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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只能对我装乖卖巧


    云央回府后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的,太子怎么老对她笑呢?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一副矜贵荼蘼的天家气派,这千里江山未来的主宰自带威压,吓得她连头都不敢抬。


    怎么现在就像个细皮嫩肉温柔斯文的富贵公子了?


    她何德何能,能让太子另眼相看呀!


    云央快步走过青湖才停下来,感觉手心还发麻,仿佛太子方才把那个嶷字刻在了她皮肉上,火辣辣的。


    太子李嶷。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储君,是皇帝。


    来了一趟上京,竟和以后的皇帝搭上关系了,天老爷呀,云央捂着胸口大喘气儿。


    走到槿香馆,月色被云遮住,隐约看见栾树下有一身影,云央以为是蓉儿来迎接,便又快走了几步,正要打招呼,就见那黑暗阴影下走出一身量极高的人来。


    “蓉……啊,姐夫?”云央惊讶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道,“姐夫你怎么在这站着啊?找我么?”


    她在看见他的一瞬,竟有微微的慌乱。


    她停下脚步细看,头顶栾树枝将细碎的月光切成一缕缕的斑驳洒落,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一身玉色长衫,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映着月光,那一张脸白的像瓷,清冷而锋利,有种说不出的洁净。


    如山如岳,清贵非常。


    白日里家宴时她匆匆瞥见过他,不是这身装扮,应是回浮山阁换过了衣裳,可都换了家常服了,怎么又来找她?


    “姐夫?”云央走近了些,仰起脸,又问,“可是来找我有事?”


    薛钰静静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含笑的眉眼,应是玩的很开心吧。


    太子真是愈发没胆大了,上元佳节私自出宫竟就为了私会官眷?


    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能耐比他想象的大。


    “那个,姐夫,上元节快乐啊。”云央讷讷道,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冷着脸。


    他静静瞧着她不说话的样子,那种阴戾叫人毛骨悚然。


    “姐夫,姐夫?”云央走上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比划比划,“你怎么啦?”


    “去了何处?”薛钰拨开她的手,语气淡淡。


    “啊……我,那个,安宁公主和太子来找我,我跟他们出去玩了。”云央道,“就去了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枫桥街市,今晚比先前那次还热闹呢!”


    “玩的可还痛快?”薛钰淡淡问。


    云央点点头,如实说道:“我和公主一见如故,太子殿下待人也和善,二位殿下一点架子都没有。”


    像是陷入方才的回忆里,少女眸光灵动,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感到愉快。


    然而,薛钰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笑容,只道:“一点架子都没有……那天与你说的话都忘了?”


    “没忘,没忘,太子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动辄就可要人性命,诛人九族,我知道的,我记着呢!所以我没敢得罪他呀,他说什么我就顺着他说,把他哄得可高兴啦,一直对我笑。”云央赶忙辩解,“我还给太子表演了打铁花,还舞了枪,给他看得一愣一愣的。”


    可好像越辩解,姐夫的神情就愈发阴冷起来?


    “去了枫桥街市,赏了花灯,还打了铁花舞了枪,听起来甚是开怀啊。”薛钰勾唇一笑,“可是乘兴而行兴致而归?怎么这回没饮酒作乐?”


    “这次?哪有上次?”云央不是什么细致的人,却也听出他话里有话,恍然间意识到上次和太子唱戏这事被姐夫知晓了,脸登时红了,“上次、上次我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我以为就是那什么楼里的戏班子里的伶人呢。”


    “太子是储君,你可知储君安危关乎国朝社稷?你与他在上元夜在那么多人的市集里瞎逛,可想过他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万一遇刺,你该如何独善其身?”


    “何况太子现在还未正式迎娶太子妃,一言一行受文武百官、东厂厂卫监督也就算了,还有蛰伏在暗处的大殿下党羽虎视眈眈,上元夜是什么节,又称男女定情夜,你在这个档口与他出去,难保有人会因此而大做文章,你告诉我,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云央被薛钰这一番话说的心头一震,仿佛有看不见的石头砸在心上,漾起的涟漪震得她直发晕。


    绣鞋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吱哑声更是让人心烦,站的久了,那雪浸湿了半边鞋,愈发湿冷难耐。


    仔细想想,姐夫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她想的太少,只想着跟太子和公主傻乐呵,却没顾虑到全局。


    单说遇刺的事,在此之前,都多少人想行刺太子了,姐夫还因此受过伤……


    若是今夜真有刺客行刺,她哪有本事独善其身呢,死了若还好,她现在寄居薛府,与薛家是剪不断的关系,到时若是引火烧到薛家,那真是难辞其咎了。


    至于太子已有婚配,却在上元佳节与她微服出行玩乐,真是……云央都十六了,若说对男女之事全无感觉那是矫情,但她实在愚钝,想着公主也在场,是大家一起玩,可姐夫这一番话,她恍然间明白了太子总对她笑到底是为什么,登时觉得愧对那未来的太子妃。


    此事若真的宣扬出去,定是解释不了的祸患,言官谏太子耽于美色,也少不得戳她的脊梁骨,恐得污了薛氏一贯的清名。


    念及至此,从未有过的心慌和愧怍漫上心头,云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薛钰淡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与太子在猎场匆匆一面,就让他对你如此难以忘怀,知我平日里对他苛刻,便越过我托安宁公主来邀你。也罢,他瞧上了你,你也心悦于他,你们两情相悦,我何故做那拆散人的恶事呢。只是你应提前告诉我,免得我还为你的婚事忧虑。太子是何等身份,你攀上了东宫这高枝,有他在,夺回云家的那点财产不在话下。或者说,你以后根本就不需要了……”


    云央从未见过薛钰如此严肃的模样,字里行间皆是要与她撇清关系的意思,那种空落落的被抛弃的恐惧又席卷而来,她呆呆地靠近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说:“姐夫,你别生气……我、我对太子没有那个意思。”


    听着她疲惫又怯懦的声音,看着她垂着头小心翼翼拉扯自己的模样,薛钰心中难以遏制的怒火忽然就消散了大半,竟还生出些心疼来。


    “我、我知道错了,姐夫。”她低垂着头,纤细洁白的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像是生怕他跑了,“我想的太少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以后我什么都提前问你,都听你的,好不好?”


    她的蹙眉、忐忑、不安、懊悔都落入他眼里,薛钰的心忽然软了,无法再冷漠理智地对待他,甚至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小题大做太过严厉了些?


    见他仍不说话,可表情不像方才那样阴冷可怖,云央贯会察言观色,尤其是在长辈面前装乖卖巧,她抬起有些潮湿的眼睛,用圆圆的脑袋顶住他的胸膛拱了拱,“别生气啦……”


    薛钰完全无法抵抗她故意露出的娇态,薄唇微张,一时间心脏跳的震耳欲聋,很想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问她下次还敢不敢,还敢不敢背着他私自出去,还敢不敢不与陌生男人保持距离?


    他要她的目光专注于他,要她只对他笑,只对他装乖卖巧。


    这种复杂而陌生的心绪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沉默了片刻,最终,他把像只猫一样的她推开了一些,蹙起眉心冷冷道:“不要再有下次。”


    他的语气太冷肃深沉,云央被吓了一跳,没料到自己的小伎俩没有奏效,惶惶抬起眼,怯生生地看着他,咬唇不说话,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看着她伶仃站在雪地里垂着头的可怜模样,浓浓的后悔漫上心头,其实方才就差一点,他就忍不住把她拥在怀中告诉她他不生气了。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中涌动着陌生的冲动,如果她再示好,他就像方才那样想的做,他知道自己这想法很荒谬,也感到自己在一点点失控,可他愈发不想控制。


    可云央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冻的通红的鼻尖抽了抽,眼眸却闪过一抹坚定,“姐夫,我从未想过要攀附太子,太子若对我有意,我想拒绝可以拒绝得了么?若是拒绝不了,还请姐夫在此之前为我相看一靠谱人家,先将我订出去……”


    “我知道我这样的出身能被太子青睐,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我……可我不想做妾,也无意参合进深宫中与众多女子争宠。”


    薛钰听见自己说:“好,你明白就好。懂分寸,知进退,是个聪明人。”


    说完,他心中愕然,自己怎会说这样的话?


    云央点点头,看薛钰心绪似乎平复了,她垂着脑袋,“给姐夫添麻烦了,烦请姐夫尽快为我择一良人,只需他心地善良,身体健康,愿意、愿意随我回幽州去踏实过日子……”


    薛钰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已消散大半,看着她这副委屈又不敢发作的样子,缓了缓,往前走了一步,“云央……”


    怎料他刚靠近她面前,她就往后退了两步。


    薛钰心中叹息,方才色厉内荏,真是把她吓着了。其实太子微服出宫,东厂必然已经察觉,派了厂卫暗中跟随,大体上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前几日她才愿意放下失去至亲的哀痛,也眼看着更依赖他,是他近来愈发控制不住情绪,不由分说就把她责备一通,现在她又成了这般模样,薛钰心中说不后悔是假的。


    “云央。”他叹息一声,伸手拂去她肩头的落雪,找了个说法宽慰她也宽慰自己,“我答应你姐姐要看顾好你。”


    “我知道。”云央点点头,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主要是太子他是储君呀,就是以后的皇上,我不知道还能拒绝他?我要是拒绝了他,不跟他出去玩,那他迁怒姐夫你怎么办……”


    她的解释就在耳边,却像能传到他心里,薛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还未来得及斟酌,就听见自己说:“是姐夫错了,方才吓着你了吧?”


    云央不说话,鼻息间是好闻的沉木香,心中想姐夫真讲究,衣物天天熏香,清冷幽凉的气息沁人心脾,好像闻不够似的,她还想多闻一会儿,可站在雪地里鞋袜都湿透了,越发地冷。


    “好冷。”她可怜兮兮地抬起眼,“姐夫,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薛钰唇角微微勾起,被她那模样逗笑,她的绣鞋单薄,想来是出府并不在预料中。


    “我背你回去。”他俯下身来。


    反正不是第一次背了,云央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攀上薛钰低垂的脖颈,跳到了他背上。


    “姐夫,你是太子的老师,怎么还不喜欢太子?”云央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说,“太子是不是欺负你啦?”


    雪落无声,薛钰一愣,淡淡道:“你想多了。”


    “哦,没有欺负你就好,要不然我都后悔今天把他哄的那么开心。”云央道,“那姐夫你给我介绍个人呗,姐夫介绍的肯定靠谱,但我要长得好看些的啊。”


    经此一事,云央下定了决心,要快些脱离薛府才是,不能给姐夫再惹麻烦。


    “长得好看?”薛钰一笑,“外在的容貌总有一天会改变,届时他老了不好看了,你将以何为继?”


    云央一愣,脱口道:“那也不亏呀,至少他年轻的时候是秀色可餐,是享受到了呀……”


    薛钰:“……”


    “我日日看着姐夫,再看别人就很难入眼了,这可怎么办呀。”云央喃喃自语,“不过我相信姐夫给我选的人,肯定不会差的。”


    薛钰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由衷的夸赞,可容貌恰巧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


    年少时或许因容貌而讨了几分巧,后来容貌带给他的就全是麻烦了。但此刻,听她这样说,他不知是该庆幸他在她心中竟有如此重要的可取之处,还是该隐隐觉得失落。


    少女眼眸映着月色,乖顺地伏在他肩头。


    夜阑人静,不知何又时下起了雪,只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声响。


    薛钰想,如果这路一直没有尽头就好了。


    第32章 她与他定情


    薛钰知道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纵然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云央也已然十六了,若是明年再不定下人家,少不得有人说闲话。


    他必须要着手为她找个合适的人家。


    似乎有意识的在逃避自己心中的那莫名的不舍到底是为什么。


    内心的晦暗若是不理会,仿佛就不会存在。


    薛钰细数了自己的同僚们。


    在刑部有体面官职的,就数他年纪最轻,他比云央还大八岁,其他人便不在选择范围之内了。


    而世家子弟的婚约大多是早早定下,云央不可做妾,那便又筛掉了一些自小熟识的人。


    还有重要的一个点就是,她需要合理合规地夺回云家的家产,这很不好办,只能找一个门第低的。


    不管云嘉还会不会回来,他都不能欺她孤弱随意糊弄,他得护着她。


    于是薛钰的目光放在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有不少寒门子弟,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且大多尚未婚配,也是众多人家榜下捉婿的重点关注人群。


    非翰林不入阁,有的是走的是内阁的路数,有的则是随遇而安,只求攀附一权贵换取后半生安宁。


    这正好,就怕人无所求,只要对方有所求,云央又有薛家在她身后,他就可保她婚后顺遂。


    薛钰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翌日便去拜会了翰林院院正。


    上官还是那端正儒雅的模样,许久不见薛钰,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风度神采不曾变化,好像多了些以往不曾有过的浮躁?


