开始热烈地跳动。


    “是你吗……”谢云逐俯下身来,虔诚地亲吻他的花苞,眼泪一直渗进了密密叠叠的花心里,“我的小毛球?”


    第194章 逃离 回到我的心脏里来。


    玫瑰不语。他似乎连活着都很勉强了, 虚弱得随时都要咽气。可是没有风,他却颤颤巍巍地靠了过来,轻轻磨蹭着谢云逐的脸颊, 好像在替他擦去眼泪。


    谢云逐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发疯, 因为他没有证据,只是凭感觉就确认了他的存在。可是谁又能够证明呢?这朵连意识都很微芒的玫瑰,或许会是他的爱人。


    他只清楚一点,再继续这样下去,这朵玫瑰就要死了。在这连阳光都照不到的玫瑰丛里,被那些高大的植株抢夺走养分和土壤, 他很快就会枯萎的……


    “你、你愿意和我走吗?”谢云逐头一次感到唇舌笨拙, 结结巴巴地问着。他忽然扯开自己本就破破烂烂的上衣,将玫瑰拢在自己的左胸口处,那颗心为他跳得多么快啊, “你要不要住到这里来?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养着你, 再养大你一次……回到我的心脏里来吧, 求你……”


    说着, 祈求着, 亲吻着,他自己都感到自己已经疯魔。然而手上依旧坚定,直接将那朵虚弱的玫瑰折了下来, 抱紧在自己的胸口。


    很快, 那朵蔫巴的玫瑰就化作了点点辉光,融入了他的心脏里。大概有一克那么重,叫他的心每次跳动时, 都感到了些许熟悉的分量,让他感到一种轻而沉的满足。


    砰砰——砰砰——


    没有证据来证明,可是他的心确认了他的存在,这是他的爱神不会有错!


    滚热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欣喜若狂。


    他的爱人把一切都献给了这片玫瑰园,只留下了这么小这么可怜的一点本体。艾深吸收与融合了诸神的力量,用那样强大的爱去爱着整个世界,于是留给自己的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可是足够了,他所祈求的只有这些,这个世上他别无所求。


    “离开……”


    “走吧,不要回头……”


    那渺茫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更加清晰,似乎是竭尽全力要他听见,要他去这么做。


    谢云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世界树,看到他无风自动的枝叶,仿佛是告别时招摇的臂膀。


    离开。


    这个词第一次在谢云逐脑海里浮现,立刻生根发芽,在他的脑海里疯长。


    对,应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让自己哭泣和疯狂的地方,离开这该死的计划和摧毁他的一切。更何况,他虚弱的小玫瑰不能再呆在这里,他的养分会被无情地汲取,这是片不能生长的盐碱地。


    那么,他应该带着小小的爱神再去看一看世界,走过他们来时的路,好让他快快长大,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十年。


    可是你呢?你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谢云逐望着根系,你由万千个神明的力量融合而成,但你身上还留有艾深的部分吗?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也会对我不舍吗?还是说因为依然爱着我,所以才要我离开?


    谢云逐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和以前一样,再摸摸世界树的树干和枝叶。然而根系似乎一下子发了怒,簌簌摇晃起来,银铃震荡,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尖利,那些七嘴八舌的腔调都变成了同一种:


    “走!”


    “快走!”


    玫瑰们竖起了尖刺,疯狂地朝他的腿扎去,扎出了细密的血痕,谢云逐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一开始是踉跄着走,后来变成了跑,他一口气跑到了根系身前,用力抱住祂的树干。


    “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他用尽了全身力量抱着,“我知道,你是属于所有人的根系,不再是独属于我的爱神了。”


    “但我还是想要占有你,哪怕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谢云逐仰起头,“我会离开这里,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希望那一点点时间你可以属于我……如果你也答应了,就摇一摇铃。”


    “……”


    漫长的沉默后,铃声轻轻地响了一下。


    谢云逐微笑起来,虔诚地亲吻枝干,亲吻祂流苏一样垂落的美丽枝叶,“我走了……”


    “当我走在这个被你爱着的世界,我会一直一直想着你。如果你也想我了,就为我敞开一道门吧,让我在这世上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回到你的身边。”


    /


    谢云逐走啊走啊,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了玫瑰园的边界。那里有一道木栅栏将他拦住,再向前是一片漆黑的空无,好像游戏地图中未被加载的部分。


    大脑重又思考起来,看来这一点时间还不至于让它完全锈掉。他可以在脑海里复原出这片地下空间的地图,他还记得那扇应急门的位置,当初研究员们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过,这扇门是可以从内部打开的,如果他不愿意呆下去了,可以选择离开。


    那时候的谢云逐从未想过要走,但这不代表他没记住这个线索。确定方位后,他便沿着栅栏一直向前摸索,果然在现实对应的那个方位,找到了一扇木头做的栅栏门。


    此刻再回头,只能看到一片无边的玫瑰海,已经看不到根系的影子了。但谢云逐知道祂就在那个地方,目送着自己离开。


    风吹来了玫瑰们的道别,千重浪万重声:“再见、再见……”


    他推开门,离开了玫瑰园。


    黑暗压了过来,习惯了明亮的眼睛,一下没法适应走廊的光线。其实不能算是昏暗,毕竟应急灯都还开着,幽幽的蓝色照亮了安眠基地的地砖和白墙,游戏画面消失了。


    这说明他已经脱离了游戏系统的影响范围,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循着走廊他找到了楼梯,用最高全限的指纹刷开了一道道门禁,然后一口气回到了地面上。


    上面就是A区1号休眠仓,还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那密密麻麻的蜂巢结构里,睡满了人。他们睡得那么死,连鼾声都没有,只有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好像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啊,他们应该都在美梦里呢……这所有人的美梦,又共同组成了所谓的“现实世界”。有时候谢云逐也会好奇,那个梦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可惜他没有躺在休眠仓里,所以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那个梦境的真相了。


    对了,兔子已经成为了至高神之一,谢云逐忽然想起来,正是祂的力量,为这所有人编织了梦境。如今兔子在哪里呢?


    兔子也承受着所有的力量,掌管着那么多人的梦,恐怕不会比爱神好受太多——可祂身边甚至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谢云逐不知道祂本体所在的方位,但有了去看看祂的心思。


    当然,不是现在,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再次用指纹刷开大门,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喷嚏,一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照得他的眼瞳一片银亮的光辉。


    哦,原来已经是冬天了……


    谢云逐禁不住想笑,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三两步走出去,他赤脚踩在了雪地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寒风如刀一样划过他的皮肤,带来一种痛疼的快意。他望着银蓝色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肃爽的空气,只觉得那阵寒流冲进身体,置换了所有的浊气,让他的心胸再次如雪原般明朗开阔。


    “哈哈哈……”他笑起来,像个没见过雪的傻子,在雪地里奔跑、转圈,又握住一捧雪,贴近自己敞开的胸口,任冰雪被高热的体温捂化,沾湿了衣襟。


    砰、砰、砰……心脏热烈地跳动着,泵出滚烫的血流,叫他连寒冷都不惧怕。


    “小毛球,这是雪,”谢云逐试图重新教会他,“这样像你头发一样雪白的、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东西,就是雪……”


    砰——砰——


    心脏沉重而有力地跳动了两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喜悦,一根细小的、淡到几乎透明的触手慢悠悠地伸了出来,碰了下从天飘落的雪花,似乎被冰了一下,触手又咻地缩了回去,躲回了他的心脏里。


    “哈哈哈,是不是很冷?”谢云逐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没关系,里面很暖和,我保护你……”


    “你不能离开基地,请立刻返回。”


    忽然,一道冰冷的女声止住了谢云逐的脚步,她的语调平稳单调,有种AI合成的味道。


    谢云逐一下子像是掉进了冰窟里,猛地转过头,在漫天大雪中,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女人的身影。


    相反,他看到了一只眼睛,一只巨大的、抽象的眼睛符号,浮动在半空中,以某种频率微微闪烁着,像一个不稳定的信号。


    疑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秩序。”


    眼睛这样告诉他。


    谢云逐见过“秩序”的本体,知道祂并不长这副模样,可祂身上传来的强烈威慑力,却叫人无法质疑祂的身份。


    为什么祂从那些抽象无序的字符,变成一个眼睛的符号?其实并不难猜,因为那天他替老师转交的信物,正是一颗眼珠。


    “秩序”以此作为了自己的锚点,形成了新的秩序。听说祂是沈君乔的伴生契神,他们结契的时间有半个世纪之久,彼此间的羁绊可见一斑。


    自从爱神取代祂成为了“根系”后,“秩序”依旧和梦神、伏羲一起担当至高神的角色,负责维持游戏系统的运转。“根系”在汇集了所有神明的力量后,就会持续供养这三位至高神,所以严格来说,祂们之间还存在一个上下级的关系。


    “我不明白,”谢云逐直视祂的眼睛,“为什么我不能离开?”


    “根系目前正处在融合力量的不稳定时期,随时可能被混沌趁虚而入。”“秩序”答道,“你是根系的伴侣,有义务帮助祂维持稳定……”


    “祂不会被污染,”谢云逐冷冷地打断祂,“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祂会替代你成为‘根系’吗?”


    “即使被污染的可能性很小,但不为0。”“秩序”答道,“除此以外,根系需要源源不断地生产‘爱’,这样才更有利于祂的稳定,这就要求你必须守护在祂身边。”


    听听,“生产”“稳定”,好像祂只是一只家畜,一个工具,一种手段,唯独不是一个有感情的生命体。


    可是他甚至没法和“秩序”解释清楚,为什么爱神不一样,为什么他会离开。在所有情感淡漠的神明中,“秩序”都算得上最人机的一个,祂有着一丝不苟的运转逻辑,却无法解析人的感情。


    “祂已经付出了一切,做出了一个神明所能做出的最大的牺牲……”谢云逐很缓慢、很吃力地说出这些话,因为几乎无法抑制心中涌出的难过和愤怒,他按着自己的心脏,将那小小的一团取出来给“秩序”看。


    那团近乎透明的能量体,躲在他的手心里瑟瑟发抖,像一片羽毛那么轻。没有意识、没有记忆、没有力量,比出生时更加微弱,仿佛冬天过去就会消融的一片雪花。


    “祂把所有都献给了这个世界,只留给了我这一点……”谢云逐的手颤抖着,手心向上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像是在祈求一般,“这是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可是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还可以把他养大,我还想带他出去看一看,不会走太远,我会回来的……”


    那只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也不存在任何对幼神的怜悯。祂只是在等他把话讲完,然后输出一个早就注定的结论。


    谢云逐后退一步,清楚只剩下了逃亡这一条路——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在他能想到任何主意之前,那只巨大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他便忽然一动不能动了,僵硬的眼珠分明看到自己的脚背爬上来了一个字:定。


    他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第195章 掠夺 现在是肉食系兔子。


    很快第二个字——谢云逐甚至都没法看清那是什么——爬上了他的背, 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往下沉。脊梁被一寸寸压弯了,腿也无法站直, 他是一个被折叠的工具,要被放回能发挥他作用的位置上, 发光发热发疯……


    第三个字,谢云逐看清了,那是一个“回”字,准确无误地朝着他的门面飞来,要钻进他的脑子里去。谢云逐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只能沉沉地闭上双眼。


    ——然后他看见了星空。


    一片浓黑之中闪烁着万千星辰, 不,那不是星空,而是一双眼睛……墨菲因!


    谢云逐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玻璃般的天空和纷飞的大雪,“回”字并没有贴在自己身上, 而是落到了一双修长的手中, 来者轻轻合掌, 那个字便很快腐蚀并消融殆尽。


    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 有着一头漫长及地的黑发,周身笼罩着铅灰色的云雾,有如墨染的游龙。他脸上未见一丝波澜, 但那弥漫的云气与他眼中深藏的寒意, 却昭示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愠怒。


    “秩序”凝视着祂,竟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而是选择了谈判:“墨菲因, 你没有阻止我的立场。”


    “我没有立场,但我有感情啊——一个你不太能理解的东西。”墨菲因讥诮地答道,一步不让地挡在谢云逐身前,与“秩序”形成对峙之势,“你走吧,这个人我要了。”


    “秩序”道:“你必须保持理性,我们之间不应当发生争执,系统的稳定性将会受到极大的破坏。”


    “如果我非要争执呢?”墨菲因完全不吃祂那一套,挑起了眉毛,“如果我说,为了留下谢云逐,我会和你斗个你死我活,哪怕颠覆整个游戏也无所谓,你会怎么做?‘秩序’,该理性一点的是你。”


    “秩序”的确变得理性了,在墨菲因鱼死网破的威胁下权衡利弊。对祂来说,留下谢云逐本就是为了“稳定”,如果这件事会引发一个更加不稳定的后果,那么显然是弊大于利的。


    “明白了,我会放弃。”“秩序”缓缓闭上了那只洞悉一切的眼睛,“但是我会继续监督你,墨菲因,回到你的门中去,你本不该在这里。”


    当抽象的眼睛符号眯成了一条线,“秩序”一下子便了无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连那种叫周围空气都扭曲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呼……”谢云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长期的精神压力早就让他疲惫不堪,好在还有一个朋友站在他的身旁,他几乎是欣喜地叫了祂:“兔子!”


    他捧着小小的爱神,迫不及待地想给兔子看一看,这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他还能够分享喜怒哀乐的人……


    墨菲因转过头来,依旧是那张出现在万千少女春梦中的完美脸颊,然而那眼神却叫谢云逐分外陌生,脸上浮现一半的笑容也僵住了,舌头不自觉地就换了一个称呼:“墨菲因?”


    墨菲因凝视着他的脸,将他的消瘦和凄惨都看在眼里,“你受了很多苦啊。”


    谢云逐的确受了很多苦,但他却不习惯被兔子这样安慰——况且那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安慰。过去习惯的相处方式似乎发生了变化,兔子成了那个审视的、玩味的、高高在上的神。


    哦,对了,祂现在是至高神了嘛,掌管着几千万人的梦境呢。


    “我没事,”谢云逐轻声问,“你呢?你过得还好吗?”


    墨菲因不答,可是从那异常的沉默里,谢云逐已经感到了什么。对,兔子的确是自愿的,可他和艾深也是自愿的,他们只是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后果罢了,是充满勇气的他们射出了子弹,精准命中了现在的自己。


    谢云逐知道自己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可他至少还有玫瑰,还有渺茫的希望。可是兔子有什么呢?他只有他自己,以及一个凡人给出的、虚无缥缈的承诺。又是什么样的痛苦,把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墨菲因依旧用那陌生的眼神凝视着他,半晌才道:“谢云逐,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谢云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墨菲因向自己伸出了手,头脑里忽然涌现出一阵强烈的困意,让他在一瞬间陷入了睡梦之中。


    墨菲因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他穿得那样单薄,身体摸起来像是块冰。


    “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感到痛苦,会陪我回兰因——我现在正好非常、非常痛苦,大概有两千万人的噩梦那么多。”墨菲因收紧手臂,将他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我知道,爱神已经变成了‘根系’,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了。”


    他低下头,心尖发颤,却不敢真正吻下去,最后也只是用嘴唇轻轻蹭了蹭男人的额头。


    祂不确定这是否出于喜欢,也许更多的是耳濡目染,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亲近能带来快乐。


    亦或者是出于嫉妒,毕竟祂堂堂梦神,还从未拥有过一位契者呢。


    墨菲因感觉自己有点疯了,可如果不变得疯狂,他或许连成为至高神的第一天都捱不过去。况且他已经预见了未来无穷无尽的痛苦岁月,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为自己谋得一点“希望”。


    “没关系,我们回兰因,只要回到兰因,一切都会变好的对不对?”墨菲因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会给你一个很长、很好的梦,你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


    祂抱着谢云逐正欲离开,忽然感到脚踝有点痒,低头一看,才看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刚刚诞生的自然神,冻得邦邦硬,像是一只冰霜史莱姆。


    自然神这种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大自然中孕育,比如这场大雪下下来,可能就会诞生一个雪神什么的。但是自然神同样非常容易消散,除非生在了什么灵气汇聚之地,遇到什么机缘,或者被人类捡走培育……


    这样弱的东西,自然也看不出拥有什么权能,可是他竟然拖着冻僵的身子努力凑过来,完成了一个大概能叫作“跳起来打你脚踝”的壮举,实在让墨菲因有些意外。


    “在太阳落山前,你就会消散。”因为得到了想要的人,墨菲因那颗饱受折磨的心,此刻也变得异常柔软,他从手掌里抖落了一片乌云,包裹住了那个小东西,“靠这个活到下个月吧,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东西实在太轻了,被乌云裹着飘起来,被呼呼的北风一吹,一下子就被吹到不知哪里去了,他似乎还努力地发出了“叽叽”之类的叫声,也一并消散在了风中。


    墨菲因没有在意这段小插曲,随手在空间中建立起一扇门,把谢云逐带回了兰因。


    代表“他者”的白兔子一跃跳进了黑发男人的怀中,梦神墨菲因赐予了谢云逐一个梦。


    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好得不得了的美梦。


    首先,要给他一个最好的出生,总之绝对不是被父母丢弃在孤儿院的天崩开局。综合在梦境里接触到的那些,墨菲因精心挑选配平,母亲是商人,父亲是学者,两人非常相爱,保证孩子从物质到精神到情感上都十分富足。


    紧接着,要给他很好的童年,良好的出生加上谢云逐本就优越的外貌和头脑,不用过多编造,人类的大脑自发就开始补全剧情:几岁上树掏鸟,几岁考年级第一,几岁在图书馆窗纱下看书被传为校园男神,全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如此种种,等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墨菲因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自己安排位置。


    既然谢云逐和爱神的契约已经断裂,他有想过自己占据那个位置。可是谢云逐即使变成了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他们之间也无法缔结契约,似乎是从他的□□到心灵,都在无意识地排斥另一个神明的存在。


    墨菲因只好悻悻作罢,恰好在谢云逐捏造出来的人生中,存在这么一个邻家哥哥的角色。墨菲因于是欣然将他取而代之,从此成为了谢云逐的“安眠哥哥”。


    在那些痛苦到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他就会回到兰因,见一见谢云逐。人被他养得很好,因为吃好喝好,身体也变得健康了,整日里无忧无虑,连性格都变得开朗起来。


    周末,他们会一起出去骑车、吃饭、看电影;晚上,他们会一起看电视,喝啤酒,天南海北地聊天。毕竟只是些生活琐事,所以很快聊天便流于陈词滥调。


    这一个谢云逐不再闪闪发光了,也不再时刻牵动着他的呼吸和心跳,然而墨菲因依然觉得,哪怕是这种“无聊”,也是平凡幸福的一部分,是被囚禁于玫瑰园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根系,一刻都祈求不来的岁月静好。


    不再有混沌,不再有末日,不再有牺牲,与休眠仓里的其他两千万人一样,谢云逐也做着春秋大梦。然而与众不同的是,他独享着梦神的眷顾,是梦神放在最高的橱窗上欣赏着的、闪闪发光的战利品。


    第196章 赐他以自由 根系与梦神的博弈。……


    当墨菲因以为一切都会如常运转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根系”醒了。


    当然,这不是说祂之前是昏迷着的,而是说, 之前的祂并不具备清醒的意识和可以思考的理性。因为融合了太多神明的力量,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内部都是四分五裂的状态, 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根系融合得越好越好了,墨菲因第三次来到玫瑰园的时候,甚至可以听清楚祂的表达——尽管仍然是有千万种不同的声线,但是竟然可以拟合成大致相同的含义。


    这使得根系有了上谈判桌的资格,祂不再是供养人类的血包, 也不愿成为三位至高神操控的对象——要知道, 祂可是那位爱神,或者说,曾经是。


    墨菲因早就有预感这一天会到来, 但祂并不准备妥协。想要走谢云逐?祂不允许,人在祂那里被照顾得很好, 如果有人要夺走他, 他会立刻翻脸。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看谁斗得过谁!