    昔日神姿高彻、端方沉稳的能让一群仰望的少女无可奈何的人,如今眼眸中的平和和坚定几乎消失不见。


    怎会如此?


    薛钰俯身一揖,“学生有事恳请师座帮忙。”


    一番问候后,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上官表示支持,并当下就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和生平给他,薛钰接过那纸,胸臆间的瑟塞却并未疏阔。


    晚间,薛钰拿着写了人名的纸回到浮山阁,倚在圈椅里静坐了会儿,也许是居室内烧着地龙的缘故,他心中的烦闷愈盛,手按在衣襟上扯了扯,又唤簌青打开窗牖。


    冷冽的风夹杂着湖面的水汽扑面而来,薛钰深吸口气,垂眸沉思了很久,心中的烦闷逐渐平静下来。


    薛氏族大,他有许多妹妹,但他还没有嫁过妹妹。自从云央来薛府,行事虽略为鲁莽,可大多时候都是天真讨巧,尤其是那一腔赤诚,纵使她有些时候因年少而做事欠考量,也总让人对她讨厌不起来。


    不知不觉间,怎会对她如此不舍了?


    妻妹也是妹,想到要将妹妹嫁与别的男子,心中难免会不舍。


    定是如此。


    薛钰揉了揉眉心,将那张凌乱的宣纸拿过,于夜风中细细看着。


    手边是她中秋夜送过来的缝制着药材的香囊,淡淡的清苦之味若有若无地缭绕在鼻息之间。


    檐下的羊皮纸灯笼随风摇曳,影影绰绰,青年的身影如松如竹,静立窗前许久。


    翌日,薛钰到槿香馆与云央说议亲之事。


    他语气平缓,慢条斯理地将手中一沓宣纸放置在桌岸上,“这些都是这三年来的翰林进士,已婚配者弃,富贵奢靡者弃,行止不端者弃,余下的,都在这里。”


    他神色疏淡,气定神闲,好似一大早去翰林院相看了一番那些男子的人不是他似的。


    云央并未接过察看,只乖顺点头道:“我相信姐夫的眼光,姐夫全权做主就是。”


    居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云央听见薛钰情绪不明的声音,“后半生的倚靠,全权由我做主?”


    “是。”云央并未觉得不妥。


    薛钰,“好。”


    说罢,起身拂袖离去。


    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他为她精挑细选的人,她看也不看就说全凭他做主,不知是该感念她对他太过信任,还是恼她把婚姻大事当做儿戏?


    一路行至青湖边,薛钰抬手用力扯了下衣襟,纾解莫名的燥郁,鼻息间还是那若有若无的淡香,挥之不去,勾人神魂。


    她用的什么异香?


    湖面的冷风吹来,让人切切地清醒,薛钰惯会自省,思虑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郁结难安的原因,竟是心中那幽微的思绪落了空。


    他惊得回过神来,眸光剧烈变幻。


    他竟期盼能拒绝嫁与别人!


    *


    薛钰走后,云央拧眉沉思片刻,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又惹姐夫生气了,昨夜不是都说开了么,怎么又……不仅对她冷脸相向,还话没说完就走了?


    他走前看她那一眼,幽邃深沉,薄唇勾起像是在笑,那笑容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冷意。


    是冷,还是恼怒?


    自问她没做错什么啊,更没说错什么。


    而且他走时怎还把那一沓纸给拿走了?


    不是说好要给她介绍青年才俊的么!?


    云央用过晚膳后在府中闲逛消食儿,路过门房处,见府里车夫给马套了缰绳,随口问道:“谁要出门去呀?”


    车夫答道:“是公子,公子去京郊查案,约莫半月未能归。”


    云央只觉得胸臆间的闷滞消散了,姐夫他最近情绪不好,定是因为案件积压的缘故,这不,出去办案了!


    想到此,浑身都松快起来,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婚事不就得再等等了么?


    也罢,等就等吧,不急这一时。


    薛钰走后,东边不亮西边亮,四夫人竟给她相看了好几门婚事!


    云央起初以为是薛钰走前交待好的,与四夫人一交流才知并非如此,是四夫人自个儿爱做媒,见不得她这样的妙龄女子还落单,口中说着别怪你姐夫那大忙人,妻妹都十六了还不给赶紧相看人家,要再留一年就成老姑娘了,届时就得叫旁人来挑了。


    云央告诉四夫人自己要找一个能够与她回幽州去的,四夫人斟酌片刻,重新排列组合了手中的公子哥儿资源。


    四夫人行动力一绝,隔了两日便将那几个勋贵人家庶出的公子都按排期约至府上来。


    云央先是在屏风后相看,透过绢纱的屏风,影影绰绰,哪里看不清楚?


    而且光是看,怎能看出此人秉性如何呢?这可是要过一生的人呀,她情况特殊,更要此人人品高洁……


    四夫人想了想,的确如此,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好运,可以仅看一眼就断定薛四爷眼里都是她的。


    之后几天,府中安排了小型家宴,一日宴请一个,投壶竞技曲水流觞吟诗作赋全都安排上,可以从内到外地考察对方。


    四夫人想,云央爹没了娘失踪了,等着云嘉归来,若是得知是她给云央寻了门好亲事,必然会记她的好。


    薛氏仁厚,可从不曾欺云央孤弱。


    待薛灵均归来,得知她替他办下这么一桩大好事,必然也会重谢她!


    经过在上京的这些日子,云央已然浸洇地跟寻常闺秀无疑了,笑不露齿,行止间端稳婀娜,一张小脸清丽可人,冷眼看着那一个个纨绔公子哥儿在她面前施展拳脚,亦或是卖弄驴唇不对马嘴的诗文。


    云家那点私房自是对于勋贵之家不够看的。


    勋贵们的庶子来相看她无非是看上了薛家这层关系。


    只要薛家与云家的婚约在,薛钰不休妻,云央便有价值。


    云央已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少女。


    这世间最难琢磨的便是人心,姐姐尚未归来,她不得不多想,若是薛钰与姐姐不睦呢,难道她真的要为了一个有心攀附的夫家,而让姐姐为了她忍气吞声受委屈么?


    早在幽州父亲去世后,云央就知道她这个脑子这个见识,若没有姐夫护着,早就被那些所谓亲戚们吃的渣都不剩了。


    权势之间的碾压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姐夫薛钰在,有薛家在,他们便高看她一眼,她的未来就有保障。


    可这夹杂了看破不说破的利益所在的感情,未免太汲汲营营。


    她是要找夫君的,不求心心相印举案齐眉,至少在红鸾帐中两两相看时,暗藏的心思不要太龌龊吧。


    几日下来,唯有一宋姓公子,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之后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她若问他什么,他就倏地红了脸,磕磕巴巴答不出个所以然。


    纵使云央再不通风月,也知道宋公子喜欢她,从看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少年春心萌动的样子太明显。


    云央看着矮几上不知何时垫着的外袍,宋公子慌张羞涩的神情全然落入她眼中,他看她的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热度。


    她恍惚间悟了点东西出来,男女之事,便是藉由一个人对自己的喜欢,才能拿捏他,让他以她的喜好为先,让他为她笑为她哭,从而他才能更珍视她。


    于是,云央在宋放鹤面前,慢慢找到了一种放松的姿态。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不必讨好,不必拘束,常觉得安宁。


    云央谢过了四夫人,明说自己看中了那都水清吏司家的公子。


    四夫人想了想,都水清吏司才五品,官职虽低了些,配云央倒是个良配,云央自薛府出嫁的话,不是下嫁,夫家才会把她当个宝,在手里捧着、珍视着。


    最重要的是,小姑娘说起宋公子时眉眼弯弯,发自内心的好感做不得伪。


    四夫人想起那清贵小公子俊秀的眉眼,再看看眼前眼眸澄澈的少女,只觉得舒心,一对金童玉女很是般配,给人做媒这种好事,积阴德呢。


    接下来几日,四夫人便与宋氏夫人约了几次郊外吃茶,双方带着各自的儿女。


    四夫人带着云央和自己的小女儿,主要是为云央与宋放鹤相见打个掩护,以免辱云央名节,退一万步说,若是这门亲事因各种原因不成,往后也不会落人口舌。


    诶,想什么呢,怎么会不成?四夫人捂着心口,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上京郊外的茶肆建的很是雅致,在此临河的雅座一座难求,不仅有乐舞助兴,还时常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诗仙、诗鬼莅临字。


    云央与宋放鹤顺着葳蕤的花路行至河岸边,早前下过一场雪后天气就热了起来,宋放鹤大氅中却还揣着个紫金手炉,迟迟没敢给出去。


    云央噗嗤一声笑了,指了指他虚掩着的手炉,“你不热呀?”


    他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一张俊脸红的要滴出血来似的,直到那手炉烫手,他才呆呆地递给她,“怕云姑娘你冷,给你带的……”


    云央看他一会儿云姑娘,一会儿你的,称呼飘忽不定,便大大方方道:“你叫我云央即可,或者央央也可以。”


    少年的唇角忍不住翘起,眼神专注,语气微颤,“央央妹妹,我小字宵润,妹妹唤我小字即可。”


    小字只是亲近之人或长辈可唤,年轻男女交换双方小字,即为定情。


    云央低低重复,“宵润……”


    心头突然浮上灵均二字。


    啊,那是姐夫薛钰的小字。


    第33章 谁欺负你了


    薛钰手头的案子已了,其实本不需要他亲自来办,只是那日忽然意识到自己心中幽微不可见人的情绪后,他一时间慌了神,觉得定是他近来与云央接触的过多,才生了可笑的异常心思。


    既然如此,不如避开。


    几日过去,胸臆间果然疏阔了不少,那扰人的缠绵难捱的情绪也淡的所剩无几了。


    这日拢好了卷宗,从京郊官邸出发往家去,还未到长亭,就见官道旁有一小路,不少华贵马车顺着小路往深处去,鬼使神差地,他想到那丫头喜欢玩乐,若是知道有新开的酒肆茶肆,定是欢喜。


    薛钰的马车跟着驶入,行驶约莫半刻,便堵住不动了。


    驾车的常随想上前去表明官身,被薛钰伸手拦住。


    他本就不愿引人注目,为了省些时间而亮明身份,必然少不得和这茶肆主人斡旋,又是何必。


    等到常随栓了马车下马的时候,天色已然渐暗。


    薛钰早起办案随意吃了两口,此时已饥肠辘辘,心中甚觉烦躁。


    这茶肆曲径通幽,跟着小二一路走,走到一僻静之处,刚想落座,便看见河岸边有一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只能看到个背影,身形挺拔清瘦。但云央,却是清清楚楚地能看到她大半张脸。


    二人不知在说什么,说到兴致之处,云央掩唇娇笑,眉眼弯弯,看向那男子的目光温温柔柔的。


    薛钰眉头蹙起,负手而立,并未落座,小二不明所以,客气问道:“客官可是觉得这里的雅座不妥?还有一更为隐秘之处,我这就带您过去。”


    薛钰仍看着那谈笑甚欢的二人,不带情绪对小二道:“这位置甚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小二瞧着这位客官脸色有异,不知是不是对茶肆不满?心中一慌,语无伦次开始介绍,“客官不知,我们这临着杨柳河,前朝年间流传的一传说就是在此,据说在此河间喝过水的举子们都中了举,而且您看,看看我们这布置,这悬挂的诗文可是诗仙李沐亲笔所书,还有这羊皮灯笼上面的画,是……”


    薛钰摆了摆手,只觉得小二聒噪,没让他继续在旁伺候。


    他坐下来,此处雅座风景甚好,人声鼎沸处存幽,高悬的琉璃灯闪烁,落日、河岸、垂柳衔霜恰好入目,这般避世美景中,薛钰却只看得到那两人。


    少女穿着朱红色的斗篷,衬得一张脸粉扑扑的,站在各色璀璨的花灯下,笑起来生动明艳,好似不属于人世的容光。


    一阵冷风拂过,只见她对面的少年伸出双手为她紧了紧衣袍的系带,顿了顿,又伸出手将她鬓边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


    少女一愣,毫不介意地看着那少年微笑。


    薛钰皱起眉,冷了都不知道回家?


    大冷天站在河边谈天?有什么好说的?


    薛钰眸光微敛,心中升起难以忽视的不快来,无声地俯视着那相谈甚欢的二人。


    小二上了好酒好菜,却见那客官迟迟不动,正犹豫不决不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那客官骤然起身,大步向河岸边走去。


    云央听见有人喊自己,声音自老远处传来。


    宋放鹤也听见了,二人齐齐看向茶肆方向。


    枝叶低垂的阴影中,走出一个男人来。那男人年轻俊美,身着青灰色宽袖大氅,袍袖带风,行止间如谪仙般翩然。


    墨玉冠束发,身量很高,身形挺拔风骨卓然,神情冷峻,狭长的眼眸中都是阴郁,自带浓重的威压,令人心口一滞。


    “云央。”薛钰唤道。


    朦胧夜色中,云央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姐夫?”