    “秩序”和“存续”也受邀来到了玫瑰园, 墨菲因心里冷哼,想着根系是给祂上压力来了。祂们四者的关系相当微妙,既互相依存、福祸相倚, 又彼此忌惮、互相提防。


    总的来说, 祂们有着相同的大目标,所以祂们还能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面上云淡风轻, 心中暗怀鬼胎。


    然而墨菲因没有想到,根系的确是找祂们来说谢云逐的事,然而祂并不是想要他回来,而是想给他“自由”。


    墨菲因眯起了眼睛,“你说的‘自由’是什么意思?”


    根系的万千道声音凝成了一束:“所谓‘自由’,就是他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受到任何干预和束缚。”


    “哦?你是想要我把记忆还给他,然后让他‘自由’地选择回你这儿?”墨菲因嗤笑道,祂一下就看穿了根系的诡计,祂当然要说“自由”,谢云逐可不就是向着祂么,哪怕祂身上已经没有半点艾深的影子,祂现在就是棵没脸没皮的树!


    “不,我不会要求你那么做,你也不会答应。我无意于掀起我们之间的战争。”根系的回答很克制。


    “那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做。”根系温和地答道,“他现在一无所知,不是任何神明的契者,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他想永远留在兰因,我不能强迫或诱导他;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想要离开兰因,你也不能阻拦。”


    “同样的,”根系对其他两位默然不语的至高神说道,“无论他到了你们任何一位的辖区,游戏世界或是乐土,我都希望他能拥有不受到任何干预的自由。”


    “这是自然。”伏羲是最无所谓的一个,无聊地拨弄着颈上的骨片项链,很快开口答应。


    “可以。”“秩序”也没有意见,看到根系能自行恢复稳定,在祂眼中谢云逐已经不再那么有价值了。


    墨菲因抱着胳膊,皱着眉头不说话,祂的实力的确变得很强,但不代表祂的智商跟着有所增长。根系的提议其实比祂预想的更公平,不至于引起冲突,也可以断了祂的后顾之忧——然而祂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根系见他不语,忽然开玩笑般地喊了祂一声:“兔子?”


    墨菲因一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祂了。的确,“根系”不是艾深,但是那一声真的很像……像到祂有了一瞬的恍惚,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祂还潜伏在小狗波比的梦里,试图阻止两人离开兰因。


    那个时候,艾深就坐在自己身旁,和祂说了很多很多屁话……他说他爱谢云逐,所以永远不会阻挡他前行的路,他想做托举他翱翔的风,想看他站在最高处,与夕阳和霞光,组成那永恒美丽的一部分。


    因为那一刻的回忆,墨菲因的心莫名触动,竟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必须遵守承诺,别试图耍什么小花招,我一根树枝都不会让你伸进兰因的。”


    四位神明的承诺,很快缔结为一个牢固的契约,彼此监督牵制。根系第一次召集祂们开会,就是为了达成这一个小小的目的——给一个普通人以自由。


    墨菲因很快发现,自己中计了。


    尽管祂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根系是怎么做到的。


    祂的确连一根树枝也没有伸进兰因,更勿论在谢云逐耳边说什么蛊惑的话。非要说祂做了什么手脚的话,那就是祂曾给谢家别墅三楼的走廊尽头,安了一扇带锁的门。


    那是根系与梦神建立联系的最初,就设立的一条捷径,可以快速从兰因前往玫瑰园。之前墨菲因去开会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里。


    之所以要装一把锁,那自然是为了让谢云逐不要随意打开。事实上墨菲因也开不了,得先敲门,根系允许了祂才能过去。


    因此祂压根没怎么在意那扇门,反正是锁的,谢云逐也过不去。根系同样受到自由契约的束缚,祂也无法主动给谢云逐开门。


    所以那扇上锁的门,始终只是存在于那里而已。


    要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四年之后,谢云逐重返兰因,再次目睹他对那扇门的执念,梦神才恍然意识到,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根系的确什么都没有做,祂只是设置了一扇打不开的门。


    而只要有这扇打不开的门存在,谢云逐就一定会被吸引,一定会踏上旅程。因为他有好奇心,有探索欲,他不会满足于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他一定要征服所有挑战和谜题。


    根系,不,应该说是爱神,远比自己要了解他。他们之间的默契根本不用契约来维系,只要飞鸟展开羽翼,风就知道怎样托举他飞上高空。


    /


    平平无奇富二代的日子已经够无聊的了,刚刚谢云逐处理掉了一辆懒得开的跑车,便宜卖给了朋友。他的朋友自然也是土豪一类,200万唰地到账,账户末尾跳动的几个数字,也没让他的眼皮掀动一下。


    谢云逐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准备随便找个慈善基金会捐出去。


    可惜就连烧钱听个响的慈善事业,也只能带来暂时的满足。他的心底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始终叫嚣着什么更宏大的东西来填满。


    好在,最近谢云逐给自己找到了一点乐子。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清理者”的家伙,帮她解决了一些麻烦。作为回报,那个清理者告诉了他进入游戏的办法。


    她还说,如果你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在游戏里赚取的赏金都可以帮你实现。


    这可太棒了,因为谢云逐正巧非常非常好奇,他家一扇打不开的门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墨菲因。”


    谢云逐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就像那个奇怪的清理者告诉他的那样,默念这个名字。他感觉意识一下子沉了下去,好像沉入了一个黑暗的泥沼里。


    这是第一声。


    那纯然的黑暗中,仿佛亮起了许多星星,就像童年的夏夜才能见到的银河,异常美丽。黑暗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就一定要走吗?就一定要离开我?”


    离开你?谢云逐迷迷糊糊地想,你是谁?


    他虽然活得悠游自在,但也够空虚无聊的,除了父母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挂念的人。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牵绊,他也不打算为任何人停留。


    他的嘴唇阖动,念出了第二声“墨菲因”。


    那个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气急败坏,“如果你走了,我会把你的一切都抹去!你就算求着我,我也不会允许你回来!”


    “而且,我必须警告你,你连‘现实世界’都回不去!你人不在休眠仓,根本就接入不了梦网!你这辈子都只能在副本里徘徊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谢云逐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都有点无语了,这个破防男到底哪儿来的?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意识越来越昏沉了,趁还有最后一丝清明,谢云逐赶紧念出了第三声:“墨菲因。”


    “哈哈,好,你要走是吧,我的确没法阻止你,但是你一定会后悔的!”那个声音里满是浓烈的爱憎,仿佛他是什么渣男负心汉,“谢云逐,你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人渣,你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你——”


    谢云逐记不清了,因为他的意识很快断片了,并且在醒来后,也很快忘记了那个古怪的梦——他完全沉浸在眼前的震撼里,眼睛都睁得圆圆的。


    他都看见了什么啊……那是无尽的宇宙星河,巨大的发光大树,如果实般缀满枝头的副本世界,以及那遥遥相对的、明暗光环般的两扇门。


    他被包裹在一个圆形的空间内,沉浮在宇宙中,仿佛一只新生的雏鸟,正要发出第一声欣喜的啼鸣。


    那个怪人说的是真的!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游戏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宏伟、壮观、不可思议!谢云逐的心情激荡,眼睛里闪烁着光,未来也会有无数的冒险、奇遇在等待着他,当然,他最好先找一个简单的副本练练手,赚到了赏金,就可以试试能不能打开家里那扇门……


    彼时的他,听不见命运的钟声敲响,看不见遥远未来的激荡,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对他投来凝望,却又赐予他无上的自由。


    【清理者谢云逐,欢迎进入《混沌天途》游戏,新手帮助模式已开启。现在,我将带您了解副本、赏金、商城等模块……】


    【副本加载完毕,游戏正式开始。清理者们,请竭尽一切努力,向人类的永恒未来迈进!】——


    作者有话说:回忆杀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个篇章啦,希望没有我忘记填的坑[狗头]


    第197章 最后的对谈 永远不要后悔射出的那颗子……


    铃铃的震荡终于淡去, 漫长的回忆即将结束。谢云逐本以为会回到玫瑰园,然而在短短的眨眼一瞬间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根巨大的发光树枝上, 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


    这是世界树,但不是玫瑰园里那一棵缩小版, 而是根系在游戏大厅里的那棵本体。仅仅只是一根横斜的树枝,便宽敞到可以供两人并肩通行。


    “根系?”