    薛钰走到她身侧,自然而然地脱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云央身上,淡淡道:“怎么穿这么少?河边风大,当心受了寒。”


    他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脱了大氅后无可避免地露出了里面朱红的官服。


    只见那少年眼眸一亮,脱口道:“你、你是薛钰薛大人么?”


    薛钰转身,眉头皱了起来,“正是。”


    宋放鹤早就听闻过薛钰的盛名,父亲一直嘱咐他到了薛府要对薛钰万般讨好,可许多天了,他连见都没见着过此人一面,想问云央,又怕云央多想。


    谁料到竟在此处偶遇。


    科考对于宋放鹤来说那是登天的难事,面前这三元及第的神人本只出现在传闻中,此刻难得一见,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央道:“姐夫,你怎会在此啊?这是宋放鹤,是、是……”


    提到宋放鹤的身份,云央一张清丽的脸飞起了一抹红晕,脸上火辣辣的,一时不知该跟姐夫怎么介绍他。


    姐夫这一别数日,发生了好多事,还得从头说起呢。


    “我是央央妹妹的、的……我与央央妹妹就要定亲了。”宋放鹤咬牙道。


    云央脸颊旁的红玉髓耳坠盈盈摇曳,衬得那粉面如晚霞般绮丽诱人,薛钰忽然想到方才此人的手好似划过她的面颊,当下心中怒火更盛。


    薛钰眼中的寒芒却挡不住二人目光无声交会,虽什么都未说,年轻男女之间的那点情意也依然默默流动,薛钰皱了皱眉,怒意压都压不下去。


    宋放鹤,清淡的长相,一双桃花眼掩不住的风流写意,是个俊俏后生,符合云央的硬性条件之一,长得好看。


    可君子应目不斜视,他举止不甚得体,薛钰心中的不快更明显了。


    宋放鹤见薛钰神情冷峻,早前准备好的话都不会说了,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愚蠢,他神色仓皇,只觉得眼前人一身红色官服有种令人难以移目的咄咄逼人。


    “薛大人,我与央央妹妹是有媒人的,三书六礼不日就送至府上,我们、我与云央,我们两……”


    薛钰观他那神色,爱慕云央做不得伪,焦急彷徨也是真。


    可为何见到他这般惴惴?


    薛钰眯起眼,正欲开口,就听四夫人的笑声传来,“哎呦,我说怎么半晌还不回来,原来是碰上熟人了!”


    “四夫人。”薛钰微笑,“是四夫人带云央来此的么?”


    他笑的和善,四夫人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只尴尬道:“是啊是啊,这新开了茶肆,据说野趣横生,我便约着宋夫人来此,不仅我们,还有莹娘和舟哥儿也在,是不是?”


    云央点点头,猜想姐夫定是不喜她与外男在没定下的时候私自见面,当下便有些心虚,小声说,“是啊,我们大家一起来这玩呢。”


    他盯着她,笑的温文,“好玩吗?”


    云央抿唇,眸光落在薛钰脸上,看不出他的喜怒,她知他这副温冷斯文的笑模样其实就是生气了。


    那一双狭长的眼注视着她,黑沉沉的,让人望而生畏,她谨慎答道:“甚好,不错,这里不对普通百姓开放,往来皆是权贵,人不多,雅致。”


    就是说没多少人看见她与宋放鹤。


    姐夫能听懂不……


    宋放鹤心头微惧,薛钰光站在那里,那一身朱红的官服就气势逼人。


    他与云央分明在双方亲眷在场的情况下相约,却没来由的有种私会被抓的尴尬,正在此时,薛钰朝他投来冷冷一瞥,宋放鹤彻底泄了气,放弃与薛钰攀谈交好的想法。


    四夫人向宋放鹤使了眼色,他拜别薛钰后便转身走了。


    四夫人也觉得纳闷,自己不是做了件好事么,怎么瞅着薛钰的脸色那样差?


    四夫人是长辈,在薛钰面前却总有种听训的错觉。


    “今日的衣裙很好看。”薛钰对云央淡笑道,她一张莹白的脸泛着淡淡的潮红,甚是好看。


    只是心里的憋闷是为什么?


    他明明欣赏的是她的天真坦荡,还有从头到脚透着的无暇干净的气息,何况她其实很乖巧,在课业上也上进又努力,谁会不喜欢呢。


    后来经过幽州水患,难免对她心生怜悯……她似乎也喜欢他关心她,眉眼弯弯地表达过对他的依赖。


    可慢慢的,他怎么就变了,想要把这份干净私藏。


    “啊……”云央脸色微红,抚了抚裙摆,“谢姐夫夸奖,这是前几日才做的裙子,我还说有些艳了呢……”


    晚风吹来淡淡的幽香,她抬眸迷茫地看着他,柔顺的长发低垂,那明眸善睐的娇媚就落入了薛钰眼中。


    她是个大姑娘了。


    还是个美丽而不自知的傻姑娘,薛钰想。


    宋放鹤在走出茶肆的时候不禁回头看,夕阳的金色余辉中,他看到身形挺拔的男人垂首与云央耳语什么,她踮起脚好像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走上前拽着男人的衣袖摇晃。


    像是很亲昵。


    宋放鹤广袖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马车里。


    云央又大又黑的眼睛瞧着薛钰,得知他来京郊办的是有难度的案子后,带着明显的紧张关切,显然他先前的几次受伤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薛钰眼中终于有了真心实意的笑意,刚想安慰她没事,却鬼使神差地说:“的确不好办,险些落入歹人设下的陷阱。”


    云央的神色明显更紧张了,本坐在他对面,起身凑近过来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薛钰捏了捏她的脸,“没有,别担心。”


    “别捏……姐夫,你怎么跟我爹一样老捏我脸,我都长大了……”云央咕哝道。


    “长大了?”薛钰淡笑。


    他盯了她一会儿,娇美,纯净,的确不是刚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的样子了,乌发雪肤,像初初绽放的花瓣儿一样美丽。


    “长大了就可以自己相看人家,有了心上人也不告诉姐夫?”他看着她道。


    云央眼中流露出一瞬的慌张和羞赧,低声道:“四夫人想为姐夫分忧,便给我寻了些靠谱的人家。宋公子他为人单纯,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算心上人吧,至少是不讨厌。”


    “真要嫁他?”薛钰挑眉道,“你可知宋家底细,又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才走不到半月,就已看好了?”


    “……四夫人给介绍的,是踏实靠谱的人家,就是位卑职低了些,但我觉得配我也刚好。”云央垂着眼睛,“姐夫,你和姐姐,不也是盲婚哑嫁?”


    “你讲起道理来不输国子监祭酒。”薛钰淡笑道。


    云央还想再辩解,却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薛家,总有要走的一天。幽州水患,薛家已帮了她太多。


    姐姐会回来,会与姐夫举案齐眉。


    在此之前,她必须给自己一个着落,慢慢脱离薛家,这才不落人口舌,不会叫人说她就赖着薛家。


    云央不知是想起了姐姐,还是想起了父母,亦或是想起了幽州冷酷无情的亲戚们,竟不由得红了眼眶。


    怎么这么爱哭了……


    “哭了?”薛钰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见她许久不说话,竟有一滴泪落入水红的裙摆中。


    他微微俯身,扳过她的下巴,语气都变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我这周其实已经更新了榜单一倍的字数啦,明天休息一天~


    第34章 诱她心骗她身


    薛钰去刑部公办的马车不大,此刻他微微俯身,离她很近,云央都能感觉到鼻息间安静幽凉的沉木香。


    还是那么好闻。


    好闻到如果以后都闻不到,会遗憾的地步。


    云央漆黑的眼睛如蒙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她别过脸,小声说:“没哭。”


    “没哭?那这是什么?”他为她拭去眼泪,语气森冷,“是那姓宋的对你逾矩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云央的鼻子更酸了,低低道:“没有,宋公子很规矩的,都不敢看我。”


    宋放鹤也不是不敢看她,而是每次抬眸时,那目光都太过热烈灼热,以至于他们二人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只能红着脸避开对方的目光,而宋放鹤看着她淡粉色的脸颊,那忐忑不安就变成剧烈的心跳,唇角压都压不住。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珍视和小心翼翼。


    薛钰皱着眉瞧她,云央心思单纯,不会作假,观她神态便知这话并不是假话,他稍稍放了心,耐心问道:“那是怎么了,跟姐夫说。”


    “我就是舍不得姐夫、舍不得老夫人,舍不得你们……”她垂着脑袋,抬手擦着眼泪。


    薛钰心酸的不行,沉默了片刻,当下便拢住她的肩膀,深吸口气,“傻丫头。”


    她的美好,乖顺,简直难以描述。


    怎么会这么懂事,这么让他心疼呢。


    薛钰的目光灼灼,“云央,不是一定要出嫁。”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震惊,都不知该如何往下接。


    可是他真的不想让她就这么嫁给别人,她大可以留在薛府,他可以养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


    云央愣了下,轻笑道:“姐夫你在说什么呀,不一定要出嫁?那难不成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难不成要吃薛家的用薛家的一辈子?


    那她成什么人了。


    女子若不嫁人,是要被说闲话的,还要连累娘家。除非是去当姑子,或者入宫当女官。


    大昭朝廷中设有凤台,女子也可入朝为官,有了与男人们一样的正经事,即使不嫁人,也没人敢说闲话了。


    可她哪是能当女官的料?


    薛钰长久地盯着她,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他不是也已经为她寻觅好了好几个靠谱的翰林么,她会从薛府出嫁,会与人洞房花烛,会成为一个女人,会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他知道他作为姐夫,应该做的是祝福和引领,而后淡出她的生活。


    然后他和薛家做她永远的后盾。


    可他忽视不了自己内心翻涌的气血和不甘,忽视不了看见她与那宋什么相处时浑身燃烧的怒意。


    怎会如此?


    察觉到薛钰的失神,云央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写满了对他的关心,“姐夫,你怎么啦?是不是累着了?”


    马车中光线昏黄,云央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反常,没有发觉他紧抿的唇角,和黑沉沉的眼眸中克制不住流露出的占有欲。


    回到薛府后,四夫人没敢邀功请赏,匆忙回自己院子跟夫君说了今天的事,琢磨来琢磨去,也琢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欠缺了?


    薛四老爷听完妻子的描述后,眯起了眼。


    翌日晨间,薛钰去找薛老夫人请安。


    云央也在,正与薛老夫人说着什么,薛老夫人已经得知四夫人给云央做媒的事,问及有关那宋家公子,云央低垂着眉眼掩唇笑答。


    这种羞涩,春心萌动,令年过花甲的薛老夫人觉得甚是有趣,打趣道:“云丫头准备什么时候嫁呀?按理说提亲到送嫁得一年的时间,等不等得及呦!”


    云央脸色微红,“老夫人!我、我哪有那么恨嫁呀,我才舍不得您呢。”


    “听说那宋家也是个讲究的人家,宋小公子长得好,虽说没中举,却也是个温和知礼的,云丫头可喜欢?”老夫人问道。


    云央哎呀了声,避而不答,嚷嚷着:“老夫人该用早饭了,迟了吃饭可要伤胃的。”


    提到那宋放鹤,她眼眸中流露出的青涩的羞赧,这种少女情怀似乎发着光,让薛钰本平静的心又灼烧了起来。


    他于栾树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拂袖离去了。


    刑部想查一个人很简单,薛钰吩咐下去彻查宋家九族。


    云央既然喜欢他,那他就必不得有一点点瑕疵。


    吃过了早饭,云央正要回自己院子,却听门房传话说有人找。


    昨晚与宋放鹤分别的太过仓促,她以为是他又来找她了,可到了大门口,见到的竟是上次太子与公主乘坐的那辆马车。


    云央忐忑不安起来,想了想却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距离上次见太子都半月有余了,太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说不定早把她忘到脑后了,此番来找她,说不准真是有什么事呢。


    还是那个长相俊美漂亮的年轻内侍,他看见云央后迎上来,招了招手,马车里走出一个小姑娘来。


    那小姑娘穿着绫罗绸缎,低垂着头,手脚都有些僵硬。


    “云姑娘,这是殿下送您的人。”小内侍道。


    说罢,那小姑娘抬起头来,竟是上元夜杂耍摊子舞枪的小姑娘!


    “殿下已查明,此女并非那摊主亲生,此女爹娘已逝,殿下买了她回来,又让她在宫中学了一段时间规矩,这才给姑娘送来伺候姑娘。”小内侍又道,示意那姑娘往前走两步,“这姑娘还没名字,姑娘给赐个名吧。”


    云央被惊住了。


    送礼物就算了,还有送人的?