    在知晓了一切前因之后,再唤出这个名字,谢云逐的喉咙都有些发烫,好像有一声哽咽像玻璃渣一样划过舌尖,从喉咙里滚进去, 一直落到了心里。他甚至有了种不真实感, 怀疑那些彷徨在玫瑰丛中、躺在祂的树荫下的时光,是真的存在过吗?


    他走近了些,用手掌轻轻地抚摸大树的枝干, 然后将额头也贴了上去:“艾深?是你吗……你把我带到了哪里?”


    “很高兴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根系温润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正在我的领域里, 我从浮生中偷得了一瞬, 好让我们在一起, 还可以说说话。”


    这是“偷来”的时间, 所以注定不会长久,可谢云逐有那么多问题想问,那么多的情感想要宣泄。他的喉结耸动了一下, 终于问出了心中最迫切的问题:“艾深真的还存在吗?那一天我带走的灵体, 究竟是什么?”


    那朵小小的玫瑰,为何会开在园中?为何根系会催促他离去?为何祂只是存在,便叫人如此怀念?


    “艾深是我得以存在的基础, 但并不是我的全部。”比起他的急切,根系的声音更加平缓,祂始终只是娓娓道来,“你可以把爱神想象成木柴,把诸神的力量想象为空气中的氧气,而我,就是木柴上点燃的一团火焰。”


    祂曾有千万道声音,但如今只剩这一条优雅平稳的声线,融合不是在进行,而是已经结束。祂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存在,人类赖以生存的世界树之根。


    “除了爱神的那部分,我还拥有诸神的情感、思想和记忆,就好像水滴汇聚成了大海。但是阿逐,我始终记得所有的事,也从未忘记过你,我一直把我们的过去,当作海中的一颗珍珠来珍藏。”


    是珍珠,而不是万千水滴,所以是美丽的、珍贵的东西,然而谢云逐不甘心当珍珠,他本该是爱神的全部!比起浩瀚的大海它太渺小了,会被随意一朵浪花吞没,会陷入泥沙海底。


    “我没同意过,”谢云逐的嘴角牵起一缕凄惨的笑,他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不同意的资格,“也没有人告诉过我会这样!如果当初……”


    如果早知如此,他会阻止艾深成为根系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即使是现在历经坎坷的自己,也无法否认当初决定献身的那一刻,他们胸怀中激荡的勇气、热忱与决心。


    永远不要后悔射出的那颗子弹,即使它将击中你的眉心。


    “对不起,我试过阻止,然而无能为力。”根系的声音低了些许,仿佛也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在成为‘根系’的最初,我就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所以竭力做了一件事——将我还能保有的‘自我’全部切割出来,让他也成为一朵玫瑰。他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可能性,非常虚弱,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他,然后再一次将他养大——就像你养大那个曾经的我一样。”


    而当祂毅然决然地做出这个决定后,祂身上本属于艾深的部分便非常浅淡了。属于爱神的部分成为了他的骨架,以此帮他抵御混沌的侵袭,诸神之爱填补了祂的血肉,让祂拥有支撑起整个世界的力量。


    听到这里,谢云逐已经无法抑制住眼泪。他的爱人的确经历了某种“新生”,但这意味着他曾死去。那是一场静默无声的伟大牺牲,没有人知道他曾付出过什么。


    “艾深、艾深……”他一遍遍、一声声呼唤这个名字,倘若他都忘记了他,这个名字便会像雪一样消融,消逝在下一个春天里。


    “我喜欢听你这样称呼我。”根系微笑道,“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你该回到他身边去,去为我揭开最后一道封印。”


    谢云逐还有很多很多想要问的问题,比如关于自己的耳坠,也就是那扇门的钥匙,到底是怎么来的,那东西分明是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在自己耳朵上的;又比如说游戏名的问题,之前明明一直是《天途》,可等到他后来进入游戏,游戏名却变成了《混沌天途》;再比如,他真的很想问一问,被梦神的乌云所包裹后,奄奄一息的小毛球,究竟又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苦……


    来不及了,总是没有时间……谢云逐捏紧了拳头,但是没有关系,因为他们总会有未来。


    不过又是一个艰苦卓绝的任务,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走到根系身前,问完所有没问完的问题,说尽所有未说完的话。


    “我会为你带来胜利,”谢云逐闭上双眼,贴近树干亲吻祂粗糙的皮肤,这是他庄严的承诺,“你给了我自由,我也要给你自由。”


    他不会是珍珠,而要做搏击风浪的海燕,他要战胜狂风、暴雨和闪电,将无上的荣耀与永恒的光明,献给他的大海。


    /


    在同一时刻,另一场对话也在进行。


    然而比起那边说不尽的怀念与惆怅,弥晏与根系之间,要沉默得多。


    弥晏站在那短暂停滞的时空中,金瞳望着那同样光明的枝叶,凝视着另一个“自己”,或者说,那个更加了不起的、神性要超过人性的“自己”。祂是个伟大的英雄,也是个可悲的囚徒。


    心中的很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比如他为什么可以使用那些“可能性”,因为那不过是在属于他自己的玫瑰园里采撷玫瑰。又比如他的记忆明明是从一个懵懂的毛球开始的,偶尔却又会想起一些破碎的往日画面,其实那是属于“艾深”的部分,是祂破碎后残余的一点微芒。


    “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样才能变强。”半晌,弥晏艰涩地开了口,“我也知道了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你说得对,我做不到,我放弃不了阿逐,就算拿整个世界来换,我都做不到。”


    这就是他求索自己的心灵后,得到的答案。他不是伟大的艾深,只是一个刚从小毛球长大的幼稚鬼,谢云逐是他的木柴也是他的氧气,是他的骨头也是他的血肉,是他生命里不能割舍的百分之一万。


    所以他永远没法变得像根系那么强,因为他无法舍弃自己的一点小爱,容纳这广博无垠的大爱。


    “没关系……不,应该说我很高兴,你愿意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根系温和地注视着他,声音里仿佛流淌出宁静的喜悦,“这正是我当初创造你的全部意义,也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希望……


    “拯救世界的大爱,我来背负,这样你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只爱着一个人,将所有的爱都给他。


    “弥晏,这是我赋予你的自由。”


    弥晏怔怔地听着,在观看回忆时他还没有什么实感,直至现在,他才感到这一路走来是何等的幸运——他和阿逐一起度过的平凡的每一天,都是根系所不能奢望的未来。祂是被遗留在昨日的星辰,在遥远而黑暗的地方为祝福着他们。


    “谢谢……”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此刻心头的触动,所以弥晏望向过去的自己,“你教会了我很多,但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我会去寻找属于我的爱的可能。”


    偷来的时间转瞬即逝,黑暗骤然退散,两个人都在恍惚间清醒,再次回到了玫瑰园中。玫瑰的馨香重又盈满了他们的鼻间,天空依旧湛蓝如一块清透的玻璃。


    谢云逐下意识转过头、伸出手,而弥晏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的指尖彼此碰撞了一下,很快便紧紧交握。有太多话想要说,只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哪怕铃声的幻景演绎得再快,也消耗了一定时间,如今距离关服,只剩下最后几秒。


    他们必须立刻进入第三道印的副本,前往乐土,直面最强大的古神——伏羲。


    两人不再犹豫,一起伸手去碰触那第三道印。


    正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危险,别碰!”


    两人俱是一惊,没曾想玫瑰园中会出现第三个人,然而那人的声音和面貌都是他们熟悉的——看那栗色的长卷发,明亮有神的棕色眼瞳,不是阿兮是谁?


    这一耽搁的时间,倒数计时彻底走到了尾——《混沌天途》正式关服了。


    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奇怪的声响,但他们纷纷感觉到,一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至少封印上闪烁的光开始变得暗淡,这下即使想要进入乐土,也没法通过副本的形式进去了。


    弥晏其实是想碰的,最后一秒是谢云逐的手阻止了他,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阿兮是伏羲的契者。”谢云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而乐土又是伏羲的地盘,那么听听祂契者的建议,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谢云逐有理由相信,自己在永夜之墟、在夜村遇到阿兮,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个曾以一己之力挖出古神,跳进地缝与祂结契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也是他在最后时刻愿意相信她,没有去触碰封印的原因。


    “呼……总算赶上了,”阿兮扶着膝盖大喘气,又对根系点了点头,“谢谢您给我开门,我险些没找着进来的路。”


    “举手之劳。”根系谦虚道。


    阿兮又转向二人,气喘吁吁地解释道:“如果你们刚才直接进入乐土,那就完蛋了。你们已经连着搞垮了梦神和‘秩序’,伏羲不可能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祂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就在你们踏入祂领域的那一瞬间!”


    会遇到危险,谢云逐当然清楚,然而这不构成他畏缩不前的理由。况且以现在的弥晏的实力看,或许大战一场会是不错的思路,至少能捣乱伏羲的计划。


    “不,你们根本不了解伏羲有多强,甚至不清楚祂的权能是什么!我已经看到了这一切的‘果’——一旦就这样进入,你们一定会死在祂手上。”阿兮笃定地说道,“我是伏羲的契者,你们必须相信我的判断。”


    “嗯,你是伏羲的契者,”谢云逐打量着她,“可你为什么不在祂身侧?”


    甚至在此之前,也一直在副本里满世界乱窜,她看起来不像个神契者,也从未使用过任何力量——然而她的确从每一个副本里幸存了,至今活蹦乱跳的。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祂的理念不合,早就闹掰了!因为当初的‘天途’计划……噢,该死,我忘了你们压根没有记忆,还得从头讲起……”


    “不,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谢云逐冷静道。


    在看过铃声幻景之后,他早就掌握了目前的情况:其实最开始人类对付混沌,就采取了两条思路,一个是庇护所的“安眠”计划,试图通过集体沉睡来捱到混沌消失,并且通过构造梦中的游戏世界,来征集清理者对抗混沌。


    这个方法成功运转了四年多,然而即使有根系的保护,梦神和“秩序”还是逐渐被混沌污染了。梦神噩梦缠身,变得阴郁而疯狂,“秩序”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混乱和失序,濒临崩溃。因此,游戏开始出现关服倒计时,这也说明了“安眠”计划即将宣布破产。


    另一条路,则是伏羲选择的道路,祂安居在号称无污染的乐土,始终吸着庇护所的血,将优秀的人才和清理出的土地,都纳入乐土的版图。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天途计划”——他们将改造一艘宇宙飞船,将人类送往太空,永远逃离这污浊的故土。


    随着倒数计时结束,那就意味着游戏关服,所有副本都不会再对清理者开放;而乐土那帮人,很快也要乘着飞船启航,循着天途去寻找真正的乐土。至于地球上还在睡梦中的几千万人,恐怕就要被彻底放弃了……


    “你知道就好,我也不用浪费时间再说一遍了。”阿兮嘴皮子动得飞快,“听着,我们必须阻止伏羲的‘天途计划’,谁都别想走,谁都不能被放弃!我拜托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给乐土制造了一点小麻烦,所以一时半会儿‘天途计划’还没法启动,我们还有时间!”


    听到“我们共同的朋友”,谢云逐就扯了扯嘴角,想起来傅幽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没想到他真的进入了乐土,并且持之以恒地扮演着搅屎棍的角色,“哦,这位朋友能争取多少时间?”


    “咱也不清楚……”阿兮望着天想了想,“但根据我对他的破坏力的了解,应该不会短过三天吧。但是我们动作得快一点了,那人不靠谱,没准就搞砸了呢!”


    “我们该怎么行动?”弥晏问。


    “首先得想办法进入乐土,但是得抄小路,瞒过伏羲的耳目,”阿兮道,“然后我们要想办法潜入航空基地,破坏发射设备……”


    谢云逐漫不经心地听着,始终望着手里的银铃,然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其实我倒有一个想法,其实我们可以……”


    “你说什么?!”阿兮和弥晏同时震惊地转过了头,不是没有听清,而是听清了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疯子,他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第198章 唤醒 在大船还没有彻底沉没的一刻。……


    谢云逐眼神幽冷, 语气坚定,完全看不出在发疯。他说:“我想用这只铃,叫醒所有人。”


    阿兮双手抓着头发, 快把自己的头皮给扯起来了,“大哥, 你说的‘所有人’是指?”


    谢云逐的手指朝上指了指,“我们现在在安眠基地的地下,往上走就是休眠仓,蜂巢里睡着两千万人,我有办法将他们都唤醒。”


    “你要知道,”阿兮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旦醒过来, 想这些人再睡过去就不可能了!他们会连好梦都没得做,就要发现世界快完蛋了……”


    “那就让他们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谢云逐嗤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着这样的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正要被抛弃……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就这样被剥夺知情权和选择权。”


    “不, 你不能这么说, 当初的‘安眠计划’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每个人都是自愿躺进仓里的……”


    “那也是建立在30%成功率的谎言之上罢了, ”谢云逐垂下眼睫,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感受了,“更何况, 没有谁能想到事情在四年后会变成这样, 如果知道这个未来,还会有多少人选择进仓?”


    阿兮咬了咬牙:“好,就算你说得对, 那醒来之后呢?你要告诉人们真相吗?接下来又怎么做?他们该如何面对这末日后的末日,有多少人会因为不堪承受而自杀?这些你都想过吗?”


    “会有不堪承受的人,当然也会有奋起反抗的人。”谢云逐望着她的眼睛,“只要有后者存在,那就一定还有希望,去改变一些东西——你说得对,伏羲太强大,不是我和弥晏能够独自面对的,所以我需要更多人醒来,一起打破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反抗的过程一定是痛苦的,可是一旦我们挣脱出来,就能创造一个更新更好的世界。”


    再也没有一段话,他说得比此刻更加真诚,要他把心都摘出来,一定也是一片冰雪琉璃色。阿兮渐渐沉默下来,她被说动了,毕竟她本来和谢云逐也是一类人,否则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契神,一直以来孤军奋战。


    谢云逐转向了根系,“你给了我自由,让我走到了这里——现在我要去给更多的人自由了,用你帮我修好的这只铃。”


    根系的枝叶在暖风中飘摇,祂在三人的面前,敞开了一道门:“去吧,我会为你们祝福。”


    门后连接着的,正是谢云逐来时的路,富丽大酒店那破旧、褪色的走廊。当初他们正是从兰因副本打开了谢家三楼的门,途经梦神的空间,最后来到了玫瑰园。


    他握着手中的铃,上一次握得这样紧的时候,还是在审判庭,死去的见证者们迫使他的铃与所有人共振,将未经污染的思想传递给所有人。


    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推开门,谢云逐快步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茫茫的星河与无数飘浮着的人类。


    这里是墨菲因所掌管的,众生沉眠之地。


    “你回来了?”墨菲因的脸,很快浮现在窗前,眼神里藏着讶异。


    祂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谢云逐和弥晏应该前往乐土才对,他们旁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看过铃声的幻景后,再面对梦神,谢云逐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当初是他把兔子带出兰因的,也对祂做出过种种承诺。然而他辜负了兔子的期待,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照看好祂,让祂承受了一只兔子不该承受的命运。


    当然,这也不是说梦神对他做过的事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他最后也治好了梦神的混沌,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游戏已经关服了,清理者也不再被需要了,这些人类会怎么样?”谢云逐盯着梦神的眼睛,问了祂一个问题。


    “我会继续蓄养人类,为他们编织梦境,直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在梦中死去。”墨菲因答道,“我会关闭辅助生育系统,不会再有新生儿诞生,最迟不过百年,最后一个人类就会死去,我的使命也到此为止。”


    “明白了……”谢云逐笑了笑,“果然啊,人类不过是你们用完即弃的工具罢了,工具是不配有选择权的。”


    然而真的没有吗?谢云逐真想证明给祂们看看,他握紧了手中的铃,直到它发出第一声微小的震荡。


    墨菲因见过他的铃,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儿。更何况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这一点微小的铃声,都荡出了重重叠叠的回声。


    祂的神色猛然一变,“不,谢云逐,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隔着一道牢不可破的玻璃,谢云逐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你甚至没法阻止我。”


    铃声变得急促而狂热,每一道声音都是一道浪潮,将前浪推得更高,涌现为铺天盖地的海啸,声音填满了空洞的世界,那摧枯拉朽的潮声,应和着每一道心跳的鸣响。


    墨菲因不得不先扯了两片乌云堵住自己敏感的兔子耳朵,然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个走廊。祂气急败坏地拍着窗户:“停下!你疯了吗?!你到底打算同步给他们什么?!”


    谢云逐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真相。”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一片哗然,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黑板,“才上课五分钟,下什么课,都坐下,安静!”


    最后一排趴桌上睡觉的学生,都被这动静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银色的金属顶板——没有教室,没有老师和同学,没有燥热的盛夏和永不停歇的蝉鸣……这究竟是哪里?!


    他惊慌无措地哭起来:“妈妈!”


    “叮铃铃铃——”


    城市的顶点,映着霓虹的落地窗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摇晃着高脚杯,俯瞰着繁华人间。他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凭着在副本里拼杀,取得了现在拥有的金钱和权势。他的身材壮硕挺拔,包裹在名贵的定制西装中,越发像个上流的匪徒。


    “哼,已经很久没有女人敢这样无视我了。”男人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露出了嗜血的微笑,“王秘,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她的全部资料。”


    “是,秦总。”


    低度的酒精入口,却引起了极大的晕眩,男人的眼前一黑,等他天旋地转地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冰冷的蜂巢顶板——比他最落魄时住过的阁楼还要逼仄。


    “叮铃铃铃——”


    一段记忆、一段思想,一段真相,洪水般灌入了人们的大脑。


    布幡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娟姨坐在算命摊子前,摇扇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望向铅云低垂的天空——她明明才刚从“夜村晚钟”的副本里莫名生还,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准备支起算命摊重操旧业,然而现在她却得知了什么?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的生意是假的,摆在桌上的八卦、罗盘和命理书也是假的,连她辛苦骗人赚到的钱都是假的!


    这一切的谎言都是为了什么呢?她暂且没想明白,她只知道庇护所被用完即弃了,乐土那帮龟孙子就要丢下他们跑了!