    可她也不能不收呀,这姑娘可怜,当时都难受成那样了还得被随意驱使。


    她转念一想,太子可真是个体贴的人啊,还记得她的遗憾。


    那时她说管了一次又如何,又不能管到底。这不就可以管到底了……


    “那烦请公公替我谢过殿下。”云央躬身垂手道。


    小内侍淡淡一笑,“这算什么事呀,姑娘何必说谢。对于我们殿下来说,姑娘可是心尖上的宝贝,若赏些金银珠宝恐落了俗套,不如为姑娘解忧更得姑娘欢心。殿下惦记着姑娘呢。”


    最后一句话说的暧昧,几乎挑明了太子的意思。


    小内侍只想为主子分忧,在主子面前邀功请赏,却没揣测清楚主子的意思。


    太子见过的女人太多了,各色各样的,他知道若他想讨要云央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也知道,男女之事最美妙的就是相知相许的过程,况且他也怕吓着云央,需得一步一步来,诱她心,再得她身,让她慢慢离不开他。


    他有耐心,也等得起。


    *


    薛钰并不理解少年情怀。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尚在游历大昭或拜入大儒门下,现在想想,有种错过了也不想补回来的固执。


    所以他对宋放鹤对云央的一往情深感到怀疑。


    没几日,刑部的桌案上就放了宋放鹤祖上多代的案牍。


    宋家前两代才入仕途,本是地方官,因被恩师提携,才进了上京,没犯过什么事,是清白人家。


    休沐那日,晴光尚好,他本想带府中妹妹们出门赏花踏青,从窗子向外看去,就看见云央在婆娑的树影间一袭碧色衣裳,赏心悦目,比起春色也不遑多让。


    刚想唤她,就见她身边那少年的眉眼弯弯,摸着头傻傻的笑。


    青年临窗负手而立,袖中的手收紧了,半晌,唤来簌青道,“备车,去东厂。”


    刑部能查的是身上是否背有案子,东厂则是监察百官,只要想查,什么都能查出来。


    宋放鹤离开薛府,那副痴傻的样子还没褪去,一路上都在想云央浅笑的模样,她可真好看,真白,那红唇莹润,吃了他送来的果子后,蜜渍就挂在唇角,莹亮晶莹,像沾着蜜的花瓣儿一样。


    他只觉得浑身热,有一种渴望,生动又汹涌。


    他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擦嘴,但其实他想做的是一亲芳泽,想舔去她唇角的蜜,想深深汲取花瓣儿里的……


    宋放鹤回到府里,坐在桌案前,心猿意马,手中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到了夜里,梦中绮丽香艳,亦幻亦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云央。


    睡醒后看着亵裤一片浊湿,脸热的紧,匆忙换下,自己偷着去洗了。


    要是能早些把她娶回来就好了。


    她多好啊,温柔可亲,纯洁美丽,像一朵迎风的娇花,与薛府那些小姐们都不一样。


    起初是听父亲的话,宋放鹤才去薛府点卯,他不喜欢这些世家豪族那种看起来从容可亲,实则带着淡淡的疏离的感觉,不喜欢攀附,也不喜欢被人看轻,他宁愿什么都不做,就算被人看不起,当一辈子一事无成的庶子,也不想靠裙带关系去证明自己什么,这只会让他更自卑,更怯懦。


    可云央……少年望着一轮弯月,此时的她是不是与他一样在受思念的折磨呢?


    他能感觉到她与他才是一样的人,与薛钰他们那个层级是完全不同的。


    薛钰那人,那日一见,一身红衣,恍若神仙,之前只听说他学富五车,少居高位,却不知是如此俊美的男人。


    他瞧过云央看薛钰时的模样,是带着天然的亲近与欣喜,那说明她的确是如父亲所说,与薛钰亲厚。


    他又怕太过亲厚,会看不上他。


    可云央为人坦诚,他温柔待她,她脸上便露出对薛钰时没有的神采,宋放鹤边觉得腰杆都挺直了,那份隐隐的自卑与酸意都被掩盖的好好的。


    宋放鹤归家后日日想见云央,却摄于薛府的门第,不敢时长去叨扰。


    思念带来的折磨日渐浓烈,精神与身体都想她。


    想云央低垂的眉眼,看向他时羞赧的笑,还有她又细又白的手,都入了他辗转反侧的梦里。


    夜不能寐,好不容易入睡了,梦里全都是她。


    温柔的,纯洁的,妖冶的。


    他只敢在梦里亵渎她,他总觉得云央温柔小意的外表下,有他看不懂的锋利。


    这种百转千回的挣扎让这少年日渐消瘦,时长握着笔发一天呆,或者坐在马车里偷偷在薛府外等一整天,若是看见她,能看一眼,能说上话,这少年就面庞放光。


    若是一日都见不到,便垂头丧气茶饭不思。


    这是害了相思病了?宋夫人看出来了,小儿子是真的喜欢薛钰那妻妹。


    这小儿子虽然是妾室所出,却从小养在她膝下,甚是知礼懂事,向来没主动求过什么,宋夫人觉得心里不安,半夜睡不着,跟宋老爷说,要不咱早点去提亲吧?免得夜长梦多。


    宋老爷想了想,眸光微变。


    那薛钰心思缜密,若是太上赶着,恐怕要生疑啊。


    第35章 是不是就喜欢别人的狗?


    春日里乍暖还寒,暖了几日后,又忽然下了一场大雪,停停歇歇,护城河竟上了冻。


    钦天监见天象有异,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皇帝深感世事难料,便决定带着后宫娘娘们去温泉行宫修养,臣工们亦可带家眷一同前往。


    温泉山上有很多勋贵的私邸,薛家的宅子距离皇帝的行宫不远。


    此处是百年活泉所在之地,地价房价都极其昂贵。有些官员在此地设有私宅,文武百官里没有积累的,便只能跟着皇帝住在行宫里。沓樰團隊


    薛府。


    云央撩开软帘,寒风料峭便被挡在外头。


    四夫人见她过来,便迎了上来招呼道:“东西都收拾好啦?圣上他老人家自五年前开始,每年春日都要去行宫温养,少则半个月,多则直到夏日才回来。你多准备些衣裳,说不准要待到天热呢。”


    云央乖乖巧巧地帮四夫人收拾东西,相处分外融洽,提到了宋放鹤,便双眼弯弯,脸上一红,少女的羞赧看得明明白白,直教人心里软软的。


    四夫人大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做了件对的事。


    收拾完东西,伴着隐隐的花香,二人坐在游廊下煮茶,饴记新上的茶果子摆在银盘中,淡粉的花瓣飘落,落在作菡萏模样的茶点上,初春时节的景象便扑面而来了。


    不知从何时起,饴记每每出了新的茶点,便都会往薛府送一份。


    再也不用去排队买了。


    茶点清甜,配上一壶普洱,化了那甜腻,入口绵软。


    四夫人说这次去温泉山,宋家不够格,差得远,只得留在上京,云央已料到此事,微笑道:“四夫人,我原与他也不常相见的……”


    四夫人感觉云央好像一下长大了,这个长大到底是从幽州水患开始,还是从与宋放鹤交好开始,无从而知。


    虽然她还住在薛府,但就有一种准备要搬出去的距离感了。


    这种感觉让人五味杂陈。


    四夫人想,自己尚且对云央生出些不舍,更别说与云央本就亲近的薛钰了。


    如此一想,怪不得薛钰对于此事的态度莫测,四夫人便释怀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从求娶到备婚,也得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来释怀离别,够了。


    前几日宋放鹤来找薛府,云央告诉他要随府中亲眷一同去温泉山,兴许数月不归,宋放鹤当下就垂头丧气了,云央想起那模样,就想笑。


    他对她的珍视和渴求,给她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既开心,又有隐隐的怅然若失。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好像是还未得到,就失了兴趣,觉得不过如此。


    云央也闹不清自己对宋放鹤到底有没有喜欢。


    有时她稍显犹豫,他便屏气凝神看着她,又有的时候她正与他说话,他的眼神就飘忽起来,带着热度,注视着她的嘴唇,被她发现后,他便手足无措地解释,耳根脸颊都红透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是从未有过的格外打动人的体验。


    她嫁给他后,他会与她一同回幽州,一同生活在她自小长大的地方,逢年过节,若有机会,她也会与他同回上京来,侍奉公婆,拜会姐夫。


    与宋放鹤的相处,让云央重新拾回对生活的掌控,像是有了新的锚点。


    即使她对他没有话本子、诗文里写的怦然心动,但感情亦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吧。


    去温泉山的那天,宋放鹤照旧来到了薛府外,恋恋不舍地看着云央的马车远去。


    才刚刚分别,他却开始忧愁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排解思念。


    少年坐在马车里发呆,回味着云央方才在车窗边撩帘一笑的娇美。


    车夫听着自家公子呵呵笑了一阵,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薛钰一直在忍耐,看着云央与那宋放鸡放鸟的依依惜别,那小子几次手都快与她的握在一起了。


    薛钰催促车队出发,临走了云央还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说会给那少年写信。


    薛钰一言不发地捏了捏眉心,脸都黑了,只觉得心绪愈发烦乱。


    他虽不是刑部主事,但太子留下监国,他兼任太子少师,是有不必与皇帝一同离京的理由的,而此番去往温泉山,是他刻意为之。


    云央与那宋放鹤走的太近,这样对于一个未嫁女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还未确定宋家的清白,这婚事若是不成,现在少接触为好,以免她陷的太深。


    到了温泉山上的薛家宅子,云央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伸了个懒腰,闻着空气中特有的湿润,唇角翘起,久违的轻松。


    官眷们当然不必陪王伴驾,来温泉宅子完全是为了游玩放松的,但薛钰不同,下了马车,安顿好家人们,就得去行宫点卯。


    临走前,薛钰看着温泉池子粼粼的波光映在云央泛红的脸颊上,她仿佛没见过这一步一温泉的奇景,一会儿俯身试试水温,一会儿掬一捧水闻一闻,笑的眉眼弯弯,肩背舒展,笑声清脆温柔,无拘无束的模样甚是动人。


    薛钰的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着,振聋发聩。


    即使是早就看过许多次的景,竟因她身在其中,而变得生动起来。


    薛钰在游廊下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看着她像个花蝴蝶似的往返于各个园子,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起身离去。


    温泉山上景色绝佳,在此暂居的官眷们除了泡温泉之外,便是上山踏雪赏梅,亦或去山下的镇子闲逛,镇子上有在上京难见到的山珍野味,一时间温泉山比平日里热闹了太多。


    云央此行就带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个会舞枪的小姑娘,小姑娘原本名字叫刘芳月,云央不兴给下人改名改姓那套,就还叫她芳月。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在薛府中压抑,出来后原本欢脱的性子就显露出来了,与云央不似主仆,胜似姐妹。


    云央答应了与宋放鹤写信,便不会食言。


    温泉山上的勋贵们也有要与京中家眷通信的,传信的驿使统一在山下镇子调配,云央带着芳月在镇子上买了暖手的皮裘、温泉水所制的香膏,还有镶着白毛的羽扇,吃了热腾腾的羊肉汤,等着信使过来。


    一旁的楚钦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酒肆中的云央,许久未见她,已褪去了先前的稚嫩,罗红色的衣衫衬得她愈发明眸皓齿,纤长白皙的手指抚在如云的乌发上,想要将那要滑落的翠钿簪子重新簪回去。


    “云妹妹,我来帮你。”楚钦快走了两步,带着儒雅斯文的笑。


    云央把簪子往手中一收,不失礼貌地拒绝了,“不必不必,这簪子我本来也是要摘下来的。楚大人在此也是陪王伴驾来了么?”


    楚钦一双眼睛在云央身上挪不开,说话间不经意多了几分温柔,“那倒不是,我家中祖母喜食温泉山上的雀鸟,这野味儿上京买不着,我特地过来看看的。你呢,云央妹妹来此是……?”


    “我姐夫伴驾。”云央道,“我闲来无事总不能老泡温泉,便来镇子上逛逛,顺便寄信。”


    “哦?什么信,我今日便返回上京,可为妹妹效劳。”楚钦道。


    云央想了想,信使还得寄两三日,的确不如楚钦又快又好,便从袖笼中掏出信封,“这样也好,那便麻烦楚大人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在灵境胡同的宋府,给宋府的三公子宋放鹤。”


    楚钦的手在空中顿住,眼神意味不明地瞧着面前的少女。


    其实无需再问,未嫁女与男人互通书信是什么意思,他再明白不过。


    楚钦心头的那点绵软春意都不见了,被被旁人捷足先登的焦急恼怒所代替,他面色沉沉,接过云央的信,转身上了马。


    却并未回上京,而是调转马头去了温泉行宫。


    寻到薛钰,上来便是质问,“你那妻妹何时许了人?!”


    楚钦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模样,薛钰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谁跟你说她许了人?”


    楚钦抽出袖中的信,扬起手在薛钰面前晃了晃,“都与人鸿雁传书上了,不是许了人是什么?”


    “只是相识,八字没一撇。”薛钰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手指在茶杯边沿摩挲着,“她小孩心性,一诺千金,答应了那姓宋的小子要与他互通书信,便不能食言。”


    楚钦抹了把脸,缓声道:“原是如此。我说呢,不能这么快就……那宋家是什么东西,云妹妹天真单纯,要是被人骗了占了便宜,你这当姐夫的怎么跟人家姐姐交待?”


    薛钰听出他话里有话,想起那个宋放鹤的穷追不舍,心中一紧,问道:“你可熟识那宋家?”


    而云央那边,和芳月逛累了就回了薛府宅子,惬意地缩在温热的泉水中,好像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放松了。


    又过了两日,薛钰回到府中换下官服,坐了会儿,理清了思绪。


    那宋家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竟埋了这样一个大雷等着他。


    可转念想想,他之所以要把云央从薛家嫁出去,不就是想拿薛家作陪,给她寻觅一门舒心的亲事么?


    那对方对薛家有所求,便很正常,他没有不帮的道理。


    只是不能一开始就满怀算计。


    薛钰想去见见她,问问她是不是当真非那宋放鹤不可。


    一路疾步,思绪纷乱,忘了此处是在温泉山的薛宅。


    此处每个院子都有温泉泡池,按理说进去院门前要提前通传,免得惊扰女眷泡汤。


    可时辰晚了,云央院子里又只有一个青黄不接的小丫头刘芳月伺候,薛钰便那么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有欢快的哼唱声传来,薛钰顺着声音寻过去,便见云央趴在温泉池旁边被磨的圆润的大石头上,她脸颊因热气被蒸的红红的,眉眼含笑,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信,身上单薄的亵衣已被泉水湿透,纤腰盈盈一握,再往下,那曲线有着令人心惊的转折,曼妙动人。


    月影朦胧温柔,她整个身子探出水面,只留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泡在水中,时不时地随着轻快的哼唱摇曳摆动。


    像一条小鱼,又像是山精妖魅化作了人形。


    薛钰微怔,停住了脚步,却没移开目光。


    “哈哈哈,芳月,我跟你说,宵润哥哥家的小狗下崽子了,宵润哥哥在信中说小狗崽子特别可爱,要抱上来让我看!”云央读完手中的信,朝岸上的芳月晃了两下,“白色的小狗,据说特别可爱,等他过来了,咱们一同去看啊。”


    薛钰挑眉。


    小狗?他还记得从幽州回上京的路上,他要给她买只小狗,她明明说不喜欢。


    怎么,就喜欢宋放鹤的狗


    而且宋放鹤是没有名字么,八字还没一撇,就这么少廉寡耻地让她唤他的小字?——


    作者有话说:薛老贼要忍不住啦


    第36章 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夜风潮湿,流水潺潺,少女的身姿曼妙,空灵轻快的歌声如仙乐。


    薛钰的心忽然很静。


    罢了,在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不忍打破她的幻想。反正与宋家的婚事尚未定下,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想到明日她要与那姓宋的见面,还要看什么小狗,薛钰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自己院子里,活泉汩汩冒着,热气蒸腾,薛钰烦躁地扯了一把交领,唤来管家,把自己院子里的泉水关停。


    好不容易入睡后,就坠入了昏沉的梦里,梦里有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有微微泛红的面颊,衣衫轻薄,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头,红润的唇微启,哼唱着闲适的小曲儿。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手指,浅笑着牵住他,往那更幽微晦暗处去……


    窗纸上隐隐透出蟹壳青时,薛钰睁开了双眼,梦中余韵不褪。


    他看似神情平和,静静看着帐子顶,实则陷入了无法形容的自厌中。


    “簌青。”他唤道,“备水。”


    “芳月,快,快给我弄点干净的水来。”云央急匆匆地跑进院子里喊道,“快点呀。”


    她身后跟着的是一青衣少年,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可抱着包袱的手却有一抹红痕。


    芳月拿来了水,云央让宋放鹤把怀中的小狗交给芳月,自己则带着他到水盆前冲洗伤口。


    方才逗小狗,那小狗竟咬了他一口。


    云央仔细地为他冲洗着,边洗边认真问:“疼不疼啊?”


    被她用这样关切的眼神注视,宋放鹤不敢看她,低声说:“不疼、不疼了……”


    话没说完,目光便投向月洞门处,看到一双白色的登云履从树的阴影下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随意披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身形笼在雪色的光华里,神仙般的人。


    “宋放鹤?”薛钰淡淡问。


    “正是。”宋放鹤慌忙站了起来,认真自我介绍,“那日走的匆忙,未与薛大人见礼。小生姓宋名放鹤,字宵润,山西人氏,到上京八载有余,父亲官拜五品都水清吏司……”


    薛钰颔首,“宋公子。”


    薛钰的语气明明是一贯的温和疏离,但不知怎的,气氛骤然变得很古怪,好似比庭院中未化的雪还冷,他看向云央与宋放鹤相触的手时,压迫感便难以忽视地袭来。


    悄无声息的尴尬弥散开来,云央不动声色地与宋放鹤拉开了些距离。


    薛钰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穿了新的衣裳,很衬她,乌黑的长发如云,梳了新的发髻,松松挽就在脑后,斜斜插着的飞云簪垂下细长的流苏,整个人看起来又柔美又娇艳。


    一看就是特地打扮过。


    是为了这个少年而打扮的。


    薛钰心里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云央自然而然地向薛钰走过去,甜甜一笑,指了指芳月怀中的小狗,“姐夫,你看呀,这个是宵润哥哥家生的小狗,可爱吗?刚才他不小心被咬了,我才带他回来清洗伤口。”


    她声音中带着软糯的娇柔,看向薛钰时眼神很亮,那种天然的亲近做不得伪。


    宋放鹤暗自放了心,看来云央与薛钰的关系真的要比他想的亲厚。


    正想着,便迎上薛钰冷漠的目光,宋放鹤赶紧告别,转身就走,连那一窝小狗都忘带了,还是云央在后面唤了好几声,他才手足无措地上前去把狗抱走。


    “……他怎么一见你就这么慌乱的?”云央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颇为纳闷儿,“姐夫,你是不是跟他说啥了?”


    “我与他并未在你不在的时候相处过。”薛钰心平气和地坐在院中石凳上,忽然问,“说说吧,你与他如何了?”


    云央垂下头,“没如何呀,就正常相处,他给我写信说要给我看小狗,我就同意了呀。哎,可是那小狗骤然离了母亲,性情大变,竟把他给咬了,宵润哥哥的手那么好看,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啊。”


    薛钰好一会儿才遏制住心中的不悦,看了看自己的手,淡淡道:“有多好看?”


    云央:“……就是清瘦修长啊,还很白,但是他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老出汗,我不喜欢。”


    薛钰深吸口气,幸亏他的手心不爱出汗。


    “他找你,除了看狗、谈情说爱,可还有别的事?”薛钰问。


    “没有啊。”云央笑,“哦,他还问我什么时候来提亲合适,但我还想再等等。”


    薛钰很是赞同,却板起脸教训道:“往后不可私下见面,我若不来,他都舍不得走了。还有,议亲的事不急,我还想再多留你两年。”


    云央澄澈的眼眸像一汪柔柔的水,她走上前来牵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姐夫真好!”


    薛钰洁白的脖颈上隐隐有些泛红,目光看向别处,“想玩什么吃什么?今日我休沐。”


    事情的变化就在夕阳西下时。


    云央和薛钰在山下小镇逛了一圈,吃了些山珍热汤,刚回到云央的院子,就忽然天色一变,分明是夜晚,整个天空却骤然亮起,泛着诡异的红色,连温泉池都冒着连成片的泡。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大地就忽然晃动了起来。


    云央和薛钰正走在院中小径,这一晃,云央一个没站稳就跌落进了温泉池中。


    她跌落池子里,被烫的惊叫一声,刚想爬出来,却站都站不稳,池水剧烈晃动,一旁的石块哗啦啦地滚落进池水里,云央刚想躲开,就见一白色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他背对着那些落石,伸手将她护在怀中。


    “姐夫!”她唤道,剧烈摇晃中,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腰腹结实有力,腰身劲瘦,宽而平的肩背为她抵挡了大部分落石,云央急得不行,奈何站都站不稳,只得攀附着他。


    透过薛钰的肩膀,云央看见温泉池边栽种的松树被晃的摇摇欲倒,她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斜斜一拉,二人便双双坠入水中躲开了那倒下的树。


    云央生怕薛钰被砸到,在倒下的瞬间收紧了环在他腰际的手,紧紧抱住他,闭着眼,脸贴在他胸口。


    水剧烈翻滚着,他恐水中碎石草木会伤到她,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


    晃动很快停了下来,云央在薛钰怀中眨眨眼,“姐夫、姐夫……”


    薛钰将她紧紧拢在怀里,没有放开的意思。


    二人衣衫都湿透,贴合在一起,皮肤的热力透过衣料彼此渗透,许久,云央的手摩挲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姐夫,没事了,别怕啊。”


    最后一个音,像哄孩子似的。


    薛钰不由得苦笑,她竟以为他害怕。


    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放开她,不允许自己再沉沦于她的温度中。


    青年起身,环顾四周,云央的院子不大,庭院中也没有太多装饰物,所以经过一番地动,除了滚落的石块,还算齐整,他拨开她凌乱且湿漉漉的长发,“可受伤了?”


    “没有。”云央道,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惊魂未定,“掉水里了,反倒没伤着。”


    薛钰看着她瓷白的脸,湿漉漉的,有种洗净铅华的清丽,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一闪而过的惊惧,她还与他离得这样近,只要微微低下头去,便能……想到这,他心头不由得一颤。


    怎么会。怎么回事……怎么会还沉浸在方才与她紧闭贴合时的亲密悸动里,连胸腔的温度都变得灼热起来。


    青年怔然单腿屈起,微喘着气坐在池边。


    竟觉得怀中空虚。


    云央看着薛钰冷峻的侧脸,不明白怎么又生气了……她不是没有伤着么?


    哦,姐夫定然是担心皇上了。


    “姐夫,你、你要不要去行宫看看啊?”云央问,又走到他的后背检查,“还好没有受什么伤,但是都红了,还是得上点药。”


    薛钰如梦方醒,眼眸愈发幽邃深沉,起身,“我这就去。你去老夫人院子里,与她们待在一起。”


    云央应了个是。


    薛钰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像逃似的往外走。


    “姐夫!”云央喊他,“你、你把湿衣服换了啊。”


    地动来的突然,却没有持续几息,皇帝的行宫早已恢复的井然有序,内侍们有条不紊地更换了破碎的杯盏、挪走倒塌的宫灯,更换折了的树种。


    只是此事一发生,皇帝再没了闲适的心思,先是迁怒钦天监,处斩了钦天监监正,这还不够,又发落了当地动来时在行宫中不及时救驾反而四下逃窜的官员和宫妃。


    这一番折腾,皇帝的怒气散了不少,却也败了兴,吩咐下去不日打道回京。


    薛钰回府后去安抚了祖母,确认了一家人都安全齐整,待回到自己院中,已是深夜。


    他躺在床榻上,闭上眼,身体很疲累了,可脑海中被刻意忘却的画面却又席卷而来,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她软软的身子,关切的神情,还有她柔软细腻的手在他腰侧……都挥之不去。


    她的唇于混乱中拂过他的脖颈,即使地动山摇,即使天塌地陷,他都无法忽视那从上而下的酥麻感。


    他已分不清是真的想护她,还是趁着混乱去放任自己的荒唐,放任自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这样想着,欲望涌动,原本疲累的身体,竟又剑拔弩张了起来。


    薛钰深觉无奈和惭愧。


    若说前一夜的梦境朦胧还尚可欺骗自己,这一次却……完全是因为云央,他的身体才自己就这样了。


    怎会如此。


    莫非是真的到了年龄,真的食色性也,对女子的渴望压不住,以至于对自己的妻妹生出了这样荒唐的心思?


    青年站在窗边,冷风拂面,脸色霎时苍白。


    “簌青。”薛钰抬手重重抵住眉心令神志清醒,“我要沐浴,备冷水。”


    第37章 哄着她


    一场地动,牵扯出不少的事来,宋家人坐不住了。


    宋大人官拜都水清吏司,除主管河道治理,海塘维护之外,便是对这些工程的经费进行审核。


    早前为了来上京任职,使了些银子贿赂上官,本以为此事已“钱货两清”,怎料后来此人竟以买官卖官为要挟,让他在其修建温泉山行宫水渠审批的银钱上行方便。


    贪墨这种事情,就是和光同尘,你不拿,那便是异类。


    在无穷无尽的贪婪中勉强保持一点理智,宋大人日夜忧心夜不能寐的事终是成真了,一场地动,揭露了温泉行宫工程所用材料以次充好,不过幸好在此之前,他的庶子已经攀上了薛家这棵大树。


    宋大人不禁庆幸起自己的未雨绸缪来。


    地动发生之后,云央和薛家人一同聚在一个堂屋里,之后又各回各院,收拾了行装,整装待发。


    日影偏移过那倒塌的垂柳,四下寂静无声,云央在榻上歪了会儿,眼皮子就开始下沉,一只手支着头,沉沉打了好几次哈欠,终于闭上了眼。


    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听见了有人在外面争执,云央睁开了眼,唤了声,“怎么了?”