    毕竟从来只有她骗人,没有她被人骗的份。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蜂巢里,娟姨猛地抬起头来,额头砰地撞在了蜂巢顶板上。她眯起了狐狸般细长的眼睛,“好哇,敢戏弄你姑奶奶!乐土是吧,给我等着……”


    /


    隔着根系设置的屏障,墨菲因无法阻止他,到最后祂完全失去了从容,万千梦境的破灭让祂抱着剧痛的头尖叫起来,一下滚进了乌云里。谢云逐看不见祂的身影,只隐约能瞧见两个颤抖的耳朵尖……兔子很可怜,但兔子很快就要得救了。


    祂不必再守望百年,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类死去,祂也得到了自由。


    铃声依旧没有止息,直到他坚定不移地叫醒了每一个人,不允许他们畏缩逃避,将真相一遍又一遍地灌输进每个人的脑海:混沌、末日、大灾变、乐土、“天途计划”、休眠仓、“安眠计划”、副本、赏金、清理者……以及,毫无疑问的,他们即将要被抛弃的命运。


    轰然的现实,如摧毁一切的雷鸣与风暴,降临在了两千一百四十二万三千零五十九人头顶上。


    安稳无虞的梦境是假的,荒凉残酷的世界是真的;实现一切愿望的游戏是假的,吞噬一切的混沌是真的;护佑人类的神明不存在,逃离和背叛才是祂们的底色。


    可是美好的假象终究是假象,残酷的现实到底是现实。毕竟他们醒来了,醒在大船还没有彻底沉没的一刻。


    砰砰砰——密密麻麻的蜂巢里,传来了人们猛烈拍击墙壁的声音,还有哭声、叫声、咒骂声,以及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悠远的铃声。


    无助、不解、悲哀、绝望、愤怒、喜悦、惶恐、畏惧……


    说不清那一刻铃声的震荡中,谢云逐到底感受到了多少种复杂的情感,这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而他必定要做那搏击风浪的海燕。为了不被那些情感吞没,他必须竭尽全力地挥动翅膀,然而他又想掀起巨浪,所以又必须一次一次低飞着贴近海潮。


    在谢云逐精心构筑的叙事中,乐土无疑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当初放弃庇护所的是他们,游戏中压榨清理者的是他们,而如今末日临近,想要丢下同胞独自跑路的也是他们。


    人类不擅长自省,却天然地就会迁怒,何况人们的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以及一个继续活着的目标。


    他要用心中的火种,点燃每一颗躁动的心,他要摇响这醒世的铃,然后眼看着烈火燎原,他想要的,是对抗绝望的勇气,是冲垮不公的愤怒。


    蜂巢的门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人从这个囚笼里挣脱,一盏盏的应急灯被手动打开,休眠仓的大门洞开,迎面吹来了三月里刚解冻的春风,将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


    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冲破了大门,跑到了广袤的天空下,一如当年的自己,大口呼吸,跳跃和奔跑,大声吼叫宣泄着压力。


    今时往昔,他们感受着同样的自由。


    啊,早该这样做的……谢云逐的精神摇摇欲坠,可心里是那样痛快,他现在做的事,正是当年的自己想做、却没敢做的事。他破坏了沈君乔精心策划的一切,他毁掉了庇护所苟且偷生的退路,他叫醒了那么多那么多人,让他们看到了一条不能后退的断头路。


    “我们去乐土!”他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在最前面一拨人,他们大多是清理者,凭借自己的努力赢得了“现实世界”的荣光,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他们的愤怒将冲垮乐土的城墙。


    “问伏羲讨个说法!”


    “乐土什么都有,有吃的喝的住的,就是没有混沌——都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住进去!”


    “谁也别想让我们牺牲!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去乐土吗……”一些胆怯的声音,则缀在了队伍的后面,“那么远的地方……”


    他们依旧有些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乐土之门永远高高在上,是世界树树冠上不朽的王冠,是彻底清理过的土地和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去的地方……


    “乐土吗?不远啊!”勇敢的人已经大步向前,“乐土就在200公里之外,老子拦个出租车就能冲过去打爆伏羲的头!”


    第199章 到乐土去 各赴因果,聚散有时。……


    如果说之前还不知道谢云逐想要干什么, 现在阿兮算是彻底明白了——他这是凭空变出了一支军队!


    而且还是一支怒气值拉满、同仇敌忾、由大量清理者组成的军队!


    要知道四五年时间并不足以让大多数交通工具损坏,凭他们现在这个怒火攻心的样子,怕是要不了几小时, 先头部队就会冲到乐土门前,开始拍门叫板了!


    当然, 真正有勇气,有实力去和乐土干仗的,或许不足百分之一,但那也是两千万的百分之一。或许依旧有一部分人不愿意清醒,依旧躲在蜂巢中试图再睡过去,但是更多的人正在往外走, 看一看这个灰尘堆积、植物疯长的世界, 拥抱他们的亲人朋友,回一趟尘封已久的家……


    没有多少粮食储备,没有对未来的计划, 没有对抗混沌的手段,有的似乎只是两百公里以外一群非常值得被打爆的畜生。


    乐土欺骗了他们, 让他们成为了养料和血包, 寄生在他们身上, 又叫他们变得愚昧和昏聩。不可原谅, 必须得到补偿!乐土的粮食和房屋、未受污染的纯净土地,都应该无偿分享给他们。同样都是人类,他们和乐土是平等的!


    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回过味来, 离开了荒凉的庇护所, 朝着乐土跋涉。这群饥肠辘辘、脚步蹒跚的复仇者,人数比之前愤怒的先头部队还要多得多。


    望着那黑压压的迁徙的人群,阿兮叹了口气, “没法回头了,如果在乐土找不到出路,他们就全完了。”


    “所以这场仗必须赢。”


    “但是会死很多人……”


    “伏羲作为司掌人类‘存续’的神,难道会杀人吗?”


    “大多数时候祂不会,”阿兮低声道,“可如果认定了某些人的存在有碍于人类的存续,祂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比如说你们。”


    “这很公平,”弥晏淡然道,“我觉得祂碍事,也可以除掉祂。”


    阿兮被他的嚣张噎了一下,然后干笑道:“最好别……你知道祂的能力是什么吗?”


    “是什么?”弥晏正好想问。


    “因果。”阿兮伸手比划了两下,“祂可以看见万事万物的因果,所以对祂来说,你们所有的行为,所有的目的,所有的后果,在祂面前都像一张白纸一样。


    “举个例子来说吧,当看到一具被爆头的尸体,伏羲就可以由果溯因,看到是什么样的人扣动手枪射出子弹击中他的头颅。所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瞒过祂。


    “反过来,他看到了一枚子弹,就可以从这个‘因’看透‘果’,看到在未来那颗子弹将射入哪个人的心脏。


    “说得再明白点,在祂的眼中,这世上的‘因’都是一朵朵花,这世上的‘果’都是一颗颗果实。看到了花就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看到了果就知道当初开了什么样的花。”阿兮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苹果,清脆地啃了一口,“所以祂永远能做出最有利于‘存续’的决策。”


    “我是祂的契者,所以我得到了祂的一部分能力,而且只是非常有限的一点点,让我能看到些许世上的因果。”阿兮摊了摊手,“即使只有这一点,我在副本里也几乎无敌了,因为我能够轻易地根据一个‘果’来追溯它的‘因’,也可以提前避开那些不妙的恶果。”


    谢云逐和弥晏都不说话了,要知道,阿兮只是继承了一部分能力而已,他们要面对的却是完整体,一位对过去、现在、未来近乎全知的至高神——那么他们的胜算在哪里?


    “我不明白。”谢云逐忽然开了口,“既然伏羲能看透未来,那为什么会选择逃跑。”


    “没准就是因为祂能看到未来,所以才认为逃跑是唯一的出路啊。”阿兮不假思索道。她之所以来找根系合作,配合谢云逐对抗自己的契神,单纯是她的信念与伏羲相悖,而不是否定伏羲的决策。


    她只是宁可站着死,也不想跪着活。


    若是过去的自己,听到了这些话,恐怕又会开始迷茫和动摇,但是经历过这所有一切的谢云逐,却只是露出了微笑:“不,你错了。”


    “什么?我错哪儿了?”


    “伏羲被混沌污染了,所以在祂的‘因果’里,指定出现了什么问题。逃跑永远不可能是最正确的决策,就是这样。”


    阿兮快被他一本正经的语调唬住了,嘎嘣嘎嘣地嚼着苹果,“喂,你知道乐土是什么地方吗?乐土的混沌值为0,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污染的地方。”


    “是吗?以前我也这么想——他们是老师,是见证者,是远古大神,他们怎么可能出错,错的一定是我自己……”


    谢云逐想起了当年从兰因回到庇护所,他遭遇了怎样的认知崩塌,又怎样一步一步艰难地重建了信念。事实证明,一旦人经历过与千万人为敌而站到最后,就一定会拥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信与勇气。


    “可最后的结果呢?我是正确的,这世上唯一不会被混沌污染的神,就在我身边。”他一把勾住弥晏的肩膀,弥晏就微微低下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乖巧地“嗯”了一声。


    阿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其实她也心里有数,“我明白,当初就是因为‘秩序’受到了污染,所以爱神才取代祂成为了‘根系’。即使是至高神,遇到混沌也束手无策……”


    “不仅仅是‘秩序’,还有梦神。”谢云逐从领域里掏出了一颗“玻璃珠”,“你能想象吗?操控着所有人类梦境的梦神,自己都开始做噩梦。这就是我从祂身体里取出来的东西。”


    阿兮凝视着那颗内部中空透明、轮廓泛着粉光的珠子,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至高神中的两位,梦神与‘秩序’全都已经被污染了,那么伏羲真的是干净的吗?”谢云逐收起了珠子,“至少我不相信,一个从远古活到现在,带领先民赢得了第一次混沌之战的伏羲大神,会做出乘着宇宙飞船逃跑这种荒谬的决策。”


    “好吧,如果你说准了,伏羲真的被混沌污染了……”阿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恐怖,兄弟,那真的会变得很恐怖……”


    混沌能够让梦神做噩梦,能够让“秩序”变得失序,那么作用到能够看透因果的伏羲身上,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形式?


    还真是光想一想就叫人汗流浃背啊。


    “现在就干吧。”弥晏戴上了战术手套,他本就不太会感到恐惧,“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和谢云逐那种绝对的理性不同,他这种直来直往、不服就干的性格,也从另一种意义上叫人感到安心。阿兮拍了拍脸颊,然后扬起了一个凶悍的笑容:“你说得对,走,先干了再说!”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乐土,然而阿兮并没有带着他们跟上大部队。相反,他们驱车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城镇,找到了一间她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屋。


    阿兮一边在前面开锁,一边和他们念叨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描绘了乐土的全貌,以及关于伏羲的种种:


    “不算附属地,光是长居乐土的神明数量就超过1000位,其中能支撑起领域的主神级别的神明,有113位。他们基本唯伏羲的马首是瞻,在乐土周围建立起了非常坚固、不可摧毁的防御设施。”


    “简单来说,你想就这么从外面进,那是肯定进不去的。”


    谢云逐并不意外,心中甚至早有预期:那朝着乐土进发的庇护所居民,大概率会被拦在乐土之外,小概率是中途就会被拦下。当然他也从没指望过这些人能攻下乐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立场,哪怕是静坐示威,也可以施加巨大的压力。


    ——毕竟伏羲可是号称“存续”之神,他凭什么只保护乐土中的十来万人,而胆敢无视乐土之外的千万人?除非在神明的心中,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有可活可不活的区别。


    “咔哒”一声,门开了,入眼是一个老旧的居民屋,灰尘味道很重。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悬浮在客厅里的一颗蛋形高科技物体,它有着浑然一体的银白金属外壳,高约两米五,形如一颗大鸡蛋。


    原来他们在游戏里赖以生存的“蛋”,在现实中长这幅模样。


    “它的学名叫作‘空间跃迁装置’,是由空间系的神明们维持运转的运输装置。”阿兮解释道,“清理者在游戏中越过现实之门,其实就是从蜂巢里转运到这个装置中,然后再通过空间跃迁转移到副本里。”


    “那岂不是去哪里都很方便?”谢云逐眼前一亮。


    “不,很麻烦,因为装置上都设置好了程序,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之前的每一次跃迁,都必须在‘秩序’的监管下进行,从来不会出错,但是现在嘛……”阿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很高兴‘秩序’被你们搞歇菜了,才给了我这个机会,偷了个装置出来。”


    “所以你进入‘秩序’的副本,就是为了去偷东西的?”谢云逐好笑道。


    “嘛,这只是其中一个目的,”阿兮摆摆手,“主要还是怕你们死了,‘根系’托我去看着点。不过说实话,我和祂眉来眼去很久了,这还是祂第一次正式拜托我去做什么事呢。”


    因为“根系”也是艾深……谢云逐心中默默地想,他已经不再会感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还留有下雨天会泛痒的伤痕。


    “不说那个了,来看看这个装置,挤进去三个人应该是够的。”阿兮说着,在上面按了几个按钮,装置的腹部便敞开了一道门,“程序也已经设置好了,目的地就是乐土,咱直接偷偷打入内部去。”


    “嗯,这样的确更加高效和隐蔽。”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啊,我看不见这件事的‘果’。”阿兮率先走进了装置内部,“以往这种看不到‘果’的情况,都意味着前方有无可窥探的命运,我向来是会避开的。但这次我也算是豁出去了。”


    “那么一般情况下,通过装置进入乐土的人会被传送到哪里?”


    “这就是最随机的地方,每个人的降落点都不一样。”


    “即使我们乘坐同一个空间跃迁装置?”


    “是这样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个人都会被自己的‘因果’吸引,”阿兮苦笑道,“比如说,一个研究人员,就很容易被传送到研究中心;一个强大的清理者,就容易被传送到作战部门;听说也有被传送到未来的伴侣身边的……”


    “也就是说,你也没法保证这个装置能把我们送到哪里去?”谢云逐挑眉,“会不会一睁眼,我们都躺进了伏羲的被窝?”


    “那倒不会,你放心,祂不睡床也不盖被,就在地上铺一条草席。”阿兮露出壮士断腕的神色,“更何况你们和祂也没什么因果纠缠,要躺也是我躺——我、我反正不怕祂的!”


    弥晏最后一个进入,装置门顿时合上,又变得浑然一体看不出缝隙,“伏羲也会像人一样睡觉?”


    像他,单纯就是因为想抱着阿逐,所以才会在夜晚假寐。


    “祂会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个人类,”阿兮耸了耸肩,“祂甚至会自己种菜吃,要是没啥事,祂活得就像一老农民。”


    说话间,跃迁装置已经启动,大概少了某种催眠机制的介入,那颠簸感和游戏里大相径庭,跟飞天滚筒洗机衣似的,连弥晏都快被颠吐了。


    紧接着在一阵极为强烈的头晕目眩和整整五秒的感知失调后,装置一下子陷入了静止状态。


    到地方了。


    弥晏的手指动了动,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谢云逐和阿兮都不在。


    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才渐渐能视物,紧接着回来的是听觉、嗅觉和触觉,让他听到了风吹过的呜咽,闻到了青草的香气,他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碧绿的草坡上。


    这地方看起来……实在有点眼熟。


    “阿逐?”弥晏喊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可周围空空荡荡,只回荡着他的声响。


    还不到慌乱的时候,弥晏立刻打开了领域,将手探了进去。如果谢云逐也在同一个副本里,那么他们就可以通过领域触碰到彼此,实现远距离交流。


    可是他的领域里也摸不到人,说明他们甚至不在一个副本区域里!


    这就非常吊诡了,装置的目的地明明设置在乐土,即使他们因为各自的“因果”而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在一个副本里?!


    弥晏闭上眼睛,让力量像水波一样扩散。这是一片非常大的草原,直到十几公里以外,他才感知到了人类的存在。


    那并不是谢云逐或阿兮,而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晒得黝黑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一身牧民的打扮。


    连装扮也叫人感到熟悉。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在这个地方,他应该拥有……弥晏试着召唤,很快一双华美的巨大白色羽翼,便浮现在他身后,漫长的双翼舒展开来,轻轻扑扇,便叫地上凭空生起了旋风。


    果然。


    十几公里的距离,弥晏只用了几分钟便飞了过去,落到了那个孩子身前。


    那是个流着鼻涕的牧童,正挎着篮子捡羊粪呢,就看到这样一个生着天神般容貌的、白发金瞳的男人从天而降,背后还有那么一双翅膀……


    他没有亲眼见过,然而在口口相传的传说中,早就熟知了这位神明的存在。篮子落到了地上,那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惊喜的喊叫从嗓子里冒了出来:“爱、爱神?!”


    “嗯,是我。”弥晏亲眼确认过,已经不再有疑问,他果然是被传送到了曾经的一个副本里。那个副本名为“我的世界”,他们曾在那里扮演神明,建立了乐土城,又杀上天界,挫败了黎洛和傅幽的阴谋诡计。


    当然,最后在谢云逐和黎洛的联手算计下,这个副本被成功清理,飞升上了乐土。


    没有错,他现在的确在乐土的地界上,只不过不是乐土的本体,而是它下面的一块属地。


    牧童兴奋得不行,哪还顾得上捡羊粪啊,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袖,欢呼雀跃道:“爱神大人,您快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可想您了……啊啊啊!”


    牧童又惊又喜地大叫起来,因为爱神大人一把抓住了他,然后展开翅膀,地上扬起一阵旋风,他们正在起飞!


    远远地,弥晏看到了巨大的城邦,那被扩建到无比庞大的乐土城,那是巴桑、玛莲和他的朋友们建立的地方。


    阿兮说,每一个传送的人都会被自己的“因果”所吸引。


    而他的“因果”,就在那里。


    第200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妙啊,太玄妙了。……


    “唔唔唔——!”清洁室内, 一个中年男人浑身被五花大绑,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狼狈地和拖把扫帚躺在一起倒在一块儿。


    “安静点宝贝儿。”谢云逐瞥了他一眼, 果断又在他脸上缠了一圈胶带,叫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调整袖口, 将制服纽扣系到了最上面一格,然后往自己头上扣了一顶写着“乐土航空基地”的帽子。


    天知道那个破传送机器是怎么运转的,把他当破布条甩不说,居然还把他直直地丢进了乐土的最中心区域,也就是航空基地所在的位置,而且和弥晏、阿兮两人全都失散了!


    诚然直接掉进了任务区域很美妙, 省了找路和打怪的麻烦, 然而他可是要直面终极boss诶,谢云逐心里直犯嘀咕,他有的是自知之明, 白送人头的事情他可不干。


    这个被他绑起来的路人,就是个不幸路过的研究员, 慷慨地为他贡献了情报和衣物。


    谢云逐试着用领域联系弥晏, 可惜没有回音, 这让他对弥晏的所在有了点猜测, 心头琢磨着一些计划。


    不过既然现在只有他一人,他决定先谨慎地做一些调查。用研究员的虹膜扫开了终端,谢云逐开始查阅内部资料。


    “嗯, 让我看看, 飞船在哪里……”


    乐土这块地方,本来就有一个航空基地。即将起飞的这艘飞船本身,也是在大灾变之前就造好了的。这五年来, 乐土的研究员主要是做了一些改装工作,让飞船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员,维持更长的使用年限。


    “不会吧,一艘船能容纳一万人?其中绝大部分以蜂巢休眠仓的形式装运?怪不得那么能装……”谢云逐兴味满满地翻看着,“但乐土有那么多人口呢,到底谁先上谁后上?……唔,还有二期三期计划吗?这里的飞船数量倒是不少……”


    本来按照计划,第一艘飞船在几个小时前就要点火发射了,然而在最后一刻有工程师发现了一点小故障,所以发射计划暂且延缓到三天后。


    凭着出色的大脑,谢云逐记下了地图上的路,然后离开了清洁间,小心阖上了门。


    三天后重新起飞是吧?