    就听宋放鹤的声音传来,“云央,央央妹妹,我听说地动了,着急的很,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他的声音里透着担忧和焦急。


    如今温泉山上的勋贵都往下走逃命去安全的地方,唯有这个傻子,迎难而上。


    云央觉得宋放鹤就像是阴霾中的一捧清泉,让人心里安稳又敞亮。


    她推开了门,他便快步迎了上来。


    云央看出他想抱她,她没躲,也没有迎合,最终宋放鹤还是止步于她面前,只是盯着她看的眼眸带着难以忽视的热度。


    宋放鹤不知要如何开口对云央说今早父亲嘱咐的话。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山如岳的父亲那般无奈又卑微。


    可他并不是因为薛家的权势才与云央在一起啊……尤其是云央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便更无法开口了。


    “你怎么那么傻呀,我能有什么事,这地动又不严重……”云央垂眸道,葱白的手指轻轻推了他胸膛一把,“就这般急着跑上来,若是让你家人知道了,该觉得我勾着你了。”


    宋放鹤急忙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略作权衡,她是在意他的,是喜欢他的,以后还要嫁给他。


    那他的父亲就是她的父亲……救自己的父亲,没什么不该吧?


    有宋家在,才有他,他才能与她相识。


    若是宋家倒了……


    宋放鹤忽然想起了薛钰,他看人的时候,那种权贵自带的厌倦疏离让他难受极了,强大而无形的压力,他几乎不敢与那青年对视。


    因为他知道,薛钰看不起他。


    若是宋家倒了,他就更能看不起他了。


    届时他还有什么资格娶云央?


    想到这,宋放鹤握紧了云央的手……


    他与她说了父亲教的一席话,眼看着眉眼弯弯的少女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冰冷……


    *


    薛钰回府,鬼使神差地往云央院子里走,绕过影壁,便看见云央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背对着他,面对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少年。


    他牵着她的手,眸光含情难以忽视,他专注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了什么,微微倾身。


    薛钰胸臆中才平复的憋闷更甚,袖中握拳的手一紧,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地动都拦不住他们二人相见……


    昨夜,他想了许多,对于自己最近的反常,无非就是独身寂寞,与云央又相处过多,既如此,以后远离她便是。


    青年唇角浮起一抹苦笑,现在看来,她似乎也想早些离开薛家。


    而云央这边,听完宋放鹤的“请求”后,沉默了许久。


    这种沉默令人尴尬。


    好一会儿,宋放鹤才听见云央柔柔的声音,“可以,我可以帮你。”


    宋放鹤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云央是喜欢他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来之前或许是他想多了,把事情想的严重了,这种小事对于薛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抬抬手,薛钰抬抬手,便可免他们家的灭顶之灾!


    父亲说的对,母亲当时强令他去争抢云央,也做的对!


    这么想着,胆子也大了,他刚想将她揽入怀中说些甜言蜜语,就听她的声音又响起。


    比起方才的柔顺多了平静。


    他有些怀疑,她刚才的语气算温柔么?


    “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便应知以我在薛家的身份,你要求的事会让我为难。”她说,“而你,还是对我提了这样的要求。贪墨之罪,并不是可一笔带过的小事。”


    “我可以替你去说,但我不保证他就会帮……”


    宋放鹤顿时慌了,他从没想过薛钰还会不帮,脱口道:“怎么会?你是他妻妹,他怎会不帮你?不帮你你以后还怎么……”


    还怎么在我家立足。


    这话他没说出来,云央也听明白了,淡淡道:“我现在吃薛家的用薛家的,不代表我就是薛家人了。我姐夫对我有恩,给了我很多庇护,我不能恩将仇报,更不能忘恩负义。”


    “你开口对我说了这话,我也不能拒绝。但我帮了你这次之后,你我之间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云央道,“我想找的夫君得需看上我这个人,而不是看上薛家。”


    “我自然是看上你这个人啊,央央,你信我……”宋放鹤急的脸都红了。


    “那既然如此。”云央看着他道,“我便当做你今天的话没有说过,我们还像往常,可好?”


    宋放鹤愕然,“怎、怎能如此……我父亲还在等着,我以后娶了你,我家便是你家,你怎能不为自己家考虑?”


    云央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眸中有让他心慌的冷漠。


    在宋放鹤手心都出汗了的时候,听见她缓缓说,“你的意思是,我嫁给你了,便是你和薛家之间的牵线人,薛家的人脉全都应拱手奉上,无论是作奸犯科还是贪赃枉法,薛家都应为了我在婆家能有地位而帮你们徇私?”


    “你可曾想过我?我就应该承了薛家的情,花薛家的吃薛家的,嫁着薛家给我找的便宜夫君,还要继续陷薛家于水火?你可曾想过要我如此做,我成了什么人了?我姐姐以后又如何在薛家立足?”


    “我告诉你,我是我,薛家是薛家,你不要将我与薛家混为一谈。”云央的神情冷漠,语气平静,“何况,我要找的是能够入赘奉我为妻主之人。”


    “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你。”她说。


    宋放鹤脸色煞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薛家的权势本是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都攀不上的,他去薛府也只是凑个数,却没想到对云央一见钟情,更为幸运的是,她还回应了他。


    相处这些时日,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确对他有好感,她害羞的笑,柔柔的话语,愈发地坚定了他来找她说这件事的决心。


    可,怎会这样。


    温柔小意的云央,与面前这个眼角眉梢都透着锋利冷漠的女子是一个人么?


    她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他看穿,看破他与家里人彻夜密谋的盘算。


    云央退了半步,淡淡道:“你我缘尽于此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放鹤想解释,可偏她说的话,他无从反驳,他深感狼狈,去牵她的手,“央央,你别误会……”


    倏地,手腕处传来剧痛。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被她反制住的手,她的手很小,手腕也纤细莹白,柔弱无骨,却牢牢地钳制住他的,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他对上少女淡漠的眼眸,只听她冷冷道:“休得放肆!”


    她的话掷地有声,不容人反驳。


    宋放鹤竟想起薛钰的样子,她与他,好像。


    *


    到了晚间,薛钰沐浴过后在桌案前批复公文,簌青收拾好了行装,准备明日便携家带口回上京去。


    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却没有察觉,脑海中还是白日里云央与那宋放鹤亲近的身影。


    他握着笔,心像被什么堵住,很难受,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样不对。


    云央找到自己心爱的人,他应该为她高兴,应该为她着手准备嫁妆,以姐夫之名送她出嫁才是。


    他的慌乱、悸动、身体的异常,都是不对的。


    他应远离她,才能恢复以往的模样。


    “姐夫。”


    薛钰闻声向窗外看去,便看到云央立在院子里,她朝他笑了笑。


    他蹙着眉远远地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云央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才哭过!?


    下午她见了谁?那宋放鹤好大的胆子……


    “姐夫。”云央垂下头,小声道,“我与宋放鹤不成了……”


    云央抓着薛钰的衣襟,不再说话。


    倒不是伤心,就是觉得是自己内心给自己编织的梦醒了。


    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


    薛钰浑身紧绷,月白色的广袖在夜风中翻飞,一如他的心。


    云央身子柔若无骨,轻轻倚在他肩头,叹了口气,很累,像是受了伤拼尽全力到母兽旁边栖息的小兽。


    这个场景,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梦里的她也会主动抱住他,脸上还总是浮起不耐的红晕,细细喘着,他便会仔细吻去她眼角晶莹的泪,把她抱在怀里,哄着她依自己一次又一次……


    现在,她的眼睛湿润,如蒙了一层雾气的幽兰,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克制。


    青年闭了闭眼,摒弃梦境中不堪的画面,伸出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拂,将她凌乱的鬓发别在耳后,温声道:“跟姐夫说,怎么了?”


    第38章 姐夫,你心跳好快呀


    云央抿唇不说话,薛钰心中暗喜,隐约猜到了她与宋放鹤割席的原因,只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以为云央与那宋放鹤情笃,年少时的第一个恋人,应是记忆深刻倾覆所有真心的吧。


    宋家犯了事,她怎能坐视不管?


    她哭丧着脸来找他,告诉他她与宋放鹤结束了,这其中的的原因不难猜想。


    “他家出事了,想拜托姐夫帮忙。”云央闷闷道。


    窗外的月色很美,和静静流淌的温泉水相伴,模糊又扭曲,一如薛钰看似平静的面容。


    “为何不帮?”薛钰道。


    “贪墨是重罪,薛家世代清流,怎可因为我埋下这等隐患呢。”云央道,垂着眼眸,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我不能吃薛家的用薛家的,还要陷姐夫于不义啊。何况,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其实难过的是,原来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啊……”云央有些难堪道,“我以为他……他待我真心,他日日来府门外候着只为能凑巧看我一眼,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脉脉含情,还把家里的小狗带过来就为哄我高兴,他还说,要跟我回幽州去过神仙日子……他就好像真心对我一般。”


    “他还冒着地动余波上山来寻我,我以为他是担心我。都是……假的么?”云央仰起脸问。


    纵使她在这一段短暂的感情里有演的成分,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拿捏宋放鹤的喜怒哀乐,但人非草木,承认自己并未得到对方的多少真心,甚至对方也在演,终究是太挫败的一件事。


    半晌,薛钰摸了摸她的长发,“过去就过去吧,没事了。”


    温香软玉倚在他怀中,幽幽的女儿香沾住他,还说着让他的心忍不住颤抖的话,他好像成了一个底线越来越低的人,置礼教、底线于不顾,还十分容易动摇。


    云央不出声,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低着头,看不出她哭了没有。


    她是不是在为另一个男人哭?


    薛钰心又骤然收紧,他忽然厌恶自己这副样子。


    厌恶自己因为她而不受控的理智,厌恶自己总从她澄澈的眼睛中觉出些娇媚来,也厌恶自己一靠近她就乱了的心,更憎恨他一与她接触就动情的身体。


    怎会如此!?


    薛钰内心百转千回,对自己的憎恶达到了顶点,她发间的木樨香油味儿更是扑鼻而来,馥郁撩人得令他心烦意乱。


    他口不对心道:“为这么一个人忧心,值得么?一个宋放鹤而已,比他好的儿郎多的是,我再给你找一个来便是。”


    语气浮躁,说的话冷酷无情,像个端方可靠的长辈该说的话。


    可云央此刻若是抬头看,便能看到他看着她的目光掩不住地含着情。


    暖炉上有茶水煮沸的声音,炭火跳跃不止,将二人的身影重叠交缠投在影壁上。


    云央从他胸口抬起头,仰起脸莞尔一笑,催促道:“好呀,那就劳烦姐夫了,抓紧时间呀,我还想在十七岁之前订好亲呢。”


    说罢,神色有些奇怪。


    青年剧烈的心跳声难以忽视,如同他浑身的热气一样。


    她微微歪了歪头,嘟着红唇,认真看着他道:“姐夫,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呀?”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看见薛钰雪白的衣襟,是极其考究的衣料,乍一看是纯白色,实则上面用极细的绣线织着竹枝暗纹,男人的皮肤很白,在朦胧的月光下如玉一般温润,白皙的皮肉下喉结的形状极佳,微微滚动,带着莫名的色欲。


    云央的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重,与宋放鹤这样了,第一个想法就是来找姐夫诉苦或者求安慰……


    她刚想往后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却被那只漂亮的手按住后背,她的脸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胸膛。


    “……姐夫给你找更好的,别伤心。”薛钰喉间溢出这言不由衷的话来,只为能离她再近些,他略带苦涩和迷茫的嗓音在一方寂静的居室中缓缓流淌,“你从薛府出嫁,那些男子必然是要图些什么。这世间无所求之人太少,只求真心之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放任自己抱住了她,以抚慰之名。温香软玉在怀,少女的吐息微热,在他的心口处……薛钰深吸口气,再缓缓呼出,方觉得自己那颗莫名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姐夫不就是这样么?”云央认真道,“姐夫就是难得一见的端方君子,无所求,一心为万民为道义,让人钦佩。”


    于公,他是个好官,幽州白州水患时,他的辛劳她都看在眼里。


    于私,他一心为她着想,庇护着她,从未要求过什么回报。


    于公于私,他都令她钦佩。


    薛钰一怔,她的这话实属将他放在了油锅上煎烤。


    他不配她这一番话。


    云嘉与他有婚约在先,无论他与云嘉有何约定和隐情,他与云央相遇时都是她名义上的姐夫,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妹。


    他向来重诺,答应云嘉三年后才可揭露二人约定,就不可失信于人。又怎能如此乱心?


    脑海中的思绪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他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缓缓闭了闭眼。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只得放任自己,她对他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他的嘴唇缓缓靠近她毛茸茸的发顶……


    在触到她的一瞬,她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吸了吸鼻子,垂着眼帘,“今日是我不知分寸了……姐夫,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与那宋放鹤结束了。太晚了,我先回去了,姐夫好好睡。”


    月色凄冷,薛钰临窗而立,云央略显仓皇的身影已逐渐看不清了,他却迟迟未动,青衫白玉簪,背影与月一样寂寥。


    许久,青年垂下眼帘,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略显惊惧的神情,半晌,他口中的话语轻飘飘,“是觉察到了么?”


    *


    云央慌乱的心一直无法平静,姐夫的眼眸中有她的倒影,他沉沉的凝视她,有她看不懂的情意。


    他对她分明是弯了弯唇角,说的话也都是安慰之词,可他看她的眼神,黑沉沉的,像是捉摸不透的梦,温柔缱绻的风,又像是暗流下暗藏的惊涛骇浪。


    那一霎那,云央的心揪紧了,泛起一圈圈涟漪,扩大,轰鸣,只得趁他还是她心里的薛钰之前,赶紧逃走。


    云央坐在圈椅里,眼瞟着雕梁画栋的房梁不说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以如此荒唐的心思去揣测姐夫!?


    姐夫是何等人,是那般端方清正的君子,如松如竹,从与姐夫相识至今,他教她习字,给她体面,怜她孤弱,所行的每一件事,都全心全意为她着想。


    云央想起薛钰笔直的脊梁,清风朗月般的眉眼,就心生惭愧,他是真正的君子啊,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妄念……


    可姐夫看她的目光,让她想起太子、想起宋放鹤,都是同样的带着热度的目光。


    而姐夫方才的那一眼和他们相比,有着她无法承受的灼热。


    云央摇了摇头,感觉羞愧,怎可如此揣度姐夫对她的用心?


    自己定是看错了。


    手指搅动着长发没收住劲儿,一下扽地疼得她蹙眉,人也清醒了起来。


    她一定是被宋放鹤扰得乱了心,才看什么都不正常。


    云央深吸口气,慢慢啜饮凉透的茶水,茶水入五脏六腑,慢慢沁出些黏腻的回甘来,在幽州时姐夫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去荒郊野岭寻她时面容上一闪而过的仓皇,都更为清晰起来。


    君子如玉,云胡不喜?


    可他是高岭花,天边月,更是她的姐夫,绝不是她能肖想的人。


    云央心想,以后万不可再不与姐夫保持分寸了,带着坚定的决心,收拾了情绪,早早入睡了。


    到了第二日,圣驾依然没有动静。


    皇帝不走,伴驾的官员们哪敢走,官眷就更不敢挪动。到了下午,街上都在传大皇子来温泉山恭迎圣驾回宫,说明白点就是这地动虽然不严重,也要在自己的老父亲面前表现一下。


    大皇子不仅不怕,还陪着皇帝住了下来,口口声声说父皇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他都会陪伴在侧。


    方能对比出太子的矜傲和凉薄来。


    于是本收拾好行装的薛府一行人,也又安顿了下来。


    暮色四合之时,薛府又重新点起了羊皮纸灯笼,悬在屋檐下,山风拂过,一晃一晃的,婢女们托着银盘缓步而行,又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薛老夫人念着薛钰,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便遣簌青去打探打探,云央本也要回自己院子,便和簌青一道往宅子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远远一瞥,就看到那一袭熟悉的青色身影。


    宋放鹤眼尾泛着薄红,原本清俊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下巴还有青色的胡茬,瞧见云央时,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就像一尊石雕被仙人抚顶活了过来似的。


    云央转身要走,宋放鹤竟不管不顾地直冲了过来,簌青眼疾手快将他拦住,望向云央。


    “央央妹妹,我、我有话跟你说。”宋放鹤脸色苍白,神色仓皇,言语间带着低低的央求,“你就容我说两句话,我就走。”


    云央转过身,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示意簌青去办自己的差事。


    云央向来办事利索,不喜欢拖泥带水,她本以为与宋放鹤说清楚了,看来并不是,既如此,要断就断明白,免得他总来薛府。


    簌青走后,云央缓步走下台阶,找了个避风避人的地方。


    宋放鹤亦步亦随,站定后望着她,有些手足无措,半晌,见云央不耐转身要走,才心急如焚地捉住她的手腕,“央央妹妹……”


    “放手。”云央冷冷道。


    宋放鹤赶紧松开了手,讷讷道:“是我唐突妹妹了……央央妹妹何故对我如此冷待,你我不是都谈婚论嫁了么,我不信央央妹妹能这么快就、就了断你我这段情。”


    云央道:“只有你还未了断。何必如此?好聚好散不好么?”


    宋放鹤满面焦色,年轻俊朗的脸庞都皱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昔日温柔小意的少女变得如此冷漠。


    “你我本就没有过什么礼,连八字都没合,干干净净,本也谈不上什么了断。”云央冷着脸,“我让你做的选择你也已经做了,你和我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少年怔怔看着她,不信那些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只觉得浑身僵硬,冷了个彻底,半晌,哑声道:“你可对我有过一丝……真情?你可是真心想嫁我?”


    第39章 他怎么那么会


    云央冷眼睨他,他口口声声说对她情意深重,可那日二人说的话已然收不回了,他也并未松口承诺以后不会再要她拿薛家贴补夫家。


    云央觉得很没意思,转身提裙拾级而上。


    少女背影窈窕纤细,水红色的裙摆勒出纤细的腰肢,宋放鹤才反应过来,疾步追上来拦住她,“央央,你别走。央央,我、我夜不能寐,心里想的都是你,恨不得把这颗心剖给你看,你只要别生气了,要我答应什么我都能做得到,要我的命我也给……”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以后别来找我了。”云央道,“你能答应以后将我与薛氏分开来看么?能么?即使你能,你的爹娘也不能。往后我若不愿舔着脸去求我姐夫,你们势必要对我怨怼。届时年少夫妻柔情蜜意褪去,你我二人相看生厌,何必呢?”


    听她这话,宋放鹤满面灰败,心头如刀割似的,知云央说的是实情,父亲若是得知她不愿帮忙,定不会容她进门。


    可他不是这样的,他是真心喜欢她啊。


    “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找我我也不会见你。”云央道,“回家去吧,这节骨眼上来找我,你爹娘该担心你了。”


    说罢,疾步回了府。


    宋放鹤痴痴看着紧紧闭合的朱红色的大门,他仿佛能透过这门看见云央决绝的身影。


    他想起第一次见薛钰时,他也是这样冷淡疏离地看着他,现在回忆,方察觉出那冷淡中带着稳稳当当的心有成竹。


    少年蓦然仰起脸看着薛府高高的门头,这家人……一开始便不愿将云央嫁给他!


    云央也不是真心喜欢他,若是有半分真心,怎会眼睁睁看着他家破人亡……


    三月乍暖还寒,山风凛冽,让人从头寒到脚,也冷得他回过神来。


    云央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心中五味杂陈,自己的这第一段感情,就这么了结了。


    若说是伤心,不如说是自我怀疑,究竟什么是喜欢?


    他喜欢她,怎会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至于她到底喜不喜欢宋放鹤……云央托腮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只觉得他那副强求的样子真的令人厌烦。


    云央昏沉沉睡去,半夜忽然醒来,只见一黑影在她桌案前伏着,她吓了一跳,轻手轻脚走下床来,走近了看,就见那人俊美的脸露在月色下。


    她呼出一口气,叫了两声姐夫,却不见动静,那双狭长的眼紧闭着。


    云央凑近了些,酒气扑面而来,他醉得厉害,应是走错了房间?


    她望了望窗外,夜色已然深了,如果现在去叫人来把他搀走,未免动静太大,估计还会惊扰老夫人,老夫人先前还担心姐夫来着……


    不如让他在此歇息,她换去其他居室即可。


    云央披了件薄衫,推门的时候忽然想起父亲每次醉酒时,母亲都守着他,母亲总担心父亲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如此想着,她的脚步顿住。


    云央回到薛钰面前。眼睛适应了黑暗,于夜色中看他,优越的眉骨,英挺的鼻梁,阖着眼时就没有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俊美,显得很安静,很温驯。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就这么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薛钰口中发出模糊的呢喃,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珠剧烈转动,像是要从并不算好的梦中挣脱出来。


    云央看他睡的这么难受,就起身去取了软枕来想给他垫上,正琢磨着怎么垫,他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她记得这只手。


    他教她习字的时候,这只手握着湖笔的姿态优雅,写出的字风骨遒美。他握剑负手而立的时候,这只手骨节分明,青色的脉络隐隐凸起。


    而现在,他紧握着她的手腕。


    手腕处发烫,他掌心的热度仿佛能渗透她的肌骨,痒痒的,麻麻的。


    这种感觉令她脸红心跳,面红耳赤,云央吓得赶紧抽出手,却被他猛地一拉,摇摇晃晃跌入了他的怀中。


    温香软玉入怀,脸庞撞进了他的颈窝,薛钰朦胧间睁开眼,又闭上眼,神情迷茫而痛苦,手指在她的后背上,犹豫着,试探着。


    又是有她的梦。


    在他意识到自己对她那幽微不可见光的感情后,纵使是在梦里,都开始克制。


    克制着自己想去紧紧拥抱她的冲动,下颌收敛,身体紧绷。


    可越克制,越急不可耐,心头的酸楚和身体的痛楚袭来,青年口中溢出两个字,“云央……”


    云央的心跳如擂鼓,尤其是听闻这样温柔又低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讷讷应道:“姐夫?”


    “别这么叫我。”薛钰眉头蹙的更紧了,喉间溢出低低的一句,“叫我灵均。”


    他身上浓郁的酒气掩盖住了那令云央欢喜的冷香,他的呼吸沉而不稳,扑在她脖颈上,言语低沉带着令人心颤的音色,重复道,“叫我……灵均。”


    今日大皇子所设的宴席上,他喝了很多酒,从未有过这样放纵的时刻,浑身燥热,呼吸也闷,却也抵不上得知她又与那宋放鹤相见的闷滞难耐。


    婆娑的树影映在窗纸上,薛钰迷醉地想向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靠近。


    云央于夜色中看着他,她习惯了听他的话,鬼使神差地开口,“灵均。”


    听闻自己小字从她口中说出,无边的燥意自下腹升起,薛钰眼眸微睁,涌动着如沸水般的情意,他伸出手扣住她的后颈,垂眸看她,二人鼻息相闻。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情意。


    他想要拥有她、占有她,让她唤他他的小字,让她唤他夫君。而非那尴尬的姐夫。


    云央只觉得在自己颈后的手热的发烫,她心里没来由的害怕,避开他黑沉沉的眼眸,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微微挣扎着,“姐夫你醉了。”


    薛钰迷蒙中看到云央一双水润润的眼透着惊惶,心倏地一下收紧了,到底忍不住,急切地衔住她的耳垂,嗓音带着酒酣正浓的暗哑:“怎么如此怕我了?昨夜,不还是很热情么?”


    昨夜的她在梦中,婉转迎合,轻吟浅笑,他与她缠绵悱恻,不知停歇,他亦无法餍足,不是现在这样生硬的模样啊……


    云央被他含得一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恼怒与不安的情意交织,云央脸紧绷着,一把推开他,冷冷看着酒醉的青年。


    好嘛,酒后吐真言了?


    昨夜是睡到哪个女人帐子里去了!!


    云央愤然起身,出门去了。


    走了几步,又气不过,转身回来踢了他一脚。


    薛钰第二日醒来,在云央房里坐了半晌,才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燃了一夜的烛火奄奄一息,不知何处窜出来的冷风将最后一丝火苗熄灭,居室内很安静,无人敢来打扰他。


    薛钰捏了捏眉心,自己竟放浪形骸到如此地步!?借着酒意来她房中叨扰!


    她不在此,床榻也清爽整齐,应是看他过来,就避开了去……


    还好,他没做出什么让二人都尴尬的事。


    无论他如何劝说自己,也无论他如何冷静克制,对她的那些幽暗的心思却总是能丝丝缕缕从空隙中钻出来,防不胜防,让他忍不住想到她身边来。


    何时竟发展成这样了呢?