    巧了,他的领域里还有几打C4炸弹,只要靠得足够近,他就有把握把用另一种方式送飞船上天。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光是资料上显示的安保强度,就汇集了乐土所有的高手,再加上伏羲亲自布下的屏障,贸然过去只有被碾死的份。


    况且——尽管那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在这里的每一秒他都感到脊背发寒,如坐针毡,好像被无数只眼睛盯着。


    所以读完情报后,谢云逐便小心绕过监控,朝着航空基地外围走去。好在他降落的地点本就靠近露天停车场,而他又从研究员身上弄到了车钥匙。只要足够小心,他就能安全离开这里,再搞到一辆代步工具……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再踩出某一步后,谢云逐忽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空气中的诡异律动让他寒毛直竖,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猛地向后一闪,硬生生躲过了迎面袭来的一道拳风!


    “哈哈!”眼前的空气发出猖狂的狞笑,“怎么发现的?!”


    这是个透明人,但她行动时还是会引起气流的扰动。谢云逐又迅速偏过头,躲过了能把他的脸砸凹下去的一拳,手探入领域中握住一把弥晏做菜剩下的辣椒面,迅速朝着面前撒去。


    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立刻显露出来,一同响起的还有一个巨大的喷嚏,“操,好呛,辣死我了!”


    谢云逐一猫腰,从她抡来的胳膊下绕了出来,扭头便朝门口跑,跑了两步,忽然感觉不对劲,猛地一刹车。


    一颗子弹就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


    若不是有爱神的领域提供了缓冲,他脸上怕是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逆光的大门口,缓步踱出一个高挑的女人,肩上扛着把冒烟的枪,笑眯眯地朝他吹了声口哨:“果然很敏锐嘛。”


    “跑不了的。”另一道戏谑的男声则贴着他的后背响起来,谢云逐用余光向后瞟,看到半颗脑袋从自己的影子里冒出来,他影子的形象也不大对劲,看起来像一个更高更壮的方头男人。


    “非法闯入者,请立刻放弃抵抗,否则我们有权将你直接击毙。”


    竟然直接出动了三个人……不,应该是四个,还有一个在暗处,睁着一双阴冷的、狼一样的眼睛,在密切监视着自己的动向。


    他何德何能,叫四个神契者联手起来对付——然而他们身上穿着的甚至还是最低等的保安衣服。谢云逐不禁想要苦笑,这乐土的实力膨胀太严重,神契者遍地走,超能者不如狗。


    反制的手段不是没有,他手上的银铃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心智,偏偏这时,他留意到了这些人通讯器中传出的指挥声。


    心思一转,谢云逐果断举起双手,“好了好了,我投降。”


    见他放弃抵抗,他的影子就缓缓蠕动着爬上了他的身体,将他的上半身捆成了个暗影粽子。拿着枪的女人和那个透明人一前一后押送着他,一直把他押到了警卫部。


    谢云逐乖乖配合,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影子就把他的双腿双脚也缠了个结实,然后紧紧绑在了椅背上,椅子的四条腿又焊接在了水泥地上,他现在是动弹不得。


    比起标准的审讯室,桌子对面还放了一排金属支架,上面摆着皮鞭、警棍、电.击枪等刑具。显然乐土并不是一个排斥折磨囚犯的地方。


    然而谢云逐看了一眼后就别开目光,安心地数着自己的心跳,闭目养神。


    “啪嗒、啪嗒——”


    很快,皮靴踩着地面的声音靠近了,三个神契者都站起来迎到门口,纷纷朝着来人敬礼:“长官!”


    长官也朝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向着室内张望了一眼,“影子,把他身上的束缚解开。”


    影子不解道:“可现在是特殊时期,忽然出现了一个非法闯入者,很可能是庇护所派来的奸细……”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亲自审问他。”长官的语气严肃,“你们都出去吧,听到什么声音都别靠近。”


    他们三个都清楚长官究竟有多么会折磨人,提前为屋里的囚犯掬了一把同情泪。影子解开了谢云逐身上的束缚,离开前还贴心地替他们关好了门。


    “没想到这一次老大会亲自出手……”


    “哈哈哈,这下他完了!”


    谈话声渐渐远去,长官却是不慌不忙地踱进了审讯室,面对着刑具架,挑了一条又粗又长的鞭子,在手心里缓缓摩挲着。


    忽然,他的手腕一抖,凌空将鞭子甩了出去,甩出了极为清脆的一声爆响。


    “嗯,这条不错。”长官满意地叹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他穿着笔挺的制服和铮亮的长筒军靴,一张帅脸上挂着恶趣味的坏笑,“哎呀,你被打到皮开肉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好风光。”


    “……”谢云逐本来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看见这幕,也不由翻了个白眼,“傅幽,你找死啊?”


    /


    “因果”这个东西,不得不说实在是太玄妙了。


    比如说,阿兮鼓足勇气,整准备掀起一场反抗伏羲暴政的大战,她本该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战场,而如今,却哭丧着一张脸,坐在八仙桌上往嘴巴里扒拉糙米饭。


    “不要只吃肉,还要多吃蔬菜。”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道,“都是自家田里种出来的有机蔬菜,外面吃不到的。”


    任谁看到这老成的做派,听到这和蔼的语气,都会觉得面前是个老爷爷。然而那个男人其实相当年轻,身材壮实精悍,而且五官相当俊朗。因为长期在烈日下劳作,祂的皮肤都被晒成了熟麦的颜色,眉毛粗浓,一双黑眸尤其深邃有神,唯独头发有些花白,凌乱不羁地梳到了脑后。


    此人正是伏羲大神本神。


    阿兮她非常、非常不幸地,被传送装置丢到了伏羲的饭桌上——可能勉强比被窝结局好一点吧,就一点——然后就看到眼前摆着一只碗一双筷,桌对面的男人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了,只淡淡说了句:“开饭吧。”


    好像她只是一个贪玩忘了回家时间的孩子。见她几缕头发快落进菜里,伏羲还好心地帮她撩起来,妥帖地别在了耳后。


    可阿兮哪里吃得下,这老古董做饭都不怎么放油盐的!她扒拉了两口,很快就因为巨大的压力积食了。


    忍无可忍,她一下丢了筷子,“别装了老登,你知道我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吧?!”


    “要干大事业,难道就可以不吃饭吗?”伏羲心平气和地咀嚼完了一口菜,才道,“我下午也有要去忙的事,但这中饭,还是要细嚼慢咽好好吃的。”


    祂有事?阿兮立刻警醒起来。伏羲虽是乐土之主,但平时扮演的都是精神领袖的角色,除了耕耘祂这几亩薄田,几乎是不管事的。


    “你要去做什么?!”阿兮立刻问道。


    “庇护所的人都醒了,汇集在了乐土门外,他们强烈地反对‘混沌天途计划’,并要求打开屏障,放他们进来。”伏羲从盘子里拿了几颗盐水花生过来剥,忽然眼前一亮,“哦,你看,今年种的花生真不错,个儿又大皮儿又红——”


    阿兮猛地用筷子敲了下祂的手背,都快急死了,“快别废话,继续说!”


    男人骨骼分明的手背跟精钢一样,真的硬碰硬,先断的也是筷子。因而伏羲都没搭理,把剥好的花生夹到了她碗里,然后就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着她。


    阿兮连忙全吃了进去,脸颊鼓囊囊的像仓鼠,祂才一边剥一边继续道:“是庇护所先对屏障展开攻击的,所以委员会拉响了一级战时警报,称必要时刻会进行反制。”


    “这怎么行!”阿兮立刻道,“外面的攻击只会打在屏障上,可是乐土要是展开攻击,外面乌泱泱全是人,你知道会死伤多少吗?!他们不是成规模的部队,只是发现自己被欺骗的普通人,他们过来只是想要讨个说法!”


    “所以我才要过去看看。”伏羲老神在在地说着,“自相残杀是人类最可悲的顽疾,外部的灾难还没有降临,从内部就已经开始了撕裂与纷争……”


    “别念经了!现在就去!”阿兮把那些剥了壳的没剥壳的花生一股脑儿塞进自己嘴里,然后一把抓起伏羲朝外冲去。


    门外是蓝蓝的天和青青的田地,一派悠闲自得的乡野风光,战争的喧嚣侵扰不到这里,伏羲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半点不见急切。


    “我没有你那样全知的眼睛,可是我看到了,那可是几千万人,他们身上凝聚着巨大的‘因’,那就必定结出巨大的‘果’!”阿兮怒不可遏地叫道,“你现在这样,是因为已经看到了吗?如果你看到了,那就告诉我,这一切的不公究竟会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


    “什么都不会发生,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们不过是路中的一粒小石子,”站在碧野青天之间,伏羲用那双看透一切的漆黑眼眸望向她,“或许会造成轻微的磕绊,然而车轮会继续滚滚向前——驶向我为它制定的、唯一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