    薛钰闭了闭眼,俊美的面庞含着酒醉后的潮红,长长叹息一声,那声音既闷又无奈,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闺阁之中,把他掩藏着的心思揭露的无处遁型。


    抬腿出绣阁时,方觉得小腿骨处疼痛不已,薛钰咬牙忍耐了,因为白日里与夜晚不同,要时刻警醒,还有一堆事要做,不可放纵松懈。


    大皇子既然来接了,皇帝的銮驾就开拔了。


    皇帝一动身,勋贵家眷们便也动了起来。皇帝体恤臣子,让伴驾的大臣们不必在御前候着,可自回府与家人们团聚。


    薛钰本想去找云央,试探试探昨夜发生了什么,怎料云央板着个脸,对他爱答不理,抬眼看他时,也带着冷恹森然的寒意。


    回到薛府,薛钰才略微松懈下来,让簌青搀扶着往浮山阁走,云央路过,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都不顿足,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薛钰望着她窈窕的身影远去,脸色黑沉了下来。


    前不久还温言软语地唤他姐夫,满心依赖地哄着他。


    现在这样,连眼神都不愿在他身上停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昨晚他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对她做了什么?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簌青讷讷道,“云二姑娘这样好的性子,怎么也能生这么大的气?”


    薛钰只觉得头痛,既后悔又心碎。


    后悔是因为因着昨晚的放纵,失去了她对他的亲近,想起她曾看着自己那充满钦佩和仰慕的眼神,他就心焦难忍,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她心里的形象成了什么样?


    心碎则是因为……若他昨晚上真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她得知他的心思后,竟是这番态度。


    日头火辣辣地照着,薛钰揉了揉太阳穴,他却觉得遍体生寒,头痛欲裂。


    而云央与薛钰擦肩而过时,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略佝偻着,还需簌青扶着,他眉眼间错愕又迷茫,云央勾了勾唇,只觉得还不够快意!


    踢的还是轻了,或者说踢错了地方!


    这个伪君子,衣冠楚楚,表面上清冷端方,背地里不知何时和哪个狐媚子勾搭上了!!


    云央心中涌起难言的委屈。


    他竟还会咬人耳垂!


    还咬的那么……


    她不禁回忆起昨晚的情形,耳垂处又烧红了起来。


    他温热的吐息,唇齿间缠绵又温柔,吮吸间占有欲,还有发颤的低喘,直叫人脸红心跳,半边身子都麻了。


    啊啊啊他怎么能这么会!


    第40章 我是豺狼虎豹么?


    之后几天,云央一直不愿意见薛钰。


    薛钰感觉到她在故意冷待他,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他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不愿这么不明不白地与她生分了,思虑再三,叫人强行打开了槿香馆的院门。


    暮色四合,云央早已换了单薄的亵衣,躺在胡榻上出神,见他来了,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拿起一旁的话本子,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薛钰道:“你怎么了?为何这几日对我避而不见?”


    云央淡淡道:“姐夫这几日公务繁忙也乏了累了吧,早些去歇息,别在我这浪费时间。”


    “……”被下了逐客令,薛钰神色一滞,咬牙缓声道,“到底怎么了,跟姐夫说说,可是那宋放鹤又纠缠你了,还是因为没有帮他,而对姐夫心生怨怼?”


    云央冷笑道:“都不是,姐夫别怪这怪那了,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薛钰一怔,她这话说的很明白了,她如此冷待他,就是因为在温泉山薛宅的那一夜!


    “云央。”他深吸口气,斟酌道,“那夜我……”


    云央打断道:“姐夫不必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夜你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么?不仅说了,你还做了,还熟练的很!”


    不等薛钰再说,云央就霍然起身,趿上缀珠软鞋,边往里间走边轰他,“天色晚了,我就不留姐夫了。”


    “云央,你听我说。”薛钰唤道,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应解释么?解释他对她没有那个心思?


    他问心有愧。


    他对她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早就愈发地浓厚,占据了他的理智,战胜了罔顾人伦带来的羞耻。


    不解释的话,缠着她,非要与她在一起么?


    可她的这个态度,不是已经拒绝的很明显了么。


    “姐夫不走?”云央道,“那我走就是。反正姐夫也不是第一次鸠占鹊巢了。”


    说罢,她果然又从内室中出来,看也不看他一眼,还穿着单薄的亵衣,就撩开软帘走入了寒风中。


    门外守着的蓉儿和芳月见云央气冲冲出来,连衣裳都没批,手忙脚乱地进去找袍子,一推开门就看见薛钰面色极冷地站在那,吓得不敢抬眼,取了袍子径直就追了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二人不是亲厚的很么,怎么闹成这样?!


    云央走得快,健步如飞,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总之就是不想再和他共处一室!


    这个伪君子,竟和别的女子有了首尾!


    她真是无能,住在薛府都没替姐姐看住他!


    蓉儿和芳月哪里跟得上云央的步伐,蓉儿追在后面打着灯笼,芳月抱着衣袍,喊:“姑娘,姑娘外面冷!您会受寒的,等等我们!”


    眼看着与云央的距离越来越远,院子烛火昏暗,就快要看不到那身影了,芳月忽觉的手上一轻,只见身后走过来的青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锦袍,疾步向二姑娘走了过去。


    云央正辨认方向,手臂一紧,下一刻,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整个人撞进了他结实的胸膛。


    鼻息间那股熟悉的冷香袭来,云央有一瞬的贪恋,但仅是一瞬,就猛地推开了他,转身欲走,忽听他痛呼一声。


    “……你怎么了。”云央转身看去,薛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揽着她的锦袍蹲了下来。


    莫非是劲儿用大了??伤着他了?


    之前她踹他那两脚其实也觉得没用劲儿,他却还一瘸一拐的……


    云央有些心慌,赶紧调头回来在他身前蹲下想伸手扶他,在指尖触到薛钰肩头的瞬间,手腕一紧,她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这人用袍子紧紧裹住,而后一把将她抱起扛在了肩头。


    “你干什么!你松开我!”云央恼怒道,两条腿想蹬他,却被他牢牢按住,“薛钰!薛灵均!你个老贼,快把我放开!”


    薛钰:“不放。大冷天跑出来就为了避我?我是什么豺狼猛兽么?”


    云央不说话,只剧烈挣扎,挣扎间才发觉他劲儿这么大,钳制住她她竟动弹不得半分。


    “别动。”薛钰俊颜紧绷,道,“送你回去,我就走。”


    *


    又过了几日,四夫人正在房中莳花弄草,就听闻院中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软帘被掀起,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


    “云央?”四夫人笑道,“快过来,我还说等闲了去找你。这几日拾掇从山上宅子带回来的东西给我忙的呀。”


    午后的柔光绵密,斜斜照在未语先笑的少女身上,行走间环佩钗环相击,带来清脆的声响。


    “怎能让夫人来寻我,是我失礼了,应该早些来找夫人的。”云央道。


    云央跟四夫人讲明了跟宋放鹤这茬已然结束了,其中原因并未细说,四夫人大概猜到了,秀眉压着眼,免不了一阵唏嘘。


    可惜了,那少年看起来是有几分真心的,可家里出了这档子事,怎么说也不能沾染了。哪有没嫁过去,就给收拾烂摊子的?


    “既如此,我就再找几个更好的。”四夫人道,“还是,你的婚事得交给灵均来办?”


    云央笑笑,“不需要的,四夫人,姐夫政务繁忙,想起我来都猴年马月了。”


    春日和煦的微风透过窗子的缝隙灌进来,光影沉浮,将少女姣好的容颜照的雪一样的白,四夫人观她眉目舒展,神情坦荡,像是真的放下了与宋公子那一段情,无丝毫留恋……


    “好,你的事就交给我了。”四夫人温言道,“不知商贾之家你可看得上?”


    云央勾唇一笑,挽起衣袖为四夫人斟满热茶,“只要对方家世清白,愿意随我回幽州即可。”


    四夫人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雪白的手腕上,那纤纤玉指骨肉丰盈,指甲修剪的齐整,指尖是净透的淡粉色,一挑一捻间,茶沫子晕开的甚是漂亮。


    不知何时,这个当初野性难驯的小丫头习得了一手煮茶斟茶的好手艺,观之与大家闺秀无异。


    四夫人心中对云央愈发满意,“若是对门第没要求,我这回定给你挑个更好的。”


    之后的日子,云央每日就是读书、写字、练枪、焚香煮茶,闲来无事针线活也开始学了起来,竟从中觉出些闲情逸致来。


    薛钰偶然会在府中遇见云央,他瞧着她那意态闲适却清冷疏离的神情,也不愿去上赶着招呼,二人就这么淡了下来,好像先前的亲切热络就没发生过。


    四夫人办事利索,没多久,府上来了个堪舆先生,还跟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此人乃江都盐商,生意做的大,到他这一辈,已涵盖了钱庄、药铺、镖局,还有木材石材,总之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四夫人想,商贾富庶,定不图云家私产,此人找个书香门第的闺秀,只为抬一抬自己的家世。


    而云央,乃官宦之女,又与薛家关系亲厚。


    这不是正瞌睡就碰上枕头?


    借着为府里堪舆、改风水为由,那商贾陈公子与云央见了面。


    陈公子身上并无一般商贾的江湖气和铜臭味,很是风雅。


    二人漫步青湖边,四夫人在不远处跟着,乍一看去,少年身形颀长清贵,女子窈窕娇美,说话间,少年还会微微倾身倾听,日光和煦落在二人身上,偶有风拂过,伴着盎然春意,当真是才子佳人。


    春日万物复苏,蛇虫鼠蚁也都活过来了,在走过石桥时,飞虫掠过,云央捂着心口惊呼一声,那陈公子便一马当先挡在她前头。


    不远处浮山阁里,宽大的书桌临窗,宣纸上的字戛然而止,那黑白相间的黑,一笔勾勒出几分狂狷几分躁戾。


    博山炉吐出袅袅青烟,青年把笔搁下,冷冷睨着青湖边的二人,黑长的睫掩住幽深的眼,唇角泛起讥讽的冷笑。


    当初一手一个癞□□的人不是她?


    小小飞虫,就吓成这样,何时学的在旁人面前如此矫揉造作了?


    薛钰道:“簌青,来。”


    又过了几日,四夫人来槿香院找云央,面露难色,抿唇,忐忑道:“央央啊,那个陈公子说家中老人不同意他与你去幽州,这门亲事就算了吧。唉,你说说,怎么见了面才说这个,真是的……”


    云央愣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无妨无妨的,兴许是人家没看上我呢,此时说总比相互了解后再说得好。”


    四夫人轻声问:“我再给你找找?不着急,这事儿得慢慢来,找个合你心意的才是。”


    云央:“就交给四夫人您了。”


    *


    经此地动,皇帝还朝,朝堂中的气氛却诡谲起来,与先前太子监国时的端稳完全不同,不知从哪传出来立储君不遵从长幼有序,倒反天罡,才引得上天震怒的传言来。


    东宫陷入一片紧张气氛中,为破局,太子要提前迎娶太子妃了,有太子妃娘家助力,方能让太子之位更稳当些。


    而宋府贪墨之事还是随着地动被揭露了,小人物的沉浮在这混乱之际毫不起眼,也无人知道是谁伸了一把手,宽限宋家筹集银两填补亏空,才得以轻判阖府流放岭南之罪。


    薛钰往返于东宫和皇宫之间,忙不得闲,心里却一直隐隐惦记着云央。


    不知她消气了没有。


    可每当他回府,都已经晚了,她的槿香馆大门紧闭,他只得从簌青的讲述中得知她每一日的喜怒哀乐。


    东宫不稳,他便得为太子筹谋,免不了去以往随意推掉的应酬。


    之所以答应同僚邀约,其实还有一个私心,那便是他不能纵自己沉溺于对云央不正常的感情中,他不知是不是人到了岁数都需要有个伴侣,食色性也,他是不是也不能免俗?


    天馥楼是上京有名的销金窟,美酒佳肴,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络绎不绝,莺莺燕燕们都作一副文雅做派,吟诗作赋更是手拿把掐,妓子养的像闺秀,这便是此处大受文人雅士青睐的原因。


    当然,还有朝中大臣。


    薛钰望着面前的靡丽艳景,压住心头的不适,坐了下来。


    同僚们都讶异一向清正文雅的薛大人竟然与他们“同流合污”,言语间皆是热络相邀,一番推杯换盏后,一眉间点着花钿,翠袖罗衫飘然生香的女子朝他迎了过来……


    花楼中的女子看重钱财,但在都有钱有权的情况下,长得俊美的公子那便更受欢迎了。


    鼻息间那浓烈的香气直冲肺腑,薛钰眉头蹙得愈发地紧,在那女子往他腿上坐的瞬间,薛钰再也无法忍受,脸色僵冷地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不解。


    出了天馥楼的门,龟奴哈着腰迎上来,往俊美青年身后看了看,却不见任何花娘子的芳影,此时时辰还早,这么早出来的一般都是要带人出去啊……


    龟奴抬眼就对上那青年一双清冷的眼,登时便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初春的夜寒凉,薛钰深吸口外头的空气,方觉得舒畅了不少。


    “二姑娘?”薛钰身边的常随惊讶道。


    薛钰顺着常随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云央站在自己的马车边,不知站了多久,一张小脸已冻得青白,目光怔怔地看着他。